看到李卫佳还想说什么,文小刚知道他要说的内容,劝李卫佳说:“什么也别说,目前救人最要紧。这里的事先交给你,我今天晚上就连夜赶回省城,你多操点心。”
文小刚从医院里出来,匆匆 赶到家里,这里已经是一片混乱。父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唉声叹气,抽着烟解闷。母亲躺在床上,仍然昏昏迷迷,她是在医院哭着昏倒后,被人送到家里来的。文小刚安慰了一下父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说了后,就连夜赶回省城去找专家咨询。
在回省城的路上,文小刚想到李卫佳和小玫的事。对李卫佳与小玫交往,文小刚从母亲那里也大约知道一点。从心底里说,听到两个人的事,他很矛盾,也很犹豫。一面是知根知底的同学,一面是他关爱有加的妹妹。他了解李卫佳的为人,也了解李卫佳的才华和个性,让李卫佳做他的妹夫,他感觉到还是满意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就妹妹和李卫佳两个人的性格而言,他却有着和父亲同样的担心和顾虑。除了年龄的因素外,性格不合的两个人,能不能生活到一起,能不能生活的幸福。
父亲去找李卫佳的事儿,母亲也告诉了他,并且说小玫知道后如何的伤心。听到这些,文小刚也觉得父亲的做法有些迂腐,有些过火。毕竟,男女之间的事靠阻拦是没有用的。但是,他理解父亲的心情,他知道在父亲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父亲和母亲之外,他也知道一些。而小玫什么都不知道,李卫佳更不知道。这个秘密,多年来,一直结在父亲的心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回到省城后,他找到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咨询。专家告诉他,县医院的大夫说的没错,像这类病人,转院与不转是一样的。目前在国内或者是国外都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手段。他采纳了专家的意见,没有将小玫转往省城的医院,继续留在县医院救治。
以后的时间,文小刚都是往返于省城与高山县城之间,不断地请有名的专家来会诊,不断地从省城的医院带回来各种新药试用。他用尽全力不惜代价地挽救着妹妹的生命,为的是不能让悲剧重演。但每次请来专家会诊,带给他的希望都是零。那些请来的专家,看了小玫的病历记录以后,作出的结论与县医院的大夫的结论基本相同。专家们都认为中毒时间太长了,毒已经渗透到各个器官,所幸的是慢性毒药,要不然人早就没命了。现在只能用解毒药来解毒,到底最后结果会怎样,谁也无法给个明确答案。
文小刚坐下后,望了望李卫佳一眼。短短几天时间,李卫佳的脸有些发青,原本卷曲的头发乱蓬蓬地扎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人也明显地消瘦下去了。作为同学,同样是年轻人,他理解李卫佳的心情,也明白李卫佳的处境。
他决定把自己家中的秘密告诉李卫佳,以解除李卫佳对自己的父亲文成宇的误解。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李卫佳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重新坐下后,慢慢地对李卫佳说:
“卫佳,在你和小玫的事上,你不能怪我的父亲。”
“不……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家的有些情况你不知道,我父亲心里的创伤你也不明白。你只是看到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认为富有,幸福,是有钱的大户。你也可能认为我父亲轻视你,看不起你。但是,你知道十几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对我的父亲和母亲的打击有多大吗?”
接着,他向李卫佳说起了自己家中的秘密。他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名字叫文小霞。人长得机灵,秀气,也很漂亮,活泼好动。那个时候,全家人的生活很困难,父母亲每天都要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家务活就全托给姐姐做,因此,姐姐上学只上到五年级就辍学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照顾小弟小妹的生活。
文小刚记得,就在他十岁那年春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小玫才两岁多,她什么也记不得。一天,姐姐嘱咐小刚看好妹妹,她去村上的机井房里捡些烧火柴。那个机井房离村庄不太远,上午十一点多姐姐就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是直到中午仍不见她的人影,午饭也没有做。
父母亲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吃午饭,听小刚说姐姐出去捡柴禾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心急如焚,就急急忙忙出门分头去找。他们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也不见小霞的踪影,无奈父母又回到村里找,在村口碰见邻居家的杨三婶告诉父亲说,好象看到小霞朝着村上的机井房那边去了,父母亲就又匆匆忙忙地朝村上的机井房奔去。
这座机井是村上用来抽水抗旱用的,平时闲着,也没有人来。五六十年代,农村的机井都挖成敞开着的漏斗形,农村人习惯叫这类机井为“坪子”,从地面开始挖,越往下越小,像个漏斗,从地面到底部大约有十几米深,边上挖成蜿蜒小道,供人行走。到漏斗的底部,才挖成机井,里边安装抽水机。
地面的入口处,有两间土坯房,一间是抽水机管理员的宿舍,门上着锁,另一间是堆放杂物的,门上的锁掉在地上。
父母亲找到这里,父亲看见一间房子的门锁掉在地上,就推开那扇门,里边有些暗,他眨了眨眼睛,才能看清楚屋里的一切,屋子里是空的,地上有很多干麦秸草,杂乱地堆放着,墙上挂着几条皮带。正当父亲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草底下有些红的东西,好象是衣物,父亲走过去,拨开草堆,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叫一声“小霞”,他差点跌到在地。他看见我姐姐赤裸着上身,衣服扔在一边,三角裤头也被撕破,小肚子上插着一把铁錾,鲜血流满了下身,染红了地上的草。小霞姐姐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丝毫的气息。
父亲的尖叫,屋子外面的人都听到了,母亲,还有随后赶来的小叔都跑了进来,母亲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就昏倒在地。小叔的吃惊也不亚于父亲,他忍住泪水,先从旁边拿来衣服,盖在小霞姐姐身上,然后,又和父亲去劝母亲。稍倾,母亲清醒过来,就大声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村子里的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有许多人陆陆续续跑了过来,有关心的人,也有看热闹的人。村长听到消息,也赶到现场,了解到情况后,赶紧又跑到村上的办公室里,拿起电话向县公安局报了案。
下午三点半左右,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民警就从县城里赶了上来,对现场进行仔细的勘察,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立即在村子里展开了调查,刑警队的民警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和现场的脚印,在机井里找到了凶手。他是我们村上的一个二流子,叫刘二祥。当人们下去,从机井里把他捞上来时,刘二祥已经冻的有些发昏,有人抱来干草,点起火来,让他烤了一会,刘二祥才完全清醒过来,向刑警队的民警承认了他杀人的经过。
姐姐一个人去机井房里捡烧火柴,刘二祥远远看到,顿起歹意。他悄悄跟到机井房里,威胁说姐姐偷东西,他要去村上告状,并提出无理的要求,遭到姐姐拒绝,他便将姐姐打昏,强奸了姐姐,姐姐苏醒后反抗着,哭着要去公安局报案。刘二祥害怕丑事败露,就残忍地将墙上挂着的一根铁錾,钉进了姐姐的小肚子里,将姐姐杀死。杀人后,刘二祥又感到害怕,就跳进了机井里自杀,没成功,只是被摔昏了。
随后,刑警队的民警将刘二祥押回了公安局。
半年后,刘二祥被法院判处死刑,不久被执行了枪决。但是,这件事不但在文家和刘家之间造成了永久的矛盾,也在我的父亲和母亲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尤其父亲,一直说他对不起姐姐,亏了姐姐,没让姐姐继续上学,结果害了姐姐。从此,他心里一直结了个疙瘩,他对青年男女的交往,特别敏感,对小玫更是如此。小的时候,只要看见小玫与别的男孩在一起玩,他一定会将小玫臭骂一顿,并训斥小玫以后不准和男孩一起去玩。这真正是俗话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也知道你和小玫的事,也一直想和你谈谈,找个机会给你解释,但没有想到你和小玫对我父亲的误解已经很深了,更没有想到事情会阴差阳错地发展到这种地步,又酿成了一个悲剧。我知道,在你心里可能一直怨恨我父亲。这我能理解,但作为儿子,我更知道我父亲心中的隐情。
文小刚叙述完,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将进来时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包东西拿过来,打开包在外面的报纸,里边是一个很精致的红皮日记本,拿在手里,看了看交给李卫佳,说:
“这是小玫的一本日记,是我母亲从小玫的房间里找到的,里边的内容你看一下吧!”
李卫佳接过日记本,看了看封面,很精致。他没有翻开看内容,默默地把它放在床头,听文小刚继续说:
“这次,小玫的事,使我父亲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他心里的承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母亲也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也不休息。有的时候,我也感叹命运不公平,为什么类似的事又会出现在我们家呢?人的心能有多大?能承受到什么时候呀?”
李卫佳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文小刚的话,心里的负罪感强烈地撞击着他的灵魂,他不停地责怪自己,我也是个罪人,是我毁了小玫的幸福,毁了小玫的青春,也毁了她的一生和宝贵的生命。
他想起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生活在世上,真的就是如此多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