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太阳失去了刚才的傲气,但还是冷冷地说,“你抓得我很痛。”
“啊!对不起!”鲁直的夸父连忙放开紧握的巨手。
“你要我怎么陪你?”太阳揉着手。冷漠地问。随即听到背后红羽倒抽一口冷气,“我要工作,不可能陪你一个凡物到老。”
“我不敢要求你天天陪我。”夸父老实地说,“只要你不用工作的日子可以像现在这样来到我身边……”
“九天?你疯了!”太阳愤怒地跳起来,“十天中有九天?我得陪你这个肮脏的凡人?”
“你……”
“不用提醒我,我答应过!”太阳火极了,他怎么会蠢到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你不用全陪我,可以想点折衷的办法……”夸父再退一步。
太阳眯起双眼。折衷的办法?这倒是个好借口,而且是这个凡物自己给他的机会……
“好吧!那这样吧!”太阳魅惑地笑开,一下让夸父看到痴了。“我不介意陪你,九天都陪你也无妨。”
“真的?”夸父大喜过望。
“可是有两个条件,你得先做到我才陪你。”太阳伸出两只手指。
“好好,十个条件也行!只要你愿意陪我!”
太阳不禁笑了出来,这个凡物好大的口气啊!
“第一,你要能从我们十个兄弟之中认出我。”他自信满满地笑开,“而且不是站在你面前,是你要能在地上认出天上的我们。”
“好好!我一定不会认错你!”夸父拍胸脯保证。
“第二,你的飞毛腿很有名嘛!”太阳笑得更为诱人,“那你就来追我吧!”
“追你?”
“是啊!追我。”太阳的笑脸凑近夸父,“你没有期待轻松就可以抱得佳人归吧?那太不实际了。爱人,就用自己的脚去追啊!追上了才算数。”
夸父看那张近距离的绝美脸蛋看到痴了,傻傻地点了头。
“那么,如果你达不到我的条件,不能说我食言没赏赐你!”太阳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巨人。
“不!我一定会做到!”夸父斩钉截铁地说。
“我等你。”
太阳施舍给巨人最后一个微笑,转身走进洞外那一片夜色。红羽不用主人呼喝就乖乖跟了上去。夸父追出去只看到洞外闪起一片红光,两个神就消失了。
那天以后,夸父就开始了旁人眼中疯狂的追日行为。第一天、第二天……连着六天,他跑着跑着就停下,因为过人眼力让他认出那不是他看过的太阳。每个人都说夸父狂了,想要夸耀自己的飞毛腿,而且什么不好追竟然去追日。只有夸父自己知道,这是他跟那张梦中容颜的约定,他一定得认出他、追上他,然后他就会来到他身边。
第七天,曙光才浮上地平线夸父就认出了他的太阳,拔足开始狂奔。太阳当然不会停下来等夸父,夸父也不会放过眼前的太阳。夸父一直跑、一直跑,从地表的极东跑到中原,从清晨跑到日正当中。他跑得渴极了,跑到黄河边,一口就喝干了黄河;跑到渭水边,又饮尽了渭水。
夸父不愿停下,可是他已经渴极,而再往西跑就没有水喝。
所以他转向北方的大泽,准备喝个够再继续跟太阳一决胜负。可惜夸父错估了自己的体力,再怎么怪力迅捷,他毕竟还是凡体、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还没有跑到大泽边他就倒下了,剧烈的口渴和疲累袭击着他。那金光闪耀的身影就在眼前啊!夸父试着起身再跑,可是只能撑起身又颓然倒下。
他实在太渴太累了,他觉得他应该休息一下……
这天太阳下山后,没有回去东海居处。第十个太阳变为凡身给仆役载着回到了大泽边,他白天从高空中看到夸父在这里倒下,而他是来嘲笑他的。他本来没有必要这么做,不过他从其他太阳口中知道夸父认出了天上的他,或许有些感动也说不定。
“怎么?跑不动啦?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吗?”太阳用鞋尖踢着巨人肮脏的脸,“有本事起来再跑啊?再抓我啊?哼?”
“我下次……一定会……追上你……”被踢醒的夸父认出是太阳,虚弱一笑。
“放屁!”太阳完全不顾尊严地破口大骂,“你追一辈子也追不上我!早早放弃吧!”
“即使是那样……我还是……喜欢你……”夸父虚弱地抓住太阳的脚,“追一辈子……也没关系……至少……那样我可以看你到死……”
“放手!”太阳怒骂。
“不放……到死……我才要放……”夸父微笑。
“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太阳气极,一脚踢开夸父的手,顺手抄来他扔在脚边的手杖。一旁的红羽还来不及发声制止,那桃木手杖就刺进了巨人的心窝。
血溅了满地,也染红了木杖。气喘不已的太阳还努力地刺着、捅着,那巨大的身躯即使没了生命还是让他恶心。不过一介凡人,凭什么这样三番两次抓他、拘束他、还要他陪他?他受够了!早在第一次见面那瞬间他就该烧了这个巨人,这样一切麻烦都不会产生!
太阳发泄够了怒气,丢开木杖,冷冷地转身对上红羽谴责的视线。一伸手扣住忠仆的下巴逼着少年抬起头,全身染血的太阳狠狠瞪着红羽,更为暴怒地看到少年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你哭什么?你想说我做错了是不是?”太阳恨恨地说。
“红羽不敢……不敢……”少年越哭越凶,但也不敢伸手擦泪。
“那你哭什么?”太阳大吼,“不要跟我说不敢!给我说!”
“红羽……红羽说……”碍于主人的命令,小神只能实话实说,“红羽只是觉得……爱上十少爷的都好可怜……”
“吃里扒外的家伙!”
太阳在仆人脸上狠落一掌,把红袍身影打得飞了出去。火爆的金色天神再次转身,一脚把夸父的尸体踹开。全部都是这个巨人害的!都是他!
努力压抑的啜泣声让太阳厌烦地再次回身,只见小神还在地上不敢起来。红羽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又止不住泪水,只能用衣袖捂着嘴。少年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多了一道红艳的掌印,遮着脸的袖子也挡不住那痕迹。太阳发泄完了怒火,又看到仆人如此楚楚可怜的样貌,终于不再生气。
“你说,爱上我的都很可怜?”太阳在红羽身旁蹲下,伸手转过那张小脸。
“没、没有!是……是红羽失言!对不起……”小神抽抽咽咽地说。
看着红羽被夸父血污染得邪艳的脸蛋,太阳没来由地又笑了。
“我说……其实没有全部都很可怜吧?”太阳轻轻吻上红羽小巧的红唇。
“十少爷?”红羽讶然,连哽咽都忘了。
太阳一挥手,身后夸父身上的木杖转眼化为一片桃花林。以巨人的尸体为肥料,白里带红的桃花开得极为美艳。
“走吧!回去了。”太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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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太阳是怎样?人格有问题喔?”辛艾仁坐在落地窗旁的待诊椅上,双手抱胸发表评论。
“就说太阳不是好东西了啊!”白灵口干舌燥地舔舔鼻子,“这种的最讨厌了,死变态。”
“听起来你好像跟太阳有过节?”
“没那回事,谁敢跟那位大少爷作对啊?”
“听起来很像有耶?你认识他?”
“你想太多了,那家伙的事是听来的,我跟他并不熟。”
“唔……”
兽医诊所里静静的,隔着玻璃传来街上麻雀的喧闹声,一人一狐转眼看去,棕灰色小鸟正在金色阳光下啄食跳动着,显然完全不在意光线来源是什么样的神。
“我说,那太阳该不会是心有所属了才这么偏激吧?”兽医若有所思的开口,“他该不会对红羽……”
“要我说的话,我会说那跟他心不心有所属无关。”狐狸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往一旁水碗走去,“个性恶劣是天生的。”
“那你个性恶劣也是天生的?”
“是之前主人教的。”白灵瞪回去。
“瞪我干嘛?又不是我教的。”
白灵走到水碗前低头喝水,不回话。
“嗯,上次你讲老鼠嫁女儿时我就想问了。你会不会觉得……”辛艾仁在偏斜了些的光线下伸个懒腰,“在这种时代还在讲神话啊传说的很不科学啊?太阳是恒星,藉由核融合放能,可是你说起来太阳就跟人没两样……”
“拜托。”白灵停下舔水的动作,转头看人,“你觉得我的存在科学吗?”
“说的也是……”
“白痴。”
天漏
二月十五·;女娲圣诞
相传水神共工为与颛顼(一说火神祝融)争帝,掀起一场大战。战败后,共工羞愤的一头往西方天柱不周山撞去,就这样撞断了他。于是天破了个大洞坍塌下来,炎热的火球燃烧山林,地底涌出大水和岩浆,人民叫苦连天。
女娲看见她的孩子受此苦难痛心极了,她没办法惩罚作乱的水神,只好辛辛苦苦的补天。她收集五色的彩石,炼成胶糊状的液体补天。到南海斩了一只大龟,以四脚充当天柱。又烧芦草成灰,堙塞四处泛滥的洪水。
天补好了却往西边倾斜,因此日月星辰都从东往西跑;地不陷了,却因为女娲洒的芦灰而东低西高,所以江河都往东流。当初失去支柱破损的天幕,偶尔会在雨过天晴时反射出补天七色石的彩光,这就是雨过天上彩虹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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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惯例是细雨绵绵,可是水泥丛林顶上的天空就像要和惯例作对似的,莫名下起滂沱大雨。豆大雨滴汹涌从城市橘红的夜空落下,敲击在屋檐和门窗上,淋湿了所有不在遮蔽下的物体。
心爱动物医院的柜台后面,辛艾仁正看着气象报道。年轻兽医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点坐立不安,不时转头往大门和落地窗外的大雨瞧瞧。门口和诊疗室角落白狐惯常瞌睡的地方都空空的,只有几丛白毛纠结成球。整间诊所安安静静,剩下新闻台女主播透过电子扭曲的平板声音在独撑场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声音反而让整个空间感觉起来更冷清。
门上铃铛响起,玻璃大门被推开,哗啦雨声就这样跟湿气一同闯进室内。湿透的白衣青年喘着气踏进诊所,全身上下滴着水,连放开让门自动弹回去的手指尖都挂着水珠。
“白灵!”辛艾仁跳起来,“你去哪了淋成这一身?等一下!”
可惜最后那句阻止无效,还没等到他抓起一旁准备多时的毛巾冲出柜台,白衣男子已经变回了白狐,用力地甩起水来。
“啊!死狐狸!”兽医看着一地泥水,边闪水边骂,“等会你给我擦地!怎么弄这么湿啊?”
“哈啾!”白灵停下来,打了个喷嚏,“雨下太大了,到处都积水啊!”
“好了!不要甩!”辛艾仁趁机把毛巾裹上狐狸,用力擦起来,“你到底跑去哪了?不会打个电话我去接你?我还以为你找到主人不回来了咧!”
“没带钱嘛……”妖狐黑亮眼睛无辜地转。
“那不会坐出租车?回来我付钱啊!”
“唔……哈啾!”
“早上就跟你说会下大雨,你还出门,又急急忙忙不带伞,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得到你主人的消息了?”
“爱人,你这样很像老妈子耶!”
“老妈子吗?好啊!那我就像个彻底吧!”兽医一把抱起白狐,“老妈子说淋过雨最好洗个热水澡,以免感冒。”
“哇!不要!我说就是!”白灵在离地一公尺的空中挣扎起来,“是女娲!女娲娘娘生日啦!我拜拜去了!”
辛艾仁停下动作,奇怪的问:“所以你不是出去找人?女娲生日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娲娘娘一直很照顾我们妖狐啊!”白灵解释,“所以她生日无论哪里的妖狐都会去庙里拜拜。有人拜三月十五,有人拜九月十五,我是习惯拜二月十五,跟九天玄女一起拜啦!”
“现实生活中听到这种话题还真不习惯。”辛艾仁抱着狐狸在椅子上坐下,“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不知道女娲跟妖狐有关系?”
“你没看过封神演义吗?妲己就是女娲娘娘派去的啊!”白灵换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在辛艾仁腿上坐好,“不过,女娲娘娘跟妖狐一族的渊源比那更早,早到要从补天那时说起……”
“补天?”辛艾仁的语调中透露出熟悉的不祥感,“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对,补天。”白灵看看窗外,“这样说起来,这故事还挺适合这种天漏似的大雨天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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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神话中,记载最混乱、扭曲变形最严重的首推神族世系问题。同样的神,在不同记载中可以有不同的父子、夫妻甚至同胞关系。后代为了自己解读方便、引用传说以述己志,或为了消除传说中不合自己学派道统的部分,对神话传说擅作各式修改。因此在口耳相传或各式文典中,许多让人不解或不重要的事实被遗忘了。
例如说:共工是祝融的儿子。
火神祝融是天帝后裔,总管天地间的火事。这样一个神会生下和自己属性截然不同的水神共工,乍听之下便让人不解。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日后这对父子间的争执会惊天动地,甚至严重到对世界结构产生永恒的改变?
也不能怪没有传说解释这个故事,因为在动乱和某些刻意的操作下他被遗漏了。毕竟,这是天地分开前,最后一个不可告人的故事。
祝融名叫重黎,是火神,就和火一样具备带来光明温暖的能力,同时也拥有炽热暴躁的性格。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乐于以自己的光和热温暖大地和人类的生活,可是脾气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万里野火会因为他的怒气而绵延旷日。
身为万民不可或缺的大神,祝融不能说不为自己的能力所恼,却又无法克制自己身上凶猛燃烧的烈炎随心情起伏。直到一日,他在长江边遇到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说也奇怪,火神只要一接近这名女子,他身上的焦热似乎就悄然安静下来。不再灼人。
“你是谁?”人形的祝融问。
“谁也是,谁也不是。”女子幽凉的笑容随着话语飘来,“那么,你是谁?”
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气质,高大魁梧的祝融震慑了,久久无法吐出一语。
在那个天地间可自由往来、神与人之间缺乏明显分界的年代。很难区分这名女子是妖、神或人。她叫做潋,身上带有滚滚长江酝酿的水气,蒸腾一如南方的大泽。而她也如大江般,温厚的包容着火神的暴烈脾性。于是祝融娶潋为妻,舍弃自己天上的宫殿在江边住了下来。
因为有她在他身边,草原没了野焰蔓延,森林也不再有山火狂烧:天下大火就这样安静折服在人妻手中,安静、和平而温暖。可是好景不常,如水性般澄凉的女子受不了祝融身上的炎热。她身上如霭水气日渐消失,纤细如幽泉的身体也受不了火焰神力粗暴的对待而消瘦下去。最后她在家里死去,只留下一名男孩叫作康回。
康回继承母亲水的属性,同时也带有父亲的神格,两方完美融合造就了他控发水的本事和排山倒海的神力。内在,他同时具有母亲的温凉和父亲两极化的情绪;就外表来说,他则继承了母系的容貌,纤细美丽而修长。唯一显现出祝融血缘的是头发:红棕色柔软的长发飘散在康回身后,如同冬季柴堆上温暖跳跃的炉火,映照着他白皙的皮肤。
在妻子过世前祝融没有特别注意自己的儿子,他往来天地间留下众多子嗣,康回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孩而已,当然,他也不曾注意过他具有水神的神力。直到妻子过世,康回把母亲的尸身投入江中回归原始,祝融这才注意到那江边孤寂的细瘦身体四周飘荡着烟雾,就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你很想念她吗?”祝融问少年。
“想,也不想。”少年慢慢地回答,鼻音带着水气,“那么,你呢?”
甫遭丧妻之痛的祝融回答不出来。他没意识到这段对话和当年江边的对话有多相似,当然,康回也不会知道。
火去吸收他炎热的妻子之后,祝融又恢复了原本暴烈的本性,并且变本加厉。随着他的心情时好时坏,人间也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