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庭园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打开铁栅门,把她拉进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公园。「你很清楚我们今天去班宅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参观一堆花花草草。」
「我很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他的快步前进使她的帽子摇摇欲坠,她伸手按住帽子。「我们的任务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都是因为那个可怕的女人。」东宁选了一条斜穿过公园的小径。「当著她的面,没有一个仆人愿意帮忙。他们很清楚,由於班克斯爵士病已垂危,所以她才是他们真正的雇主。她可以解雇任何人,不事先通知也不给推荐信。」
「的确。」她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他。「这就是我临时起意要那个惊恐的园丁带我参观庭园的原因。」
东宁探究地瞥她一眼。她看得出来他还在生气,但凭他对她的了解,他应该知道她的举动不完全是一时的兴起。
「你和那个惊恐的园丁谈了什麽?」他问。
她露出自满的笑容。「谈钱。」
「该死!」他放慢脚步。「你企图贿赂他?」
「酬劳。」她纠正。
「园丁愿意接受你的提议吗?」东宁停下来打开公园另一端的铁栅门。
「不知道。」
「你是说他什麽都没有跟你说?」东宁拉她穿过门口,转身关上铁栅门。「希望你没有白给他钱。」
「他显然太紧张,不敢直接跟我谈;他很清楚陆夫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我感觉得出他知道的比告诉我们的多,我向他保证我的提议二十四小时内都有效。」
「原来如此。」东宁再度握住她的手臂,默默地挽著她穿过广场,转入一条小街。
「不错的计策。」他终於勉强承认。
「谢谢。我自己也觉得满高明的。」
「但一定要把我当祭品献给陆夫人,你才能贿赂园丁吗?」
「我说过,那是酬劳,不是贿赂。至於牺牲你,我恐怕别无选择。我要提醒你,我不得不迅速采取行动。」「我觉得那听起来像藉口。」
「得了吧!」她说。「陪陆夫人喝茶没有那麽惨,对不对?」
「如果你非知道不可,那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二十分钟。那个女人企图说服我改天再去拜访她—;—;独自拜访。」东宁打个哆嗦。「她建议最好是晚上。」
「那一定是相当恐怖的经验。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心烦意乱。」
「我要求拓斌收我当助手时,他忘了提起我会遇到像陆夫人那种客户。」
「你必须承认,我们选择了非常有趣的行业。」
他的心情好了些。「对,的确非常有趣。拓斌还是不大高兴我决定步他的後尘,但我想他已经接受事实了。」
「薇妮阿姨也对我采取类似的保留态度,但我想她能够了解。」
东宁微微皱眉。「谈到拓斌和你的阿姨,我有件事想和你谈。」
「你担心他们的私人关系,对不对?」
「我猜你有相同的忧虑?」
「我最近是有点担心。」她承认。
「他们俩近来显然,呃,过从甚密。不仅是在公事方面,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她凝视小街的尽头。「你是说你认为他们有暧昧关系。」
「对不起,我知道通常而言,和你这种年纪和身分的淑女谈这种话题并不恰当。但我觉得非和你讨论一下不可。」
「别担心恰当与否的问题。」她柔声道。「你我成长的背景比较特殊,我们绝对比大多数同年龄的人世故许多;你可以对我畅所欲言。」
「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拓斌和雷夫人近来动不动就吵架令我十分烦恼。」
「薇妮阿姨认为麦先生企图排挤她这个竞争对手。」
东宁皱眉。「天啊!她怎麽会有那种想法?」
「一部分是因为麦先生拒绝介绍她给他的人脉认识。」
「我知道,但他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他的某些人脉与黑社会挂钩,他觉得不适合介绍给雷夫人认识。我必须承认,我倾向於同意他的看法。」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敏玲说。「另一个原因是,麦先生最近几乎是天天发号施令和提出忠告。薇妮阿姨觉得无法忍受;她不习惯听命於人。」
东宁思索片刻。「他们两个都太固执己见,而且都定了型。不知道—;—;」
一个从背後传来的孩童声音打断他的话。
「先生,夫人,请等一下。我父亲要我带口信给你们。」
「怎麽回事?」东宁停步转身。
敏玲回头看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在街口对他们挥手,兴奋浮上她的心头。
「那是园丁的儿子,」她对东宁说。「我在参观庭园时见过他。他在班宅协助他的父亲工作。」
「他找我们会有什麽事?」
「我敢打赌他的父亲叫他带消息来给我们,他可能想要领取我答应给的酬劳。我早料到我的计策会成功。」
男孩看见自己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於是加快脚步朝他们走来。
男孩背後突然响起车轮和马蹄声,敏玲看到一辆黑色的出租马车转过男孩背後的街角,拉车的两匹马以小快步移动著。马车转进狭窄的街道时,车夫抽响马鞭,两匹马开始全速往前奔驰。
园丁的儿子就在马车的正前方。
敏玲看出男孩有被马蹄践踏和车轮辗过的危险。
「当心!」她大叫。
她不知道男孩有没有听到她的警告,但他似乎在那一刻察觉到背後的嘈杂声。他停步转身。一时之间,他似乎被疾驰而来的马车吓呆了。
「闪啊,孩子,快闪!」东宁大叫,拔腿往前冲去。
「天啊!」敏玲拎起裙摆也追了过去。
男孩终於意识到自身的危险处境。他猝然一动,冲向安全的地方。
他的帽子被风吹落,滚进马车的前进路线里。
「我的帽子。」男孩转身冲向街道中央,显然决心抢救帽子。
「不!」敏玲高喊。「不要回去!」
但男孩没有留意。
马车没有减速,车夫显然没有看到男孩冲回他的前进路线里。无助的惊骇席卷敏玲;她肯定无法及时赶到。
「躲进门口去!」东宁回头对她大叫。他领先她几步。
她扑进最近的门口,无法呼吸地看著东宁和马车从相反的方向冲向男孩。他奇迹似地比飞奔的马蹄早几秒抵达男孩身边,他伸出手臂,抱起男孩。继续跑向街边的人行道。
片刻後,马车隆隆地从敏玲身边奔驰而过,她从眼角看到车夫把一个东西扔向她。东西砸中她身旁的墙壁,掉落到人行道上。她没有理会它,一心想要赶到东宁和男孩身边。
马车继续奔驰,危险地摇晃著,并在街道尽头转弯消失。
敏玲跑向双双躺在人行道上的东宁和男孩。男孩趴在东宁身上,他的绿色帽子在东宁肩膀旁边的地上。他动了动,抬起头,慢慢爬起来。她看出他头晕目眩,但没有受伤。
「东宁!」她跪到他身旁的人行道上。「东宁,看在老天的分上,回答我。」
在惊骇欲绝的片刻里,她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况。东宁的领结松开,露出喉咙。她脱下一只手套,用手指探寻他的脉搏。
他睁开一只眼睛,朝她咧嘴而笑。「我一定是死了,显然受到天使的照顾。」
她缩回手指。「有没有受伤?骨头有没有断?」
「我想没有。」他坐起来望向男孩。「你呢,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男孩仔细检查著他的绿色帽子,然後如释重负地咧嘴而笑。「谢谢你救了我的帽子,它是妈妈上星期送我的生日礼物。如果我把它弄坏了,她会非常生气。」
「很漂亮的帽子。」东宁站起来,心不在焉地拍掉裤子上的灰尘。他伸手把敏玲从人行道上拉起来。
她转向男孩。「好了,你想要告诉我们什麽?」
男孩的表情变得认真专注起来。「父亲叫我跟你们说你们会想找贴身男仆费契谈一谈。」
「你家爵爷的贴身男仆?」东宁皱眉。「先前在班宅没有看到他。他在哪里?」
「陆夫人不久前开除了他。父亲说夫人没有给费契工资或介绍信,他非常生气。」
敏玲和东宁互看一眼。
「说下去。」东宁对男孩说。
「父亲叫我告诉你们,女仆南茜说她注意到费契被开除那天举止怪异。那天下午她在楼上的小储藏室做事,费契没有注意到她,但她看见他从爵爷的更衣室出来带著一个用领巾包裹的小东西。他把它放进袋子里,以为没有人看到,带著它离开了宅邸。」
「南茜为什麽没说?」东宁问。
男孩耸耸肩。「我们都知道费契被开除时,没有拿到额外的工资或介绍信,我猜南茜认为他有权利拿走一件小东西作为退休金。」
「费契有没有办法取得陆夫人挂在腰际的钥匙?」敏玲问。「有没有可能复制钥匙?」
男孩思索後耸耸肩。「看不出有何不可,他有许多机会可以用腊复制。」
「你说他有很多机会是什麽意思?」东宁问。
男孩面露讶异。「他们午后在楼上会面的时候。」
敏玲皱眉。「什麽午后会面?」
男孩望向她。「陆夫人搬来後不久,就叫费契定期向她报告爵爷的身心状况。他们通常利用午后在楼上的一间卧室会面,一个星期两、三次。」
敏玲感到脸颊发烫,她不敢望向东宁。「原来如此。」
男孩的眉头困惑地皱在一起。「我曾经听到费契跟父亲说陆夫人贪……贪得无厌,说她会把男人活活累死。」
「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费契住在哪里?」敏玲连忙问。
「父亲说他在怀特街有一栋小房子。」男孩首度露出焦急的表情。「现在可以付钱给我了吗?父亲叫我一定要拿到你们答应给的钱。」
「不必紧张,」敏玲对东宁嫣然一笑。「辛先生会很乐意付钱给你。」
东宁瞪她一眼,但二话不说地掏钱给男孩。
男孩收下钱,开心地咧嘴而笑,一蹦一跳地跑走。东宁望著他消失在街角。
「我记得拓斌好像提过,每次雷夫人表示愿意花钱买情报时,付钱的往往都是他。」他挑起眉毛。「看来那是你们家族中世代相传的本领。」
「把帐记清楚,等案件结束客户付款时,再来结算。」
她准备戴回手套时,发现她的手指在颤抖。东宁刚才差点被马车撞倒。馀悸犹存的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把手套戴好。
「敏玲,你没事吧?」
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令她无法忍受,她突然破口大骂。「你刚才差点送命。」
「我没事。」东宁说。
「我知道。你救了那个男孩的命,但你自己的命差点送掉。」
「敏玲,我不认为—;—;」
「如果你被马车辗过,我该怎麽办?」她越说越大声。「我连想都不忍去想,你听到没有?」
「我看两条街外的人都听得到。」东宁说。
「哦,东宁,你把我吓坏了。」
她轻喊一声,扑到他身上,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他先是吃了一惊,接著用力抱住她。
「敏玲,」他的声音低沈沙哑。「敏玲。」
他扯掉她的帽子,抬起她的脸蛋,用狂野不羁的热情亲吻她。
她残馀的怒气在窜升的兴奋里化为乌有。她幻想与东宁接吻幻想了好几个星期,但亲身体验的感觉远远超出她所有的想像。
她两腿发软,全身颤抖,心神迷乱,不能自已。
「东宁。」
「天啊!」东宁突然结束热吻,抬起头来。他的呼吸急促。「原谅我,敏玲。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只能说对—;—;」
「不要。」她用手捂住他的嘴。「我发誓,如果你说对不起,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他从她的手指上缘端详她,接著温暖的光芒出现在他的眼中。她感觉到他的唇在她的手掌下面微笑,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
他们就这样站在街上互相凝视了好几秒。
「东宁?」她发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来吧!」东宁握住她的手肘,催促她走向街道尽头。「我们得快一点,拓斌和雷夫人一定会想知道费契的事。」
「那当然。」
正在暗自纳闷是否所有的男人,都如此擅长在激情时刻变换情绪时,她瞥见车夫扔向她的那个东西。
「我差点忘了,」她停下脚步。「他在经过时,朝我扔东西。」
「谁?那个可恶的车夫?」东宁顺著她的视线望去,他的表情变得又冷又硬。「看起来像石头。可恶的家伙!他有可能击伤你。」
「上面绑了东西。」
她快步走过去捡起那块石头。石头上缠著一条绳子,绳子末端有一张纸。
「是字条。」她取下纸,把它摊开。
东宁过来站在她的背後。隔著她的肩膀,他大声念出字条的内容—;—;
切莫插手此事。杀人命案,有一便有二。
15
第二天上午,薇妮、拓斌和娇安被请进卫黎爵士的书房。
等管家倒茶和告退後,卫黎爵士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的客人。
「杜夫人告诉我,你们想就一件涉及凶杀案的事访问我。」他说。
「希望没有冒犯到你。」薇妮说。
「怎麽会?」卫黎眼中闪过一抹极感兴趣的表情。「虽然我陶醉在骨董的学术研究里,但我必须承认,我偶尔也想从事其他同样刺激的消遣。」
「刺激的消遣,」拓斌在他的窗前位置上不带感情地重复。「那确实是形容调查凶杀案的一个方式。」
卫黎挑起一道眉毛。「我几乎终日埋首於古代器物的研究,一桩现代凶杀案会是令人愉快的改变。」
「谢谢你接见我们。」薇妮说。
卫黎瞥向娇安。「杜夫人是我的朋友,我尽可能对她有求必应。」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在找寻杀害贺瑟蕾的凶手。」拓斌说。「我们认为她在遇害前不久偷走了『蓝色梅杜莎』。」
「所以你们其实是假定『蓝色梅杜莎』此时为凶手所有的情况下寻找它。」卫黎推断。
「我们希望那只手镯能引导我们找到凶手。」薇妮解释。「根据各种说法,它是一件奇特的古物。我们希望能多了解它一些。」
「以及那些可能有兴趣得到它的人。」拓斌补充。「叶英先生暗示有些收藏家愿意付出极高的代价得到它,以便用它来申请加入『鉴赏家俱乐部』。」
「啊,叶英,很有进取心的一个人。」卫黎啜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有兴趣加入『鉴赏家』的严肃收藏家都会知道,身为俱乐部创办人兼博物馆馆长的我偏爱在英国发现的古物。捐赠那种古物给俱乐部博物馆的人确实会获得我的青睐。」
「关於『蓝色梅杜莎』,你能告诉我们什麽,爵爷?」薇妮问。
「据说手镯本身就是古代金匠的旷世杰作,但更令人感兴趣的是,镶在手镯上的浮雕宝石。」卫黎说。
「跟我们听说的一样。」拓斌说。
「据我所知,那件古物是在上个世纪初期被发现的。它在一个家族里世代相传,那个家族人丁渐稀,到最後只剩下一个未婚的姑姑和她年约十五岁的侄儿。多前年的某天早上,姑姑的尸体被女仆发现;而被用来杀她的凶器—;—;菜刀—;—;仍然插在她的背上。」
「天啊!」薇妮低语。
「侄儿不见人影,许多贵重物品消失无踪,包括『蓝色梅杜莎』。」卫黎继续道。「它似乎被转卖了许多次,直到一年半前被班克斯爵士在伦敦的一家小骨董店内发现。」
「那个侄儿呢?」拓斌问。
「据我所知,他就此消失无踪。也许他改名换姓了,也许他死了,也许他去了美洲或欧陆—;—;我怀疑有人搜寻过他。」
「即使他是杀害他姑姑的头号嫌疑犯?」娇安问。
「那个男孩并不讨人喜欢,邻居畏惧他;显然有一些虐杀动物的事件和、些小型火灾被认为是他做的。无论如何,没有人想要替姑姑伸张正义。」
「听说浮雕宝石上有很特殊的蛇发魔女图案。」拓斌说。
「那不是普通的梅杜莎肖像。」卫黎说。「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一本古书,里面谈到第四世纪在英国盛行一时的一个邪教。浮雕宝石上除了有梅杜莎肖像,还有一小根棍棒,它似乎是这个深受畏惧的邪教教主的象徵和印记。」
「他为什麽深受畏惧?」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