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一次,只有这次他不能掩藏自己心中的感觉,假装自己毫不在乎,就像当初听见妮妮要和大熊结婚时,还虚伪地隐藏自己的悲伤与失落,说出心口不一的祝福一样。
“我不想失去你。”邵乐用直接而毫不矫饰的言语,说出自己心里那个念头。“我想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一时间,未繁词穷了。
他不知道该回应邵乐什么话,只觉得那些听起来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句子,一字一句,都像被把凿子,狠狠地打进他心坎里。
这种情形,叫未繁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大可以站起来,不理会邵乐的死活,离开这个狭窄拥挤的房间,去过他之前没有邵乐时的生活。
但是好几次想从榻榻米上坐起来离开这里,却怎么也办不到。
和邵乐相处久了,有了感情,未繁就无法忍受和他划清界线,离开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人。
好不容易睡觉时不会觉得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帮他盖被子的人,如果要他自己一个人再孤伶伶地对着墙壁讲话,那他可能会寂寞孤单到受不了。
“未繁。”邵乐喊了他的名字。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两个字,明明是自己不知道早已听过多少遍的名字,但却让他的胸口一紧,颤了一下。
“不行,我无法克服心理障碍!”以为邵乐又要说喜欢他、想要他之类的话,未繁紧张地吼了声:“你和我……那样太奇怪了……”
他没试过这么大的抱枕,也不想尝试。邵乐和他的喜好实在差距太大,他没办法逼自己接受。
“先听我说完,别急着回绝。”邵乐知道自己不能过于心急,他得给未繁一些时间适应。
“你想怎样。”听见邵乐这样讲,未繁又紧张了一下。
“如果我们重新由朋友开始,你能接受吗?”邵乐如此问着。
“朋友?”未繁呆了呆。
邵乐那刚强坚毅充满阳刚味的脸庞,原本应该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但如今看在未繁眼里,却觉得明显地不同了。
一抹带着青涩的深情,从邵乐眼底一闪而逝。
那是邵乐绝不允许自己轻易示人的软弱,而今却不慎在未繁面前流露。
未繁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猛烈地跳了一下,在被邵乐那般凝望之时。
他按着胸口摒起气息,邵乐正在等他的回答。
接受了,他们将从朋友开始;若是不接受,是不是由这刻起,就此分道扬镳?
他不想失去邵乐这个朋友,就如同邵乐不想失去他一样。
但朋友之后,会演变成怎样呢?而这,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第一天未繁跑出去,没送邵乐去做复健,第二天未繁回来,原本有意送邵乐去医院,然而那种暧昧不明的情况,两个人讲一句话沉默个三分钟,等未繁确定自己会留下来继续照顾邵乐时,时间都已经超过许多,于是这天他们也没去医院。
第三天,未繁将邵乐载去医院,人只送到复健治疗室外头便回去了,他没有留下来看邵乐的进展,更无意留下来等候邵乐,将邵乐扔下后,一个人回家去做自己的事情,待到复健时间快结束时,才开车回医院接邵乐。
而去妮妮的酒吧以后,这样的模式也是继续,他没办法长时间和邵乐在一起,只要一对上邵乐那双眼睛,他难以让自己保持平静。
晚上,邵乐在酒吧上班的时间,他回到家里拿出他的素描本开始涂鸦,哪知画着画着,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居然又想起前几天沮丧画不出来时,邵乐安慰他的话。
“你可以再画的。”邵乐曾经这么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出色的画家。我很喜欢你的画,那些色彩和构图看起来很舒服,你有天赋,注定是要吃这行饭的。”
想起邵乐称赞他的话语,和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未繁想着想着,脸颊不知怎么竟又燥热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居然只因回想起邵乐说过的话就喜悦不已,未繁震惊地将描了一半的绘图本扔到旁边去,抱着头不停搔着头发。
“搞什么鬼,我怎么会一直想到他。”
发泄完毕后,侧着头看着那本被扔得老远的本子,静静盯了几分钟,他又伸手将它勾了回来继续画。
铅笔芯落在纯白有些粗糙的绘图纸上,笔心划过时发出了沙沙的美妙声响。
完美的节奏在手腕的操控下持续运作着,未繁越画越快、越画越快,速度快到连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仿佛不用太仔细去注意脑海中的影像细节,心中的思绪与手里的笔连成一直线,笔下的人物自然而然一气呵成地跃然纸上。
停下了笔,未繁凝视着自己这半年来唯一完成的作品,呆呆地抚摸着人物的侧脸,一时半刻还不敢相信笔尖消失已久的敏锐触觉,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本子上画下的,居然是之前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法成功的邵乐侧脸素描。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正在想事的未繁吓了一跳,铅笔和绘图本都掉到榻榻米上。
电话怎么响了,他记得自己将电话线拔掉了啊,莫非邵乐接了回去?
“喂?”接起电话,未繁问了声。
‘你们吵架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妮妮忧心询问的声音。
“干什么这么问?”未繁说。
‘我看他这两天都没来上班,今天才来却显得闷闷不乐的。你啊,是不是你欺负他了!’妮妮说。
“不是我啦!”未繁随便说了句。
‘如果真的吵架了,听姊姊的话,快点和好。你们两个原本形影不离的,现在剩他一个人在这里,怎么看怎么不习惯。而且现在他生气的模样,连其它人都不敢接近了。’妮妮叹了口气说着。
“喔。”未繁简单应道。
‘不要敷衍我。’电话那头的妮妮显然听出他没什么多大的意愿与邵乐和好。
“好啦好啦,我尽量,行不行!”未繁这时也没心情说话,便挂上了电话。
之后,他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小房间里不晓得要做些什么,于是抱着枕头倒在榻榻米上,盯着茶几桌脚发呆。
为什么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似的,六点一直不来,等得他翻来覆去叹了好几次气。
跟着好不容易终于熬到早上,未繁立刻开车去酒吧载邵乐。
待在外头等邵乐的时候,未繁又遇见了小米,小米趋向前来朝着他微笑,身体攀在窗口甜滋滋地朝他问道:
“未繁,你考虑好了没有啊?”
未繁顿了顿,不想拐弯抹角,于是老实回答。“我暂时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小米倾着头疑惑地看着他,跟着低头想了想,又微笑地说:“那我再给你多一些时间考虑好了,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
“不管你问几次,答案都一样。”他最近为了邵乐的事情,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再来照顾小米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气。
更何况他真的不爱小米了,不爱他,就说不出要他留下来的话,他不想耽误小米的时间,更觉得小米应该去找一个更适合他的人,而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初恋,就觉得非他不可。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以后,邵乐的轮椅从里头出来,未繁一看见邵乐来了,就对小米说:“我们要回去了,你先走吧!”
“可是我还想跟你说话,不然,你载我回去吧!好不好?”小米不舍地说。
“你干嘛有奥迪不开,要坐我这台小骂曲。自己开车回去啦!”未繁下了车。
他摸了摸小米的头,而后轻轻将他从窗边拉开,跟着搀扶邵乐坐进车子里,再迅速将邵乐的轮椅收起来放入后车厢。
“未繁……”小米看着前男友对别人如此小心翼翼扶持的动作,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嗯?”收好轮椅,未繁关上后车厢,回望小米一眼。
“他比我还重要吗?”小米说。
“谁?”未繁不了解小米问些什么。
“他!”小米指着副驾驶座上的邵乐。
未繁愣了愣,随后嗤笑了声。“少无聊了,问这种东西。”
“你是因为他,所以才不陪我的吗?”小米眼里有着雾气,还有着不甘心。
“不要胡乱想。”未繁说。
小米瘪着嘴,低下头说:“那我还能打电话给你吗?你可不可以接我电话?”
未繁没有回答。
“我明天下午打给你。”小米说。
“明天下午我要送阿乐去医院。”未繁这么回答。
听见未繁语气里拒绝的意味,小米失望地转身离开。他踢着路上的碎石头,一路低着头,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未繁回到车上,载邵乐回家。一路上他和邵乐都没讲话,事实上从那天发生事情以后,他们就很少对谈了。
回到屋里以后,未繁将素描簿跟铅笔扔到桌上去,换好睡衣踢开他的棉被,连晚安也不想说一声,就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起来,面对墙壁睡觉。
邵乐从厕所出来,冲水的声音让未繁想起扶手还没装。
他决定明天起来以后先去找房东太太谈谈,租屋的墙壁是不能乱钻洞钉东西的,如果房东太太不让他们装扶手的话,未繁考虑他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或许还可以找个有电梯的大厦,这样一来邵乐自己行动也方便,不用依赖他背上背下,自己想去哪里都可以。
临睡之际,未繁迷迷糊糊地想着。
然而他后来才发觉,干什么每件事都帮邵乐想得好好的,他明明就可以不用理会邵乐才对……
忍不住,未繁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嘛了。
第六章
英国伦敦。
邵家伦敦市区一栋私人宅第中,老管家将邵乐复健治疗的影片播放完毕后,恭敬地收进牛皮纸袋里,拿给坐在沙发上的邵家女主人陆琪。
“太太,我和郭院长直接联系过,郭院长说少爷复原的状况非常好,只要再过半年,绝对能够像以前一样正常走路。”管家欣慰地说着:“这也不枉费您这么辛苦的布局,让少爷真的相信,刺激他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老爷在天有灵要是知道了,也会感到安慰的。”
“除了郭院长,还有没有其它人知道这件事?”陆琪翻着征信社从台湾寄送到英国的资料。
“我听从您的吩咐,私下以我的名义请郭院长看在老爷的面上多多关照,其它的事情完全没有透露。”管家说着。
“那就好。”陆琪看着资料和其它照片,说:“我要他自己站起来,不许依靠任何人。如果他连这点也做不到,那就不配当老爷的儿子。”
“太太,”管家觉得时机成熟,于是向陆琪提起:“既然少爷已经走出以前的阴影,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了,您考虑接少爷回来了吗?”
他家少爷流落在外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日子没他照料,管家说什么也无法放心。若非太太坚持要赌一把,将少爷流放在外,他怎么也不会赞成太太这么对待老爷最疼爱的儿子。
“我还要再看看。”陆琪合起资料,站了起来。“赚钱养活自己,有手有脚的人都办得到。如果他只有这点本事,那他就只是个庸才,邵氏王国需要具有领导才能的人来掌管,不需要一个庸才。”
陆琪在商场上是铁石心肠闻名的,这样的性格做事利落果断,向来只要求做到最好,绝不允许滥竽充数。不论对家人或是对外人,她都是一律作法,只有这样,老爷留下来的这些儿女,才能成器。
“但是少爷在外头真的受了很多苦,不仅吃东西随便,连住的地方也那么小。您刚才也见到,少爷都瘦了一大圈了,这样还不能接回来,那太太是打算什么时候才让少爷回来呢?”管家深知陆琪的性格,却认为这些磨练该适可而止,他们只要知道少爷有决心向上那便行了。
“等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陆琪用力将资料扔到桌子上,她不喜欢老管家仗着自己在邵家的资历久,便说话放肆。
“是。”管家也明白自己话讲太多,惹陆琪不快了。
一旁的女仆携来外衣让她穿上,晚上八点她还有一场聚会,得和几个政交名流谈一下伦敦公司这几年成长速度过于缓慢的事情,邵乐的事得先搁下来,她有时间会来想想。
英籍女秘书拿了公文包过来,陆琪对管家说:“把那些东西收好,别让欢欢和小喜看到。”
“知道了太太。”管家立刻着手整理。
当陆琪和秘书走出去时,刚好看见女儿欢欢从楼梯口走下来。
欢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洋装,及肩的黑色头发乌黑亮丽,她用那张酷似她母亲的脸,朝着母亲微笑。
“妈咪要出去啊!”欢欢说。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陆琪问着。她不晓得欢欢有没有听见自己方才和管家的对话。
“刚刚啊!”欢欢笑了笑。
“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听见什么,最好给我乖乖的别乱来,知不知道!”陆琪严厉地对女儿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呀!妈咪你做了什么不可以让人家知道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陆琪白了眼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儿,不想多说,再看看手腕上那只钻石表,发觉时间已经到了,于是冷着张脸走出门去。
“管家。”欢欢往客厅走去。
管家将征信社所有资料放进牛皮纸袋里,把纸袋装得鼓鼓满满的。
“什么事,小姐?”管家问着。
“小喜在楼上又哭到吐得全部都是了,能不能麻烦你叫人上去整理一下?我已经把他先带去我房间,哄他睡着了,请你们等一下动作轻一些,别把他吵醒。”欢欢即使在对下人做出要求,语气还是甜甜地十分温和。
“好的,我马上上去处理。”管家将牛皮纸袋抱在胸前,嘴里喊了两个佣人的名字,跟着立刻上楼去。
欢欢看了看老管家的背影,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着满是英式英文的电视节目。
在台湾的哥哥也不晓得现在怎样了。欢欢想着。
她偶尔会听见母亲和管家偷偷讲事情,神神秘秘的,但好几次一发现她靠近,两个人就闭上嘴不再谈了。
小喜一直哭着要哥哥,她也好想见哥哥一面。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把所有的资金和工作都挪到伦敦来,什么也没留给哥哥,连他们之前住的那栋别墅都卖了。
停在政治谈论的节目上,欢欢想,哥哥在台湾一个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她应该用什么方法和哥哥联络,才不会被母亲和管家发现呢?
她得要帮帮哥哥才行。
时节慢慢地接近盛夏,经过长时间的复健,邵乐的情况已经越来越进步。
这天未繁又送邵乐来医院的时候,负责复健的医师看见未繁连复健室都没进来,就转身要离开,她的原子笔敲了板子几下,喊了一声:
“喂,家属,过来一下!”
未繁听见暮霭的声音,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
暮霭请旁边的护士先将邵乐推了进去,跟着走到玻璃门前,等待未繁朝她走来。
“我不叫家属。”未繁双手环胸,说道。
“不然你叫什么?”
“阿繁!”未繁这么说。
“阿烦?真是奇怪的名字。”暮霭敲了敲板子,跟着说:“你哥哥最近情况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这和他的复健治疗有关吗?”未繁问。为什么女人对这种事都特别敏感,妮妮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当然有关。”暮霭看着未繁说:“我之前交代你的那些东西你做了没有?牵引运动、按摩、帮他擦药。”
“他说他要自己弄。”未繁回答。
自从两个礼拜前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他们之间除非必要,根本不会有太多的身体接触,更何况是按摩这种事情。
“扶手装了没有?”暮霭再问。
“装很久了。”未繁回答。
“你们,”暮霭拿着那块板子,踮起脚尖伸长手,重重敲了未繁的额头一下。“兄弟俩赶快和好,吵什么架,让他整天来这里都臭着一张脸,把我们家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