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人都走了,我也收了虚张的气势。
“姐姐,我有一事托你。”我郑重的面对着她。
“主人吩咐,水中月定不辱使命。”她意识到了我的不同,当年,我也是这样,托付她将那半个面具给风,后来我无事,她又将面具交还,若是今日我仍以面具相托,她必有所察觉。
“你帮我,带封信。这信万分重要,定要你亲自交到他手中,你明日出宫,将这信交到他本人手里,等大婚过后,再换个面孔换个身份回来。”
“是要交与?”
“交与风,这等大事,总要同他说一声的。”
“可是半月前不是刚送去一封·;·;·;·;·;·;”
见我脸上露出苦涩,她便果然不再问了,改为研墨。
不用遣词,字字都在心里,提起笔,一蹴而就。
“倦时对镜茶独品
生死相见两遗心
情深不堪尘世重
欢笑未泯泪沾襟
环环错、擦身过
半面随妾半陪君
此身且遂天下愿
惟祈再生共逐云”
再生,就做平凡的百姓,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只是砍柴煮饭,共看云起云灭,如何?
大婚前夜
“杰大人到。”刚将信交给水中月,门外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大概是知道了我不高兴的事。示意水中月将信收好,起身相迎。
“瑞宝,怎么了,我听说下人惹你生气了?”他一进来就怜惜的把我抱在怀里,大概因为我说大婚后便要礼佛,这些日子更是除必要的公事寸步不离。
“没有,是我自己心里烦,拿她们出气呢,现在没事了,赏她们几个碎银子压压惊。”我拉他坐下,一挑眉让环儿出去。
伸手向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瑞杰。
“这是·;·;·;·;·;·;?”瑞杰的眼里隐有笑意,又不敢笑,忍的很辛苦。也难怪他笑,帕子上既没有花草也没有景色,只是略有些歪斜的绣着我的名字“瑞宝”。
红着脸,我不好意思地解释:“你知道我不会女红的,才开始学,别的都绣不好,只好先绣个名字给你。”见他的笑已到了嘴角,我赌气去扯帕子,“不喜欢还我好了。”
“喜欢!”瑞杰忙把帕子收到怀里,感激地搂着我轻语,“这是你亲手为我绣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自从那日后,他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我却反而待他极好。他为我作了那么多,如今我要走了,怎能不待他好点,那帕子,就算是日后留个回忆吧。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盼着这好代表了我的回心转意,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不忍再看,既然注定要伤透了他,就让他再多快乐几日吧。
日子就是这样,你日夜的盼着,偏偏永无止境、度日如年,想它慢些了,又流水飞逝。
终于明日,就要大婚了。
“王,恒王子在门外求见。”
“快叫他进来。”
走进来的这个小男孩已经隐隐是个男子汉了,一晃恒儿都七岁了,浓眉大眼,身形笔直,将来一定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俨然是瑞杰幼时的模样,只是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一笑起来那可爱的样子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将他揽进怀里,忍不住掐掐他粉嫩的脸蛋,“恒儿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
被夸奖的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扯着袖子,“这是明天要穿的衣服,我先穿来给姑姑看看。”
温柔的搂着他,不知道他长大了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一个孤单的位子,要他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上面,俯视天下,“明天过后恒儿就要当王了,还记得姑姑是怎么同你说的吗?”
“记得,”恒儿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话题,从我的怀里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字清晰流利,“要勤政爱民,恩威并重,做一个不负天下、不负自己的好王。”
忍不住再去抚摸他的小脸,“恒儿真聪明!今天,姑姑有一件事要拜托恒儿,恒儿能答应姑姑吗?”
“姑姑,你说吧,我已经长大了,我的功课和功夫都很好,先生们都夸我,我一定可以保护姑姑,姑姑要什么恒儿都为你拿来。”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和眼睛里的光芒简直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那好,姑姑要恒儿答应,永远都不伤害姓丰的人,记住了吗?”我郑重的嘱托瑞恒,虽然,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我却真的觉得他可以托付。
“记住了!”带着疑惑的神情,恒儿还是听话的重复,“永远都不伤害姓丰的人!”
“这个是姑姑和恒儿的秘密,谁都不可以说,知道吗?”
“嗯。知道。”
“要是姑姑以后不在恒儿身边了,恒儿还能记得吗?”
“姑姑为什么会不在恒儿身边?你要去哪里,恒儿也要一起去。”他着急起来,紧紧抓着我的袖子,仿佛我突然就会不见。
“姑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恒儿不能去,恒儿还要留在这里做个好王呢!”我安慰着他,他这么小,或许无法接受,等他长大明白的时候,痛就不会那么深了。
“我要姑姑,可是,我也想做王。”选择的痛苦让这个孩子涨红了脸,泫然若泣。
“恒儿,乖,听话。”无话可说,我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
过了一会儿,怀里传来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他们说,我作了王,就可以叫你娘了。”
娘!是啊,以前他名义上还有个父亲,住进宫以后,便和我一样,成了地位卓然的,孤儿。
“若是恒儿想叫,现在就叫我一声吧。”
怀里的孩子半天没有动静,然后,他用稚嫩的手臂环住了我,轻轻的叫了一声,“娘!”
“哎。”颤声回应,一阵心酸泪水潸然而落,对不起,我只可以做你一天的娘亲。
“恒儿,”我将他从膝头放下,伸手解下了一直系在颈上的“风姿”,那是瑞杰送给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融王爷传给瑞杰,要他交给妻子的。如今,我将他传给恒儿,算是物归原主了。
轻柔的给恒儿系好,掩入新衣里,握着他的小手,“恒儿,娘把风姿给你,将来,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就把风姿送给她,记住了吗?”
恒儿闪着大眼睛点点头,“恒儿最喜欢娘。”
微笑看着他明亮的脸庞,希望,恒儿将来可以不为尘世所累,和自己相爱的女子在一起,快乐的度过一生。
牵着恒儿的手送他回去,仔细的吩咐侍候他的人要尽心的照料他,我也知道这是多余,日后他就是王,谁会怠慢他呢,可就是忍不住这么做。
回来路过瑞杰的寝宫,里面还是灯火通明,大婚前夜我们不能见面,转身吩咐玲儿,“将披风送进去给杰大人,请他早些休息吧。”
屏退了左右,我做了从小就常做的那件事,在王宫的夜里游荡,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心里默默的数着,三百三十二步,第一次在宫里遇到风,就是这里;二百八十二步,两次想去看娘,都是在这里耽搁才没去成的,若是有一次我见到了娘,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三步,两步,一步。
“吱嘎。”我推开了娘的院门。
月下,竟然站着一个人!
她缓缓转过身,竟然是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水中月?”我试探的叫她,水中月现在应该在风那里,难道是其他的替身?不会,她们不会易容。
“主人。”果然是水中月的声音。刚要开口询问,她却突然闪到我近前,伸手点穴叫我动弹不得!
“你!”我大惊失色,她这是·;·;·;·;·;·;
“主人。”水中月双膝一曲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命,是主人和刚大人救的,若是没有你们,我现在还在青楼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或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从主人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这一生都属于主人,这条命,就是主人的。”
我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的诉说。
“我跟随主人多年,对主人的心思也多少懂了一些,这次主人虽然嘴上说是礼佛,可是,主人送走了我,又对恒王子说了那番话,还有给丰公子的信,我已明白,主人决意要离开尘世了,是吗?”
我合了合眼,坦然面对她,“我意已决,多说无意。你,离开王宫,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水中月却似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突然转了语气,“瑞宝与瑞刚感情深厚更胜兄妹,嫁瑞杰,对不起瑞刚;不嫁瑞杰,对不起天下。如此,只好先嫁瑞杰给天下一个交待,给瑞杰一个位置,再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谢瑞刚。我说的,可对?”
相伴多年,彼此相知甚深,我瞒得了天下,却瞒不了我的影子。
黯然开口:“姐姐,你说的,都对!我做的,又错了吗?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已找过,没有了。
水中月看着我,竟然笑了!“路,还有一条的。主人给我一命,我,就还主人一个新的生命。明日一过,世上再无瑞宝,主人也再不是王,只是一个平凡的百姓,从此远离宫墙,天南海北,四处翱翔。”
回味着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说,明日瑞宝会死,我却不会,那,死的是?
“不,不可以!”
月光映着她与我相同的容貌,清冽的眉宇间有着柔和温暖,那是在我的脸上很少有的样子,
我在继续大叫引来侍卫以前陷入了黑暗,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脸上带着恬静洒脱、属于水中月姐姐的笑容,她将我一直放在箱底的那半个面具,揣在我怀里,离心最近的地方。
不,不要去,我再也不想身边的人因为我而死去,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应该为我付出的替身,你是我信任的人,是我的亲人。
又见遥忆
仿佛只昏迷了一下子就醒来了,却看到天上那原本是温柔的月亮所在的位置已经换成了耀眼的太阳,身边还有一个银色的身影,她正专注的看着我,她是,·;·;·;·;·;·;遥忆!
“遥忆!”干涸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显得很沙哑。我想移动一下身子,结果,我发现自己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当年的事情重演了?我送瑞云出去,结果她碰到了丰毅,假公主终究换成了真公主。如今,水中月送我出来,结果遇到了遥忆,假王上又会变成真王上?呵,这样也好,本来今天站在大殿上的就该是我!
我又看回遥忆,她还在专注的看着我,只是在我刚醒的时候有一瞬的惊异,“好久不见了。”我淡淡的开口,向她打招呼。
“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她薄薄的嘴唇里虽然还有敌意,但又含笑。
我看着她,微笑,并不答话。我很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那个很不擅掩饰情绪火一样恣意飞舞的遥忆也会落出复杂的表情,可是我不能开口,我一问,或许她就不说了。
她还是仔细的看着我,甚至伸出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我的疑惑更深,我的笑也就更深。
“你的确很美!”良久,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以前我很讨厌你,不,是恨,我很恨你的。”可如今你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我见到你时恨不得我马上从这世上消失的仇恨了,遥忆。
“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冷漠,孤傲,杀人从不留情,他从来不笑,一次也没有,即使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笑,看到的人也会觉得很冷。”
我知道,那样的童年,我知道,可是听见遥忆提起,还是忍不住心疼,我永远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致命的一箭背后,有着满眼的冰冷,满身的杀气。
“他为了你受了三年的责罚,那地方,到处都是他用剑划过的痕迹,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全都是,一张张的面具,我很害怕,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知道你还没死,我甚至想偷偷的跑到北瑞来杀了你,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他是因为恨你,而我要替他出气。”
我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底却在轻颤,风,那么久以前,我就在你心里了吗?
遥忆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为了命运不可抗拒的转动,“最后,他还是去北瑞了。我心里盼着,他杀了你,也完成了任务,得到自由,我好去对义父说,要天涯海角陪着他。可是,”遥忆顿了一下,“他没有杀了你,还带回了那半个面具。”
听她提及,我下意识的伸手向怀里探去,又在同时苦笑了一下,我竟忘了自己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你在找这个?”她熟悉的从我怀里掏出了那半个面具,用手在上面摩挲着。
“它们两个本是一体,却因为分开的太久慢慢变得不同了。”
她抬头问我:“你见过他手里的那个吗?光可鉴人!因为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它,轻轻的抚摸,而你这个,”她的嘴角带着冷笑,“却与他刚带回来的时候相同,就像新的一样!你只在用得着的时候才拿出来对吗,就像你只在想起来要巩固王位的时候才给他写信一样!他却偏偏看不透,就这样迷恋着你,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的,属于我的这半个,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才将它拿出,更多的时候,它在箱子的最低端,而我,靠在床上,隔着厚厚的箱子,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默默地看着它,每一个曲线,每一个棱角,都看得清清楚楚。待到有人来了,就飞快的落下眼帘,仿若沉睡,那不会破坏我的情绪,一点都不会,因为即使隔了再多的阻碍,我一样看得清。
遥忆又叹了口气,将面具重新放回我怀里,再整理好我的衣服,就像水中月曾经做过的动作。
“可我爱他,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他,所以,如果他只有喝下毒药才能活命的话,我也会把毒药拿给他的。明明是我先见到他的,可惜我只能和所以人一样站在窗外,看着你轻而易举的跨过那道门。”
遥忆的眼睛又专注的看着我,用梦一样的声音询问:“你爱她,是因为这张脸吗?”
“你也很美!”我真诚的对她微笑,我一直在心底里欣赏着她,始终无法真的讨厌,“而且,”我加了一句,“你还很健康!”就像以前的我一样健康。
现在的我,变成了精致的花瓶,摆着看还好,若是带着我上路,就变成了负担。
“你·;·;·;·;·;·;”,遥忆看向我的眼底,当她看出我的话并不是一句戏谑,竟然又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以前的你,站在面具的后面,让人仰望,让人为之折服,可我恨你,想杀了你,现在,你变得这样柔弱,好像用力一些就会伤害到你,却让人只想想方设法为你做尽一切,只要你笑一笑。以前,我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像你一样强他就会看向我,现在,你失去了武功,甚至失去了健康,你却是无敌的了!多可笑,是不是?”
周围渐渐开始有鼎沸的人声,一个人敲门进来禀报:“小姐,队伍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叫大家做好准备。”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毒药,给风喝,马上就到的队伍。
我诧异的问她:“遥忆,你认识水中月?”
遥忆脸上的带着钦佩的惊讶一闪而逝,“这么快就猜到了,你果然聪明过人!”
无意她的赞赏,我急急的问:“你答应了她什么?你要做什么?”
遥忆不再答我,将我所坐的椅子挪到靠近窗子的位置,原来我们坐在一处二楼的楼上,从窗口望下去,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王在大殿举行完仪式,就会驱车接受百姓的祝福,这些人,都是爱戴我的子民,在等着目睹王的风采,他们要诚心的为我祈福。
遥忆一抬手,立刻有人递过一张银弓,我记得,遥忆的箭术非常精湛,比起风来只略逊一筹。
她拿过一支银箭放在我眼前,那银箭闪着寒光,冰冷刺目,样子也很奇怪,在箭尖的稍后方还有一个类似小筒一样的东西,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抬头用目光询问遥忆。
“这个嘛,”她看懂了我的询问,“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