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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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醉尘香(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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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香还真让他突然冒出来的威势给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神,李慕星看他没再过来,也不愿再与他多说,转过身往床边走去,才发现床单被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眼角的馀光一扫,在床脚下看到了换下的床单,包成了一团就这么随便地扔在那里。李慕星抖开床单,看到点点白斑提醒着自己所做的丑事,脸上一僵,一股怒意便这么涌上了心头。
尚香这时也回过神来,在南馆里多年,他自然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察言观色之下,也晓得自己似乎做得过了火,当下也不再逗李慕星,眼珠子转了转道:「爷,您要找的契约是什么样子,说来听听也许奴家见过呢?」
「你不识字么?」李慕星怒道,一看尚香被他这一吼吓得缩头缩肩,怒气不由稍缓,想想还是找回契约更重要,也懒得再计较,只是用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一张纸,你要是见过就拿来给爷,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尚香一拍额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一张纸啊,您怎么不早说,是不是这张啊?」他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来,在李慕星眼前晃了晃。
「就是它。」李慕星大喜,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道:「拿过来,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那可不行。」
尚香抬起波光盈盈的眼眸,对着那张契约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这张纸可是您脱奴家衣服的时候给奴家的,说是一纸定情,只要奴家看到这张纸,就能想起您对奴家好过。奴家这辈子也没遇过像您这么疼惜奴家的人,一定要好好收藏这张纸,等到奴家老得走不动……」
话没说完,就见李慕星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地跳了出来,尚香立时意识到坏了,一不小心居然逗上瘾了,赶忙在李慕星发怒之前立立刻改口道:「唉,谁让奴家别无所好,就好喝上那么两口,若是有人愿意送奴家两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这张纸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李慕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着牙道:「好,爷给你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你把契约给我。」
「成交。」
尚香绽出笑颜,二话不说就把那张纸给了李慕星。
李慕星想不到这男妓居然如此爽快,望着那双摄魂的眼眸略一失神,便又让那张丑脸给惨醒过来,收好契约,他才道:「拿纸笔来,爷给你打张欠条。」
尚香笑咪咪道:「不用了。」
李慕星又是一怔,道:「你就不怕爷拿话晃你吗?」他是商人,习惯了事事定约,所以对尚香的轻率,大是不顺眼。
「人以诚为本,商因信而扬,宝来商号的李大老板若是会拿话晃人,这世上便无人可信了,您说是不是?」
尚香在椅子上坐下,终于收起了先前的嗲声,恢复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
「你、敢、耍、我!」李慕星终于醒悟过来,这个男妓不是不识字,而是看到了契约上的签名,才故意拿走了契约。
尚香抬起头,眼眸里光彩如虹,流光闪闪,那透着笑意的慧黠与通透,一瞬间夺去了李慕星的心神,隐隐约约迷迷蒙蒙中,耳边似乎听到轻轻的四个字。
「奴——家——不——敢。」
明明都已经做了,仍在假惺惺地装腔作势,李慕星勉强拉回了自己的心神,再也不敢看那双能勾魂的眼眸,只是他实在难以按下心中怒火,当场便拂袖而去。
在南馆里一顿乱转后他终于找着出路,离开南馆回到栖身处的时候,已过子时。他走时本是怒气冲冲,今夜发生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却是越想怒气越少,到回了栖身处的时候,竟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原来,他在路上把整个事情前后一想,便也知道那男妓并不是眼见的那般恶俗谄媚,如此故作姿态,只怕最后的目的就是那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需知女儿红这酒本就是少有之物,但凡一些人家有这酒,多半也是给自家女儿做了嫁妆的,能拿来出售的不多,何况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试想有哪家女儿年过二十还不嫁人的。
整个上和城里,也就杏肆酒坊有这酒。
话说二十多年前杏肆酒坊的大小姐阮醉君出生,酒坊老板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得此一女心中大喜,一口气埋下了五十坛女儿红,本打算给阮大小姐做陪嫁,谁知道阮大小姐命硬,还未齐笈,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便意外坠马丧生,阮大小姐虽未出嫁,可也遵着古训,三年未嫁。到十七岁那年,三年期满,酒坊老板唯恐杏肆酒坊后继无人,便在一众伙计中挑了个又能干又老实的,准备让那伙计当个倒插门女婿,偏偏阮大小姐也是个有心气的,不肯嫁一个伙计,对那伙计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谁知道那伙计竟然一时想不开,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地就掉进河里再没浮上来。一事在上和城里传扬开来,便有人讥笑阮大小姐嫌贫爱富,阮大小姐一气之下,嫁了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
酒坊老板虽对女儿选择了一个不懂打理酒坊生意的男人大感不满,可那书生穷归穷,却也有几分文采,苦读几年也未必不能博个功名,到那时可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了。于是好吃好穿好住地供着那穷书生,做起了美梦来。
可惜的是,那穷书生虽有文采,德行却欠了修为,二十几年寒衣苦食,原先为求个锦衣玉食才下了心地闭门苦读,指望着有一朝飞黄腾达,哪晓得福气从天上来,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这么嫁了他,从此顿顿有荤腥,日日有人伺候着,真正个锦衣玉食的美日子过了起来,时间一长便把受穷时的雄心壮志都忘了,也学着一些纨绔子弟整日里东街荡西街晃,没多久就被监坊里的一个妓女给迷上了,偷了家中的东西去讨那妓女的欢心。可怜阮大小姐一天到晚忙着酒坊的事情,竟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抓奸在床,阮大小姐当场就飙了,拿着扁担把那穷书生打得抱头乱窜,从此再不让那穷书生进门一步。
穷书生起先还做出痛心悔改的样子,上门苦苦哀求了几回,可阮大小姐连一面都不肯见,穷书生见求之无用,便发了恶心,在外面把阮大小姐说成石女一样的人,那话不堪入耳之极,酒坊老板哪肯女儿受这样的侮辱,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去找穷书生理论,被穷书生推了一把,竟就这么一跌不起地,去了。
阮大小姐眼见爹爹无辜丧命,伤心欲绝之余,一发狠,把那穷书生告上了官府,往那官老爷手里塞了一把钱,把穷书生判了个诽谤及误杀之罪,关进大牢,没几个月,那穷书生便在牢中一病不起死了。阮大小姐从此成了寡妇,因着在上和城里她已坏了名声,那些不晓得事情缘由的人只当是她害死了穷书生,人前人后都管她叫黑寡妇。
当初作为陪嫁的那五十坛女儿红,因着穷书生倒插门的缘故,并没有挖出来,只在阮大小姐成亲的那日起了五坛作喜酒喝了,剩下的仍埋在地下。担着黑寡妇的恶名声,阮大小姐再也嫁不出,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岁。她自那以后只一心打理酒坊,二十岁那年,她起出了两坛女儿红,摆在酒坊里,召开一场品酒大会,言明从此后每年八月十五只出两坛,凭人出价,价高者得。
二十年的女儿红啊,又是出自上和城有名的杏肆酒坊,那味道香醇无比,令人回味无穷,绝对是酒中极品,每年光是冲这两坛酒去的人便不知有多少,那一坛酒的价格,堪称天价。
李慕星想通了这事,便不由得觉着那男妓实在是聪明之极,他不拿那千两银票只拿契约,便是知道即便有这千两银子,他也买不着这酒,一来,今年八月十五已过,二来,自阮寡妇抓了穷书生的奸之后,便发下狠誓,从此杏肆酒坊的酒绝不流半滴入监坊。而李慕星却是少数几个有办法弄到这酒的人,只因他与阮寡妇私交甚好,商人嘛,就讲究个和气生财,宝来商号跟杏肆酒坊早有生意往来,对阮寡妇,李慕星其实敬佩得很,一个女子能将偌大一问酒坊打理得井井有条,端是不易。
只是,让李慕星为难的是,他当如何向阮寡妇开口要这酒,若是直说送入南馆,只怕阮寡妇当场便是拿着扁担将他打出门去了。再者,那男妓要酒归要酒,又何必那么戏弄他,若这么轻轻松松便将酒送去了,他李慕星岂不是哑巴亏吃定了。
不行,绝对不行。
第三章
    且不提李慕星在这里左思右想,想怎么为自己扳回一点颜面回来,却说南馆里,在他走后没多久,便闹哄哄地乱了一阵,十来个护院一齐出动,抓回来一个逃跑的人。
那被抓回来的人,自然就是李慕星放走的红衣男子。他不熟悉路,在后院里转悠了许久,才悄悄摸到了门,还没走出多远,便让前院一个端着酒菜的小童看见了,那小童本还没当他是想逃走,反是他自己慌了神,转身便跑,被那小童看出端倪,当场叫嚷起来,惊动了护院,不多久便将红衣男子抓了回来。
尚香自李慕星走后就一直在笑,一想到李慕星当时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他就忍不住,可是在听到外面的骚动之后,他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打来一盆冷水,坐到妆台前,洗去脸上糊成一片的妆,现出一张素净的脸来,然后打开妆盒,拿起妆笔,一点一点地把妆重新上好。
「尚香师傅,鸨头叫你去一下。」有人来敲门了。
「知道了。」
在脸上画上最后一笔,尚香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脸,漾出一个妖艳的笑容。
南馆后院的西北角上有一间房,馆中的小倌们都管那里叫「魇门」,若搁在官衙里,就是犯人受刑的地方,在南馆里,自然就是不听话的小倌们受罚的地方,南馆里规矩严,一般新来的小倌少有不犯错的,在处罚犯错小倌的时候,全馆的小倌们都要在边上旁观,意在杀鸡儆猴,所以一提到「魇门」,这些小倌们便噤若寒蝉,连想也是不敢想的。
南馆的鸨头姓郑,叫什么也没几个人知道,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的排骨,瘦得跟猴儿似的,便得了个外号「郑猴头」,看起来不起眼,可一肚子的坏水,那整治小倌儿们的招儿层出不穷,南馆里的小倌们对他是又怕又恨,却又不敢不听他的话。
尚香进得「魇门」,便掏出一块香帕,捂着鼻子扭着腰身蹭在郑猴头的身边,嗲声道:「头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把我叫到这地方来,有话我们出去说不成吗?你闻闻这里的味儿,熏得人都心慌。」
郑猴头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抓过尚香的手把玩着,那张猴儿面上却阴阴一笑,道:「这地方成天的有人清扫,哪里有什么味儿,倒是你身上的香味儿,闻着像是更浓了,怎么,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事,连自己身上的味儿都闻不顺了?」
尚香咯咯笑着,软着身子挨进了郑猴头的怀里,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道:「头儿你真坏,明知道这儿是南馆里最进不得的地方,偏还把我叫来,人家心里当然慌啊。尚香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头儿你就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尚香一回,尚香必定尽了心地服侍头儿。」说着,一只手便慢慢探入了郑猴头的双腿之间。
郑猴头身体一颤,却在见了尚香脸上那抹了厚厚一层粉也无法遮掩的鱼尾纹之后,什么胃口也没了,猛地一把将尚香推下了身,踹了他一脚道:「去去去,都成老妖精了,还在这儿发浪。哼,你也别跟我扯东扯西,这南馆里就属你是个人精儿,先前外头吵得厉害,若说你不知道是什么事,便是拿头儿我当猴儿耍了。」
尚香哎哟哟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一张椅子坐下,脸上却是无比委屈道:「头儿,你可是冤枉我了,今儿晚上我可真是忙得很呢。你也知道,三个月前我花光几年积蓄买下一只雏儿,指望着靠他养老,想不到那雏儿骨头可真是忒硬,跟我磨了这么久,居然一点不见软,气得我今儿个又好好折腾了他一番,才回屋准备歇着,尚琦那小狼崽儿居然良心发现地送了位金主来,尚香我已经好久没接生意了,欠了馆里倌儿们不少酒钱,自然是要拿出浑身解数来好好伺候这位爷,得些赏钱也得还了债不是。这不,那金主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差人将我唤了来,这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尚香我还真是不知道啊。」
郑猴头拍手摸着下巴上的一撇胡子,道:「好、好,今天头儿我也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下便让你亲眼看一看出了什么事。」说着,便扬高了声音,「把人带上来。」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壮汉挟着那个红衣男子进来,往地上一坐,那红衣男子痛得闷哼一声,只是口中被堵,手脚被缚,既叫不出来,也动弹不得,可是那双细长的眼,却怒火炽燃地瞪视着郑猴头和尚香,不见半点退缩。
郑猴头走过去,抬起红衣男子的脸,瞅了瞅,道:「脸是差了点,可眼神不错,若是调教好了,虽成不了红牌,倒也能成个赚钱的胚子。可惜,就是不听话,居然敢从馆里逃跑,尚香,你是过来人,馆里小倌若是逃跑,会有什么下场你也知道,本来是打算明天早上当着馆里所有小倌的面处置他,先叫你来,就是看在他是你买下的,知会你一声,也好让你有个准备,你那几年的积蓄就当打水漂了。」
南馆的规矩,不准挑客,挑客者杖十;不准甩客,甩客者杖二十,不准偷活,偷活者杖三十;不准藏钱,藏钱者杖四十。这些都还只是轻的,另外还有诸如针刺、热水烫、鞭抽、棍夹之类的,那郑猴头的心思只花在怎么让那些受了罚的小倌既疼得怕了,又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最为严重的,就是逃跑。
南馆里对敢于逃跑的小倌处罚是最重的,不计死活,只要抓了回来,便赏给那些将人抓回来的护院,当着满馆倌儿们的面,那些抓人的护院想怎么折腾都行,上百样稀奇古怪的道具一样一样地用上,十几二十个的壮汉呀,这样一个个弄下来,哪里还有命在。南馆里一年光是因逃跑而死掉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尚香一听郑猴头这话,立时哭丧着脸扑到郑猴头的身上,大声号了起来。
「头儿啊,你行行好,可千万不能把他这么处置了,这个混帐东西是花光了我几年的积蓄买来的,你可不能让我就这么亏了,好歹也让他给我把本钱挣回来了再处置。」
郑猴头一脚把尚香踹出老远,道:「你少号,馆里规矩不能坏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把人调教好。哼,我看你这调教师傅也做到头了吧,改明儿也能出馆了。」
尚香脸色一变,旋即道:「头儿说得也是,馆里规矩是不能坏了。」他在地上爬行几步,挨到郑猴头脚边,双手在郑猴头的腿上揉揉捏捏,卖力地按摩起来。
郑猴头被他捏得舒服,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道:「唔,你这一手功夫还是不错的,尚琦那小荡货比你还差了点,该不是你调教他的时候,故意藏了一手吧?」
「我哪儿敢呢,是那小狼患儿资质不够,学不来呀。」
尚香闪动着眼神,瞅了瞅躺在地上仍是一脸怒色的红衣男子,才小心道:「头儿啊,虽说是我花钱买了这个混帐东西,可这三个月来,他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花的都是馆里的钱,若就这么处置了,头儿你不是也亏了么?尚香倒是有个主意,既能罚了他,又能帮馆里赚回来,不知头儿你想不想听呢?」
「说来听听。」
「馆里不是总有些客人喜欢玩捆绑那一套么,有好些个小倌儿都伤得几天不能起了,耽误了生意不说,馆里还得倒贴医药费。我看这个混帐东西反正不听话,就要人把他捆着,不如就给了那些客人,他若熬不过死了,也是他自找的;若是熬过来了,好歹能给馆里挣些钱。」
郑猴头还真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想了想,自然是挣钱最为重要,竟应了下来,让尚香把人带回去,却是一日也不愿多等,今晚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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