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云并不挽留,轻轻说:“余小姐太客气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说着让取过来交给她。
已近黄昏;真真并没有让方行云送她,而是自己叫了黄包车回家。她一夜未归,母亲早已急得团团转,见她身上包着纱布回来,大惊失色,真真忙安慰母亲,只说是昨天因为躲避一辆急驰而来汽车而不慎跌伤,因为怕伤口感染,所以诊所里观察了一天。美娇本是心思单纯旧式女子,对女儿话自是深信不疑。
余真真走后,方行云坐床边,久久未动,枕边似乎还有她淡淡芳香,两根青丝散落枕上,他轻轻捡起,小心翼翼放入锦盒内……
上午老李一路跟随取赎金男人;不久便来到杨树浦附近一间棚户;一个年轻女人正等那里;两人进屋后,老李等人悄悄等外面,忽然里面传出一声惊呼:“上当了。”
老李立刻率人破门而入,一男一女见到几个凶神恶煞大汉出现面前,已经吓得瘫软地。
老李上去一阵耳光,拎起女人头发问道:“说,把人藏哪里了?”
那女人一张俏脸早已被打得肿起老高,可依然紧闭双唇,就是不说。
老李又拉起那个男人,掏出匕首他眼睛上比划着:“你要是不说,就废了你这对招子。”
男子一口安徽腔,哆里哆嗦说:“…………佘山脚下石屋里。”
那女子啐了一口,骂道:“侬个软骨虫,老娘看错了人,就算知道地方也没事,那小蹄子怕是这会儿早就见阎王了,哈哈哈。”笑声尖锐,一如鬼魅。
老李一皱眉,对一个手下说:“去打电话,向老大报告。”
然后他让人捆了这一男一女,塞进汽车,直奔佘山与方行云汇合。方行云率众人来到佘山脚下时;就看到了那个昏迷倒地小小人儿。
当方行云从地上抱起正流血余真真时;只觉得这个女孩好轻好小;好像一只受伤小猫;蜷缩他怀中;;平日里那个有些精明有些淘气又有些神秘少女;此时柔弱得如同风中叶子;让他不想松手;怕一放开她就会飘然而去。
此刻他只想拥着她,看着她,一种从未有过情愫他心底流淌,她只有十四岁,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仍然青涩,和他那些娇妻美妾红颜知己们是无法相比,看着她那张因失血和疲劳而显得苍白小脸,他忽然好想就这样抱着她,守护着她,一生一世……他十几岁时,随手写几幅字流传到外面,那些人一听说这是当朝首辅大臣方大人府里年仅十多岁小公子写,立时惊为天人,来府上求字络绎不绝,不久这件事便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没过两天,便召他父子二人一同进宫晋见。太皇太后见到年方十五方行云时,大为欣喜,即刻便欲将刚刚册封为和硕公主亲侄女下嫁于他,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却婉言谢绝,言道他早已订下亲事,无法再迎娶公主了,太皇太后虽感遗憾,但仍赏了一块极品端砚给他。他虽然年幼;但已明白父亲心思;他是不想有个公主儿媳来监视着自己
父亲回府后,马上给他张罗婚事,不久他便迎娶了原江苏巡府孙女柳眉,柳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比他年长一岁,如同姐姐一般疼爱着他,虽然结婚十几年又有几个妾室进门,但二人依然相敬如宾。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过现这种感觉,面对这个比他年轻十几岁女孩子,他自惭形秽,他甚至不敢向她表白,他知道她这样女孩;是不可能给他做妾,即便他是名扬海内方行云
014 有女东归()
民国八年五月初,北平爆发了前所未有学生游行,紧接着,千里之外上海也随之响应,各校学生纷纷罢课,商铺罢市,英秀女中虽是贵族女校,但并没有像那些教会学校一样禁止学生游行,高年级女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和大学生们一起为“外保国权,内惩国贼”而呐喊。而余真真这些十四五岁小学妹们,此时也全都罢课家,等待学校和学联复课通知。余家庆虽是老派生意人,但也把几家店铺全部停业,一家人此时难得凑家中,默默关注着时局变化。而这时,一个女人到来打破了余家这份平和。
她叫周楚翘,二十岁,雪白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妩媚动人,此刻她正坐余家客厅里等候着余家二少余海生。
而此时;余海生正与客厅一院之隔长廊里徘徊,当门房告诉他有一位周楚翘小姐找他时,他就愣住了,她不是日本吗?怎么会突然回到上海?六年前他堂子里玩儿时遇到了她,那时她名字叫周小娣,只有十四岁,十一岁时被好赌父亲卖到堂子里做了“清倌人”,小娣长相清丽,虽然识字不多,但却弹得一手好琵琶,年方二十余海生对她一见倾心,瞒了家人,偷偷把她赎了出来,一个月后,海生东渡日本留学,小娣也一同前往,海生并没有告诉小娣家中早有妻儿,到日本后,两人朋友们祝福中举行了简单婚礼,婚后,海生问小娣有什么打算,小娣柔柔回答:“我也想读书,像你一样能看书看报讲洋文。”
海生家中已有发妻春日,刚成亲时,海生偶尔也会教春日念书识字,但春日除了做家务以外,对这些完全不上心,就连“张春日”三个字,足足学了五六天都记不住,而小娣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过目不忘,努力向学,海生对她加喜欢,半个月后,海生进了大学,小娣改了名字“周楚翘”进了女子中学。
一年以后;海生被父亲召回国;临走前那个晚上;他把所有钱都留给了楚翘:“小娣;我会回来;你要等着我。”
楚翘一边读书一边帮房东太太带小孩赚取生活费,半年后终于收到海生来信:“小娣,你要等着我,我正想办法回来。”
楚翘顺利女子中学初中部毕业后,考取了高中部,海生留下钱早已用完,她除了带小孩还帮附近孩子补习功课,之后,又收到过一封海生来信:“小娣,我依然想着你,父亲管得很严,我想我不能回来找你了,你一定要毕业,回来做余家二少奶奶。”海生每次来信都没有回邮地址,楚翘明白是因为自己出身令他无法征得父亲同意,所以她努力学习,她一定要拿到毕业证书,得到余家认可。
楚翘终于中学毕业了,这一年她十九岁,她成绩非常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希望她能继续读大学,但她却只想回上海,回到海生身边,为了存够回国路费,她缫丝厂起早贪黑工作了一年,这才终于回到了中国。
回到阔别六年上海后,楚翘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余府,此刻她坐余家客厅里,满怀期待与爱意等待着海生,如同日本两千个日子一样。
而此时余海生却已不知所措,那段露水情缘虽然难忘,但时隔多年,随着一个个欢出现,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周楚翘会远涉重洋回来找他,重拾旧好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记忆中小娣是那样柔媚可人,只是父亲早已说过三十岁之前不允许他纳妾,如今楚翘找上门来,如果让父亲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余真真这些天不用上学,闲着没事就和唐心跑到街上看游行,有时还帮学姐们派发传单,今天她洽好家,坐院中石椅上读着英语,偶然一抬头,却见二哥像热锅上蚂蚁一样长廊里走来走去。
她放下书本,蹑手蹑脚走过去,猛拍下海生肩膀,吓得海生差点跳起来,见是小妹,这才狼狈说:“这么大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
真真见二哥忧心重重样子,有些奇怪,歪着头看着他,问道:“说吧,是不是又偷了柜上钱让阿爸发现啦?”
海生摇摇头:“比偷钱严重多了,”看着真真小脸,他忽然眼前一亮,“小妹你乖,你帮二哥想想办法吧,客厅里现有一位周小姐,你去招待一下,然后你带她找个旅馆住下,就说我临时去了锡山办货,过几天回来了马上就去看她,”说着他把口袋里钱全部掏出来塞到真真手里,“还有啊,家里人如果问起,你就说是你学校里学姐,因为找不到你才来拜访我。”
真真拿了钱,却没动弹,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这个宝贝二哥,肯定又外面惹了风流债,人家找上门来了,于是她笑咪咪对二哥说:“兄妹一场,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海生见小妹肯帮忙,已经松了口气,连忙讨好说:“等到局势稳定些,二哥陪你去先施,随便你买,二哥付帐,好不好?”
真真笑嘻嘻说:“下个月林月堂戏,你要请我和姆妈一起去看。”
海生见她答应了,高兴连忙点头:“好小妹好真真,你说什么二哥都答应,你乖漂亮。”
真真这才满意把钱收好,哼着歌儿来到客厅。
周楚翘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她心越来越忐忑,这么久了海生都没有出来,难道有什么事吗?
正这时,余真真出现她面前,这是周楚翘第一次见到余真真,直到多年以后,楚翘仍然记忆深刻。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略带冷峻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没有穿裙子,一身利落男装衬衫和西裤,衬着服贴短发,显得说不出清爽和时髦。
真真也打量着周楚翘,娇小玲珑身材,秀丽瓜子脸温婉动人,及肩长发用一条丝带束住,脚上鞋子鞋面那里有些凹陷,显然是曾经缠过足,用棉花鞋子里面撑起。
“请问您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由得相视一笑,有些尴尬。
真真大大方方说道:“我叫余真真,余海生是我二哥,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周楚翘以前曾听海生说过家里有一个比他小十来岁妹妹,于是微笑着说:“原来是余小姐,我叫周楚翘,是海生……”她犹豫了一下;“太太”两个字终于没有说出口;“是他日本时朋友。”
余真真没有想到眼前女子竟是从日本回来,她记起二哥日本和一个妓女同居事,虽然那时她还小,但是这件事当时家中引起轩然大波,父亲因此气病床,所以她是记忆犹,可是眼前周楚翘斯文秀丽,怎么看都不像是妓女。
周楚翘见她神色有异,便已猜到了几分,轻声道:“海生若是不方便见我,那我就不打扰他了,见到余小姐很高兴,就此告辞。”
她不卑不亢态度令真真一怔,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女子竟是这样聪慧明智,她心中多了几分好感,笑着说:“我听二哥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周姐姐,二哥去锡山办货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周姐姐您住哪里?”
周楚翘见她爽朗大方,也是微微一笑:“我刚到上海,暂时住桃源路世中旅馆。”
真真笑着说:“周姐姐一个单身女子,住那里有些不方便,不如我陪姐姐回去收拾一下,换个地方住吧。”
周楚翘心思缜密,已经明白是余海生不方便出面,这才让妹妹来接待她,但此时她身上钱也只够几天住宿费用,现实已容不得她多想了,她默默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余小姐了。”
备注:清倌人指是旧时妓院内卖艺不卖身妓女,这些妓女大多会读书写字,吟诗做画,弹词唱曲。
015 伊人憔悴()
余真真找了一间清静干净旅馆安排周楚翘住下;然后把余下钱轻轻放到桌上;对楚翘说:“周姐姐,现时局不稳,你一个人要当心,二哥过几天就来看你。”
楚翘静静坐那里,过了许久,轻声说:“这么多年,他已经又成亲了吧?”
真真一愣,想不到楚翘会直接问出来,于是索性直说:“侄儿已经七岁了。”
楚翘微笑着:“原来多余那个人是我。”
真真已经明白她原是并不知道海生早有妻儿事情,心中不忍,柔声道:“你怨他吗?”
楚翘声音带着鼻音,似是强忍住泪水:“不怨他,如果没有他,我现还堂子里,不会去念书,不能像现这样清清白白做人。”
真真心里一动,这是一个怎样女子啊,面对这样打击,没有哭闹,没有怨天忧人,她心中多了一丝钦佩:“周姐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楚翘还是微笑道:“先去找份工作。”
真真有些担心:“现外面都罢工罢市,工作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楚翘站起身来,打开窗户,屋里顿时舒爽了许多,她贪婪吸了一口鲜空气,开心说:“终于回来了,这里连空气都是甜。余小姐,你放心吧,这些年我一个人日本,带小孩做杂工,连缫丝女工都做过了,我饿不死,我一定能活得好好。”
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瘦弱女子,真真心里一热,心情也为之开朗,笑道说:“不要叫我余小姐了,你可以叫我真真,也可以和二哥一样叫我小妹,如果姐姐不嫌我烦,我以后经常来找你玩儿,可以吗?”
楚翘抿嘴一笑:“当然可以,真真。”
真真起身告辞,忽然转身拉住楚翘手:“姐姐,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二哥和二嫂是指腹为婚,他并不同意,是我阿爸做主,但是阿爸也应允了,只要他到了三十岁就可以纳妾了,姐姐只要再忍几年,二哥一定能给你个名份。”
楚翘自嘲笑笑:“我这样出身原本就没有做正室命,是我自己幼稚了。”
真真怕她伤心,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一回到家,就见海生正二门等着,见了她,连忙讨好问:“好妹妹,你把她安置好了吗?”
真真想探探他心思,于是故意板着脸说:“你做好事,还好意思问我,她一听说你不,就明白是你躲着她,现准备回日本了。”
海生信以为真,顿时面如死灰,隔了一会儿,才喃喃说:“是我对不起她,她万里迢迢来找我,我却不敢见她,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
真真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几岁哥哥,只觉得他就像个长不大孩子一样,可恨又可怜,叹了口气,从身上拿了个纸条给他:“这是她地址,你去看她吧,我已经告诉她你有妻房事了,你也不用再瞒着人家了。”
海生立刻喜形于色,如获至宝把纸条塞进怀里,连声道:“多谢小妹,改天一定请你去看戏。”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望着他背影,真真无奈摇摇头。
过了没两天,海生媳妇春日偷偷来找真真,拉着她问:“妹妹啊,那位日本来周小姐侬见过吧。”
真真一愣,怎么这事连二嫂也知道了,于是笑着说:“二嫂说是哪位周小姐啊,我不清楚。”
春日忙道:“侬就别瞒啦,海生回来说了,阿拉虽是个粗人,但有自知之明,那位周小姐是留洋回来,肯定是不错。”
真真打心眼里佩服二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训练二嫂,居然这般“贤惠”,她只好点点头:“我见过。”
春日憨憨笑着:“肯定好漂亮吧。”
真真有些不忍,轻声说:“嗯。”
春日松了口气:“这就好啦,有这么一位又漂亮又有文化人陪着他,他就不寂寞了,阿拉连话都不会讲,他不喜欢应该。”
说着,春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个玉镯:“阿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这个镯子是私房钱买,妹妹交给周小姐,就当是阿拉聘礼,让伊安心,别再回日本了。”
看着春日那张平凡脸,真真忽然有些伤感,她拍拍春日手:“放心吧,我交给她。”
唐心来找真真,看到真真有些沉默,便逗她道:“余小姐这是怎么了,思春啦?”
真真啐她一口,说道:“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应该算是我二哥女朋友吧,改天介绍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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