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不太像是沈聿白会说出的话,六娘子不免有些糊涂了,“谢家毕竟是母亲的远亲。”
“远亲么?”沈聿白呼气轻笑了一下,声音渐冷道,“若真是远亲,就该知道寄人篱下的规矩,这一年多,我虽忙着在皇城站稳脚跟,却也不是不知道母亲暗中有给你使绊子的事儿。我不说,不过是因你识大体,你不说,不过是因为敬她是长辈。但阿遥,凡事有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母亲本就没有做长辈的样子,难道还能容她在侯府翻了天不成?”
“但也不能让侯爷背上个不孝的骂名。”六娘子有些不悦,这“不孝”二字也是她处处忍让沈老夫人的原因。
“引祸家宅,不孝之名也能盖过。你觉得如果今日因为这事儿,闹的我与兄长不和,母亲要担的责任是大还是小?”
简单的一席话,让六娘子的心豁然开阔了起来,“这么说,侯爷不会管我要如何处理谢妹妹了?”整整大半天,她的脸上直到现在才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看你这模样,心里有主意了是不是?”沈聿白说着,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清懿阁间。红墙灰瓦,飞檐高扬,雕工细致的花式窗棂即便是从远处看,也依然的栩栩如生。
六娘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道,“想好了,晚一些的时候我要去找一找大嫂,事儿能不能成,大嫂这里才是关键。”
沈聿白收回了视线,带着暖意的手按在了六娘子还算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含笑道,“不管是怎么样的主意,你要做主我不管,只唯独一点,肚子里这个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然这事儿就我来办!”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琥珀光•作茧自缚(上)
用了晚膳,六娘子稍作了一番休息,便带着鱼安去了澄瑞园。
自从沈家上下从凉都回宣在侯府安顿下来之后,六娘子去澄瑞园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因为大多的时候,她和周氏都是在清懿阁碰的面,或者是周氏来暖香坞找她,是以进了澄瑞园,六娘子还有些摸不着北,加上天黑路滑,鱼安便让六娘子在院门前稍事候着,她自己则快步进了屋。
很快的,周氏便亲自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看到六娘子以后,她先是无力的笑了笑,然后将灯笼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径直挽上了六娘子的手臂道,“你这怀着身孕的,有什么事儿便让人传个话,我去你那里就好,何苦要跑这一趟。”
“大嫂这儿安静,有些话好说。”六娘子直言不讳,一边说一边和周氏一起进了屋。
澄瑞园的内屋里安安静静的,偌大的稍间只在侧门站着一个垂头而立的丫鬟,倒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六娘子见状一愣,狐疑的看了一眼周氏道,“大哥和彤姐儿呢?”
周氏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六娘子坐上了炕,诉苦道,“说了不怕弟妹笑话,就在吃饭那当口,我还和大爷吵了一架,大爷气不过,扭头就出去了。彤姐儿也是乖巧,看着我和她爹吵架,便由着妈妈带回屋早早就歇下了。”
六娘子听着便顺势握住了周氏的手宽慰道,“大嫂,这事儿也不怪大哥,若是你们俩再置气,岂不是更让人有机可趁。”
周氏一听,捂着嘴就哭了出来,“我也知不是你大哥的错,这都被人下了药,我若是再怪他未免也有些拿腔作调,可偏生听他说要收了那小贱人的时候,我心里的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大嫂……”
“你说她谢韫欢用的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大爷说他刚出了暖香坞,就看到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的捂着鼻子往他眼跟前冲,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呛了满嘴的细粉。大爷当时还特别的不高兴,因为他身上的那套衣裳是侯爷的,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头晕目眩的,身上还一阵一阵燥热的不行。”周氏打断了六娘子的安抚,继续道,“想来当时那小丫鬟撒的应该就是那什么‘红纱俏’的魅药了。”
六娘子点了点头,“大哥和那小丫鬟说的都一样。”
“既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为何咱们还要容她还要留她?”周氏冷笑一声,气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纳妾收小我不在乎,大爷素也行为端检,不过是一房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可若是她,我便不会点这个头。大爷若是想要,外头清白干净的好姑娘多的是,他要几个都成。”
“那我便只能让谢妹妹在家做个居士了。”六娘子道,“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送去寺庙也不太像样,无亲无故的,就算我们点头了母亲也不会退让这一步的。”
“说到底,这都是母亲娇纵出来的好远亲!”周氏优雅的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母亲心里的主意谁不知道,即便我今天不掌这个家,她那些歪歪绕绕我也看得明白。现在倒好,碰了狐狸精还惹了一身臊,之前在清懿阁,我瞧着母亲是被猪油闷了心,还一门心思的想护着她。”
“但今儿若是侯爷,我也认了。”
“可今儿这惹上骚味的不是侯爷,弟妹当然能说风凉话。”周氏说完,嘴角一颤,眼底就闪过了一抹尴尬之色,便是微微的转了头,再没有接口往下说了。
六娘子知她的气有一小半也是冲着自己发的,毕竟谢韫欢唯一想设套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沈聿白一个,沈聿齐不过是刚好这么不凑巧撞了上去罢了。是以六娘子并没有将周氏的气话放在心上,反而还耐着性子道,“大嫂这么说是没错,所以我方才才会说,若是今儿这事儿真的摊到了侯爷的头上我是肯定没辙的,一来她心心念念的事儿成了真,侯爷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即便她过了门之后侯爷不会再碰她,可她就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我的心里,只要看见,就会难受。而母亲呢,无非是想用她拿捏住我,不管将来她会不会得侯爷的宠,只要人在其位,总是有机会的。”
“可不是,即便只是侯府的妾,那也要比原先高贵的多。”周氏嗤鼻耸肩的摇了摇头。
六娘子闻言,不做它词,却忽然转了话锋道,“可今儿就是这么不巧,她的事儿让大嫂摊上了,但在我看来,虽大嫂是气愤难耐的,可只要稍加圆滑处理,这事儿说不定还能了却大嫂的一桩心事。”
“什么意思?”周氏闻言警觉的抬了眼皮子看向了六娘子。
可六娘子却丝毫不在意被周氏如此直接的盯着,只泰然自若的眨了眨眼道,“关于大哥外放的事儿,想必更上心的应该是大嫂吧。”
周氏堪堪的张了张嘴,刚想否认,却又微微的点了点头心虚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六娘子也不卖关子,抿嘴道,“因为外放一说,侯爷到现在还未曾听大哥提起过,若是大哥有意,只怕早就和侯爷通了气,可前后也只有大嫂来找我谈过一次,我便斗胆猜了猜里头的干系。”
六娘子说到这个,周氏便泄了气,只差没捶胸顿足的懊恼道,“你大哥性子绵,畏手畏脚的想外放不外放的,一天一个主意。”
“大哥肩上扛着一家子人的生计呢,无非是怕外放了,让大嫂和彤姐儿吃苦受委屈,大哥这是在替大嫂你着想呢。”
周氏闻言目光微柔,苦笑道,“我也不过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凉都那种日子都过过来了,还有什么苦我是吃不得的?倒是彤姐儿,都说女娃贵养,千金十载,若是她真的要跟着我们外放,以后肯定是没有媛姐儿这样的体面了。”
“若我说把彤姐儿交给我,大嫂放心么?”六娘子突然发话,怔得周氏差点捏不住手中的帕子。
“你……”
“我素来觉得人与人贵在交心,谢妹妹的事儿,要想解决,我便决计不会瞒大嫂一丁半点心里的想法。”见周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六娘子不自觉的微清了嗓子继续道,“我视谢韫欢为眼中钉,我知大嫂也一样。侯爷能替大哥谋个外放的好职位,大嫂能帮我带走谢韫欢,至于彤姐儿,以后只要有媛姐儿的自然就少不了彤姐儿,她们年纪本就相仿,堂姐妹相处,有百益而无一害,大嫂若有什么不放心的,留个能干精明的妈妈下来,或是让五弟妹代为看着,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举三得之策。
六娘子一席话,入了周氏的耳,惊的她半天没有回神。说实话,这些年,周氏见的人和事儿也不少,但却鲜少有像六娘子这样直接的。偏她的直接还如此坦荡荡,让人生不出半点的不悦,反而还能顺着她的思绪好好的考虑事情可行不可行。
周氏承认,那一刻,其实她很心动。
见周氏沉默不语,六娘子抿嘴笑道,“我知大嫂在想什么,或许大嫂会觉得我陆云筝为人处世也不过如此,手段拙劣,为了能赶走自己的眼中钉,连亲大嫂都要设计。可若说是设计,我便不会如此坦诚不公的和大嫂说。谢妹妹如今的下场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在家当了居士,从此青灯古佛不闻俗世,二是被大爷收进门纳成妾,那么面儿上大家便都皆大欢喜了。”
周氏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讪笑道,“我也知没办法要她的性命。”
“她的命也不值钱。”六娘子闻言眼神一挑,答的甚是轻巧不屑。
“但弟妹虽这么说,也不过只是弟妹的一厢情愿之念,这事儿还要侯爷点头。”周氏思忖道,“侯爷若是不帮……”
“侯爷怎会不帮?”六娘子打断了周氏的话,“先不说侯爷已经放话说不插手谢妹妹的事儿,就单说大哥外放这一桩,大哥毕竟是侯爷的亲哥哥,侯爷如今也颇得皇上赏识,若说要抬举外人,那还不如先抬举自己的亲兄弟呢。”
“你……只让我带走谢韫欢么?”
“只让大嫂带走谢韫欢,那之后的事儿,咱们谁也管不着。谢妹妹不会点头在家做居士的,那种苦她受不来,既然如此,咱们便随了她的愿,只是那之后要委屈大嫂调教妹妹了。”六娘子的话点到为止,她相信聪慧如周氏,肯定不会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其实即便过门,谢韫欢也不过只是一房妾,好的坏的还是要由周氏这个嫡妻拿捏的。更何况六娘子也敢断言,沈聿齐对谢韫欢根本无半点怜惜之意,之前想让她进门不过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身为长子,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也总是要站出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转圜的。
果不然,周氏闻言便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领神会的说道,“弟妹这一招秋后算账也够狠的。”
“不及她这般挖空心思的设计咱们狠。”六娘子眼中闪露一丝阴鸷,看向周氏的眼神就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其实只要周氏点了这个头,那谢韫欢的下场便是可想而知的。
随着沈聿齐一家远赴外地,天高皇帝远,没了沈老夫人的庇护,在周氏的手下讨生活只怕便是有的她苦头吃的。更何况她能进沈家门,还是因为这种难以启齿的原因,周氏以后只会想着法子挫她的骨,“好日子”这三个字,只怕谢韫欢下半辈子是别想尝到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琥珀光•作茧自缚(中)
这天晚上,六娘子从澄瑞园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回暖香坞,而是绕道先去了清懿阁。这是六娘子和沈聿白之前约好的,晚膳后六娘子要准备去澄瑞园的时候,沈聿白也一并起了身,说是去一趟清懿阁。
谢韫欢的事儿毕竟可大可小,沈聿白虽也说过不会亲自过问六娘子想怎么处理,但沈老夫人那里,他总是也要去一下的。不管他们与老太太的意见是和还是不和,沈聿白这个一家之主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是以六娘子就和沈聿白约好,两人在清懿阁院门口的石榴树下碰头一起回去,谁若是早到了就稍做停留等一下另一人。
可六娘子自认在澄瑞园待的时间并不算短,但是到了清懿阁的门口,她却没有看到沈聿白的身影。
三月的天,入了夜还是有一丝冬末的薄寒的,驻足等了片刻后,六娘子开始有些拿捏不准沈聿白的去向了,便转头向身旁的鱼安道,“进去瞧瞧吧,免得侯爷有事儿已经先回去了,咱们还在这儿干耗着。”
鱼安感觉有些起风了,怕六娘子染了凉,接连点了点头,然后便和六娘子一起入了清懿阁。
清懿阁里头灯火通明的,外头两个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六娘子,先是一愣,随即便飞快的跑下台阶迎向了六娘子,其中一个梳着双螺髻的黄衫小丫鬟先开口道,“夫人,不如您先去西稍间坐坐?侯爷还在里头和老夫人说……”
小丫鬟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那没有关紧的窗子里就泄出了沈聿白略带微忿的声音。
“母亲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个家,又何须在儿子的内宅家室上做这些荒唐的文章。”
“什么荒唐的文章,欢儿也算得上是你表妹,如今她父母双亡,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出面照顾照顾么?”
“母亲说的倒是大义,那眼下她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儿来,母亲难道不怕和大哥大嫂生出无谓的罅隙来么?”
“你……”
“成家容易守业难,若是今儿儿子连一个家都理不好,明儿儿子还有何能耐去替皇上分忧,母亲难道还想沈家再重蹈一次覆辙么?”
“老四,你翅膀硬了!”
“我瞧着是母亲一心不想放权,糊涂了。”
……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六娘子并没有再细听,她只是让清懿阁的丫鬟回头告诉一下沈聿白,说她不等他先回暖香坞了。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一路往暖香坞走去,六娘子的步子平而缓,对于方才那堪称惊鸿一瞥的几耳朵争执,六娘子其实还是很诧异的。
她诧异的并非是沈聿白的微怒,她只是没有想到沈聿白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发作。
“夫人,您……若是心里头不痛快,哪怕是骂出来也成,千万别在心里头憋着。”静谧过后,整个晚上一直陪着六娘子的鱼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话。
六娘子笑着转头借着小石子路两旁的碎光看了鱼安一眼,随即笑道,“我面向就这么严肃,瞧着满脸的不痛快?”
鱼安吃不准六娘子此时此刻的心境,只能犹豫的点了点头。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放松道,“你说,若是侯爷同老夫人闹翻了,对我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鱼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侯爷站在夫人这边,在奴婢看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其实她们这些做人丫鬟的一旦在宅子里待久了,那些明争暗斗见的自然也不会少。说白了,今儿没了一个谢韫欢,明儿还可能冒出来一个张韫欢、李韫欢的,有来头大的,也可能有来头小的,但不管今后有多少个姑娘想挤进侯府的大门,只要侯爷不点头,那就不会难办。是以方才跟着六娘子在清懿阁听到了沈聿白和沈老夫人争执的那几句话,鱼安心里头其实是很解恨的。
而一旁的六娘子闻言,则无声的淡笑了一下,随即才道,“明儿用了早膳,等妈妈们都来回完了事儿,你和我再去一趟秋棠馆吧。”说罢她便转回了头,专心的往暖香坞走去。
其实在六娘子看来,鱼安的一番话也只是说对了一半。沈聿白此番和老太太如此开诚布公的谈,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儿,这不单是沈聿白彻底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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