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都受感情支配。”
“他不是一个好人,珍珠,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记得那只指环的故事吗,你要学乖。”
珍珠不住呜咽。
“喂,你靠面孔吃饭,五官哭得黄肿烂熟,如何工作。”
珍珠嚎啕大哭,子山致电家华求救。
家华回转家中,看着珍珠笑,“我们几时杠上这个包袱,多了一个女儿?”
珍珠仰头问:“我该怎么办?”
家华答:“你若爱他,就回去吧,不必计较颜面前途。”
子山顿足,“你如此教他,日后她会怪你。”
家华拍胸口,“怪我好了,我不怕。”
“没想到你也是冲动派。”
家华却这样说:“日后即使名成利就,什么都有,独缺爱人,活着也是白活。”
子山说:“你叫珍珠放弃一切?”
“同他说,你每周需工作四十小时。”
“他的世界里没有工作两个字。”
家华看着子山,“听你口气,好似对林智学有充分了解,你认识他多久,最近见过他,曾与他详谈?”
子山语塞。
“人会变,我同你在这一年中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前看死我们做一辈子无业游民的人可得大喊走眼,还有,今日的珍珠已是受欢迎的模特儿与演员,也许林智学也学了乖。”
子山不出声。
家华叹口气,“当然,我也看不起一些女子终生甘心受人支配,你叫林二来见家长吧。”
子山奇说:“珍珠没有父母。”
家华笑:“我俩就是家长。”
珍珠抱紧家华痛哭。
家华问“那只指环在何处,不是真的扔进了大西洋吧。”
珍珠一声不响自手袋里取出小小金指环,子山趋前一看,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首饰,只见是两只小小互握的手,一按纽,双手弹开,里边是一颗金色的心,心中央镶一颗微细红宝石。
家华赞叹:“多有心思。”
子山问:“他会来吗,他会纡尊降贵吗?”
家华问珍珠:“他叫谁同你联络,是律师吗?”
子山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律师生意鼎盛。”
家华把珍珠拉到一边,喁喁细语。
子山认识林智学吗,并不,他只见过他几次。
子山先入为主,对林二印象恶劣,正等于他当初视赫珍珠为妖女。
可是经过接触,他们已愿意当珍珠的监护人,他俩会对林智学有同样惊喜吗?
三十分钟后答案已经来了。
家华走进书房对子山说:“他马上来。”
子山意外,“他仍拥有私人飞机?”
“他一直就在本市等待答复。”
啊,算是比较有诚意。
子山说:“他仍是危险人物。”
珍珠这时说:“子山,你这样讲一定有个原因。”
子山冲口而出,“他企图毒杀林智科除掉林一,他林二可以晋升林一。”
珍珠缓缓站起,“你听谁说有这种事?子山,智学可能因不羁或骄傲得罪了不少人,但他不是一个心肠恶毒的人。”
家华也吃惊问:“你在何处听到这个传闻?”
子山索性说白了:“由周老周松方亲口告知。”
“呵,你认识那老狐狸,子山,怪不得你知道那么多,怪不得你偏见那么重。”
家华说:“喂,喂,你们别老讲家乡话。”
珍珠立刻向家华补述来龙去脉。
只听得珍珠嘿嘿冷笑,“这只老狐狸密谋统元家产已不止十年八载,智学说他老父早已起疑,可惜智科还是听他的话,把智学挤到悬崖。”
子山不服,“你仍然爱那负心人。”
家华看着他,“每个男子,一生起码总有一次,曾令异性伤心欲绝,你也不例外吧,子山。”
子山断然否认:“我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两个女生都笑了。
这时,子山问:“珍珠,你没把我认出来?”
“你是朱子山,家华的爱人,我的好朋友。”
子山叹气,“你等一等,我十分钟后再下来与你说话。”
家华与珍珠一般讶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子山走进家华母女的更衣室,找到一件织锦袍,他把它绑在身上,又找到小霖的丝绒帽,他在帽沿加一条长大的鸵鸟羽毛,啊,千万别忘记最关键的一记:他在身上狂喷香水。
然后,他学着林智科仿佛喝醉,身躯微微的摇晃的样子,走下楼去。
像吗?不,其实没有三分像,可是已经把林氏的意态特色学得十足。
走出房间,才发觉林智学已经到了。
他刚刚进屋,站在门口,珍珠站在客厅,两人遥遥相望。
幸亏家华落落大方,友善地走过去说:“林先生,我是屋主于家华,当是自己家好了。”
她看到一名身型魁梧的司机在门外等候。
林二比家华想像中光明英俊得多,她原先以为他一定獐头鼠目,阴森奸诈,蓦然见面,还以为他不是林智学,来人穿白衬衫卡其裤,剪平头,神情有点冷,但一看见珍珠,即时转柔。
他一脚踏向前,这时珍珠忽然抬起头,看向楼梯,大家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各有各惊讶。
家华惊问:“子山,你干吗穿上女装?”
珍珠与林智学却齐齐失声:“老大,是你?”
他们走向前,瞪着朱子山。
家华闻到刺鼻香味,认得是小林同学送的可龙水,她问:“子山,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只听得子山轻轻说:“智学,你也来了,正好,现在,你们该认得我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珍珠脸色变了好几次,终于,她想通了。“是你,原来一直是你!”
子山点点头。
林智学却还不明:“你是谁,为什么扮我大哥?”
珍珠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他退后几步。
子山这时脱下羽毛丝绒帽,剥下织锦外套,挺直身子,看着他的观众,摊开双手。
林智学忽然大力鼓掌,他说:“好演技,请问尊姓大名。”
子山伸出手:“我叫朱子山,我们已经见过面。”
“在会议室痛骂美国大使的是你吧?”
“正是在下。”
林智学走近看他,“真不简单。”
珍珠说:“子山,你一直瞒我到今日,好家伙。”
家华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她有的是涵养,一直微微笑,她说:“我去做咖啡。”
珍珠说:“我帮你。”
家华努努嘴,“你等了年余的人终于来了,还不快去把话说明白。”
珍珠泪盈于睫,这一刻,她魅力尽失,一丝也不像妖女,只似一般失恋少女。
她缓缓走到林二身边。
林二转过头来,伸手握住珍珠双手,一眼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双手握心的手,不禁鼻子发酸,他问:“你好吗?”
珍珠豆大眼泪滚下双颊,“托赖,还过得去,你呢?”
林二声音哽咽,“想念你。”
这一对身经百战、绝非善男信女的年轻人,在该刹那,赤裸真情,恢复本性,叫朱子山感动。
他们俩紧紧拥抱,林智学说:“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一切都没有你来得重要。”
要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活来谈何容易,他的名利、地位、失业、兴趣、嗜好、朋友、应酬。。。。。。过去都比她重要,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失去那些,仍然可以生活,得同她,心才落实。
子山看到家华在轻轻拭泪。
子山走近家华,他说:“我读书是大学附近有一间玩具店,叫黑色幽默,里边有许多有趣玩具,其中有一只羊,披着狼皮外套,最最好笑。”
家华抬起头,“披狼皮的羊,不是披羊皮的浪。”
“你看他俩,终于除下狼皮。”
家华问:“你呢,你可有易服癖?”
“让我把故事告诉你。”
子山坐下,一边喝咖啡,一边把那段奇遇告诉家华。
家华听得眼珠都凸出来,张大嘴,半晌合不拢。
咖啡凉了,家华再做一壶新鲜的,她一直坐得笔挺,腰有点酸,揉揉背部,端着咖啡去招待客人,可是珍珠与林二已经进来坐下。
家华咳嗽一声,“地方浅窄,真是蜗居——”
“多谢你们帮我照顾珍珠,我现在要带她走。”
家华看着珍珠。
珍珠说:“他答应我每周外出工作四十小时。”
家华提醒她:“你有无告诉她,那是抛头露面的工作。”
珍珠答:“他不担心,他说观众一年都看腻整批面孔,届时我失业了,一起打理葡萄园与酒庄。”
家华笑,“叫他别太乐观。”
子山说:“你们不关心林智科?”
不料林智学摇摇头,“他有他的世界,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已经放下,一切自在。”
子山与家华面面相觑,原来得道只在刹那之间,林智学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11
他俩一起向子山鞠躬,“我俩告辞。”
家华不舍得,“珍珠,记住同我们联络。”
珍珠说:“这是我娘家,我会时时回来。”
“你此刻就走?”
珍珠点点头,她与林二紧紧握住手。
家华轻轻说,“女大不中留。”
那身型高大的司机替他们开启车门,他俩上车离去。
家华说:“今天我才发觉原来天堂和地域是在同一空间之中。”
子山诧异:“讲得多么玄。”
家华说:“林二不再计较,他明白到身边的人才是最好的,不在与大哥争女子争财产,他就是最快乐的人。”
子山说:“林智科也许有危险。”
家华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子山取出林智科给他的那张纸条,递到家华手上。
家华看过,感慨万千:“临到尾才知外人不可靠,还是兄弟最好。”
“他们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家华指着他胸膛说:“朱子山,与你无关。”
子山不出声。
家华说下去:“可是,你我也有得益,我们因为林氏作中介而得到稳定工作。”
“间接使珊瑚变回珍珠。”
家华点头:“否则,她不知要沉沦到何处。”
子山叹口气,“有时,清晨在红灯区看到踟蹰流莺,天亮了,她们还不愿回家,晨光下只见到她们浑身针孔瘀青,全身没一片好肉,真觉凄凉,那曾经一度,也是红粉绯绯的少女,别人的梦里人。”
家华转过头来,“我们都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俩不由自主拥抱对方。
偏这时小霖开门回来,她立刻别转面孔,“别管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径走回房间,又嘀咕:“哗,好香,谁盗用我的香水?”
她母亲啼笑皆非。
小霖自言自语,“这次,可能谈到婚嫁了吧。”
子山说:“我出去一下。”
他不好意思,回到地库,把身上的香味洗净,再去公司,冷静下来。
林智科可知道他已完全孤立?伴着他的,除出一间地产公司,只有福怡这个弱女。
想到福怡,他心温柔牵动。
福怡怎样了。
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公司永远忙碌,十多部电影十多部片集的脑汁总部,红壮白大的年轻人走进来,三年之后,干瘪着出去,已被榨干了精血。
每个人都挖空心思,把最好的贡献出来、博取观众欢心,有时明明牌面甚佳的电影会得没顶,还有很多时候,题材冷门片集会得成功。
一日家华问,“为什么?”
子山只好如此回答:“做文艺工作要有真感情真诚意,观众害怕假大空,观众也认得出什么是假大空。”
他在公司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与家华母女一起晚餐,他的情绪恢复稳定。
在家吃得很简单,可是他们彼此欣赏对方手艺,心中感激,所以觉得美味。
今晚吃红烧羊腿伴菠菜面,小霖一边说:“克莱拉不见了计算机,她父亲说,他不会再买那样贵的工具给她,丢了是活该,那是克莱拉数学事业的终结。”
家华诧异,“那么刻薄,是东方人吗?”
“白人家长也一般凶狠。”
子山说:“同克莱拉说,我们家有多一部计算机可以借给她。”
子山问自己:还在等什么呢,他已经把这个家当作自己家,每个专家都说,要嫁或是娶你的好友,那样才可以维持婚姻长久。
还在等什么,吃完羊腿,也该求婚了。
慢着,他同自己说:他还没有准备指环。
就这样,错失时机,家华陪女儿做功课去了。
他顺口问:“做什么报告?”
“凯撒大帝因何种错误导致他的死亡。”
“我的天,幸亏我不是你。”
小霖答:“你们真应当感恩。”
这样温馨的家庭生活唾手可得,他应当珍惜把握紧抓,为何还念念不忘福怡。
第二天他在报上看到一则讣闻:统元地产总裁周松方病逝,将于五月十五日星期三下午一时假座高希云教堂举行仪式,恭属宗亲戚友乡世谊,哀此讣。
子山十分讶异,这明明是周老,原来他在本市病逝,真是意外。
子山决定明天去致敬,他找出黑色西装,但又犹疑不决,他肯定是不速之客,不过,如果躲在最后排,不会有人发觉吧。
可是,有一个小小声音同朱子山说:“你是去致敬吗,恐怕不,你是希望见到伍福怡。
是的,他瞒不过自己。
稍后小霖同他说:“武俊这次成绩不大好,她向父亲致歉,伍先生冷酷地说:‘我从未期望你会有好成绩,正等于我不会希冀太阳自西方升起’,武俊哭了。”
子山不置信,“为什么他们对孩子如此缺乏同情心?”
“我不知道,朱叔,你永远不会那样待我。”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到了时间,子山在教堂出现。
他坐到最后一排角落,一眼看到罗祖罗佳两人在打点细节,他们兄弟同子山的记忆中一摸一样。
整个教堂都摆满白色鲜花,气息芬芳,但直到仪式结束,林智科与伍福怡都没有出现。
子山自然失望,他悄悄站起来想从边门离去。
有人叫住他,“朱兄留步。”
子山转头,看到罗佳站在他身后,罗佳面孔较罗祖圆点,仍然带着稚气,真看不出他是一个那样精明的人。
不过到了今日,子山已太过明白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
子山对他俩说:“对不起我不请自来。”
“子山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
他兄弟罗祖也走近招呼,他们待子山一贯彬彬有礼,与从前并无两样。
“子山请到我们寓所喝一杯。”
子山说:“你们到处都有别墅。”
“不过是个歇脚处。”
那歇脚处在山崖上,可看到整个洛城,四边种满大株仙人掌,风光别致。
罗祖斟一杯苦艾酒给子山,“朱兄成家没有?”
子山微笑,“快了,两位呢?”
“我们未有着落。”
子山说:“我答应过不再接触你们——”
“子山,我是指林氏,我们姓罗。”
子山又说:“我亦见过林智学。”
“那是因为赫珍珠的缘故。”
他们对子山行动了如指掌。
“各人都好吗?”
罗祖惋惜,“没有想像中好,老的辞世,少的力不从心。”
子山说:“你们已经做得最好,对了,家华与我都很感激,因为我们工作进度理想。”
“子山你不如自己执导。”
子山谦说:“我没有太大野心,现在已经很满意。”
罗佳忽然说:“你不想再与我们有任何轇轕。”
子山不出声。
“你开始怀疑我们不是好人。”
子山清一清喉咙,“我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天下只有黑白两色,因利益冲突,甲方肯定乙方是坏人,乙方亦坚持甲方不是好人,各持己见,纷争不停,外人很难分辨谁是谁非,也无此必要。”
罗佳松一口气,“子山高见。”
他们一直尊重子山。
子山忍不住说:“林二否认他企图毒杀兄长。”
罗佳冷笑,“不是他还有谁?”
“会不会是你们?”
罗祖相当冷静,“子山,你可信任我们?”
“不,不会是你俩,你俩没有意图,该得到的你们都已在手。”
“谢谢你信任,我俩已经脱离统元,自起炉灶,业绩还过得去。”
“那么可会是周老?”
“他当时已年纪老迈,把统元送给他也无用。”
子山问:“林智科健康如何?”
罗氏两兄弟不出声。
子山已知不妙,“请回答我。”
“子山,你无必要知道。”
“他可有完全康复?”
罗佳站起来,“子山,我们送你回去。”
子山不得不告辞。他衷心说:“见到你们十分高兴。”
“子山你是少数对我们全无机心的人,我们珍惜你这个朋友。”
回到家中,子山痛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