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我掖了掖被子,在我的被子上拍了拍。对我说:“晚上要是还不舒服,打我房间电话。”
这一次,他真的“咔嗒”一声关上门走了。
我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天亮。这段时间来,我总是做梦,做恶梦,那些梦,总是折磨得我身心交瘁。
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窗帘,斜斜地洒在床上,地上。光束里,无数颗细细小小的尘埃无声地舞动着,给人一种安宁,温柔,和悠闲的感觉。
一早服务员就进来了,端着一个铝合金的盘子,她把早餐直接送到了我的房间里。她告诉我说,是204房间的客人让送来的。
我吃了早餐,收拾东西,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想到这次桂林之行,空跑一趟,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眼泪啪哒啪哒地落了下来。
这时,陕北人又进来了。
我背过身擦我的泪,陕北人递过来一张白色的纸,说:“你要哭就哭吧,不要怕我看见。这几天,我发现你是个好女人,你有权力哭。 ”
“你有权力哭!”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想起王长安最讨厌我哭,我哭是因为我难受,我委屈,我想用哭唤醒王长安对我的怜惜,用哭招来王长安对我的爱抚,劝慰。用哭来化解我跟他之间的矛盾。有人说,哭是女人的武器,但我的这个武器,在王长安这里却一点不灵。我的哭只会招致王长安更大的恼怒。
他见我哭,不是过来打我,就是摔下门就走了。
“你个丧门星,尿水水就多。”王长安说。
他不去想我为什么要哭,我有哭的权力。
“你有哭的权力!”
陕北男人的话,一下子拨动了我脆弱了心弦,击穿了我薄得象纸一样的心,我一下子大声地哭了起来。 泪水在我的脸上疯狂地流淌,陕北男人轻轻地替我擦泪,手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拍着。擦着擦着,陕北男人又一下子抱住了我,把我拥进了他的怀里。然后轻轻地揽着我坐在了床边。
那种感觉令我心颤。柔和的灯光,松软的床,一只充满关切与安慰的男人的手臂。我心中很是温暖,也很感激。
我继续流着泪。王长安音信杳无,踪迹不见,我就是想在他面前哭也无处可哭了。
陕北人的大手拍着我的后背,静静地,轻轻地,任我哭。
我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有一个男人愿意听我哭,在我哭的时候耐心又温柔地安慰我。
我哭完之后,抬起头,望了一眼抱着我,给我温暖,给我抚慰的这个男人,心里忽然涌起对这个男人无限的依恋之情。在王长安那里,一切都是那么晦暗,那么得令人丧气。此时此刻的情景,只是每天晚上心烦意燥地躺在床上,却又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时,脑子里偶尔所奢想所编织的美梦,聊以安慰疲惫痛苦的心。不料,今天却成了现实。
关于王长安,我不愿意再去想了。只想在这难得的恬静安适中,把自己完全沉下去。
陕北人低头看着我,说:“你真可怜!”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说:“其实,你很漂亮,你的眼睛很美,又大又黑,还有那么一点我说不出来的味道。那应该是什么?一时我还想不起来。你的美,大概你是不知道的吧。”
我没说话,贴着他的胸脯站着。是的,我不知道我美,我以为我是不美的,王长安就从未说过我漂亮,我美。
“你不该嫁这样的男人,没想到我的小校友会这样可怜。”
他又开始吻我。
我倒在了床上。
然后,我们两个滚在了一起。这个男人是强壮的,有力的,而且是浪漫的,情趣盎然的。
他慢慢地进入,他一边试探着,点击着,一边对我说:
“我对你要温柔一些,你是个小可怜,我要让你好好做一回女人。你知道,粗鲁这个词的意思吗?粗鲁就是又粗壮又鲁莽。我们的古人很聪明,发明的这个字,其实针对的就是这个事。好多男人不懂得这一点,一上来就进去,真是太粗鲁了。我是粗壮但不鲁莽。”
他的话说得太有意思了,我享受着他一下一下子的触探,问他:
“还有哪些词是说这个事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停止了触探,点击,轻轻地滑了进去。在他滑进去的一瞬,我“噢”了一声,他便说:
“怎么样?美吧。”
因为有了那么多的酝酿,此刻的我早已不能自持,我躺在他的身子下面渴望着。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充实。你不会再感到空虚了吧。充实,空虚这两个词就是说这方面事的。”
我笑了,这两个词,居然用在了这里。
是啊,此刻的我,一点也不感到空虚了! 我忘掉了一切,忘掉了王长安带给我的不快,我只享受现在的一切,王长安所不曾给予我的一切。
他跟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同样是男人,竟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陕北男人粗壮的“锤子”把我的身体撑得满满的,我感到好充实,好充实。几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
我被带入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境界,陕北男人开启了我。他让我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样的男人,不同凡响的男人。性爱原来是如此美妙的事情,如此迷人的事情,如此令人充实,不空虚的事情。
他一边动着,一边问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是死气沉沉的,不是动作单一的,他是情绪激昂的。他一边动着,还一边在用手,用嘴。他把我所有性的部位都刺激到了,而每一个部位都令他那么激动,那么贪婪,他一边问着我,又一边叫着我,叫着我的名字,他叫我小亲亲,小宝宝,小可怜。他的叫法这么奇怪,令我感到新奇,又感到激动。与此同时,他的激动,他的兴奋又不断地感染着我,他带领着我,跟他一起激动一起兴奋。
他还问我,“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
“我在我在你真好,你的真好。”
他是一个跟王长安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
他是个热情洋溢的人。
他是个情趣盎然的人。
他是个懂得女人,并会玩味女人,欣赏女人的人。
他是个爱女人,怜惜女人,并且知道如何爱女人,给女人欢乐的人。
在他那么激动地叫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我在男人眼里的价值。我体会到了做女人的意义。
我是美的,我是值得男人爱的,我的确是个女人。一个好女人。
当陕北男人准备离开我房间的时候,他说:“来,让我再抱一下你。”
我愉快地跟他拥抱在一起,他说:
“这就叫亲密无间。”
第十五章 家
几天后,我回到了秦州。我一个人的家。
这时候,那个纸箱厂的老板却让法院的人送来一张传票,我看了一下,在起诉理由一栏写着“民事纠纷”四个字。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此前送来的传票太多了,王长安也跟着上了好几次法庭,王长安一分钱的资产也没有,法院和当事人也都奈何不了他,他在法庭上老老实实承认他欠债的事实,表示有了钱立刻还钱,法院和当事人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把事情交给执行庭去执行,可是执行庭也执行不下去,事情就这样一件件不了了之。
那些借钱给王长安的人,不肯罢休,就又缠着法院。
法院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没有办法!
谁叫你当初借钱给他呢?他是一个穷光蛋,一屁股屎擦不净,自顾尚且不暇,哪里又有钱还你的帐呢。你就慢慢等着吧,你不等着让谁等着呢。公司垮了,人不见了,你说怎么办?
法院的人这样对那些打官司的人说。
那些企图通过所谓法律途径解决问题的人,也只好一次次从法院的门进去,又垂头丧气地一次次法院的门出来 。
见到法院的传票,我总是在想,王长安办公司以来,所有借的钱了,贷得款了,没有一分钱是用在了我们家里面,他那么一门心思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之中,那么痴迷于他的事业,一心一意地要把他的事业干成,我对天发誓,在这一点上,王长安可谓没有一星半点的私心杂念,他没有把公司的一分钱拿到家里来,用在我和孩子身上。
说实在的,我要是得了他一分钱的好处,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得怨恨于他,要是早想到,到了最后欠银行的贷款会变成呆帐烂帐,而被银行充掉,说不定我当时会劝他挪一部分用在家里房子的装修上呢。
他既然一分钱也没有花在家里面,那么,他借钱的事跟我就没有一点的关系了,现在人大已经把果农的问题作为议案反馈到了秦丰公司的上级主管部门去了,就等着上级部门来处理去吧。
过去为了保护他,不敢得罪要帐的人,害怕态度不好惹恼了人,反招致不测。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接待来人,敲门时也不敢不开门,以防要帐的人明明知道家中有人而不开门,怨气找不到出口,而通过别的渠道去发泄。
凡是到家里来的人,无疑是怀抱着希望来的,如果不能让他的希望得以实现,至少也要做到不能再把仇恨留给他。有的人来得多了,怒气冲天,到了家里,说几句劝慰的虚话,也算是给他提供一个施放怨气的机会和场所,不然的话,怨气会越积越多,终至于可能燃烧成熊熊烈火,酿成不可预测的可怕后果。
听说,日本不就有这样一个公司,在一个空房子里悬挂一个橡皮假人,让受气的员工对着假人挥拳头大骂,以施放压力和不满吗?
基于这样的思想,我总是对前来要帐的人以礼相待,和颜悦色,有时,甚至是强打精神,挤出笑容,尽可能把希望带给他们,让他们把怨气尽情发泄。
常常感到,我对他们说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空洞,很无力,很苍白,可是我还要这样说着,安慰着他人,也算安慰着我自己吧。
当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容易打发走一批人之后,我累得几乎站也站不住了,我把自己摔在床上,身子象瘫了一般再也起不了床。
我好累,我心累,我的身体也累。我打发走一批人,比我上一堂课要不知累多少倍。
现在,人人都知道王长安躲出去了,他连自己母亲的丧事都没有回来料理,他现在绝不在秦州是肯定无疑的了。
所以,对于现在到家里来要帐的人,我的耐心就少了一些,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苦口婆心地颠过来倒过去地解释个不停了,有时对来人还相当反感和冷漠。说实在,我感觉我实在无力再坚持下去,我越来越反感到家里来的人,越来越对他们失去忍耐和热情。
“你们老是找我干啥嘛?缠着我顶啥用?我又不欠你们的钱!”我的态度开始有些恶劣了。
“反正他欠你们的钱,也不是我欠你们的钱,他现在不在家,你们在我这坐着又有什么用呢?你们还是回去吧。等他回来了,你们再来吧。”
“那王经理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们问我,我还不知道想问谁呢?他走了以后根本就不给我联系 ,我哪里知道他时候回来呢?我还去找过他,也没有找见。”
我说着说着,竟触动了自己内心的酸楚,不觉得流下了眼泪,来人见状,也就只好十分无奈,又十分沮丧地离开了。
这样,慢慢地,要帐的人也就不再找我了,我也似乎觉得王长安做下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哪里想到,这个纸箱厂的老板,竟然曲径通幽,别出心裁地让我跟王长安的事情挂上了勾,我的利益会因为王长安的牵连而遭受到直接的损失。
传票第三次送达的时候,负责送传票的法院的姜干事,直接到学校去找我,一方面让我在送达书上签字,一方面通知我下个星期二必须出庭,否则法院有权在传票第三次送达后强制押送当事人出庭。
“当事人?我怎么成了当事人?”
“到法庭你就知道了。”
我被办事员小姜通知到法庭的头一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乘着一条大木船,一条在黄河的浊浪滔滔中上下颠簸的船 ,是小时候的跟母亲渡黄河回老家的情形一般,不过这时的船没有那时的平稳,船外面的黄河水也比以前更大,掀起的巨浪更高,更加地涛声如雷。—— 那时的船比梦中的船要大很多,坐船的人也很多,所以尽管船的外面黄水连天,浊浪翻卷,但却不那么令人害怕。
而此刻,这条被一个人撑着的小木船,一会被混浊的巨浪推向浪尖,一会又被无边的黄水深旋起来,我看不清那个撑船人的脸,我很想看一看他的脸,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怎么也看不到,他就是不转过他的身子来。我始终只能看到了他的一个背影。从背影和他笨拙撑船的动作来看,这个撑船人不象是一个长年在黄河的风口浪尖上苦度春秋的人。他的脊背是平板的,没有长年劳作的弯曲度,他的动作也不够有力,反应也不够敏捷。
我怎么上了这样一条船呢?我担心这个人一定会把船撑翻,扣到黄河里去,我惊恐着,船一会象是真的要翻了,一会又象是要沉了,我想大声地对撑船人喊:小心一点,船要沉了!
可是,我想起母亲小时候带我过黄河时把一个小包袱挎在我肩膀上时交待我的话:“上了船千万不要说‘沉’,一说沉,船就要沉了。”
我肩挎母亲递给我的小包袱,一会就觉得小包袱很沉,我背不动它。但看到船正缓缓地行进在无边的黄水之中,有浪花溅在我的脚上,我就一直忍着没有敢说一句“沉”字。
在梦里,我想到了这一情节,想到母亲叮咛我的话,就没有喊出“船快沉了”的话。
但在船的上下颠簸之中,我却一直惊恐着,揪心着。
渐渐地,船行进到一个水波宁静,波澜不惊之处,小船在这柔软得象是海绵一样的水中轻轻地晃动着,让人感到一阵舒服。我正庆幸船终于摆脱了巨浪的纠缠,行驶到如此平缓的地带,忽然感觉到不对。船竟开始慢慢地往下沉,黄河水一点点地漫上来,淹没了脚,又淹没了腿,啊,我掉到黄河里了,我被黄河水淹没了。
一阵巨大的惊恐,我醒来了。
母亲说过,黎明前的梦最准。经验一次次告诉我母亲的话没错。
望望窗外,恰是黎明时刻的天色。不过这是在早春时节,外面依然漆黑一片,天空中,几颗即将隐没的黯然失色的星星显示着白日还没有顾得上姗姗来临。看起来依然是一个还没有睡醒的万籁俱寂的夜晚。
我无法入睡了,我在想我刚才做的那个梦。我梦见了大水,母亲说过,火为信,水为财,梦见水了必定要发财。我要发财吗?我能发什么财呢? 我明明是掉在了水里,被无边的黄河之水吞噬掉了,被水淹死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发财吗?但如果不是“财”的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猛然想到今天正是法院让我出庭的日子,我的心一阵抽搐,啊,让我到法庭干什么呢?一定不会是好事情吧。
一定又有什么大灾难在等着我吧!
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梦,这样一个让人惊恐不安的梦!
我怀着万分恐惧,万分忐忑之心来到法庭上。
个子高大,脸上坑坑洼洼,看得出是年轻时候脸上起过很多粉刺的人是庭长,两边坐着的,一个是送传票的办事员小姜,他此时担任书记员的工作,另一个三十七、八岁的长着一个蒜头鼻子的人,经他本人介绍是审判员。
他们三个人坐在一排,对面坐着那个纸箱厂的老板。他在抽烟。
我到法庭的时候,似乎该来的人来全都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他们都在等我。
看到这阵势,我一下子便有些紧张和不安,也不知道纸箱厂的老板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跟谁打招呼,小姜对庭长和审判员说,这就是王长安的爱人殷媛媛。
审判员示意我坐在纸箱厂老板的旁边,这样我就和他坐在了同一张长条木椅子上。我并没有朝他看。不知道这个曾经想要侮辱我的胖男人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审判员向庭长打了个招呼说,那就开始吧。庭长点了点头,说开始吧。
审判员把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