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躁不安地改变姿势,使视线离开链坠。「在哪里?」
「瑟蕾把它藏得很好,」她往河边的驳岸倒退一步。「它就在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你能不能在脑海里看见那条走廊?我就站在那条走廊里。我在走廊的尽头显得好渺小,你必须靠近一点才能看到我。」她往後再退一步。「『蓝色梅杜莎』在我这里,我在长廊的尽头。你必须穿过这条长廊才能找到我和手镯—;—;」
「可恶!别再说那些关於走廊的废话。」但他犹豫不决地跨出一步,跟著她在雾中往河边靠近。「我不想听长廊的事。」
「但你必须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才能找到『蓝色梅杜莎』。」她继续缓缓地退向河边,同时从眼角注意是否有小巷或建筑物之间的通道,可以提供几秒钟的掩护。「跟我一起穿过这条走廊,这条你很熟悉的走廊。」
「不,不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但他像是被线牵引著似地跟著她移动。不幸的是,他仍然紧握著手中的枪。
「每次觉得必须殴打女人时,你就会走进这条走廊。在这里,你控制一切。在这里,你有权有势。当你在这条走廊里时,没有人比你强。」
「对。」他继续走向她,速度慢慢地加快。「我最强。」
「你在这里时,女人控制不了你。」
「对。在这里,一切听我的。」他的声音略微改变,变得比较尖细。「在这里,她伤害不了我。」
「谁伤害不了你?」
「梅杜莎姑姑。」
薇妮差点失足。「梅杜莎姑姑?」
裴奥世格格地假笑,发出那种小男孩而非大男人的笑声。
「我都在背地里那样叫美伦姑姑。她以为只要打得够多、够重就可以使我停止做坏事,但我不会停止的。因为她说的对,我的内心有恶魔,他使我坚强。总有一天我要重重地伤害梅杜莎姑姑,使她再也无法打我。我要杀了她。」
她无法再後退,河就在她背後,她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沿著石头驳岸走回去是唯一的选择,她慢慢地往那个方向移动。成排的仓库形成一道看似不间断的墙壁面对著河。
「你已经沿著长长的走廊走了一半……」
她谨慎、缓慢地移动著,唯恐被石头绊倒而打破脆弱的催眠状态。她迅速瞥向右边那些紧闭的门和没有窗户的墙,找寻逃脱之路。
「那天晚上,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跟踪她进入厨房。要知道,没有仆人肯继续住在那里,他们全都害怕我……」
两座仓库之间的狭窄通道突然出现;那是她一路来仅见的通道。她停下来,准备逃跑。
「……我用菜刀猛刺梅杜莎。好多、好多的血……」
逃跑的动作会粉碎束缚裴奥世的脆弱催眠状态,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带走我带得走的一切,後来把它们全部卖掉,包括那颗该死的宝石。她经常告诉我那颗宝石具有某种力量,但我不相信她。直到多年後我的情况开始恶化时,我才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她在我的梦里来看我,她嘲笑地告诉我,我卖掉了唯一能驱逐她鬼魂的东西。」
「『蓝色梅杜莎』,因此你决心找到它。」
「我非找到它不可。要知道,她想要逼疯我,只有那只手镯能够阻止她。可恶!你一定得告诉我,它在哪里。」
就在这时,她的左边突然响起翅膀乱拍声。一只水鸟尖叫著它的不爽起飞,低低地飞越过河面。
裴奥世立刻从催眠状态中惊醒。他眨一下眼睛,接著好像恍然大悟大事不妙。
「这是哪里?你以为你在做什麽?」他举起手枪。「你以为你可以耍我?」
「裴奥世,」拓斌的声音在雾中出现,阴森森地在空建筑物之问回响著。「住手,否则我立刻一枪打死你。」
那句威胁彷佛催眠了整个世界,薇妮的周遭一片死寂。
裴奥世猛然转身,在浓雾里找寻声音的来源。「麦拓斌。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否则我宰了她。」
薇妮拔腿就跑,冲向她先前看到的通道。短短几尺的距离就可以决定她是生是死;手枪只有在近距离内才射得准。
「不!」裴奥世开始回头追她。「你休想逃,梅杜莎。」
「裴奥世。」拓斌再喊。他的声音恍似死神的召唤。
裴奥世的手枪轰然一响。在惊骇欲绝的一刹那里,薇妮等著感觉子弹射入背部的冲击。接著她发觉裴奥世是朝拓斌开枪,而不是朝她。
「天啊!」
但她明白那一枪是乱射的,裴奥世不可能在浓雾中看见拓斌。
「随她去,裴奥世。」拓斌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你必须先杀了找才会有机会逃跑。」
薇妮背贴著最近的墙壁,把头探出墙角偷看。裴奥世扔掉了第一把枪,正慌忙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第二把枪。
「出来,麦拓斌!」裴奥世大叫。手里握著枪,他转身在浓雾里找寻拓斌的身影。「混蛋,你在哪里?」
「在你後面,裴奥世。」
拓斌终於从雾里出现,从容不迫地沿著驳岸走向他的目标。他一手握著枪,黑大衣的下摆在鞋面上方噼啪作响。无形的力量光环围绕著他,在他接近目标时,变得史深、更强。
薇妮觉得他就像是从即将来临的黑夜浓雾里吸取能量,像挥剑似地挥舞著那种能量。
她感到无法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他未受训练的原始才能。幸好他没有想过要当催眠师,她心想。
拓斌确实是个危险人物,她心想。他想必在多年前就有所自觉,所以练摆了一身自制克己的好工夫。她很想知道他何时才会领悟出,他能够控制和压抑在体内作用的力量,只有使他更加像个巫师。
「不要过来。」裴奥世高声叫道,现在听来像是彻底疯了。「可恶!不要过来。」
他举枪射击。
「不!」薇妮尖叫。
第二声枪响几乎在同时问划破浓雾。
裴奥世一个抽搐,摔出了驳岸边缘,薇妮听到水花四溅的声音。
「拓斌,」她往前跑。「你没事吧?」
拓斌从无形的风暴中心望向她,他的手枪垂在身侧。在那一刻里,她可以肯定在他眼中瞥见危险的能量流。
只是你的想像力作祟。自制一点。她告诫自己。
「我没事,」他说。「他射偏了。我想是你使他神经紧张。」
他低头看到裴奥世俯卧著漂浮在河面上。她知道他为什麽射偏了。不是她的功劳,而是拓斌从雾里走向他的身影把他给吓得魂飞魄散。
她二话不说地投入拓斌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许久、许久。
等拓斌把裴奥世的尸体从河里捞出来之後,薇妮才想到仓库。「我想要进去看一看。」她说。「为什麽?」拓斌问。「他一直叫我进去,」她望著紧闭的仓库门。「我必须知道门後面有什麽。」
他犹豫一下,然後上前打开仓库门。她慢慢地走进去,让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
仓库里堆满绳索、空板条木箱和木桶。
贺浩华躺在角落里,双手被绳子绑著,嘴巴被布条绑住。
薇妮连忙上前除掉他的塞嘴布。他呻吟一声坐起,好让拓斌能割断捆绑他手腕的绳子。
「以为你们两个不会到这里来了。」他宽心地说。
23
那天晚上,在拓斌和警方打完交道後,他们和敏玲、东宁、娇安、卫黎一起聚集在客厅里。虽然还没有收到酬劳来支付这件案子的开销,薇妮还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她宝贝的雪利酒。死里逃生使人变得比较慷慨,她心想。
「他们三个都想要得到『蓝色梅杜莎』。」她说,坐到娇安身旁的沙发上。「每个人的理由都不相同。浩华,很遗憾,真的相信它的传说,想要它来进行他的实验。瑟蕾想要卖掉它好跻身於上流社会的阶层。而精神错乱的裴奥世,认为它可以替他赶走他年轻时杀害的姑姑的鬼魂。」
娇安打个哆嗦。「好险。幸好麦先生抵达班克斯爵士的宅邸时,正好看到你被迫坐进裴奥世的出租马车。」
「的确。」敏玲啜一口雪利酒。「要是他没有看到你和设法跟踪马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卫黎打量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拓斌。「经过了这件事,你不得不承认世上真有巧合这种事吧,麦拓斌?娇安说的没错。要不是你下午正好去班克斯爵士的宅邸拜访,你绝不会看到雷夫人进入出租马车。」
短暂的沈默中,众人全啜著雪利酒。
拓斌一边转动手中的酒杯,一边注视著薇妮。他微微一笑。
「我下午会去班克斯爵士的宅邸不是出於幸运或巧合,」他静静地说。「而是因为薇妮留下字条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两人的目光交会,薇妮在拓斌眼中看到同样的认知。不管日後还会有多少冲突,一种心灵的联系已经在他们之间形成。他们不仅是情人和夥伴而已,那种心灵的联系现在已经是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不幸的是,你们现在没有剩下任何客户。」娇安同情地说。「听说贺先生因资金短绌而把付款日无限期延後,叶英先生自然也取消了与你们的协议。」
薇妮从沈思中抬起头。「我很有希望抢救到至少一个客户。精确地说,陆夫人。」
敏玲皱眉。「但她只有在你们送还手镯和商定有利可图的交易时,才愿意付钱。」
「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处理那件小事。」薇妮说。
所有的人都望向她。
卫黎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你是说你知道陆夫人把手镯藏在哪里?」
「对。」薇妮说。「下午我正要去取出它时,不料半路上却杀出了个裴奥世。」
☆☆☆
戴医师默默地打量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薇妮和拓斌,片刻後才缓缓地站起来。他朝两张椅子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猜你是来讨手镯的。」他对薇妮说。
「是的。」她坐下来。「这位是我的夥伴麦拓斌先生。他从一开始就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
她并不意外拓斌再度走到窗户前,背对著窗户观察戴医师。
戴医师点头,一脸的忧郁和认命。「听到裴奥世的死讯後,我就在等你。」
他走向书架,从中间的架子上取下几本书,打开嵌在墙壁里的小保险箱,取出一个用黑丝绒包裹的物体,再回到他的书桌边。
他一言不发地解开包裹的系绳,把黑丝绒摊平在桌面上。一只精雕细琢的黄金大镯子在黑丝绒上闪著微光,一颗奇特的蓝色浮雕宝石镶在镯子的正中央。
薇妮站起来走向书桌,情不自禁地被手镯所吸引。毒蛇缠绕的镂空图案极其精巧细致,使手镯看来像是用金丝编结而成。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手镯。它在黑丝绒上看来是那麽纤细脆弱,因此她有点惊讶它拿在手里还颇有重量,黄金的触感也相当温暖。
梅杜莎的肖像是利用宝石深浅不同的蓝色精雕细琢而成。小蛇在魔女的头发里蠕动,她的凝眸冷酷而专注,小小的棍子就位在斩断的首级下面。小巧的雕像彷佛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骇人力量。
「瑟蕾设法在陆夫人有天下午逛街时与她不期而遇。」薇妮盯著手镯说。「她催眠了陆夫人,指示她约定时间接受你的催眠治疗,命令她把手镯从班克斯爵士的保险箱里拿来交给你。」
「陆夫人完全照做,」戴医师说。「事後她当然一点也不记得。瑟蕾的催眠技巧相当高明,但她小心隐藏,不让贺浩华知道她真正的实力。她不相信男人。她不想让浩华担心她可能对他的事业构成威胁。」
拓斌交抱双臂。「我猜她的催眠技巧是你传授的?」
「是的。」戴医师说。「我的老师是麦斯默大师的学生。」
拓斌耸起一道眉毛。「瑟蕾为什麽加入贺浩华?为什麽不和你合作?」
戴医师坐到书桌边缘,沈吟半晌,显然是在整理思绪。
「瑟蕾是女店员和乡绅败家子的私生女,」他最後说道。「她的父亲始终没有认她这个女儿。他已经娶了邻居的女儿,她家的土地与他家的相毗邻。不幸的是,他没有务农的天分,竟然把自己搞到破产。」
薇妮轻轻握住手镯。「瑟蕾力争上游,是吗?」
「是的。弄到足够的钱埋葬过去和跻身上流社会,是她唯一的志向。因此,她利用每一个她认为能够帮助她迈向目标的男人。」
「去年她在巴斯结识贺浩华。」拓斌说。
戴医师瞥他一眼,然後转开视线。「瑟蕾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对几起珠宝失窃案起了疑心,因为那些富豪失主都是浩华的病人。自身的催眠训练和一些仔细的观察,使她推断窃贼很可能就是浩华,於是她和浩华建立关系。」
「哦,我真的不认为浩华和那些窃案有—;—;」
「该死!」拓斌打断她的话。「她引诱浩华,因为她要他教她如何成为珠宝大盗。」
戴医师苦笑一下。「她也想接近他的富豪病人。我说过,她是相当不错的催眠师,但她没有吸引上流社会病人所需的人脉。我无法提供她接近富豪病人的管道。我的生意虽然不错,但我的病人都不是顶尖的上流社会人士。即使我能提供,我也不想成为窃贼。我没有瑟蕾的胆量。在我看来,偷窃珠宝是直通刑场的捷径。」
「也是很冒险的行业。」拓斌说。
「有一天,裴奥世走进浩华的办公室,表示有意委托他窃取『蓝色梅杜莎』。其馀的,我想你们都知道了。」戴医师停顿一下。「得知瑟蕾遇害之初,我十分肯定凶手就是浩华。我正在策划如何杀死浩华替瑟蕾报仇时,你们两个展开了你们的调查行动。我最初是想要吓跑你们。」
「你派车夫带著字条去吓东宁和敏玲。」薇妮说。
「对。但当天你就到我的诊所来假装求诊。我假装不知道你是谁,我决定看看你们能调查出什麽来。」
「幸好你决定等。」薇妮衷心地说。「不然你可能会错杀无辜和白冒被处绞刑的险。」
「你和麦先生使我免於那种命运,还替瑟蕾讨回公道。」戴医师的目光与她交会。「为此,我会永远感激你。如果我能做任何事来报答你,雷夫人,希望你尽管来找我。我可以提供免费的催眠治疗—;—;」
「不,不,不用了。」她急忙说。「归还『蓝色梅杜莎』就是最好的报酬,真的。」
她感到另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能量缓缓滑下背脊。想像力作祟,她心想,或者是我的神经。她提醒自己,她最近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但她还是迅速把手镯放回黑丝绒上。令她如释重负的是,那种不安的感觉立刻消失。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说,重新把手镯包好。
「什麽事?」他问。
「你说瑟蕾不相信男人,但她显然很放心把手镯交给你保管。」她拿起丝绒包裹。「你在她眼中为什麽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样?」
「啊,对,我忘了那部分。」戴医师露出近乎思念的悲伤笑容。「你应该记得我提过她的父亲娶了紧邻地主的女儿。他们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由於财务因素而被迫从事职业。」
「现在我明白了,」薇妮柔声说。「她是你的妹妹。」
☆☆☆
三天後,拓斌走进薇妮的书房时看来格外开心。「交易完成,我们的费用也收到了。」
薇妮放下笔。「交易?」
「陆夫人透过叶英的拍卖会,把『蓝色梅杜莎』卖给了一位无名氏收藏家。」
「她的动作还真快。班克斯爵士昨天才去世的。」
「陆夫人是个生意人。」他微笑著坐进壁炉前面的一张椅子里。「无论如何,她今天早上收到了她的钱。她对交易非常满意,所以立刻把酬劳付给我们。」
「这真是好消息。我不知道交易会这麽快完成。」她低声轻笑。「我想我猜得出无名氏收藏家的身分。」
「说说看。」
「我猜是卫黎爵士。」
他微笑。「你猜错了。神秘收藏家的名字是杜娇安。」
薇妮吃惊地瞪视他。「我知道她继承了她丈夫的收藏品,但不知道她本身也对骨董有兴趣。」
「我猜是相当新的嗜好吧!」拓斌挖苦道。
「卫黎爵士知不知道他不会得到手镯?」
「我想卫黎应该很清楚『蓝色梅杜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