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
他恍惚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男人。
四年前他记得也是冬季,她站在仓库门口,笑语盈盈的,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雪花跟轰然而起的火光。
那白色的雪花,就像是祭奠她的纸钱。
那段她死去的时间,他跟傅北哲是停止战争的。
双方都好像丧气了,完全没有一丝打战的精神。
然后平静了一年后。
傅北哲开始主动挑起战争,势如破竹,一往无前,不顾一切地死命打击南方。
李星河看着傅北哲一路英姿勃发打着胜战过来,还冷笑。
觉得傅北哲是忘了白薇薇,所以不伤心了,又终于想起自己打天下的目标了。
他的雄心壮志,早已经被白薇薇的死消磨了。
傅北哲却那么轻易放下。
傅北哲赢了,他坐在他对面,看他签下丧权的条约。
签好了名字,李星河闭眼叹息说:“你杀了我吧。”
对面的男人,一身戎装,也没有戴帽子,黑色的短发下一双眼,冷而亮。
他面容依旧年轻而俊美,态度也吊儿郎当的痞子样。
“签好就快滚出国。”
说完,傅北哲利索地抽过那协议书,手一挥,“走了。”
李星河吃惊站起来,“你不杀我吗?”
傅北哲已经走到门口,副官拉开门,外面白雪飞来。
他不耐烦挥了一下手,黑亮的眼神里,带着几丝急躁的冷意。
“我当然想杀你,可是薇薇不让我杀你,我总要让她知道我是重承诺的。”
李星河心里一酸,“你竟然还记得薇薇的话。”
傅北哲挑眉,冷哼:“我又不是失忆,她昨天晨早还吩咐我呢。”
李星河一顿,宛如被雷劈中。
他看到傅北哲已经走出去,副官打开黑色的伞,遮在他头顶。
李星河顾不上什么,脚步有些踉跄跑过去。
“傅北哲,你疯了,薇薇她已经”
一把枪抵着李星河的额头。
而那黑冷的枪口后面,是傅北哲那张冷如冰霜的脸。
他的声音比这漫天白雪还要虚幻寒冷。
“李星河,你嫉妒我拥有她。”
李星河傻愣愣看他。
心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酸,眼泪从他眼里冒出来。
白薇薇死了。
傅北哲他真疯了。
第1173章 现实(3)()
傅北哲回家的时候,大雪覆盖了外面的路,厚厚的一层积雪,他踩过去的时候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烦躁皱眉,脚步更加快速。
耳鸣的毛病开始出现,让他头疼欲裂。
他进门的时候,摘下帽子,黑色的短发有些湿漉,是冰雪融化的痕迹。
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只是烦。
也不知道烦恼什么。
傅北哲开门的时候顿了顿,突然轻声喊了句,“薇薇。”
门里一声清脆俏甜的回应声响起来,“傅北哲,你回来了。”
她向来都直接叫他的姓名。
一点都不像是别人那般尊重他。
却好听得心都软了,化了。
可能是她声音里总是带着几丝甜,这种甜会上瘾。
听了她一句,就想着听着更多。
甚至都不在意她说什么了。
傅北哲推开门,眉间依旧凝重,却依旧走入门去。
门内本来有一架屏风。
却突然发现屏风放置一边,一个女子单薄地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旗袍,颇有几丝清俊的美丽。
傅北哲脚步狠狠顿住,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闭上眼,胸口巨大的绝望,形成了空洞的悲伤。
他再次轻声唤着:“薇薇?”
女子轻声细语说:“你回来了。”
傅北哲沉默,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
女子说:“傅北哲,你去哪里了,我等你等到饭都凉了。”
声音是对的。
语气也是娇娇俏俏的。
甚至是那女子的背影都神似她。
傅北哲真想让自己的眼睛瞎了,耳朵也不好使,甚至是脑子都空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自己。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薇薇回来。
那女子再次出声:“傅北哲”
嘣,一颗子弹扫过她耳边,头发都给射下来。
那女子显示呆愣片刻,突然尖叫出声,声音根本跟刚才说话的时候不同,带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尖利。
傅北哲终于再次睁开眼,他抬手举着枪,眼里寒意渐生,表情狠戾暴烈得可怖。
“谁让你进来的。”
女子转过脸来,那脸竟然神似了几分白薇薇。
她惊恐跪下,“少帅,我我我”
话没有说完,屏风后的一对夫妻突然出现也跟着恐惧跪下。
“少帅,她是我们找来了,夫人毕竟去了,你一直靠着口技思念她也不是个事,毕竟傅家还需要后代,而且这个女孩是精心挑选的,她是最像夫人的。”
傅北哲居高临下看他们。
这对夫妻,是当年他带着白薇薇去见的那对口技大师。
这些年,他每次头疼得厉害,疯地要想杀人的时候。
他就会招呼他们来,坐在屏风后面。
然后模仿白薇薇的声音,让他能得到一点可怜的宁静。
他甚至能自己写台词,写剧本。
他跟薇薇婚后甜蜜的生活,一点点都是他写出来的。
甚至到最后,他都觉得不是写的。
就是他们该过的生活。
李星河说他疯了,他没有疯。
他比谁都清楚,她不在了。
但是他得休息,他二十四小时每秒每秒都活在失去她的煎熬里。
第1174章 现实(4)()
他需要一天至少有那么一点时间,欺骗自己她还在。
不然他都活不下去。
沉重过度的思念让他不堪重负。
他的个性又不容许自己有想死的念头,他这个人混,要强,绝不窝囊。
死也不能死得窝囊。
要是直接就自杀了,他看不起自己。
从来没有熬日子,熬得这么辛苦的。
傅北哲眼神冷漠到没有一丝生气,他说:“滚出去。”
夫妇俩立刻起身走出去。
而剩下的那个女子,看到傅北哲拿着枪,也战战兢兢地起身,然后往门口踉跄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
一颗子弹就打到她脚边。
女子吓到尖叫连连,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估计以后对傅北哲半丝觊觎都不敢了。
看着那与白薇薇神似的背影。
傅北哲眼神冷得可怕,忍不住就对着那背影开枪了。
他的薇薇才不会这么胆小。
她可是冒着他的子弹进门,要当他妻子的女人。
傅北哲将人都撵走了,他呆站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坐下。
四周空寂得可怕。
那些华丽的摆设,还有桌子椅子跟四年前没有什么分别。
他就没有换过摆设。
甚至白薇薇放置东西的箱子,衣柜,还有首饰盒都还在屋子里。
屋子明明都是她的东西,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
她的气息最终还是淡了,远了。
傅北哲拿出烟,安静抽起来。
氤氲间,他仿佛就看到白薇薇从楼梯上走下来。
穿着他选的月白色旗袍,小腿漂亮极了,一步一步摇曳生姿从楼梯上优雅而下。
她脸娇嫩如窗台边的玉兰花,笑的时候眼里都是漂亮的星星。
他呆呆看着,这几年的痛苦,都是消融在她眼里。
傅北哲甚至不敢出声,脑子里理智的部分,都被抛弃。
这一刻他不忍打扰自己,不忍打破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走下楼梯了,脚步声很慢,却很远。
傅北哲看她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她甚至没有出过声,仅仅只是一个残留在这个房子里的幻影而已。
更像是他意淫出来的。
傅北哲抽了一口烟,胸肺突然一阵刺痛,尖锐的疼痛让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这个人向来务实。
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这么爱幻想。
别人都说傅少帅爱好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请了戏班子在家里唱戏,就他是请了口技卖艺人在家里模仿自己死去的妻子。
他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口技都无法让他安稳了。
他打战的时候,反而比较单纯,生死来往,生存的本能让他压抑住了思念。
但是战争打完了,他又没有逃避的空间了。
傅北哲忍着咳嗽抽着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摸了摸脸,都是泪水。
傅北哲扯了扯嘴角,“窝囊,废物。”
他骂自己。哭有个屁用。
她又不在,谁心疼啊。
傅北哲见到窗户开着,雪花飘落。
天气很冷,他若无其事擦了眼泪,走去关了窗。
毕竟天冷了不关窗,屋子里的温度就会下降,下降了她会生病的。
第1175章 现实(5)()
傅北哲突然就撑不住了,四年来想尽一切方法熬着,安抚自己。
时间久了,感情就会褪色。
他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可是那些王八蛋都骗他,根本就没有褪色,还是那么鲜亮如刀子,天天往他心头扎。
傅北哲弯下身体,撑的笔直的身躯最终还是被压垮了。
他觉得心剧烈跳着,四肢都发冷,寒冬腊月的天气,脑壳上都是冷汗。
每次想到她死,他都是这种反应。
傅北哲觉得别人吸食鸦片断瘾的反应,都不及他痛苦。
他觉得自己也上瘾。
对她的瘾。
她死了,他只能戒断。
可是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他真的熬不住了。
他不想再想她,思念她。
特别是想到失去她的时间,会长到他的一辈子。
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成堆死尸都能冷漠以对的男人。
突然就开始害怕了。
副官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应,他手里拿着重要的文件,只能冒犯推门刚要出声。
却发现他们家少帅站在窗户边,身体几乎是弯曲的,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副官惊呼一声少帅。
傅北哲狠狠抬头,双眼通红,暴戾绝望得让人心生惧意。
副官被吓到。
可是很快的,傅北哲又直起身体,眼里的暴戾消失,又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问:“什么事情?”
副官呐呐说:“南方那边的消息”
傅北哲面无表情抽走他手里的文件,“我会看的,晚上开会,你去通知其他人。”
副官立刻点头,“是的,少帅。”
副官走出去,雪让他冷的缩脖子,他忍不住往后看。
却看到傅北哲站在屋子里,眼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却不知道为何给人一种心酸的孤独感。
副官也不敢细看,只能装作不知道急匆匆离开。
三年后,远在他国的李星河突然受到一封加急电报。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当天就坐了回去的船。
风尘仆仆回去后,直接赶去医院。
等到他看到躺在床的男人的时候,几乎不敢认了。
他形销骨立,身子骨瘦到不见一丝肉。
黑亮的短发也失去光泽,甚至夹带着白发。
傅北哲是肺出问题了,据说是长期吸烟诱发的疾病,当然他长期自虐的生活方式也有关系。
李星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这个打败自己的男人,现在却只有一步就要死了。
或者依靠医疗设备能多活一段时间,却只是折磨罢了。
傅北哲警惕心依旧没有失去。
他听到椅子挪开的声音,就睁开眼,眼神没有一丝浑浊,反而平静得可怕。
李星河也不怕他。
他直截了当说:“让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要死了,而我活得不错嫉妒了,打算死前干掉我。”
这七年,谁都不好过。
他的一切感情都被消磨光了,白薇薇这个名字在她死后,就跟诅咒一样。
沉重而悲惨。
傅北哲费力勾起嘴角,“那些小兔崽子没有一个有胆量的,就你可以。”
李星河有些奇怪看他。
傅北哲却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上面一把枪。
“你送我一程。”
第1176章 现实(6)()
这病没法好了,可是医院却只能一直拖着他的命。
因为他太重要了。
傅北哲不打算自杀,但是也不想最后的日子屎尿都要人伺候。
李星河知道他的想法,毕竟如果是他躺在病床上。
他也只能给自己一枪。
这不是生怕受到治疗的折磨,而是自尊的问题。
强了一辈子的人,反而更加不容许自己有脆弱下去的时候。
傅北哲比他还要强。
李星河没有拿枪,而是冷静说:“你的手还能动,怎么不自己了结。”
傅北哲脸凹进去,眉眼更加锐利,他嘶哑着声音说:“不舍得。”
李星河不解,“不舍得?”
傅北哲困难说:“一开始是不舍得自己的命,我觉得自己很好,不该这么轻易自我了断,就算再痛苦我都能熬过去。”
熬
李星河觉得这个字好。
他也是熬着活。
傅北哲:“后来熬不住了,却又想着这条命怎么也是她救过的,我失去了她,就剩下她留下来的衣物首饰,那些东西久了就没有一点她的气息了。”
他沉默一下,才说:“所以就剩下我这条命了,她救的,那么就是她的。”
她的东西,他都舍不得破坏。
李星河觉得他理论够奇葩的。
可是想到他熬这么多年,如果不给一个理由撑下去,也撑不到这么些年。
傅北哲喘息片刻,“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原因。”
李星河:“你不自杀的理由可真多。”
什么时候,傅北哲这么婆妈了。
傅北哲冷哼,“就是多,你嫉妒吗?”
李星河皱眉,“你都这德行我嫉妒什么,嫉妒你减肥的效果不错吗?”
就剩下一个骨架子了,看着都吓人。
傅北哲:“薇薇喜欢我,不,她爱我,我怎么能轻易了结她爱的自己。”
李星河:“”
傅北哲找他来是对,他真想一枪崩了这个脸皮厚的混蛋。
傅北哲撑着说这几句就是极限了,他眼睛半合着,眼里曾经的冷毅坚强都消失了。
只有空无的茫然。
“我撑不住了”
他这句话几乎是含在嘴里。
“她不会瞧不起我吧。”
这话实在太诛心了,小心翼翼的卑微。
卑微到尘埃里,都开不出花来,只有满地怆然的伤口。
李星河没有吭声,却突然笑了笑,“她向来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女子。”
她那么好,怎么会瞧不起谁。
这么多年了,以为还能再遇到个与她相似的人。
却发现走遍多少个国家都没有用,因为遇到了更多好看的女人,有趣的灵魂,都不及她了。
先遇上了,后来的女人多好都没有用了。
真是绝望的事实。
傅北哲听着李星河言不由衷的安慰,平静的脸出现一丝解脱。
“我死后,我留下的东西你都接受了吧。”
李星河第一次见到傅北哲用这么温柔的态度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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