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呀。」
这时各家记者已开始七嘴八舌的发问,镁光灯也不停地闪烁著,会场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舞台长桌上那几位大角色身上,一旁站著的十名「环球幸福航空公司」空服员果然是用来衬托绿叶的红花,闲闲被晾在一旁。
他应该没注意到她,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时间理她;就算有时间理她,她也可以装作不认识。骆莉雅心中自我安慰著,几秒钟后,发现自己的眼睛竟不能控制,又转去黏在他身上。
噢,简直莫名其妙!
这不安和焦躁的感觉,好像……好像那种虽然跟人家分了手却又余情未了,而自己又和这个人无意间重逢。
但是,她和他根本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反正是个性差异,不可能合得来。
蓦然,那一小块记忆轻轻摇荡,想起那一天秋空下他探索的深吻,她体内的血液彷佛倒流了,脑中微微晕眩,全身热烘烘的。
许多声音从耳边飘过,听不真实,一直到克劳蒂亚从背后扯著她的裙子,才把她出游的神志请了回来。
「什么?」骆莉雅眨眨眼,反射动作站直双腿。
「喂,上个月你、我,还有雷欧娜不是一起飞了一趟欧洲班吗?在罗马下榻的饭店里,你被人挟走,我和雷也被带走,后来回到饭店后,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和雷被人当成贵宾一般的招待,还配了一辆凯迪拉克加长型轿车和猛男司机载我们两个去玩。」克劳蒂亚压低声音说著。
与其说玩,还不如说是血拚,凯迪拉克载著她们直奔古奇和普拉达位在佛罗伦斯的两个工厂,原价折扣再折扣,岂有不「撩」下去之理?!
听骆莉雅点头轻唔,她接著又说──
「那个忽男司机虽然不会英文,但德文讲得很好,我和他聊了几句,问到你的去向和他们的背景,刚开始他不说,只说你很好、没事,被我死缠烂打之后,才提到你被带去托斯卡尼的梅迪尼庄园……」
「唔……」骆莉雅故意把脸瞧向另一边。
上次三人「历劫归来」,详细的经过被她草率地唬弄过去,克劳蒂亚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不弄个水落石出才怪。
「瑟西小姐,请问眼前这位来自托斯卡尼的梅迪尼先生,是不是上一次绑架我们三人的幕后主使者?」
此时,众家记者中不知哪一位问了有关葡萄酒的问题,就见坐在长桌中间的高大男人,慢条斯理地调整面前的麦克风,沉醇的嗓音清楚响起,他不说中文,却以流利的英文和记者对答,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商业策略。
骆莉雅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那一日是她坚持要离开的,没理由觉得惋惜。
「瑟西?」克劳蒂亚挑挑眉,肩膀顶了过来。
「唉唉,不是他啦,我呃……跟他不熟。哎呀,这件事很难解释。」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这一次换美女梅顶她,「干嘛这么神秘?」
骆莉雅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克劳蒂亚低低怪笑:「是呀,这件事真的很难解释,不过应该就要真相大白罗。」
「什么真相大白?」骆莉雅怔问,十二万分不祥的预感当空罩来,忽然间,镁光灯朝台下一排空服员「扫射」,一时间扫得她眼花撩乱。
用力地眨眼再眨眼,头一抬,竟看到那男人离开长桌,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哇哇哇,这、这男人又想干什么?!
眼前的一切刹时全变成慢动作,心脏随著他跨出的脚步怦怦乱跳,她真想转身就逃,可是两脚不听使唤,立地生根似的站在原地。
「我想邀请这位小姐一起品酒。」费斯特有的低沉音调带著说不出的魅力,修长粗犷的手已伸到骆莉雅面前。
他不说「有没有这个荣幸」或「不知可不可以」,感觉虽然挺绅士的,但就是有股说不出的蛮气。
这男人,她第一次发现他深瞳中的狡诈。
那一日分开,场面绝对称不上愉快,她由童话中找著回现实世界的路,清醒地看到两人之间的差异,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来撩拨她?
总之,是他赌赢了,她才不要像小媳妇一样,在这种场合出丑。
咬咬牙,骆莉雅把手放进他的大掌里,唇角却开出一朵空服员的标准笑花,瞬时间,快门「嚓嚓嚓」的声音此起彼落。
费斯俊眸微眯,大手优雅又绅士地牵住她的,领著她走到台下最近的圆桌。
那些外聘的「葡萄酒妹」正慢慢地在两只高脚杯中倒进红酒,所有媒体记者把目标完全设定在他们两人身上,而「环球幸福航空公司」的高层和台湾代理商,似乎很喜欢他这样的即兴演出,也纷纷离席下来,有意无意地抢著镜头。
「梅迪尼先生,请问你和这位美丽的空姐之前就认识了吗?」某周刊的记者开始寻找八卦点。
「GH的十名空服员里,为什么你会邀请这位小姐?是不是觉得她长得特别漂亮,还是正巧这位小姐是你最欣赏的那一型?」
「梅迪尼先生,请问你会追求这位GH的空姐吗?」
骆莉雅保持著亮丽的微笑,心中已暗暗叫苦,无奈这非常时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知道这些记者一旦抓到一点点因由,就有办法炒弄得昏天暗地、日夜无光,呜呜呜,她不要成为下一期八卦周刊的封面啦。
感觉握著她手的男性大掌微微收拢,她心一动,忍不住瞥向他轮廓深明的侧脸,厘不清的思绪更是乱上加乱。
费斯又出现那种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略略颔首。「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直接求婚。」
哇──哇──哇──
骆莉雅倒抽一口凉气,不单是她,在场的人全被他这一句话震得七零八落、七荤八素又七上八下的,惊呼和惊叹声响彻云霄。
好样的!她得罪他了吗?要这样捉弄人才高兴?
骆莉雅抿著红唇瞪人,他恰巧心有灵犀地侧过峻脸,深褐眼瞳闪动光辉,有些得意,有些愉悦,还有些深沉的东西,是她似懂非懂、不太明白的。
可是她才不要费力去弄懂,总之他现在的眼神,就像……就像当时他强吻了自己之后,把她困在身下静静凝视时一模一样。
现场状况脱离控制,问题更从四面八方急涌而来,那些媒体记者集体往前逼近一大步。
「瑟西小姐,请问你会接受梅迪尼先生的求婚吗?」
果然动作迅速,没两下已经查到她在「环球幸福航空公司」通用的英文名字。
「请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瑟西小姐,你嫁入梅迪尼家后,还会继续从事空服员的工作吗?」
空姐教战手册第二条,危机处理、危机处理、危机处理……
骆莉雅脑中想著这四个字,深深吸气,再深深呼气,脸上的甜美笑容一直是「环球幸福航空公司」的最佳招牌,愉快地回应──
「各位记者朋友,梅迪尼先生是在开玩笑啦,不过我很高兴他这么看得起我,呵,可惜我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罗。」她想暗中抽回手,可是那股力量握得好紧,甚至让人感到疼痛,她忙著应付媒体,倒没注意到男人皱折的眉峰,和陡然阴沉的目瞳。
「要不就请各位记者朋友帮帮忙,各位认识的人多,可以替梅迪尼先生介绍一些台湾的名门淑女,顺便帮他徵婚,我想他一定很高兴。」干嘛握得这么用力?会痛耶,她笑著瞪他。
现场笑声四起,七、八名记者又开始抢问,这时,张哥终於跑出来打圆场,他手中拿著一支无线麦克风,爽朗地开口──
「来来来,各位朋友,我们GH的空服员当然是最受注目的焦点,但今天在场的十二位『葡萄酒美眉』更是亮丽得不得了,她们已经替大家准备好红酒,这是义大利梅迪尼酒窖的顶级红葡萄酒,Vino de Medilni!现在我们就请梅迪尼先生带著大家品尝,让我们一起向TOSCANA的Medilni致敬!」
会场飘著浓烈酒香,甜甜暖暖的,暂时转移了各家记者的注意力,有几名摄影师干脆将机器架回架子上,也端来了一杯。
费斯沉著脸不说话,神情很难捉摸。
他优雅地举起装了三分之一满的高脚杯,见他动作,骆莉雅自然也跟著做,只希望这场闹剧能赶快落幕,再继续下去,她八成会因心跳过快、体温过高而当场晕倒也说不定。
众人跟著他慢慢地晃动高脚杯,红色液体在杯中旋转,香醇的分子迅速弥漫,摄影记者忙著Standby,想捕捉他饮下第一口酒的模样。
「中国人是不是会喝一种『交杯酒』?」他手中晃著杯子,忽然迸出一句,最后三个字还用中文说出。
骆莉雅背脊无端地发凉,手微颤,高脚杯差点摔在地上。虽然他没有明说,但隐约已经猜到他心里打著什么主意。
这男人……厚厚厚,他、他真是故意来找碴的吗?!为什么追著她猛打?!
听他这么说,媒体当然是如预期般再度骚动起来。
「梅迪尼先生,你懂中文是不是?」
「一点点而已。」嗓音难得带笑。
什么叫一点点?!这些媒体不是很神通广大吗?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查不到?
这男人连三国演义都啃光了,还有一套金庸武侠,八成也练得差不多,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骆莉雅反握他的大手,使尽吃奶力气猛掐,不过他好像不痛不痒,累的还是自己。
「梅迪尼先生,你是从哪里知道『交杯酒』这个名词的?」
「听一个台湾的朋友说的。」他轻描淡写,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很有趣,一直想试试看。」
再有趣也比不上把酒浇在他头上有趣!骆莉雅吞吞口水,觉得快没办法呼吸,不知道假装晕倒行不行得通?还是来一招尿遁?如果真跑开了,明天会不会直接收到公司的解雇通知?
不行,得撑下去,现在工作不好找,呜……
听了费斯的回答,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果然开始鼓噪,整个会场的气氛炒得热滚滚。
「梅迪尼先生,中文里还有一句话,叫作『选日不如撞日』,今天机会难得,可不可以请你和这位GH的小姐摆一个喝交杯酒的Pose,好让我们八周刊当作这一期杂志的封面?」
骆莉雅喉中禁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是咬牙切齿的那一种,很低、很小声,但身边的男人还是听见了。
他若无其事地瞥了眼,瞧见她笑著,澄清的眼睛略微朦胧,却没有平常时候那种开心的光采,而双颊微微鼓起,她生气时,总是这个样子。
或者,他是过分。脑中沉静地浮起这项认知。
有些时候,他并不太明白自己的动机,只因为想做,就这么做了,只知道顺著想法而为,心里自然愉快。但,又有些时候,他极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总勉强著去压抑过多的热情。
唉,他是过分了。
在八周刊的记者提出要求后,其他同行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制造新闻的好机会,这时已拚命鼓动起来,十来个人纷纷抢著发言。
主办单位当然清楚,如果能以「喝交杯酒」这张照片上头版和杂志封面,这一次梅迪尼葡萄酒进军台湾,肯定能创下可观的销售,而GH航空也得到一次漂亮的宣传,因此一时间竟没有人出面阻止。
费斯静静地面对镜头,嘴角难得地扬了扬,心中却矛盾地泛起歉意。
他觉得自己真像著了魔,为什么想在这种公开的场合逗她?隐隐约约地,在小小角落里,又有个声音低低嘲弄──
是怕她不理会他,所以才这样逼人。
他是懦夫吗?
是吗?是吗?
「葡萄酒是高雅而深度的,每一瓶都有它的性格存在,大部分的义大利红酒含有较高的果酸,单宁的强弱依葡萄品种的好坏有所不同,但凭藉著窖藏的技术和适当的陈年,一定能发展出细致的葡萄酒。」他把话题岔开,忽然教众人措手不及地含进第一口酒,现场轻呼一阵,镁光灯则迅速闪烁捕捉著他的举动。
让酒滑入喉咙,像在欣赏一出顶级的歌剧,之后,他持著高脚杯向在场的人颔首致意,动作虽然简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令人觉得浑身透著贵族般的气息──
「Medilni de TOSCANA,Vino de Medilni。」
淡而优雅,优雅却又忧郁,在场响起好几声女性的叹息。
骆莉雅完全的不能自己,虽然她前几分钟还被他气得头昏脑胀,但这一刻的他,唉,不能否认,英俊得教人心动。
心好热,脸也热,血液全往脑门上冲了。她下意识想抬手抚摸脸蛋,却发觉自己还死命地反握住他的手,还没决定该怎么做,他已将高脚杯放下,专注地面对她,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底。
「你……」红唇微张,她定定地望著。
那眼神太过深奥,她永远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曾经以为能接近他的心,以为两人之间真有缘分的牵引,但她受过教训了,知道是自己太过梦幻,已不敢再去猜测……
「对不起。」他说得好轻,轻得只够让她听见。
「什、什么……」
她的轻问被淹没在一片快门声当中,因为他牵起两人紧握的手,低下头,已在她洁白的手背上印下蜻蜒点水的一吻。
第八章
对不起?
突然来这一句,害她整个晚上魂不守舍,都不知出了多少糗。
「喂,小姐,你家是不是这条路右转?我有点忘啦。」开车的是张哥,他正眯著眼,努力地从雨刷挥动的挡风玻璃下找出东西南北。
今天记者会一结束,被安排到会场「摆花瓶」的几个空服员姊妹全杀到他家里去,看是要看片子、打电动、喝茶聊八卦,还是要来场方城之战,反正他单身独居,怎么闹都可以。
晚上一夥人又冲去唱KTV,在包厢里边唱歌边解决晚餐,才唱了三个多小时,各家的老公和男朋友便陆续夺命连环Call,姊妹们一个个被接走了,最后剩下两、三只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小猫,自然就变成张哥的责任,开车一一送她们回家,而骆莉雅是最后一个。
「嗯……是啊,要右转。」她从窗外收回视线,有些漫不经心。
「不是吧,好像是下一条耶,应该要有一间7─11才对。」
「耶?」还真的搞错了。
车子继续往前,张哥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不是我要讲,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嗯,黄金纯度九九九跟那个Medilni有关。」
「张哥,你越来越八卦了你知不知道?」骆莉雅连忙坐直身躯,庆幸车内光线不明,多少掩饰掉她脸上的尴尬。
他哼了两声。「我是靠直觉感应,那个人对你有意思。相信我,像我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世上不多了。」
心一促,她脸红地低嚷:「喂!非谈这个不可吗?」
「唉唉唉,我们是好姊妹咩,当然随时供你谘询,现在不谈,以后还是要谈。哎呀,这个货色不错了啦,我看他如果脱个精光也是很有看头,有胸有屁股,身材差不多可以算是种马级的,可以搞搞看──」
「张哥?!」骆莉雅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话要是被小野机长听到,他肯定马上飞来把你掐死。」
小野是今年刚通过正式审核的日籍机长,是目前「环球幸福航空公司」各基地中最年轻的机长,四十岁不到,蓄著一排短胡,挺拔英俊,风度翩翩,可惜已名草有主,和张哥是一对爱人同志。
张哥忽然贼兮兮地挑眉,爽朗邻家男孩的模样登时变得轻佻。「我们家小野阿娜答是『耐操冻第一』,马力强又持久,那个Medilni很难跟他比滴,嘿嘿嘿……」
「你笑就笑,干嘛嘿嘿嘿的?」骆莉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捧著肚子笑得差点没气,眼角都流出泪来了。
车子转过路角,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在一长排旧式公寓前停下。
「到罗。」
「谢谢你啦。」她解开安全带,脸上尽是笑,一手还揉著肚皮,「回去开车小心,别满脑子都是你家阿娜答。」
「那我想你家的Medilni好啦!」
「呵,第一,他不是我家的;第二,你已经情有所锺,还垂涎别根草,这样是精神上的出轨,比肉体上的出轨还可恶。」她笑著跳下车,站在骑楼下跟他挥了挥手,目送他回车离开。
看了眼腕表,时间指在十一点半左右,老爸老妈应该都睡了,二妹和小妹肯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