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繁摇了摇头。“鳄鱼牌的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邵乐不了解。
“你现在的钱包,只能够买脚印牌那一类的,而且我迫切希望会有三件一九九的能够购买。反正上班还是穿长袖衬衫,那种可以穿一年四季不用换,普通时候一九九的就行了。”未繁说。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邵乐回答。
“这对你来讲的确不好懂,不过没关系,跟我来就对了。”未繁说。
对邵乐而言,三个零跟两个零只是数字的不同,之于他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他分不清昂贵和便宜的差别。
未繁拉起邵乐的手,把他从比较豪华的鳄鱼牌门市,拖到对街的简约有型脚印牌门市。
邵乐任未繁拉着,只留一只手推动轮椅滑轮。
他觉得被未繁握住的手心有些热,心脏紧张地简直就快跳出来,这么明显的反应,不知道未繁会不会发现。
邵乐担心地想着。
下午他们照预定的时间前往同一间医院,看同一个凶死人的复健师。
当未繁看着邵乐进去玻璃门后头的复健治疗室后,他本来想走的,但是到了电梯口踱了踱步,还是踅了回来。
很久都没看邵乐做复健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到底恢复得怎样。
邵乐说自己能稳稳地站着,甚至还能走几步路,他实在很想看邵乐走路的样子,所以便留了下来。
邵乐和他的复健师从里面的会谈室出来以后,做了一些让肌肉放松的电疗,跟着便到平衡杆前。
未繁睁着双眼,注意看着邵乐的动作。
只见复健师说了几句话,邵乐便撑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看到这里,未繁开心地笑了,邵乐真的站得很稳,和之前几次复健时相比较,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接着复健师将轮椅拉开了一些,还是不停地跟邵乐讲话。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未繁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跟着他看见邵乐把手挪到平衡杆上紧紧抓住,虽然手仍是十分用力分担下半身的重量,但他的双脚却能够慢慢地抬起来一些,跟着往前踏出小小的一步。
一步,而后再一步,慢慢地,邵乐竟然在无人搀扶的状况下,将那段铺设着塑胶垫的路程都走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未繁突然觉得既欣慰又感动。
第一次见面时邵乐明明还坐在轮椅上无法动弹的,谁想得到经过这段时间他不只能够站起来,甚至还能够自己走路了。
未繁脑海里浮现阿姆斯特朗登陆月球时讲出的那段名言:“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邵乐现在虽然只是跨出了小小的一步,但对他坐了七年轮椅的人生而言,却是最大最大的一步。
在玻璃窗外注视邵乐的复健,这回是未繁第一次从头待到尾,没有半途跑开。
他只见邵乐重复一次又一次复健师安排的呆板动作。举着脚,举着手,练习如何控制身上还有知觉的肌肉,去弥补另一些丧失感觉的神经无法达到的功能。
单调而痛苦的训练,不停不停地反覆。站起来、又坐下;走过来、再走过去。
一路相陪着邵乐走过来,未繁真的对这个人的毅力感到敬佩。
这么多的训练,一天要花掉他数个小时,而且一周还要来六次。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经不能忍受。
邵乐做完练习后,自行回到轮椅上。
邵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头转向他这边,他们两个人因此四目相交,邵乐看见他待在外面没有离开显得有些惊讶,他则是咧嘴笑了笑,看着邵乐。
邵乐的复健师不知道又和他讲了些什么,未繁只见到邵乐摇了两次头,他的复健师最后不理会他,直接往治疗室外走了出来。
“邵乐的家属对吧!”名牌上写着郭暮霭三个字的女复健师来到未繁面前,低头在手中板子上写了些东西。
“是。”未繁懒得解释。
“医院的复健训练回去后,家属的配合也很重要。我有交代他要告诉家里的人注意他身上的褥疮问题,但是今天检查却发现更严重了。你们没在注意他的吗?”暮霭用原子笔敲了敲板子,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望向未繁,仿佛在瞪人似的。
未繁倒也没被这个复健师的面孔吓到,他每日面对邵乐,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唬不了他,他早就百毒不侵了。
“他什么都没说。”未繁回答。
“就算什么都没说,你们也必须要主动关心患者,病人生病后本来就会变得比以前封闭,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摊开来讲。以后请随时注意病人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谈。”暮霭从口袋里面拿了张自己的名片出来,递到未繁手中,跟着低下头继续写她板子上的东西。
她边写边说:“虽然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问题很多。我会请医师替邵乐开一些优碘跟软膏,请记得每天洗澡后替他消毒上药。最近天气也比较干燥,最好适时替他擦一些保湿的乳液,像娇生那种的比较好。还有我也会要求加开便秘用的药,下半身瘫痪的病人通常都有很严重的排便困扰。关于这些,还请你要多多配合,注意一下他的情况。”
暮霭突然又抬起头来,目露精光,问道:“你们家浴室跟厕所有装扶手,方便他使用吧?”
“没……没有……”未繁觉得这个女复健师还满恐怖的。
“回去马上装。”暮霭说。
“是。”未繁立刻回答。
“浴室要干湿分离,地板要保持干燥,患者上厕所才不会跌倒受伤;另外,浴缸跟马桶旁边都要加装扶手,才能让患者好施力移动身体。没有扶手你叫他怎么上厕所,就算技术好坐上去,没有地方能够撑着,要用什么姿势塞栓剂解便?”暮霭劈里啪啦地训了一堆话,跟着又说:
“还有,请每天替患者按摩脚部,做牵引动作帮他拉拉筋,每次往各关节方向做三到五秒。他有肌肉痉挛的情形,这种情形只要按摩放松就可以减缓,暂时不需要吃药。”
“是、是、是!”未繁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一边被骂,一边点头。
“她满凶的。”拿了药,出了医院,未繁在大门口忍不住这么说。
“她很严厉,但相对的她的病人都进步很快。”邵乐倒是不以为意,再累的训练,通常牙一咬,撑几个小时也就过了。
未繁数着邵乐的药包,核对正确的数量。
邵乐和他两个人一个用走的,一个滑着轮椅,慢慢地往妮妮酒吧的地点走去。
核对好之后,未繁将邵乐的药塞进轮椅后面的置物袋里。
“还是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回家开车载你过去酒吧?”未繁觉得到妮妮那里,路程还满遥远的。
“没关系,我也想散散步。”邵乐说。
但其实邵乐只是想多走在未繁身旁一些。
春天到了,风不再那么凛冽,太阳让整个冰冻的城市回温许多。
邵乐喜欢这样悠闲和未繁并肩而行的感觉,这时候他不用想太多事,不用计算该如何从后母手里夺回弟弟妹妹,不用去想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该怎么拿回来;他只要待在未繁身边,听他说几句话,看他明明精明却偶尔会露出傻气笑容的脸庞,就觉得活着真是件好事。
当邵乐感受到还有未繁这样一个人不肯放弃自己,依然留在自己身边,胸口便油然而生一种情绪充斥,让烦躁的心情平静,整个人整颗心都因此稳定下来。
他不得不这么想。
未繁的身上,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因为是走路来的关系,今天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接近营业时间了。
大厅舞台前一堆穿着康康舞装的“小姐”们把裙子撩了起来,在腰间打结,以方便清扫厅内的工作进行。
见到邵乐入内,一个正在将五公升蒸馏水抬起来,露出壮硕满是结实肌肉手臂的“女人”马上娇柔地叫了一声,嘴里嚷着:“唉呀,这桶水好重好重啊!谁来帮忙我一下,把他放进饮水机里啊!”
刚好经过女人旁边的邵乐随即将轮椅停了下来,也没说什么话,接过了那桶水,轻而易举地抬起来,并将它倒放进饮水机中。
“喔噢--好Man啊--”正在扫地的康康舞女郎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了赞赏声。
“阿乐你的手臂真结实。”饮水机旁的女人被邵乐迷得团团转,她笑嘻嘻地说着:“能借我摸摸看吗?摸一下就好。”
邵乐轮椅后退了一些,跟着摇摇头,转进会计室里面去。
他的身后,一群仰慕他的粉丝,所有人都看着他离去的飘然背影,心花朵朵开,甜蜜叹息着:
“这才叫男人啊--”
在吧台取了一罐可乐娜,还拿了片柠檬咬的未繁想跟着进会计室,但无奈这些姊姊们还在瞻仰邵乐,几颗大屁股就这么挡住他的去路,连个小缝隙也没留给他过。
未繁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看她们这么发花痴。邵乐真的有这么帅吗?怎么和邵乐相处了这么久,他一点都看不出来邵乐哪里吸引人。
“借过啦!”他在她们背后喊了声。
但是没人理会他。
未繁眯起了眼,不耐烦地再喊了声:“大叔,借过啦!”
然而这一喊可不得了,康康舞女郎们集体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未繁,问着:“你刚刚说什么?”
“啊,大叔,你鼻毛露出来了。”未繁指着其中一个以前是开大卡车的勇壮康康舞女郎,对她这么说。
“讨厌啦!”那个女人立刻掩起鼻子。
“小繁繁你真的狠过份,无时无刻打击姊姊们!”康康舞团的团长眼睛喷出了火,她们最讨厌别人叫她们大叔了!
“姊妹们,教训他!”突然有人这么喊。
未繁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眼前五花十色的舞衣飞了起来,所有人都往他身上扑,忽然一颗硬物打中他的脸颊,让他眼冒金星,他要推开时摸了一把,才发现那居然是对方的G罩杯咪咪。
跟着满天油亮亮的红色嘴唇噘得老高,一个接着一个无情攻击他,他被夹在二十多颗G奶中无处可逃,有人拉他衣服、有人搔他痒、有人强吻他,这么惨无人道的恐怖攻击行动让他没命地呼救。
最后正式营业的音乐声响起,集体攻击的康康舞女郎们发觉似乎得开始工作了,中间有人于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未繁抓到机会连忙从空隙中逃脱,他直冲往最后头的会计室,一进去后立刻将门关上,不停地喘着气。
未繁手里拿着半瓶可乐娜,从嘴里吐出咬了一半的柠檬。他照了镜子以后发觉衣服被拉得乱七八糟,还被啤酒淋得满身,而脸上则东一处西一处都是大红色的口红印,全身上下可说没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怎么了?”正在翻阅公司内帐的邵乐还是将视线放在帐簿上,问道。
“啧。”未繁将可乐娜放到邵乐的办公桌上,跟着将湿掉的上衣脱下,从邵乐的轮椅后头拉了件今天刚买的T恤穿上。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被熊攻击。”未繁拉了几张面纸,拚命擦起脸上的口红印,气呼呼地回答。
那堆长得像熊的姊姊们发起狠来,实在有够恐怖。
“一定是你又耍嘴皮子了。”邵乐不问也知道。
“哪是!”未繁争辩着。
邵乐抬起头,目光凝视着未繁。他脸上没有以往不苟言笑的紧绷僵硬,而是温和轻松犹如冰山融化开来一般。
邵乐没有讲话,只是凝视着未繁。
未繁的心突然跳乱了一下。邵乐干什么拿那种表情看着他?他连忙别开了脸,走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邵乐不解地问着。
“没有。”未繁回答。
他又喝了一口可乐娜,让苦涩甘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心里头,像有只小鹿在乱乱撞,未繁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心跳会突然加速,连脸颊也热了起来。
邵乐卸下心防后脸柔和了起来,本来应该要十分吓人的面貌却也不再那么可怕。未繁觉得也许那些姊姊们是对的。邵乐不过长得粗犷了些,不但不算难看,相反还挺有味道的。
只是邵乐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那种表情看他。害他怦然心动了一下。
未繁抱着头,最后连酒也不喝了。如果不是知道邵乐喜欢着妮妮,那样深情的神情,绝对会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第四章
这个月是妮妮酒吧的周年庆月,客人颇多,几乎天天客满。
不过因为客人刷卡买单付现给小费都是在外头进行,邵乐这里只负责公司的内外帐,和结束营业钱的总额清算,所以就算外头忙翻了天,会计室里面还是十分清幽,都没人来吵。
未繁在沙发椅上睡了一觉起来,发觉已经四点多了。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他本来还想再睡一下,但是翻了几次都入不了眠,于是干脆爬了起来。
邵乐手头上的工作似乎都做好了,他正移动鼠标盯着荧幕看,未繁不用过去也知道,邵乐正在观察他的外国股市走向。
站起来走了走,无聊伸了伸懒腰,又看了看邵乐,未繁这才想到邵乐把轮椅塞进办公桌里就定位后,就没起来动过。
邵乐的专注力很强,只要不打扰他,他通常可以坐一个晚上直到天亮回家。
未繁想起今天下午复健师交代要替邵乐按摩的事情,也想起邵乐身上有褥疮不能太久不动。
他知道褥疮是一些长期卧床或久坐轮椅的人好发的疾病。因为身体一些部位被长时间压着血液循环不良,还有某些骨头突出的地方皮下组织太薄,容易摩擦破皮。
褥疮初期只会有些红肿发生,跟着便会开始溃烂。而且如果烂到肌肉层都没处理,到最后还可能人会死翘翘。
未繁坐在沙发床上,看着邵乐。
邵乐发现未繁正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问了句:“有什么事吗?”
“虽然你没有说,我也多少能猜出你的情况,但你的事情我也不是每件都知道,我不是你肚子里头的虫,所以你不说,我也不会晓得。”未繁搔了搔头,刚睡醒想来只烟,但在这密闭空间内,他还是忍了下来。
“请说明白一点。”邵乐说。
“你的复健师说你有褥疮,还有便秘。”未繁真的就毫不掩饰,直接说了。虽然他觉得便秘这两个字会打击到邵乐的自尊,但也没办法找出更隐讳私密的字眼来阐述表达。
“她连这个也跟你说……”听到这个,邵乐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
“因为我是家属啊,她不跟我说,要跟谁说?”未繁继续道:“我今天被她训了一顿,才知道你有那么多问题。其实要做什么你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擦药啊、按摩啊、塞栓剂啊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这么久的朋友了,没必要连这种事情也跟我客气。”
“不用……我自己来可以。”邵乐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未繁到底明不明白栓剂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讲得这么顺口。
“家里的浴室我明天就会去找人来装扶手,让你比较方便使用。”未繁说。
“嗯。”邵乐应了声。
未繁又看了看邵乐,跟着说:“反正你事情都做完了,我也闲着没事,不如你过来趴着,我帮你按摩吧!”
未繁以前就常看见邵乐捶自己的腿,邵乐的腿目前逐渐在复原中,对冷热痛麻都有一定的感觉。复健师今天也有交代过要替他按摩,不然他会常常抽筋。
“不用了。”邵乐立刻回绝。“我还在工作。”
“工什么作!”未繁立刻下床,走到办公桌后将邵乐给拉了出来,说:“你还不是在看股票而已。”
“不是,”邵乐抓住桌子的边缘,“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你的复健师交代的,我不做不行,她可凶悍了,我怕怕!”未繁半开着玩笑,不顾邵乐的反对,硬将他拉到沙发床边。
“不用了未繁,真的不用!”邵乐根本不想让未繁碰到自己的身体。
邵乐觉得自己的双脚这样,连走路也走不稳,还因为长期的坐在轮椅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