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臂略提,怀里的人儿立即足不沾尘,他俯首含住她正欲出声的小嘴,结实地吻得她翻天覆地,不知今夕是何夕,也很故意地极尽纠缠之能事,吻得她忘记手里尚握着一块羊脂玉。
结果她葱指一松,玉佩滑落,他明可以腾出手及时接住,却不动作,就由着它滚到地上。
慕娉婷吓了一跳,想抽离男人唇舌的侵袭,他偏下撤手,抱得她不能动弹,手段也加倍“下流”。
“义天……唔唔唔……”她哑语,发烫的身子倒进他臂弯里,神思再一次飞驰、奔腾、往千万里外远飏。
门外“叩、叩、叩”大响,房里缠绵在一块儿的两人恍若未闻。
两扇门“咿呀”往内一推,顿时,院落里响起打翻脸盆、水落一地的骚动,当中还清楚夹杂着锦绣丫头的叫嚷——
“哇啊啊……你们继续、继续啊!别理我,呃……呵呵,别理我,天还很黑,我再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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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羊脂玉佩掉在小厅的织毯上,没摔碎也没碰出裂痕。
慕娉婷珍而重之地把玉佩重新收回漆木盒里,仍是没弄懂丈夫瞄着玉佩时,眉宇间古怪的神色。或者是她多心了,她想。
过午,她按例到打铁场子和绣坊晃了晃,和周管事与绣坊的两位女师傅说上会儿话,没多逗留,便让马车往东城门外的大广场行去。
“小姐,好多人哪!”一早撞见小姐和姑爷你侬我侬、亲来舔去的锦绣丫头,今儿个真自作主张多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因此陪着主子晃到午后,依然神采奕奕得很。
她撩开帘子,一骨碌地跳下马车,回头扶着慕娉婷不来,见大广场边围得几是水泄不通,不禁红着脸兴奋地张望着。
“小姐,瞧见啦、瞧见啦!二少夫人带着甜袖丫头和府里几个壮丁,全在那儿摇旗子呐喊,咱们挤过去吧!”
“锦绣……”人好多,多到慕娉婷有些望而生畏,但又极想观赛,她想看丈夫奔驰场上的身影。
“小姐跟好啊,咱来开路!”锦绣一手紧紧握住她的,用力在人潮里拨拨拨、挤挤挤、蹭蹭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蠕”到最前头,和早早就来占妥位置的杜击玉会合。
“少夫人!”刀府里今儿个派出来摇大旗的众家丁见慕娉婷出现,大伙儿全咧嘴笑开,教她出声招呼。
“娉婷,终于等到你啦!恰恰赶上呢,快看,要开始喽!”杜击玉拽着她一只衣袖,开心摇晃,身子靠了过去。
击玉人美心好,她们妯娌问相处一向融洽,几年不来,两人就跟闺中密友没两样,省了“嫂子、弟妹”等礼教上的称呼,都是直接唤着彼此闺名。
慕娉婷先是同大家伙儿点点头,又对挤在周边、似见过面的几位湘阴百姓微笑颔首。她是“刀家五虎门”的长媳,又多在打铁场的铺头和绣坊走动,见过她的男女老少不在少数。
这一方,杜击玉腻着她,直嚷着要她快看,她却先伸手摸摸击玉那张美得“吓人”的娇容,探着她的额温,柔声问:“跟大伙儿挤在一块,这么跳啊叫的,不打紧吗?”
“没事没事,我身子早调养好啦!你别学娘和恩海那样,尽担心我呀!”杜击玉笑娇了一张丽颜。她病了好些年,还曾险些撑不过去,后来得到灵药调养,才慢慢除去病根。
唔……那难道是自个儿不中用吗?不知怎么回事,慕娉婷就觉一口气像是有些儿提下上来,堵着、淤着,胸口闷闷的,不太好受。
周遭全是人,气流不甚畅通,她适才跟在锦绣身后挤过人群,已微觉晕眩,再有,众人叫腾得如此欢畅,那声音如雷、如鼓,震得她耳膜低鸣不已。
“娉婷,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听见击玉关怀问着,她不愿扫众人兴致,只摇摇头,淡淡掀起笑纹。“没事的。”
“可你脸色不太对。”绝美脸蛋探将过来。
“谁说的?我可比你壮多了。”脸淡撇,她故意说得轻快,换她扯着杜击玉的衣袖,岔开话题道:“咦?快看,真要开始了!”
压下虚浮感,她扬睫瞧向场中央,在对峙的两队人马中轻易寻到丈夫高大的身影。不知是否心有灵犀,刀义天同时回首往这儿望来,见她温婉身影盈盈立在场边,眉目一轩,不禁扬唇。
“恩海、恩海最厉害!恩海、恩海胞最快!恩海、恩海得第一!恩海、恩海赢到底!赢到底,赢到底,赢、到、底……”
比赛开始了,两边立即厮杀在一块儿,杜击玉一下子就被引走注意力。她对自家相公刀恩海向来“敢爱敢说”,见相公在场上冲锋陷阵,她秀气没了、优雅丢了、轻声细语全抛了,抢来一根大旗猛挥,嚷得特响,堪为奇景,害刀恩海差点被脚下的蹴鞠绊倒。
“娉婷,你也喊啊,甭跟大伙儿客气!今儿个来挑战咱们湘阴民团的,也是在邻县赫赫有名的队伍,好几个都有武功底子,带头的那位听说也是某江湖大派的弟子,脚下功夫了得。咱们要一块儿帮湘阴民团呐喊助威,来,这面旗子较轻,给你挥!”
她做不到……慕娉婷模模糊糊地想着。
击玉感情外显,与恩海之问是倾尽心思的爱恋,两人先是相识十余年、恋而后婚,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而反观她和义天,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浓烈的情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碰上了,就顺遂在一块儿,若有情,也是成亲三年多来每日一点一滴的累积,淡淡的,细水长流,如亲人一般,不炽不狂。因此若要她如击玉这般掏心掏肺、热烈地扬呼,大方流露感情,她如何能做到?即便做了,被她呼喊出名字的男人也要感到不自在的。
一把小旗硬塞进她手里,她下意识握住。
胸口仍郁闷着,似乎较之前更难受,难受得让她感到莫名的闷疼,疼得雪额泛出薄汗,她暗暗作了好几回深呼息,强打起精神。
是不小心受风寒了吗?她眨眨眼,努力要看清场上的动静,眸光不断、不断追逐着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性身影,看着他跑、看着他跳、看着他利落地摆脱两、三名好手的夹攻、看着他的意气风发。
心怎么会这么痛?好怪!她着实不懂。若是受风寒,不应该心痛啊!
真的好怪……她苦笑,抓起一袖悄悄拭脸,又悄悄按在左胸上,以为这么做症状便能和缓。她的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
蓦然问,场边围观的群众欢声雷动、叫嚣鼓掌,因湘阴民团先驰得点,而踢入那一球的正是她家相公。
跟着,换由对方进击,回防时,他跑回,经过场边时,侧头紧紧凝视她,那眼神极深,底蕴颤湛,带着点儿独她才看得懂的炫耀,捉弄着她,仿佛正对她说:瞧!我很强吧!
她心颤、发软,自然而然地想回他一抹笑,可朱唇才淡淡牵动,下一刻,他的身影忽地整个化掉,模糊成一团,她看不清,心惊,脚步下意识往前,足尖底下却传来一阵虚浮,犹踩在云端。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如狂涛拍岸,吞噬了她。
“娉婷!”
无力、瘫软、厥倒在地,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一瞬,她呜鸣不已的耳听见了丈夫的呼唤。
第一次,听见他用那样惊骇的口气唤她,像是……对他而言,她真的无比重要,是他心头的一块肉,在他最柔软的地方……
第七章 遗我当中几番心
从浑沌中漫游而出,眼睫虚浮,意态末明。她宛若在梦里待了许久、许久,久得教脑中遗失好长的一段记忆,久得几要遗忘来时路,以为自己永远都要困在幽暗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眨眨眼,再眨眨眼,迷蒙的事物渐渐呈现出轮廓,有了远近之距,慕娉婷发现自个儿正躺在内房床榻上,密实覆着她身子的锦被是年前新换上的,被面有着她亲手绣出的比翼双飞图,榻边,两面床帷垂放下来,隐隐约约,在小厅那儿交谈的声音透进帷内——
“这事多久了?还有,她怎么会晕倒?怎么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引”男人语气既急又惊,一反常态。
慕娉婷一愣,以为自己尚未全然醒觉,她家相公向来沉稳,泰山崩于前亦不改其色,绝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她肯定听错了呀!
迷迷糊糊,熬成烂粥似的脑子忽而天外晃出一声,在耳畔爆开!
娉婷!
她浑身一凛,陡地记起晕厥前他的那声叫唤,莫名的,一股热潮往眼眶冲上,鼻腔跟着泛酸,酸得她好想落泪。
床帷外,一个陌生且苍老的嗓音响起,似有些莫可奈何地安抚着!
“都近三个月了,想来是少夫人自个儿没留神,再加上操持府上事务,没好好将养身子,瞬息问一口气提下上来、恶心难受,才会晕厥过去,无啥大碍才是。”
“我要她平安无事!”男人硬声硬气道,根本是硬要人承诺。
那老者叹气,像是被刁难好一阵子了,百般为难下终是道:“老夫保证,少夫人若能按着老夫所说的法子好好养息,肯定平安无事。”
“你保证?”
“老夫保证。”枯老的声音干干的,听得出无奈苦笑。“刀爷若无事,老夫该去厨房那儿看看贵府丫头将药煎得如何了?”
怎么回事?她身子骨好得很,哪里需要养息啊?还得喝什么药?她讨厌黏重的汉药味,她不爱喝、她不要喝……脑中乱纷纷的,慕娉婷愈听愈惊,唇瓣几掀,无奈喉头发干,仅能发出难听的哑音。
她勉强撑起身子,探手欲要撩起床帷,想是弄出了一堆声响惊动小厅里的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传来,男人熟悉的脸庞陡现,高大身影采进床帷内,就坐在榻边。
“义天……”她唤着,头又因适才的举动而微微晕眩起来。怎么会这样?虽然身形纤细了些,但她一向健康,甚少病痛的呀!到底哪边不对劲呢?
“躺好!”刀义天急急按下她妄动的巧肩,见她眉心蹙起,倏地又连忙撒手,像一不小心便要把她给碰坏似的。
慕娉婷不明究理,乖乖躺平,一双秋泓般迷蒙的眸子幽然与他相对。
“我……我没事的,真的,我没病没痛,很好的……”她扯出笑来,对着他翘起嘴角,却不知那朵笑花苍白且虚弱。
“你在大广场那儿晕倒了!”刀义天深深审视着她,语气几近指责,仿佛怪她不该如此惊吓他。
经他提及,那些影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记起所有的事了。
抿抿唇,她最终满是歉然地道;“对下起,我不是故意的……”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略顿了顿,她细声问:“蹴鞠赛的结果如何?咱们赢了吗?你踢进很多分数吧?”
男人眉间的痕纹加深皱折,一只大手轻缓覆住她搁在锦被上的柔荑,悄悄收拢力道,他沉静道:“我不知道谁赢谁输,我只踢进那一分,你晕倒过去,我就下场了。”
“啊?”她一怔,想想也是,依他的性情,见她突然倒在面前,哪可能不理不睬,继续赛事?她略显懊恼地叹息,故意轻快地道:“原本是打算去替湘阴民团的众位好汉助威的,末料到开战没多久,主将就被我拉不来了。唉,要真输了,我无颜见湘阴父老啊……”
“你有身孕了。”微嗄的一句如平地一声雷,轰然乍响。
绣着两枝出水芙蓉的枕面上,那张秀脸儿瞬间傻住,本已雪白的脸色更形澄透,在近乎幽闭的帷内显得如此不真实,便觉那对玄玉般的眼眸格外清亮。
她……她有身孕?不是染上风寒,而是肚里有孩子?!那晕眩的波涛又要朝她兜头罩下了。
刀义天低哑一叹,粗掌拉着她的柔荑一块儿护在她肚腹上。“老大夫来诊过脉,都快三个月了。”她的过分纤瘦让他忧心,怀着近三个月的身孕,她的腰身仍是姑娘家才有的窈窕模样。
惊愕在瞬间涌起,待事实被慢慢反复思量过,便沉淀成丝丝缕缕的柔情。慕娉婷终于呼出梗在喉间的那口气,苍白肤颊缓绽出两抹霞彩,白里透红,尽管元神虚弱,气色已好上许多。
“也该是时候了……”眸中染笑,她吐气如兰。
刀义天嘴角紧抿,仍淡蹙着眉,不解地凝视她。
她抬起未被他握住的手,指尖甫触及到他刚棱有形的峻颊,便教他粗厚的大掌一把钳住,紧紧贴在脸边磨蹭。
她眸光幽幽,嗓语亦幽幽,如丝的音语在小小天地里荡漾开来。“成亲三年有余,是该有孩子的……你也该为人父了。”
他左胸如打翻滚油,烫得生疼。
今晨刮除的细小胡髭到晚间已又冒出,点点轻咬着她柔软掌心。他鼻息略浓,深看着她许久,费了番气力才稳住声音似的,沙嗄道:“你必须再吃胖些,多长些肉,孕育孩儿很辛苦的,都快三个月了,你肚腹好平……”更可怕的是,她竟在他面前晕厥过去!上一瞬犹对住他笑,下一刻却毫无预警、说倒就倒!
他从没尝过那种滋味,肝胆欲裂、骇然无比,如今回想,他满额、满背又是一阵冷汗。
忽地,柔绵笑音逸出,长发圈围的瓜子脸怜弱中透着奇异的韧性,她对他眨眨眼,颊红更深。“我之前听绣坊的大娘、大婶们闲聊时说过,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这个模样,头三个月尚不显眼,待时候一到,就像变戏法似的,肚子说大就大,一日圆过一日,到了要临盆的前几天,孩子长得更快,十分惊人的。”
刀义天亲吻她的手心,低叹。“我不管,总之一切按着大夫所说,你得好好将养,我会让锦绣时刻盯紧你,吃得丰腴些,也才有力气生孩子。”
“啊?可是——”
“没有可是!”他难得霸道,果断地替她安排一切。“府里和打铁场那里,我会吩咐几位管事帮忙照看着,绣坊有那两位女师傅坐镇,哪里还需担心?”
唉,她仅是晕了一次,如今知晓身子的状况,断不会让自个儿再晕第二次,她会很小心的呀!慕娉婷小嘴半启,无奈欲辩无从辩。
刀义天放软语气道:“爹和娘已忙着帮孩子取名,说是男的、女的都各取一个,待孩子出生,立即便派上用场。”
嗄?!这、这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似是猜出她小脑袋瓜里转些什么,刀义天松开她的手,改而抚触她的嫩颊,温热指腹在她唇边流连,神情稍霁。“你有身孕,爹娘心里着实欢喜,两老适才交代过了,要你乖乖待在榻上,把身子养壮。你听话,别逞强,好吗?”
他最后的商量语气充满疼惜的味道,深黝黝的瞳眸有着几许莫可奈何和末及敛去的忧虑。慕娉婷脸颊发热,心绪教千缕万缕的柔丝缠绕。她端详着他的五宫,耳畔又一次回响她晕厥前、他那声惊骇的呼唤——
娉婷!
无形又强势的力量野蛮地抓握她的心脏。
好痛!又是那种莫名的心痛。随即,有什么东西在胸中拉扯、狂掀、猛溢,犹若冲开某道封印。
对你而言,我定重要的、不可缺少的:水远就只能有这么一个的吗?
因是夫妻,所以有情,却非有情,而成夫妻。既是如此,情能有多深?会因失去对方而疯乱癫狂吗?会吗?会吗?
她瞠眸,让心中陡然浮现的问话吓住,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般的疑惑。不!不是的,这些话其实一直、一直暗藏在心深处,只是她选择忽略、不愿理会、不多思索。
她告诉自己,可以一生与他长相厮守,即便两人间所谓的情意仅是一种对彼此的责任,她仍可粉饰太平,想象着他们曾深刻为对方用情。
她不该自寻苦恼的,不该不知足,把自个儿揉进这无解的怅然里。娉婷,这又何必?
“又难受了吗?”刀义天倾得更近,面对妻子眉心轻蹙的小脸,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安心躺着,我去看锦绣熬好药没?那药是老大夫开下的,说是能安胎宁神,你喝过后会舒坦许多。”
她袖儿忽举,缠住丈夫正欲立起的身躯,想是动作过急,脑中微晕,上半身软软跌进他怀里。
“娉婷?!”他方颚陡绷,忙展臂拥住她。
“别走,你、你别走……义天……抱着我,别走,好吗?”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从没对他有过这种请求,即便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