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世界。
大门口十二面专门从英国订做来的哈哈镜,把进入的游客人像扭曲变形,尽管这些人可能已经来过很多次,但还是被镜中自己的形像逗得哈哈大笑。
这十二面哈哈镜,把这里与外界隔开,外面是镀上一层玫瑰金的上海滩,而里面则是狂欢与荒诞的壶中世界。
此时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穿着印花布做成的长裙,又黑又卷的长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的绢花,把那张微黑的面孔衬托得如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艳丽。
和这里进出的很多女人一样,她年轻、妖艳,但却又别有一番风韵,手腕上一串金丝手镯,每甩动一下都会发出叮铃铃的轻响,让经过她身边的男人无不驻足凝视。
她本来早已习惯男人的这些目光,可是今天她却显得有些瑟缩,低着头,快步走过那十二面哈哈镜组合的长廊,出了大门口。
可是她刚刚走出大世界的大门,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也是一个女人,比她要娇小一些,穿着一身玫瑰红的洋装,同色的高跟鞋,手里拿着名贵手袋,显然这不是她那个世界的人,这是上流社会的名媛阔太。
“骆太太?”她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子。
“含香小姐,怎么连香料铺也不开了?要找你真是不容易呢,跟我走一趟吧。”余真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含香那张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她有些慌张的看着余真真:“骆太太。您……您找我有事吗?”
“呵呵,没事就不能和你聊聊了?上次在你那里买的香料快用完了。”余真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抱歉啊,骆太太,我已经不开香料铺了。所以现在没有香料卖给您了。”虽然慌张,但含香的口吻却依然不改,性感沙哑,就连余真真这个女人听了也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没关系,我包下你了,从今以后你在我那里。专门为我研制香料。”和含香不同,余真真的声音却是甜润动人的。
“对不起啊,骆太太,我还有事,不能为您工作了。”说着,含香便欲从余真真身边走过。
余真真并没有拦她,而是笑着说:“你走吧,不到晚上,黄浦江里就多了一具女尸,我余真真说到做到。哈哈哈。”
含香打了一个激凌,她早就看出来这位骆太太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或许她真会让人杀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
“骆太太,求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上一次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您就给我一条生路吧。”她恳求着,性感的声音有些颤抖。
余真真脸上挂着笑,甜美得像个天使,她柔声道:“只要你肯为我做事,我不但放你生路,还会给你钱,再让你安全的去到任何地方。但是如果你不肯,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含香向四周看去,只见大世界正门口,一拉溜停着三辆汽车。显然都是余真真的随从。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因为中印混血儿的身份,让她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她在上海滩的龙蛇混杂中长大,早已见惯风雨。现在这个情况,她深深知道,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好吧,骆太太,请您保我安全。”她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似有千斤重。
余真真款款而笑:“我说到做到,自会保你安全。”
当骆骏的人来到含香的香料铺时,那里已是人去店空,房东说,这个黑女人结清了所有房租,一分不欠。
而跟踪高群的人,也并没有发现高群身边有含香这样的女人出现。
含香去哪里了?如果被人杀了或者绑走,那么店铺不会善始善终。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是她躲起来了。
余江生从沈班主那里打听到,他欠贝尔玛的包银竟有五千大洋,这是一个大数目,难怪含香几次上门讨要,也难怪沈班主找出种种理由不肯给她。
贝尔玛是魔术大师,常常给豪门富户登门表演,对于大世界这种低层观众聚集的地方,能请他来登台,绝对是要出得起大价钱的。
而这五千大洋,竟然不是最近的,而是四年以前的!
“因为沈班主欠着包银不给,所以最近这几年贝尔玛来大世界登台,都是一把一清,当场拿钱的。”余江生把这些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找不到含香,那么就只有大世界这一条线索了。
五千大洋,这绝对是一个诱人的数目,含香绝对不会放弃的。
果然不出余真真所料,没过多久,含香又出现在大世界。
江生和飞远的电话打过来不到半个小时,余真真便出现在含香面前,上演了刚才那一幕。
余真真并没有把含香带到家里,她可不是傻子,这个含香风骚入骨,而家里那个男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不想引狼入室。
“九哥,我带了一个人过来住几天。”她开门见山。
这里是龙沧海在法租界的那套洋房,也是当年他买下用来和余真真相会的地方。
虽然真真嫁了,可他却依然住在这里,一个星期也只有两三天留在龙公馆过夜,其他时候他都会在龙公馆处理完事情后,不论多晚,他都会回到这里。
余真真当然知道这些,所以她直接带含香来了这里。
看到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真真,龙沧海又惊又喜,他没想到余真真会主动来这里。
“真真,怎么是你?”他忽然有些无措。
真真莞尔一笑:“嘉睿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啊,话说这套房子不是你专门为我买的吗?”
龙沧海这才缓和下来,问道:‘你带了谁来,是嘉睿吗?”
真真神秘的说:“除了嘉睿,别人不能来吗?告诉你吧,是个美女!”
他不解:“美女?”
这时,余真真已经招呼含香进来,对含香说:“这位就是龙先生,以后这些天你就住在他这里,我想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了。你说呢?”
含香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个面色和善的男人竟然就是龙沧海。
不过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马上媚笑着说:“那就要打扰龙先生了,您可别嫌我烦啊。”
龙沧海微笑:“好说,好说。”
但一旁的余真真脸上已经不悦,对含香冷冷的说:“把你那副骚样子给我收起来,龙先生不吃你那套。”
含香讪笑着,不再说话。
龙沧海忍住笑,让管家翠姐带了含香安排住下。
这才对真真说:“这女人是谁?”
真真把关于含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龙沧海说了一遍,临了又说:“这个女人骚得很,你可别让她把你迷住了。”
看着她那副吃着碗里还占着锅里的霸道样子,龙沧海却打心眼里欢喜,恨不得把她抱到怀里狠狠的亲个够,但他当然忍住了。
他笑着说:“我可不是你家骆骏,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吗?”
真真撇撇嘴,没有理他。
直到她离开,龙沧海都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适无比。
晚上余真真见到骆骏,告诉他,她已经找到含香了。
“人呢?”骆骏问道。
“她似乎有些害怕,可能怕有人会害她吧,所以我把她安置在九哥那里了。”她回答。
“什么?你把她放到龙沧海那里?难道我们家不安全不能保护她吗?”骆骏果然不高兴了,什么事啊,他老婆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别的男人。
“你看你这副德性,我能让她住在我们家吗?我相信九哥,他绝对不会被那个狐狸精迷住的。”
骆骏这才明白,他老婆原来是打翻了醋坛子,连忙说:“好了好了,你把你男人也想得太花心了,守着这么漂亮的老婆,我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呢?让她住在龙沧海那里也好,勾了他的魂儿,免得他整天想着别人老婆。”
“哼,九哥才不会像你那么花心呢!”她恨恨的揪住骆骏的耳朵,这个老公可是她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有人敢抢试试。
骆骏含怨带恨的仰声长叹,酸性最强的一个醋坛子居然让他娶到了,真是幸运,造福天下啊。
“这两天你和我一起去九哥那里见含香,我一个人不方便过去的。”余真真下了命令。
她那身心倍受摧残的男人总算来了精神,满口答应,心里乐开了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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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大世界:上海大世界游乐中心至今已有80余年的历史,它始建于1917年,创办人是黄楚九。“大世界”曾经是旧上海最吸引市民的游乐场所,号称远东第一俱乐部,占地1。4万多平方米,内设剧场、电影场、书场、杂耍台、商场、中西餐馆等。‘大世界‘由黄楚九一手创办的。黄楚九聘请文人为其出谋划策,给每一新建筑都起一个雅致的名称,号称‘大世界十大奇景‘。
191 真假难辨()
几天以后,余真真和骆骏出现在含香面前。
在这里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含香的情绪更加稳定了。看到面前的这一男一女,她从容的说:“骆先生骆太太,你们想知道什么?”
真真笑了笑,和蔼可亲的说:“告诉我所有的事,贝尔玛、高群或许还有其他人。”
含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你们果然查到高群了。”
“我们不但查到了高群,而且还知道贝尔玛身份特殊,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余真真紧紧盯着含香的眼睛。
含香妩媚的笑了笑,声音中隐隐透出几分苦涩:“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答应我的条件。”
骆骏沉声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全都答应你。”
含香微笑道:“你们肯定能做到,这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我,却难如登天。”
骆骏“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我要五根大黄鱼,再要一张去美国的船票,就是这么多。”她提出了条件。
含香口中的大黄鱼,指的是十两一根的金条,此时实行的还是一斤16两的旧制,而这五根大金条相当于1500大洋。
这个数目对于骆骏和余真真来说不是什么大数,但是却足可以让普通人终生衣食无忧了。
而含香只要金条而不要现洋,想来是真的不想留在国内了,带着黄金这种硬通货到美国渡过后半生。
“我答应你。再多给你一千大洋,让你到美国舒舒服服过日子,满意了吗?”骆骏一向大方,尤其是对美女。
含香又惊又喜。显然她没想到骆骏会这么豪爽,她的双眼因为喜悦而变得更加勾魂摄魄,娇媚的说:“我这就把所有的事一一告诉你们,以你们的身份,想来也不会赖帐。”
这时龙沧海走进来,静静的坐在一边。
含香顿了一下。开始慢慢道来。
“父亲去世时,我还很小,没有什么印像,后来听母亲说他是到中国后水土不服,染上了腥红热。父亲确实有一个学生,这是母亲告诉我的,但是那个人在父亲死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更没有周济过我们母女。
父亲死后,我和母亲过得很苦,母亲是靠一边卖香料一边做暗娼养大的我。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母亲的一个客人强奸了我,母亲发现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向那人砸了过去,没想到,只是那么一下。竟把那个畜性给打死了,母亲被抓走,不久就被判了死刑。”
含香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但表情却依然平静,如同在诉说别人的事情,显然这么多年来,她的心已经磨钝。
“父母都死了,而我只有十二岁,为了生存。我什么都,帮人带鸦片,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就是贝尔玛,他刚刚从国外回来,那时他还没有出名。
他没有嫌弃我,而是把我当妻子一样看待,还给我开了一家小小的香料铺,让我潜心钻研父亲留下的那些香料秘方。”
“贝尔玛就是你父亲的那个学生吗?”真真插口问道。
含香摇摇头:“他不是我父亲的学生,贝尔玛只是魔术师,他根本不懂催眠术!”
“什么?贝尔玛不懂催眠?”余真真险些惊呼出来,不过她还是强忍着听含香说下去。
含香的眼睛有泪光闪动,她幽幽的说:“对,贝尔玛根本不懂催眠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们在一起刚开始时,他赚得钱很少,但他宁可自己多辛苦一些也要让我过得舒服,后来他出名了,演出渐渐多起来,我们就准备多存点钱,然后到外国去。
可是,四年前的一天,什么都变了。”
又是四年前?真真的心里一沉,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骆骏,他的眼中也有疑惑。
她伸出手,塞进骆骏的大手里,他轻轻握住她,示意她不要着急。
含香的眼睛失神的看着空气,陷入了回忆:“那一次他连续三天没有回来,他从来不会这样,即使要到外地演出,他也会告诉我的,我很担心,怕他出事,便到他经常演出的地方找他,可是都找遍了,也找不到。
等我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我很开心,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很快的,我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回来,而是隔上很多天才回来一次,对我也不像以前了。不久我的猜测证实了,他不是贝尔玛,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知道我看出来了,并没有继续瞒我,他说他喜欢我的身子,所以不会伤害我的,况且我还是他的师妹。”
“他是你父亲的学生?”真真问道。
含香点点头:“对,他叫高占,是我父亲的学生。”
“高占?不是高群?”真真惊异。
“对,冒充贝尔玛的这个人是高占,他和高群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对我来说,他是谁都不重要,只不过换了一个包养我的人而已,他的易容术很高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
他假扮的贝尔玛不但没有被人发觉,而且比以前更出名了,以前的贝尔玛很木讷,从来不去巴结那些达官贵人,但高占不同,他经常到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家登门表演,和他们搞得很熟,所以他比以前更有名,赚得钱更多了。”
“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为什么没有把你灭口呢?只是因为他喜欢你,并且是你父亲的学生吗?”真真想不明白,一个间谍是不可能让自己沉溺到儿女情长里的。
含香微笑:“原因就在冥想上面。他说我父亲在催眠时会点上一种香料,可是却没有把这个传授给他,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从很小时就知道如何调配冥想了,母亲告诉我这是父亲催眠时用的其中一款香料,但是还要加什么,连她也不知道。
我知道只要我还在研究,他就不会杀掉我,他让我关了香料铺,用了近三年的时间,让他帮我试验多次,才研制出冥想,他说这个味道和当年的非常相似,但是效果却仍然不同,呵呵,我当然知道不同了。”
真真和骆骏互望了一眼,他们心里清楚,也许欠缺的就是玉簪花。
“既然没有这款香料他也能实施催眠,那么他为什么还一定让你研究呢?”骆骏问道。
含香面有得色:“母亲说过,最优秀的催眠师就算能将人终身催眠,也无法终生操控他的意志,但是如果加上这味香料,那就不但能将人催眠,还可以终生操控他。”
“你父亲马尼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