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鬼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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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鬼为妻-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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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定饿了吧?”

    “相公,我们到那里看看好不好?那里聚集了很多人,一定很好玩!去啦去啦!”

    “别叫我‘相公’!”李别恨一声怒吼,吼出了沉积在心底许久的怨怼。

    他一个不满二十的男人背着娃娃走在街上已经够丢脸的了,她还口口声声管他叫“相公”,街上所有的人都朝他侧目以对,再这样下去,他还拿什么脸回卧泉山庄啊!爹和二弟非把他贬出家门不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十七岁的模样?”嘴上吼着,他的双手依然托托背上的红衣娃娃,时不时地还帮她扶正了红油纸伞,以防顽皮的阳光窜进伞下染了她惨白兮兮的身子。

    “等我的鬼力稍稍恢复几成,再说这里人太多,要是看到你背上驮着一个透明人,也不太好吧!”被吼了一通的日开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许久没敢出声。

    习惯了她叽叽喳喳的吵闹,她突然的噤声反倒让别恨以为自己做错了。即便她再三强调自己拥有十七岁的灵魂,可目睹她五岁的身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当成熟的女子看待。

    于是,对待孩子不能过于严厉的戒律充斥着他浑厚的良心,挥之不去。

    “别叫我‘相公’,唤我名字吧!”他主动开口缓解尴尬的气氛,下一刻他会后悔的。

    “恨恨……”

    “别这样叫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遥远的记忆拍打着回忆的暗礁,撞成粉碎的浪花,悲壮的美让人难以驾驭。

    别恨烦躁地直想将她从背上丢下去,无奈她人小腿短,小胖腿走不了几步,反倒耽误行程,他还赶着去宣州迎娶未婚妻呢!

    世上没见过像他这么奇怪的人,带着鬼妻去迎娶未过门的新娘。也许正如爹和二弟说的那样,他是有些呆。

    日开不了解他徘徊难决的心理,还趴在他的背上动个不停,“你这个人很麻烦嗳!不让我叫你相公,又不准我叫你‘恨恨’,你想我叫你什么?”

    “别恨——叫我‘别恨’。”他坚持,昏暗的眼中暗潮起伏。

    日开反复咀嚼着他的名字,娇小的脸蛋涌起不属于稚嫩的彷徨:“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是不希望别人恨你,还是你不想去恨谁?”

    别恨重重地托了托她软软的小屁股,成功阻截她过多的问题,“名字就是名字,哪那么多问题。你叫见日开,你哥叫见钱开,你们兄妹俩的名字还不是一样奇怪。”

    没工夫反驳他,他托她屁股的那一瞬间,红油纸伞差点掉了下去。她可不想被似火的骄阳烤成一缕轻烟,她还没有成为别恨的正式之妻呢!如果有一天她的牌位上能刻上“李妻日开”那该有多好!嘻嘻!

    她偷偷的贼笑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么,就是这样才更觉得可怕。别恨干脆走进一家店铺,先吃点东西,才会有好体力跟小鬼斗争到底。

    “坐好。”将她放在椅子上,别恨这才叫小二点些东西来填肚子。

    伙计好奇日开竟然撑着把伞坐在店堂中央,好心地念叨着:“女娃娃,这店里哪来的太阳,还是收起来吧!”

    “不要。”日开冲伙计做了一个鬼脸,依旧将伞枕在肩头挡住自己周身的红衣裳。别恨指使伙计去弄吃的,整个人默然地坐在桌边,喝着没了味儿的茶。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股力道,正轻描淡写地捶着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的。别恨偏着头瞥向身侧,“日开,你在做什么?”

    “替你捶腰啊!”日开昂着过大的头,失去平衡的娇小身体前后左右随意摇晃着,“你背了我那么长时间,我帮你捶捶腰喽!”很正当的理由却在她的下句解释中将别恨的好心情吹得烟消云散,“我是你的妻嘛!对相公好是应该的啊!”

    “停停停!”别恨匆忙地拦住她的手,决计不叫她再碰他的腰,他可不想沾上小鬼的晦气。

    日开还不肯死心,爬上椅子,她一手握伞,另一只娇小却肉嘟嘟的婴儿手轻柔地替他抚去肩上的灰尘。

    没有别的奢望,她只想为人妻。

    为他妻。

    几乎有一瞬间,别恨就要接受她妻一般的伺候。在卧泉山庄做了那么多年的少庄主,他却从未被任何人伺候过。所有的下人都被二弟使唤着,像他这样无用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伺候的,也没有下人将他当主子一般看待。

    正是那种陌生让他恐慌,让他觉得不像原本的李别恨。

    “舒服吗,相公?”

    她的称呼惹火了他,别恨想也没想,冲动地拂去她粘在他身上的手,倏地站起身,“别碰我!”

    “啊!”日开站在椅子上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随着红油纸伞,她坠入冰冷的地面。

    别恨大口大口喘气,古老的记忆在他的心头徘徊,那可是前世的遭遇,为何他的心中竟有莫名的刺痛?

    “这爹是怎么当的?竟然对自己的闺女这么凶!”

    “我看啊!八成是继父,哪有为人亲爹下手这么狠的。”

    “可怜可怜!这么小的孩子生得这么可爱,竟遇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爹,实在是可怜得很哪!”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别恨关上了眼和耳,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被一片血红蒙住了双眼。

    她躺在床上,透明的身形已经恢复了十七岁的女孩该有的模样。一身的红装藏在红油纸伞下,也藏起了她透明的身体,若不是她的脸可以透出脑下的枕头,李别恨真要怀疑躺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大姑娘。

    好红啊!她一身红艳艳,连阴影都是红彤彤的甚为刺眼,惟有那冰冷的身躯映着苍白的脸颊叫人后背发寒。

    李别恨默默无语地坐在床榻边,敷着茧的手轻抚上她毫无血色的额头,想将她衣服上的红色染上她的头顶。

    为什么她会是鬼?为什么她会是死了十二年的小鬼?为什么她要挑上他娶鬼为妻?

    痴神间,一双透明的小手缚上他的衣领,日开一跃而起窜上了他的身。别恨刹那间没反映过来,大掌覆上她的手,他只想知道,“你没事了?”

    “我有事。”日开骑在他的腰间,手忙脚乱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怎么了?不停地拉扯他的衣服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过分了一些,她也不至于要撕下他的衣服解气吧!很难看嗳!

    “日开,别闹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咱们就走吧!还要赶路呢!”他还要赶去宣州迎娶未过门的新媳妇,这是爹交代的任务,他不可以耽误的。

    别恨这就想起身,身后有股力量紧紧拽着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日开在犯别扭。本想甩开她的手,莫名陷入红色的世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软软的口气哀求她:“你究竟想做什么?说话啊!”

    日开昂着头,愣直地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强硬地说道:“我要成为你的妻,真真正正的妻,名副其实的妻。”

    别恨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圆圆的娃娃脸,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你说什么?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妻,你知道什么是‘名副其实的妻’?”

    她结结实实地答应着:“我当然知道,你不要拿看五岁孩子的眼光看着我,我今年十七岁了,这具透明的躯体飘在地府里,比人间的女子知道得多了。”

    哦!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别恨的嘴巴都快掉下来了,在卧泉山庄的时候见多了女子向二弟献殷勤,甚至是投怀送抱,可是没有女子看得上他。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死缠烂打的女子,还竟然是个鬼,身形透明、死时只有五岁的小鬼。

    将身上的衣服从她的手中抽回来,别恨吓得往外躲,偏偏她倔强地拽着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松手。

    别恨慌得大叫起来:“松开!快点松开!我怎么可能对你那个什么,如果我那个什么,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卧泉山庄,面对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那个什么。”

    什么那个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日开甩开所有的负担,揪着他的手,死也不肯松。

    “不要不要!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松手的,你就认命吧!”她像驯一匹劣马一般冲上去骑在他的身上,任他摔还是丢死也不放手。

    别恨顾不得身份、形象,一门心思想将自己救出小鬼的魔爪,“你疯了,现在的鬼都疯了,快点放开!放开啊!”跟一个身体透明的女娃娃亲热,他才疯了呢!“松手!日开你赶快松手!”

    “不要,死也不要。”日开憋着一口气硬是拽着他不放。

    别恨也急了,凭着一股蛮力死命地往外冲,他的力道拖着日开跌下了床,拖着她在地上挪了好几步。

    不痛吗?她真的一点也不痛吗?那咬紧的牙关是为了什么,肩上的红油纸伞又是为了什么?

    默默地叹了口气,别恨停了下来,紧绷的身体随即松开。从他站着的高度眼见趴在地上蹭了一鼻子灰、还染了伤痕的她,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高度,他无法与她对视。缓缓蹲下身子,别恨单腿跪在她的身边,坚实的手臂挽住她透明的身子,捧起她的脸,有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你这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成为你真正的妻。”惟有如此才不枉来世一遭,日开眨巴眨巴眼睛,所有的渴望盛满眼眶。

    别恨忍不住抚上她的眼睑,轻轻地,柔柔地,想要抚去她脸上的愁绪万千,“日开,睁开眼仔细看看你面前的现状吧!”

    她透明的身子穿过他的身体,两个人的身形的确交汇在一起,却无法融合。

    她是透明的幻影,人世间根本没有属于她的实体。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是鬼,我是人。你可以永远保持这个透明的身体,我却会慢慢变老,有一天死去。这样的两个人如何在一起?人间有句祝愿夫妻的话——白头偕老,我们……怎样白头,如何偕老?”

    日开被逼到了绝境,他说的每句话都像一条条鸿沟横跨在他们俩的面前,人鬼殊途,难以同聚。

    做了十二年的鬼,等了十二年,期待了十二年,最终的结局竟被一句人鬼殊途抹杀。再保留着这副样子又有何用,反正他已忘了她。理智即便驱使她离开别恨,心也放不下啊!

    “人鬼会殊途,人与人就能结成夫妇了吧!”日开急切地坐直身子,手中握着红油纸伞,眼珠子转得飞快,“我有办法变成人,不过你要帮我。”

    由鬼变人?别恨只在传说中听过,“你不会想借尸还魂吧?”她都死了十二年,那种尸体还能用吗?如果不用这法子,只剩下——“你要借他人之身还你之魂?”这不等于杀了活人吗?

    别恨不住地摇头,“别别别!我可不会帮你杀人,这事别找上我,说什么也不行。”

    不是说夫妻都该同患难吗!为什么他一点做相公的担当都没有?还是,他从未想过要做她真正的相公?

    日开失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不用你杀人,我也不想欠下人命债,我会找将死之人的身体还魂,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这样就好。

    可惜别恨不懂她的心情,更不敢拿卧泉山庄的名声来冒险。万一她到时候反悔,直接拿活人的身体还魂,他可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犹豫间,别恨不断地向后退缩,“还是不要了吧!我看你嫁给老鬼头好了,你们俩都是鬼,可以长相厮守,一辈子……不不不!永远不会分开。”他满心只想将她向外推,刻意遗忘她眼底受伤的情绪。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日开拎住他的衣领恨恨地吼道:“如果你不帮我找到还魂的那个人,我就借你的身子活下去。我要让你成为一缕幽灵,让老鬼头时时刻刻缠着你。你大概不知道吧?在鬼的世界里可是不分男女的,老鬼头孤单了一百二十年,他早已养成了男女通吃的本事。”

    她这是逼他就范?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缠着我不可?”别恨满脑子混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优秀公子哥,顶多也就是卧泉山庄白吃白喝少庄主,成不了气候,也不为人所尊重的蠢蛋。“巴着我没好处的。”他成不了仙,也度不了她,“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日开巴掌大的小脸坚定地摇了又摇,“不能——谁让你捡了我的画卷!”

    李别恨的背上覆着红衣娃娃,娃娃的背上覆着红油纸伞,他们走在街上醒目得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他也不想这样的,虽然目的地——宣州——依然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可是蜿蜒曲折的路线却已是日开所控制。她要他走在街上,他不敢怠慢;她不许他停,他不敢歇脚。生怕她老人家一个不高兴,他就成了老鬼头碗里的肥肉。

    斗天斗地不斗鬼,更不与小鬼斗。

    可是,他都背着她在烈日下走了一天了,再这样走下去,不用她使坏,他直接就去跟老鬼头报到。

    “日开,我们能不能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他偏过头向她央求,大丈夫的尊严尽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丈夫,从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是,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忘了。只听奶娘反复念叨,他小时候如何威风,如何拿着少庄主的架子,似乎与今日的李别恨全然相左。

    日开趴在他的肩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突然她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叫嚷了起来:“去客栈,去那家福至客栈,咱们坐到毗阴的桌子边休息一会儿。”

    难得她这么愿意配合,从他被迫答应帮她找身子还魂开始,她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半点不理会他的意见。这倒是让他有点想念前两天那个乖巧温柔的小妻子——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他昏了头,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福至客栈离这里要过两条街,等别恨背着日开走进那家客栈,寻到毗阴处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像条老狗。曾经被倒下的树木砸伤的腿旧患复发,疼得厉害。真不知道他上辈子究竟欠了她什么,这辈子竟然要遭受这份罪。

    “店家,来壶热茶。”别恨累得没有力气吃东西,只想喝点茶,解解乏。

    接连喝了两大壶茶,别恨终于缓回点力气,抬眼目睹的是日开苍白的脸。即使有红油纸伞,这样热的大太阳底下绕了半日也累得够戗吧!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小鬼,根本没有白日里行走的功力。

    他心软地为她沏了杯茶,“喝点茶。”有时候他会忘了她是鬼,像现在。

    日开无力地拒绝了他的茶,冷漠的目光紧张地盯着店中央的那张桌子。别恨好奇地望了过去,有个很胖的姑娘正在不停地吃啊吃啊,似乎要将一桌子的菜连同桌子都吃进肚里。

    别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这样吃不怕撑死吗?”撑死?一道惊雷在他的脑中炸开,他依稀想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日开,他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你不会是想……跟她……”这太可怕了,这绝对是世上最恐怖、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发生的事。

    在日开清澈的眼中,别恨慌张地摇头,“不要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这不是真的,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太伤你的个人魅力了,我想你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很肯定,我的猜测是错的。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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