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大伙儿都笑了。
吃饭的时候,赵鹏说他们准备今年“十一”结婚了,都三十多了,不想再折腾了,虽然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打打闹闹的,可是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况且年龄大了,孩子也做掉几个了,再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按说结婚是个高兴的事儿,可是奇怪的是,赵峰和他父母好像并没有意外的惊喜,反而都变得沉默了,易水看着这气氛虽然心里疑惑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毕竟是儿子的喜事,赵峰的父亲还是端起了酒杯。
“大鹏啊,这杯酒是你老爹作为一个男人敬给一个男人的,你和王燕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赵鹏端起酒杯,笑了,可是易水分明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赵峰也把酒杯端起来,说:“哥,我敬你。”然后父子三人同时一仰而尽。
后来赵峰又问赵鹏那个公司搞得怎么样了,赵鹏说基本上成型了,而且力劝了几个已经开拓这方面市场的同学入股了,并且还准备搞搞商业,代理个什么服装品牌做做商场。赵峰说你这风马牛不相及啊,赵鹏就笑了,说我也是知道易水去了商场工作才得到的灵感。易水诧异:“一个灵感?你就决定了?”赵鹏说:“其实我是看见你嫂子买衣服的劲头,后来我还专门到各大商场观察了一下,女人买衣服,就一个字,疯狂!”王燕笑着说你识数吗?赵鹏说你否认吗?你买衣服的时候不疯狂吗?
赵鹏还说:“易水,恐怕这事儿还需要你帮忙呢。”
“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没问题。”易水很大度的答应。
这顿饭吃了有两个多小时,吃完饭都2点半了,收拾完又坐着喝了会儿茶,赵峰就说让两位老人休息休息睡会儿觉,然后和易水、还有赵鹏两口子起身要走,两位老人就说晚上还在这儿吃饭,包饺子。四个人答应着就出了门。
外面依旧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这里离护城河很近,四个人就散着步往那边走。
已经有人开始放风筝了,高高的,看不清是蝴蝶还是什么。易水想起小学的 时候爸爸带着她和易飞去郊外放风筝的情景。她和易飞都要去拉那风筝的线,那时候易飞还很小,刚刚会跑,易水很不喜欢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他的姐姐。后来易水如愿拉到了风筝线。可是那风筝好高啊,易水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控制住它的摇摆,甚至自己也被那风筝牵扯得无法站稳。易水看那风筝,又看易飞,她想,也许这风筝可以带走易飞,于是她把手中的线轮给易飞抱着,易飞果然拽不住,趔趄了几下就摔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线轮。易飞没有哭,而是趴在那里不起来了,死死的压住了那缠满丝线的轮子,风筝逍遥地遨游在高空中没能逃离易飞手里的线,更没能带走易飞。
易水心里一阵难过,自己多么自私啊!
易水清明节的时候请假了,头天晚上赵峰给她送回了家。
清明节的早上,三口人收拾妥当就出门了,他们要赶往爷爷的老家,爷爷去世后就归了根,入了祖坟,易水的爸爸就是那里长大的。此外,易水的叔叔、姑姑等所有爷爷的后代人都在赶往那里。其实不远,就在郊区的乡下。
大约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就到了那所还遗留着的老房子,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大家已经一起把房子打扫了,在院子里摆了供桌。易水来这所老房子几次了,爷爷的忌日来的。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比易水记忆中的要破要小,这次来,还是那样破那样小。可是易水的爸爸和爸爸的兄弟姐妹都对这里充满了深厚的感情,每次来都要看过每一个角落,细数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爸爸曾经指着院子的一边围墙说,那是他12岁的时候亲手垒起来的。爸爸的母亲,也就是易水的奶奶去世很早,生下最后一个孩子没有几个月就死了,据说是因为有睡不着觉的毛病,后来精神崩溃一头扎在水缸里死的,但这个说法易水是听一个婶婶说的,其真实性易水没有去求证,那会触痛奶奶的子女们;那时候家里穷,奶奶又没了,最小的儿子在奶奶死后因无力养活就送人了,其他的孩子虽然小却要做很多事,所以大家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特别深刻,说起来都很心酸。爷爷去世的时候,易水的大爷,也就是爷爷的大儿子,说要把父母葬在一起,让他们在地下团圆。可是易水奶奶的坟早已夷为平地无处去寻了,于是,只找了一块砖头,易水的大爷含着泪亲自在上面刻了“易杨氏”,下葬的时候很郑重的放在了父亲的骨灰盒旁。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伤心的嘤嘤哭泣。
都到齐了,大家一一给爷爷的遗像祭拜,然后就收了贡品,赶往祖坟。一溜车子开过这个易水祖辈生活过的村庄,在村人的注视下缓缓开过,然后上了村外的一条小路,颠簸着朝坟地开去。爷爷葬礼的那天,大家是走着过去的,队伍很浩大,大爷在前面捧着骨灰盒,爸爸抱着遗像,其他人捧祭品的、拿纸钱的、抬花篮花圈的、还有农村很时兴的纸糊的柜子,里面是满满的纸钱,易水和小姑抬着一个花圈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两个人的眼睛早已哭肿,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易水在心里一遍遍的对爷爷说对不起,眼泪一次又一次的涌出。
到了,大家从车上下来,易水看着眼前的一片坟地,她无法分辨哪个是属于爷爷的。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有些坟前有刚刚焚烧过的痕迹,还有同祖的人在填坟,认识的就都打了招呼。终于,大家在一个土坟前停下来,坟前立着的墓碑上刻着爷爷的名字和奶奶的名字,有人就开始流泪了。大家动手把周围的乱草拔掉,把贡品一一摆好,然后就都静立着擦着泪,也许大家都在回忆爷爷生前的事情,都在回忆小时候如何被爷爷打骂,都在回忆爷爷为了孩子们不受继母的气而大半生未娶。易水也在回忆,可是她怎样也回忆不起来大家说过她小时候如何的离不开爷爷,她久久不能释怀长大后对爷爷不够亲近不够好,虽然小时候的记忆为空白,可是易水的心里却明显感觉到爷爷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的一个人。易水转头努力忍着伤悲,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有很多附近砖厂的工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易水想,也许他们是看热闹。开始烧纸了,那么多的纸钱跟着火苗使劲往上蹿,蹿得很高,黑灰的纸屑蝴蝶般漫天飞舞,爸爸和叔叔们一边烧一边说着什么,几个姑姑就开始放声哭了,易水也不停的抽泣着。那些工人在此时几乎已经围拢到了近旁,等那火苗燃尽只剩下丝丝的火星和满地的黑屑的时候,那些人竟一拥而上,把易水和还在哭泣的姑姑们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贡品一哄而空。大家面面相觑,然后爸爸说这是好事儿,有人抢贡品是好事儿。易水知道,那些人平时都吃不上水果。
大家没有走,纸钱也没有都烧完,除了易水的继母,所有人都走向了另一个坟前,易水被小姑拉着手,低着头不敢去看,为什么?因为,那是她亲生母亲的坟。
也是爷爷的葬礼那天。大家烧完纸钱、纸家具、花圈。就站在原地哭,收拾坟的周围。可是易水却看到爸爸和一些亲戚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坟前,然后大妈走过来说,小水你跟我过来。易水迷惑,说去那儿干嘛?大妈眼睛红红的说,来吧孩子。易水就疑惑地跟着走了过去。走过去之后,发现大家都在躲避着她的目光,只有小姑父指着那座长满荒草的土坟对易水说:“小水,这是你亲妈的坟!”易水茫然,她一时没有明白姑父在说什么,回头去看爸爸,却看见爸爸低着头一手捂着口鼻不停地抽泣着,那一刻易水才惊呆了,缓缓的把目光移回那座坟上。小姑父说:“你爸爸不忍心告诉你。”易水原本哭得快要枯竭的泪水再次汹涌,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跟她说过母亲的事情,现在却指着一座孤坟告诉她,这是她的亲生母亲?!易水心里痉挛般疼痛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那座没有墓碑的土包,这下面竟是她20几年不曾谋面的母亲!
小姑父在坟前画了一个圈,说:“孩子,给你妈送点钱吧。”
易水要怎样接受这个事实?爷爷走了!20几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有亲生母亲,可是此刻却要她接受这座孤零零的土坟!
易水的胸前被泪水打湿了,在风中吹得仿佛寒冰般刺骨,她只是机械地往那个圈圈里放着纸钱,那火苗在易水的眼泪面前疯狂摇曳着,把易水的脸燎照得火热。
“孩子,叫声妈吧。说妈我给你送钱来了。”小姑父在旁边说着。
易水没有出声,从来都没有叫过妈,突然让她叫,她怎么叫得出来。易水这时候听到了爸爸更加伤心的抽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爸爸这样难过哭泣,她相信爸爸一定是爱妈妈的,而那一刻,她也发现,爸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了,是她这辈子的依托。
这次,易水没有让别人教她,她已经学会了给这个孤坟烧纸钱,她已经接受了她的亲生母亲就埋在这下面,只是,她还是没有叫过“妈”,每次都是无声无息地流泪、烧那些纸钱,烧很多。
大家走到停车处的时候,没有马上上车,全部都面朝着东南方站着,易水的爸爸和继母就在这里,就地又烧了一捆纸钱,边烧边说:“心心啊,使钱啊。。。。”
同样是在爷爷葬礼的那天,小姑指着东南方的那座石头山对易水说:“你姐姐就埋在那边,没有坟,小孩儿不能入祖坟也不能留坟头。”
对易水来说,那一天,是平生最痛苦最残忍的一天。她站的地方,是被死去的至亲至爱的人的灵魂包围着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除了爸爸,她同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骨肉亲人。
“易水,我和梁经理好了。”张薇悄悄的跟易水说。
“什么?好了?”
“我们开始谈恋爱了。”
“啊?”易水感觉有点儿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呵呵,就是昨天的事儿,本来吧,我是有男朋友的,但是我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两个星期前就分手了,觉得特轻松。其实,我是一直都忘不了我第一个男朋友,可是他跟我说我们不可能了。梁经理的模样和性格跟他挺像的,所以我对他产生了好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觉得他就是我第一个男朋友。”这是张薇第一次袒露心声。
“那他喜欢你吗?”易水不无担心地问。
“可能不喜欢吧,你知道吗,他跟我说他本来想追你的,后来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就放弃了。我跟他。。。我们俩是昨天聊天儿,就好上了,我也觉得很突然,我们两个是先恋爱再培养感情。”张薇说。
易水惊讶,惊讶的不是听说梁冲开始想追她,而是听说两个人聊了聊天就谈起了恋爱,听上去很悬,不过张薇看上去心情很好,易水笑着说:“那就祝福你们了。”
张薇回财务室了,正好梁冲进来,易水因为刚才的事情就看他,梁冲朝易水笑,这个男人永远那么干净温和,易水竟想到了洗面奶。易水很不自然的回笑,然后低头,心想这是不是所谓的“速食爱情”啊!
李想打电话来了,说晚上请易水吃饭。易水就给赵峰打电话说晚上晚点儿回家,不用接她了,赵峰在那边千叮咛万嘱咐的。赵峰最近好像有很多事情,总是很忙,而且他不再带易水出席他所去的场合。
今天找易水的人很多,都是“要账”的,易水发现张总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拖着不给钱。广告公司的要拖、网站的要拖、电视台的要拖,什么什么都要拖,他不是不给,而是非要让人家等得急地不行了才给,易水想是不是老总都有这个毛病啊,看着人家求自己给钱会觉得很爽快。不过,苦的是易水,她总要说不好意思,还得等等,老总有事情或者财务总监不在等等各种借口。电话响起的时候易水都不敢接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下班。
打车去了和李想约好的饭店,门脸儿好气派。
“来了?”李想头一次用这样的开场白,笑得很温柔,还站起来给易水拉开了椅子。
“嗯?。。。哦,来了。”易水一愣,觉得今天的李想有些奇怪,大众情人什么时候这么绅士了。
“吃点儿什么?”李想把菜谱递给易水。
“你看着点吧。”易水又推了回去。
李想打开菜谱,看得很仔细,那服务员的笔提了半天也没动一下。易水觉得李想有些不对劲儿,怎么点个菜也这么严肃?要是以前,李想肯定连菜谱都不看就直接说了。
“松仁玉米、口袋豆腐、糍粑武昌鱼、红烧鲤鱼、清炒芥兰、奶油蘑菇汤。”李想不停的说着。
“李想!”易水打断他。
“太多了吧,干吗点了两道鱼?咱们才两个人吃不了啊。”易水真的发现李想今天的怪异了,而且李想今天点的都是易水爱吃的,好像要把她爱吃的都点过。
“鲜蛋黄豆腐,哦,对,还有凉拌金针菇,就这些吧。”李想没有理会易水的阻拦,又点了两个菜,依然是易水爱吃的。
看着一大桌子的菜,易水不知如何下筷。李想往她的小碟子里夹了满满的菜,往她的小碗里盛了汤,然后催促她快吃。易水疑惑的看着李想,李想只是淡淡一笑,说别傻坐着,快吃吧,先喝汤。易水这才举起了筷子,喝了汤,吃着碟子里的菜。李想却不吃,一个劲儿给易水夹。易水实在忍不住了,问:“你怎么了?”李想说你先吃吧,都是你爱吃的。易水说你怎么不吃,我一个人吃得了多少啊。李想这才动了几筷子,多数时间是看着易水吃。易水这时候已经明白,李想是有心事,但是她没有问,她知道李想会说的。易水实在吃不下了,李想就问她和赵峰好吗?易水点头,李想说好好的照顾自己。易水还是点头,看着李想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听着他说那些以前从没说过的话。然后李想说我们出去走走。
外面早已经是灯火阑珊,无风,不冷。两个人就沿着马路走着,一辆一辆的车亮着“眼睛”从身边呼啸驶过,嗖嗖的带着气流。
“我要走了。”李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易水的心里沉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闷着头走。
“月月已经让我不得不逃避了,真的挺失望的,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李想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怅然。易水知道李想是个重感情的人,他曾经非常爱月月,虽然和月月分手很久,可是他不忍心伤害她,忍受着月月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
“你去哪儿?”易水终于问。
“南方。我爸在那边开了个大超市,我过去帮忙。”
“也好。。。”易水虽这样说,可是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舍,她和李想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和感情是超出了一般的友谊的,他们已经是亲人。
“我就是挺不放心你的,这么多年了,虽然也没帮过你什么,可是在身边就总会觉得踏实一些。这一走。。。”李想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易水不说话,两个人没有停下来,慢慢地往长安街方向走。易水的心里很难过,她和李想可以几个月不见面,可是这和李想的离开不一样,李想是要带着满心的伤痛和失望离去。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同时停下来了,面对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