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摘下随身的玉佩,这玉佩丰湉认识,足以为证。
“你一会儿从园后离开,不要有片刻停留,去丰地最大的饭庄,把这个交给那里的伙计,他们会为你安排一切的。”
或许是在王座上太久了,此刻看起来柔弱的我也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大个子颤抖着双手接过玉佩,又禁不住掉眼泪。
我看向刚哥哥的墓碑,冥冥中,是你引他来见我的吗?我要嫁给害死你的人你生气了吗?
向身后一扬手,训练有素的四个侍女马上出现在我面前,玲儿上前一步,“王。”
我没有看她,只是向着大个子冷淡的吩咐:“刚才我吩咐的事你都记下了吗?”
“是。”大个子怕别人看出他表情的异样,不敢抬头,只是又磕了一个头。
“去办吧。”
“是!”这个憨厚、仁义、知恩图报的大个子,没有再抬头,弯着腰慢慢的退下去。
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大个子,我现在只能为你多争取一点时间,你拼命的跑吧,跑得远远的,才能活下去。
过了良久,直到玲儿再次出声,“王,这里风太大,王已经站了很久,未免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吧。”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站在我身边不能轻举妄动一定急死了,正想赶着回去禀报吧。算了,已经很久了,还是回去吧。
默默的走回去,看着风呜咽着将树吹得身不由己的颠簸,夹杂着扬起的尘土把天地搅黄,太阳已经只剩下一个昏暗的影子,原来它也会疲惫无力。
这天气,竟然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
回去吧,该面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错过的。
被风吹动的素衣将我的脚步也带的踉跄,玲儿环儿马上上前扶住我。
“王!您在发热!”刚一碰我的手,环儿马上惊呼。
“快,快送王回宫!”
刚走到一半,就碰上了来接我的瑞杰,一定是见我这么久没回去担心了。
他远远的看见我被环儿背着,急得马上下马跑过来,“怎么了?”
“禀告杰大人,王·;·;·;·;·;·;”
不待玲儿说完,瑞杰早已经伸手试探了我的温度,把我从玲儿的背上接下来抱在怀里,迁怒的厉声喝斥,“你们是怎么照顾王的?没用的东西!”
他待这几个侍女一向宽厚,只有每次我生病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会责骂她们来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悔恨。我知道,他一直都认为我的身体会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并一直深深的自责,所以我从不在他面前流露落寞,我没有怨过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
昏昏沉沉的依在他的怀里,浑身滚烫手指却冰凉,好累,我要睡一下,前面的路,等我醒来再说吧。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屋子里面烛火摇曳,一个端坐的人影投在床里的墙壁上,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侧影,伴着一缕长发垂下,就像是映在墙上的画。
侧过头去静静的看着他,看着深夜里还在伏案批阅奏章的他;看着要亲自守着我又怕影响我休息所以即使要忙国事也只点两支蜡烛的他。相比较而言,他的脸庞要比风的柔和,笑的时候,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使不笑,也是儒雅有礼,永远不失王室风范的,他的心很细,可以为你想到一切,也很有耐心,在你玩耍的时候无论何时回头,他一定都在温柔的注视着你,他非常善解人意,知道你何时想要一个人独处,何时害怕孤独。同时,他可以拥有这些优点却不软弱优柔,处理国事的手段雷厉风行又不锋芒毕露,恩威并重,赏的时候让人感激涕零,罚的时候也决不手软,所以才会让人亲近而不生散漫,敬畏而不含憎恨。
心里一桩一件数着他的好,想着从记事起他就护着我,疼着我,想着犯错时他不落痕迹的维护,想着他送的那些治手伤的药,想着无数个夜晚背我回来的那个宽厚的背。
为什么呢?这么好的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你们即使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朝夕相处了十八年!那是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相伴着长大的人,你忘了他曾经用开朗的笑声感染过你吗?你忘了他曾经与你一起并肩抵御外敌吗?或者,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是我,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吗?
那张奏折他看了好久都没有翻过,大概心思也不在那里了吧。这安静的屋子里,我们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么苦涩无望,还要连累蜡烛为我们默默地流眼泪。
我看着他,他看着奏折,就这样过了一夜,一直到天亮。
他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看我,目光相对,他的眼睛里闪过熟悉的欣喜,每次我生病醒来,他都是这样的眼神,可是这一次,有些事不同了,那欣喜稍纵即逝,换成了深深的恐惧隐藏在忐忑的目光里,躲避在不自然的笑中,看到这样的瑞杰,我的心像被抽了一下,痛苦的紧缩。
“瑞宝,你醒了。还难受吗?”
像往常一样,他关切地询问,但往常他都会马上到床边来,试探着我额头的温度,而这一次,他停在了那里。
有些事,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是说破的好,不然看着他被悬在那里,忐忑不安,自己又于心何忍。
“他的性子,定不会争权夺利的,又为何要如此呢?”我看着他,不急、不怒,只是平静的询问。
瑞杰本来上身前倾,手肘支桌,保持着随时都可以站起来走到我床边的姿势。桌子到床边不过三步,听到我的话,这三步就成了天堑,他的手无力的垂下,轻扣住桌沿,身子也缓缓的坐回去。
沉默了半晌,他的视线再次看向我,已经不再闪躲,他已经决定要面对我,面对这个原以为会尘封一世的秘密真相大白的这天。
“你很清楚,我虽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但,权势于我,却不是最重要的。”他眼里的感情,任何人都能看得懂。
“他,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只是兄弟呀!
“你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却于感情一事十分懵懂,是亲情还是友情,抑或是其他,你自己真的分得清吗?”他的目光炯炯,像是要照到我心里,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心。
我,刚哥哥,我们?草地上的追逐嬉闹、永远都逗我开心的调皮模样、闪闪发亮的笑容、还有那突如其来的脸红,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四年了,原来我还记得这么清楚,这,是爱吗?
还是瑞刚
“小的时候,你还没有生那场大病的时候,也会用软软的小手牵着每一个哥哥,甜甜的笑,撅起小嘴巴生气,大家都非常喜欢你,而你,最喜欢瑞刚。”瑞杰依旧看着我,目光却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天蓝草绿、花开烂漫的年代。
“我们玩游戏的时间少得可怜,可是无论玩什么游戏,你和瑞刚总是一伙的。有一次,大家偷偷地躲起来说玩拜天地,只有你和瑞云两个女孩子,瑞云让你先选,我多希望你能选我,但你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指着瑞刚说:‘我要给瑞刚当新娘。’而我,被瑞云选中当新郎。那时我就想,要是没有瑞刚,你一定会选我的。”
“后来你生了那场大病,又戴上了面具,渐渐的变了,我看着你一点一点从那个娇嫩可爱的小妹妹,变得冷淡,变得寂寞,变的强大,你开始慢慢的被众人期待、仰视,甚至畏惧,人们对你的喜爱、照顾、保护都渐渐变成了追随,我了解,走在前面的人总是孤独的,当你将权术、计谋运用的得心应手的时候,也就等于在自己身边筑起了铜墙铁壁,让别人走不进你的世界。”
“当初两小无猜的我们渐行渐远,在进行自己计划的同时提防着对方。可是,你将所有人摒弃在世界之外,却留下了瑞刚,虽然也有瑞腾,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你与瑞刚更亲近,每次看着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嬉闹,看着你只向他展露真诚的笑,看着你们在并肩作战时毫不犹豫的将性命托付给对方,我都必须微笑着注视,我也只能微笑着注视。若是没有瑞刚,那个人,或许会是我。”
“我羡慕瑞刚,我更嫉妒他,这样没有父母亲人孤单的长大,你们两个对对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亲情、友情,包括长大之后的爱情,我害怕有一天你长大了,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懂了他的心,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每次宣布有人要离开,我都盼着那个人是瑞刚,可是,最后留下来的四个人里,却偏偏还有他!直到,直到你要与我并肩,要我助你夺位,我也明白,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你最重要的人。”
“‘我要给瑞刚当新娘。’这句话,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它却一直都在我脑海里回响,直到四年前才停下来。”他的视线收了回来,那里面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无法一一辨认,可是,那抹一直被嫉妒噬咬着心灵的苦却是那么熟悉,因为那苦,我曾想将亲生的姐姐幽禁一生!
“竟然,是我小时候的戏言害死了他!”除了惨淡的笑,我还能做什么!
“叔父说过,你想要的东西,不会因为你渴盼的看着就会得到,要自己伸手去争取,你也一定记得的!瑞宝,我们,是一样的人!”瑞杰深深地看着我,用力到近乎乞求的看着我,像要把他说的话印在我的脑子里。
“是,”我缓缓的点头,“我们是一样的人。不,不一样,你比我要好很多。”这是我的真心话,他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夫君,也会是一个好的王。
“毕竟,你并没有杀他,你只是,没救他。”这些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一阵阵的叹息,又像是,夜里的呜咽。大概是因为没吃东西,慢慢的坐起身,却还是有些眩晕。
“瑞宝!”瑞杰急忙来到床边,手搭到我的肩旁,想握,又不敢,只能试探地问我:“瑞宝,你,你原谅我了?”
见我低头不语,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轻轻的用力,“瑞宝,我知道瑞刚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让我照顾你、补偿你!别离开我,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将头转过去,问那对泪已流尽的蜡烛,“如果,当时躺在里面的是我,你会如何对待门外之人?”
肩膀上的手明明还在,那紧握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固执的看着那两汪泪湖,看的恋恋不舍,不肯转头,我突然很怕面对他,我怕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会心软,会说不下去要出口的话。
“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会宣布因为身体虚弱不堪重责,将王位传给恒儿,由你辅国。”
“瑞宝,你?”瑞杰迷惑了,不知道我到底要怎样。
“从今日起,要御医对外宣布,王一病不起,病况日甚,但坚持大婚。”
“瑞宝!”瑞杰意识到了什么,手指重又握紧,恐惧更胜方才,呵,他也有颗七窍玲珑的心,而且,懂我。
“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突然发现我的样子好像娘,以前只是容貌像,可如今,那与世无争的气息,沉静的眼睛,竟然与娘的样子一模一样!那凌厉的盛气,那毕露的锋芒,还有曾经活力四射的激情,都悄然退尽了,只剩下了一个心如止水的我。当年城楼上那个意气风发,傲视天下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吗?
“然后对天下宣布我病逝的消息。”
“瑞宝!”
“我不离开,我就在这宫里,当年我娘住的地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我不离开,只要还在这里,无论是活生生的我,还是,·;·;·;·;·;·;都不算离开。
“瑞宝!”与其说呼唤我,倒不如说瑞杰在呼唤我身体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瑞宝!瑞刚,你想想他,若是他知道你因为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会安心吗?”他迫切的看着我,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盼着我的回心转意。
“我若不这么做,将来去见了他,我要怎么说?刚哥哥,对不起,是我的父亲和夫君一同害死了你?我要这么说吗?”
瑞杰张了张口,没有回答,面容渐渐灰白。
“我该怎么做?我不能就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也不能杀了你为他报仇,既然我即将嫁给你,你的罪,就让我来赎吧。三年,三年后我的病就会好了。”
“真的?”瑞杰小心的问,猛然又有了转机,一时间又悲又喜。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自觉的抚上他的脸庞,我以为这一生就在你的呵护下度过了,可是,你说的对,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明知道你曾经那样对他,还快快乐乐的和你一起过日子。不是深刻的爱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样的人生,太辛苦,我承受不起了,所以,对不起,这次,我是骗你的。
心一酸,被他搂进怀里,耳边是他喃喃的低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是早看到你今日的痛苦,我,我情愿,我·;·;·;·;·;·;”
“别说了,我懂。”我轻轻的回应他,“放手”二字,你终究还是说不出,做不到。
若是,若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执著,或许会少很多的痛苦,只是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放手”,谈何容易呢!
日子正常的过,一切大婚的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王身体渐弱,大婚后即会退位调养的消息也被平静的传播着,不起波澜,有了这三年的过渡,已经四方稳定,国泰民安,我们所作的一切,终究都有了回报。
“王,这是大婚的礼服,请王试一下。”玲儿毕恭毕敬的捧着大红的礼服,瑞杰的眼光不错,她很会照顾人,而且,眉目清秀,英气中也带着一丝妩媚。
“玲儿,你多大了?”在她为我试穿礼服的时候随意地问起。
“回王,二十了。”她没有放慢手中的速度,仍是恭敬的回答,永远的恭敬有礼,瑞杰挑的人,倒和他真像呢。
“已经二十了?”我故意挑挑眉,“本王真是粗心,倒耽误了你的青春,看在你尽心照料本王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放心,过几日一忙完,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王!”终于也有大惊失色的表情了,“请不要让玲儿出宫!”
“那就嫁个侍卫,还可以留在宫里的。”
“王!”玲儿跪了下去,“玲儿不嫁,只想一生都留在王的身边伺候王,求王成全!”
“我去远地养病,只能带几名侍女,你愿去吗?”不是要留在我身边吗?
“这,”神色间一闪而过的犹豫又怎么瞒的过有心人的眼睛,“玲儿愿意。”
“哦!”既然真相大白,不再逗她了。
“我去远地,却不放心杰大人与王子,身边也就你还伶俐,就留下来照顾他们吧,你可愿意?”
“玲儿必定尽心尽力!”唉,刚才还说要一生都留在我身边呢!现在一听说可以在瑞杰身边,立刻精神百倍了!
“环儿,你呢?”我状似无心的问。
“我·;·;·;·;·;·;”我知道,水中月一定会在玲儿面前装作犹豫一下,这正是我要的,我现在所擅长的,也只有利用人心而已。
“不用再说,本王明白了。”我的语气中带上了怒意,“本王现在的身子,还要拖着你们吗!罢了,宾主一场,过几日赏你些银子,出宫嫁人去吧。”
屋子里的人马上跪了一地,水中月不知所措的跪在那里看着我,动了动唇想要辩解,我马上抢在她前面开口,“这礼服怎么做的?没有半点合身之处!马上去重做!”
侍女们都被我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敢做声,玲儿马上又捧着礼服带着她们匆忙的退出去,只剩下环儿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仍旧跪在那里,直到人都走远,才惶恐的小声叫我,“主人?”
“起来吧。”人都走了,我也收了虚张的气势。
“姐姐,我有一事托你。”我郑重的面对着她。
“主人吩咐,水中月定不辱使命。”她意识到了我的不同,当年,我也是这样,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