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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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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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却是歌舞升平和奢靡浮华,正坐于上位,一手拥着姬妾,一手端着酒樽垂眼,看着刚刚送来的密报。
「都解决了。」不经意的看向左首,干瘦的黑袍老人对他一举杯,俩人意味深长的笑。
「那好!」突然站起来,将手边的女子一甩,「来人,备车。本王明日出发困龙江,亲自督战!」
虽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起身欢呼应和的众人簇拥下,走出了大殿的门。
「哼!鬼脸小子,我会叫你好好尝尝『香蛳』的厉害,一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个照面,是罗刹一样凶邪的神情,和伤痕宛然的一只独眼。「你就等着吧!!」
月亮轻轻的叹息,轻轻的躲进云的深处,仿佛不想再看,不想再听,也不愿再管。
弹指一相思,摧命亦相思。
………………
「你还在这里啊?」笑意盈然的走上前去,「是不是输了我不服气啊?」待到近了,见了光下的容色,语声突的凄厉:「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把唇边的血丝一抹,少昊勉强的笑笑:「没事,旧伤复发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胡说什么?」辛夷也不理他的言语,只是将他的下巴一抬,细心观察他的面色。
看着脸色越来越沉重的辛夷,少昊笑着把她的手挥开:「没用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想轻松的说些什么,却发现居然也笑不出来了,叹一声:「什么也救不了我了,司壬加在我身上的法力开始减弱,咒术的真正力量显现出来了。」
「对不起…我……」
「你道什么歉?和你又没有关系。」这一次才真的是失笑,少昊摇头,这个女孩啊,真是善良过头。
「不,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努力想抓住心里的感觉,辛夷有些困难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情,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对方都完全没有在听。
站在窗边的,从外表丝毫病态也看不出来的男人,坚定的眼神和刚毅的容颜,一直看着远方,当他人不存在般的专注。
眼眶模糊,那一句已到嘴边的话,她真的问不出来。
——你是…在想…他吗?
你是…想……再见……他吗?
「总算找到你了!」门边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各怀心事的俩人,转过身去,是气息凌乱的司壬。
「怎么了?!」直觉不对,司壬身为至高的祭师,有什么事需要劳动他亲自跑的这样急促?
「快赶往困龙江,王有危险!!」竭力压下喘息,司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下一秒钟,少昊已经拎住了他的衣领,眼里隐见火光:「——说清楚!」
「我昨夜观星,看见王的主星离位,摇摇欲坠,不出十天,必有灭顶之灾。」一气把话说完,人也力尽。
见到毫不犹豫的冲向门口的身影,辛夷嘴张了张:「少昊——」
回头看她:「什么?」
抬起的手又落下,沉吟片刻,仍只是微微笑了:「…没什么。你要好好保重,和王一起好好回来。」
怔一下,唇扬起,「我知道了!」
伫立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少昊的背影,才忧心忡忡的看向司壬:「这样有救吗?」
已经缓过气来的司壬也站到她身边:「我也不知道……但去了……总比不去的好。」
「不知道?!」诧异这样不肯定的语气,以司壬的法力,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呢?难道——「王,他是……?」
默默点头:「不是他。——是他们。」
「天上星,天上人,天定命…」辛夷喃喃自语,是略带嘲讽的不屑:「他们的命运,老天的权利吗?」
「那两个,来这世上的这一遭,原是为了什么呢?」司壬也轻喟,「他们…也许不该相遇……」
「现在不是该与不该的问题,」冷冷的刺出口,是对司壬的不以为然,「我……不管他们的真身是如何,兰陵是我的王,少昊是我的朋友,他们能活着,能幸福就可以了。」
「这样吗?」司壬也不动气,作为祭师,他只是认真的思考着这件事对祁国命运的影响,「能活着的话,那…也就真的可以了。」
两个人一起沉寂下来,感受着这种明明白白的焦虑,和灼人的等待。
………………
「这是什么?」
「不知道,拿去给王看看吧。」
几位将军大气也不敢出的站着,看着兰陵将那圆圆的淡紫色的小虫子拿在手里,脸色沉郁,翻来覆去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兰陵才开口:「诸位将军有否听过青蚨?」
对视一眼,阅历丰富的老将绵亘进前:「是《搜神记》中的一种飞虫吧?」看见兰陵轻轻颌首,他续道:「据说这种虫虫分子母,捉住子虫,母虫飞来,捉住母虫,子虫飞来。若将其血涂于八十一枚铜钱上,则不论使用子钱或母钱,都会飞回来。所以青蚨也作金钱说。」
「王,莫非这种虫就是青蚨吗?」解释之后,立刻就有人联想到了。
微微摇首,众人皆是不解,兰陵神色复杂的缓缓说道:「不,不是。不过……它们比青蚨可厉害多了。」
「青蚨有血亲相吸的天性,但是因为本身脆弱,所以很难养活。这种虫叫做噬蚨,也是蚨的一种,色紫,体小,微圆,是常常被用作训练游鬼时吃掉它们尸气的一种蚨。」
「那么说不是很常见吗?」
「对。只是这种噬蚨不仅是吃尸气用的那么简单,你们看它的身体——在腹部中央有一条黑线——这条线一般的噬蚨是没有的,显然是有人刻意培育出来的。如果我记忆无差的话……」抬着额头,兰陵苦苦思索着远久以前,似乎有谁当做故事曾讲给他听的旧事。
…后来,那个女子就下了蛊,她至死都不放过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柔和甜美的声音那么真切的从记忆里流出,滑过脑海,他簌的抬起头来:「是蛊!」
「是蛊。有人在这种噬蚨上下了蛊!」——蛊,咒术的一种,也是比较异类的一种。它的特点是咒媒都是各种小虫飞萤,咒引是法师本身,易遭反蚀,难以修炼,因此长久以来几已失传。
「蛊?」对巫术认识较深的衡高将军已经忍不住失声叫出:「那不是一蛰或是被附就发作吗?!」
「不对!」兰陵坚定的否决了众人的惊慌,「这种蛊并非咒人之蛊,对人类一点损害也没有。不过就是这样,才……」突然想起,抬头问拿噬蚨来的陆族:「是谁,在哪里拣到的?」
「是末将帐下的巡营官,他们于今早在距营以东一里的水塘里发现的。」
「只有这只?」
「是,据他回报,因为是种颜色形态均异于常态的虫子,所以就留了心,他们搜遍了那儿方圆几里,就只发现了这只。」
蚨都是成群的,且归群力超强,为什么居然只有这一只?兰陵一边想着,一边开口:「下去后重赏巡营官,加俸一倍,官升两级。」
将那只蚨攥在手心,脸上阴晴不定,以东……觉还湖和镜山,那里人烟罕至,山水险恶,是谁在那里养蚨呢?又养来作什么呢?
当时两国交锋的困龙江,是一条河势平缓的大江,祁国驻营在困龙江江心岛的正南方约五十里处,背依泫望山脉的浅林,其东为镜山,其西北为没雨峡,连接泫望山脉。在镜山及泫望的中间有一条天生峡,峡长百里,峡外即为祁国土,有重兵把守。与祁营东北角相对的是单营,单营背靠困龙江正东北为单镇庆廷,该镇有一座桥直过江去,也是困龙江上唯一的一座桥。两军均分别扎三营,各成犄角之势。(其实在这样的地方交战,一点都不符合兵法,不过请不要太追究,毕竟不是历史小说嘛。)
沉吟间,已经听见帐外传来的通报声。
「报,单国大司空来到,欲于我军商议和谈。」
还以为这是那门子的新笑话,将军们面面相觑。
——「和谈?!」
兰陵眼中寒光一凛,直起身来,杀气一个瞬息便逝,突然微笑起来,他淡淡的开口——「请他进来。」
………………
「王,为什么要与祁军和谈,我军并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啊!——」
「到了山穷水尽,就连和谈的资格都没有了,小小一个参军,懂得什么?!」
「这…微臣也以为不妥,我们单国与祁,连年征战,输赢各半,实力亦在伯仲之间,何必屈就议和?」王是最好战的,怎么一下子转了性了,居然冒出个和谈来。
「哼,本王决定的事,由不得你们来指手画脚!」
「王——」
「统统住嘴!」鹏湛一个控制不住,已将案几击碎了一角:「本王自有计议,你们都给我退下!」
「王,此事——」
「退下!——再有提此事者,斩立决!」
噤若寒蝉的一干人等乖乖的退场,鹏湛却露出了狡诈的笑容——「和谈?我可从来不会干这种事,不过要不这样的话,怎么引的祁军上钩,怎么抓得住那个娘娘腔的小子。墨岸!」
一边鬼魅般出现了一个黑袍的干瘦老人,五官有种怪异的扭曲,仿佛将原本好好的一张脸拆散,又拙劣的拼凑起来的失败品,不是真的丑怪,只是看到凶险残忍处,怎么瞧都有种浃骨沦肌的惊悚。
「属下在。」
「准备的怎样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不过…」
「说吧,你还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王上,这样做,真的行吗?这可是兵家的大忌啊——若不是季国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攻祁皇陵,季亡之际也不会没有任何国家支援,今日我们开此先例,是否妥当?」
「怕什么?!我若灭祁,之后就一统天下,还有谁敢说什么?!那时他们不援季国,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中原逐鹿,胜者为王,只要能赢,有什么妥不妥当的?!」
「是!属下愚鲁。王,祁国会同意和谈吗?」
「为什么不?!他们最爱讲这些仁义道德,法规准则;一方欲和之时,拒绝者为对一国的侮辱。要是他们拒绝更好,我们就不用背负什么责任了。」
「大王妙算,人所不及也。」
「哈哈,你就别拍马屁了。将一切都准备好!几天后就是我们开杀戒的时候了!!」
***
「……夫天贵和不贵兵,分合乃天下之大势,事因时变。单祁两国连年交战,劳民伤财,罅隙横生,今我国国主新故,国势不定,念及两国无辜受累之子民,我新王鹏湛诚意讲和,愿与祁王您共商退兵之事,还两国之平宁。不知祁王意下如何?」
「我们两国建国以来,便征战不断,议和之事,可是汝王一时兴起,可有朝中大臣之见如何?大人请三思慎答。」好容易听完那一篇滔滔不绝的讲演,兰陵压下打瞌睡的冲动,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此何等大事,怎可能是一时兴起,况鹏湛王乃我单之王,我单之民无不臣服,何来不愿之理?!」
「哦?这样吗?」思忖片刻,兰陵一挥手:「议和乃两国大事,不可轻乎,我欲与臣下商议,明日定给回音。来人,请单国大司空去偏营歇息,饮食起居,不可怠慢。」
清场完毕后,大帐内一阵沉寂。
大家也在苦苦思索,都没有出声。许久,才由祁国的元老级大将宗虎将军开口:「微臣以为,议和之事,万万不可。」兰陵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宗虎便放言无忌了:「鹏湛狼子野心,为人奸狡,多计而善妒,不可能轻易许和,其中必定有诈。况且我们今晨发现的蛊咒噬蚨,似乎另有隐情,绝不可轻漫。」
「且我军今占尽上风,大有可直捣黄龙,破单于此之可能,我们有此优势,何必议和。」
「但是单国先提出议和,我们拒绝,于理不和,恐大失人心。」
「这不是明知陷阱还要往里跳吗?」
一时开了锅似的,众人都议论纷纷,最后一致望向几乎没表态的兰陵。
意识到大家的眼光,兰陵从游思中回过神来:「诸位将军所说都各有道理。这和,议了,是进了圈套;不议,是进了死巷。这个局,实在不好脱。」
心下一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兰陵抬眼望着大家企盼的神色,突的笑了。
「好!既然是局,就索性陪他好好玩一盘。告诉说我们答应了,后日,我将亲往和谈。」
「王?!!」
………………
「王,万万不可呀!——今日老臣就算身死此处,也不能让您独自涉险。」
将披风的褶皱一整,兰陵不以为意的说:「『独自』这话差了,我们会谈于江心孤岛,各自带上贴身侍卫百人,陈兵江畔的兵力也是对方的两倍,没有那么严重。」
「但是此地乃单境,不知有什么布置阴谋,您乃祁之命脉,不该如此轻贱自身。」
拿过佩剑,铮的一声抽出寸许,再干脆的还插回鞘:「答应和谈,就要得冒这个险,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末将也认为绝对不可,王,请不要成行!」一边众将都上前阻止。
「难道你们要我祁国背负不信之名?」兰陵冰冷的一眼扫过去,「我是王,所以非去不可,我国数百年之声誉,岂可坠于一人之手?」
「王!」
努力扯出个笑容,兰陵安抚的慰籍众人:「一切我自有分寸,诸位将军不必担忧。且我祁之命脉并非系于我一人,乃是诸位国家栋梁。不可自乱了阵脚,坐镇大营的诸将,才要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这样的话都出了口,而在情在理,都是事实。对方为表示「诚意」,愿意进行国主与国主之间的谈判,要是祁王不去,只能显出祁国胆怯多疑,则之前为了不落天下人话柄而作的停战,就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道理是人人都知道,但是要让自己舍命保护的王去涉险,对于这些忠心的将军们来说无疑是比什么都难以接受。
要是……司马大人在的话………看着兰陵头也不回的出去,众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浮上这个念头。
走出帐营,翻身上马,轻轻拍了拍爱马赤风的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赤风突然双蹄并立,长啸出声,一时间平添许多豪气。
「你都在为我担心了吗?」兰陵笑了起来,「不会有事的,」眼神坚定的将马缰一勒,向着营寨门轻扬而去,「我,不会输。」
身后跟着数百名精兵和衡高、绵亘两位将军,后一批驻扎于江畔的兵士齐整的鱼贯而出。兰陵没有带面具,这样没遮没拦的坐在马上让他有种奇妙的新鲜感,心里居然浮躁不定,什么清晰的尖叫声在脑里回旋。
前面的部队突然骚动起来,兰陵警觉的望向正前:「怎么了?」
衡高策马向前,边看边说:「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人——」话尾一字已经变了声调。
兰陵也缓缓前行,极目远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众人这么失色。
但是他其实已经不用看了,因为这场小混乱的始作俑者正慢慢的策马向他靠近。
不加掩饰的比阳光还要炽烈的眼光,和一路的风尘仆仆,还是一样笑的邪意加狂气,于千军万马中,向兰陵走来。
祁历271年,初冬。
单国以迅疾之速平定内乱,单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一夜暴毙,涉事者均神秘亡毙。单王鹏湛始坐稳王位,便与连连得胜之祁国议和,祁王允。两国国主会于困龙江江心岛,史称困龙和议。
第十三章
    有人说相思是苦的,还带着些许微凉和一丝青涩,是一种会让你失魂落魄、柔肠百转的恋爱必经感受。
一般的说来,所谓相思,便是吃饭也想他,睡觉也想他,走时想,坐时也想。在兹念兹,牵之挂之,再再难忘,到了这种时候,就是旁人也不由的跟着念起来、记起来,跟着——相思起来。
但是若你且真的不想他,不念他,不记他,是否就真个能忘了他?
不能的。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世上是有一种不必想念的相思。一种会偷偷渗进骨子里,掺进你的空气里,你的呼吸,你的血肉,你的衣食里全是这种味道;所以它根本不必占据你的思想,若是你已当它是生命般惯常,你也是不会常常想起的。
因此若你的骨肉经常发出没有来由的哀鸣,将你的心一点一点研磨成叹息和寂寞,不要以为是你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那不过,只是因为,——你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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