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把雪衣藏在背后,走出自己的房间,正好听见收音机里播出的消息,接着就看见班查克愤怒地把咖啡杯往地上一摔。那杯子破裂的声音把茱莉吓得僵在那里。
查克像发了狂一样,把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往墙上、地上摔,杯子、盘子、烤面包机都掉在地板上。终于他爆发完毕,像泄了气似的双手撑着料理台,头垂得低低的。
茱莉背贴着墙,悄悄打开门。沉静得出奇的厨房里这时传来查克痛苦的呻吟声。“多明。。。。。。对不起,多明。对不起。。。。。。”
茱莉匆匆溜进车库,换上雪衣,脑子里仍萦绕着她刚才目睹的那可怕的一幕。她慌乱地把手套和头盔戴好,坐上加强座,发动了引擎。雪车的声音比她预期的小很多。一会儿之后,她就已经飞驰在雪地上,朝着树林的方向开去。
她吃力地保持着平衡,擦过大大小小的树干树枝。她目前最好还是先走在林子里,等离远一点之后再走到大路上,而且这样也可以躲过外头狂扫的风雪。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逃亡成功与自由在望给茱莉带来勇气,但是她的欣喜程度却被先前查克悲愤的那一幕淡化了,她没想到一个冷血杀人犯竟然会为同伴的死而这么难过。
她回头望一眼想确定查克有没有追来,但是却因此差点撞到一棵树。她尖叫着转动车把手,差一点把雪车弄翻。
查克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地板上的破碎东西。“狗屎!”他咒着,然后伸手拿来一个幸存的酒瓶,倒了一点白兰地喝下去,想要缓解胸口的痛楚。
他仿佛听见多明的声音在说:“喂,查克,吉娜要结婚了!我真不希望错过她的婚礼。”他想起多明怎样帮他安排逃亡,而今又为了他而死。
他站在窗口,茫然地望着茱莉堆的雪人。他仿佛感到多明愉快地站在旁边。多明向来喜欢一些傻东西,一定会很高兴跟茱莉一起堆雪人。
查克僵住了,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他的目光搜索着院子里。茱莉!
“茱莉!”他喊道,同时走过去打开后门。“茱莉,快点进来,不要冻死”狂风把他的喊声打断了。他瞪着雪地上,有两行足迹直通向车库。
“茱莉!”他吼着把车库门打开。他看到一辆雪车停在角落,另外还有一道雪车轮胎印子一直通到林子里。
冷。茱莉只感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冷。她已经离开了树林,开上他们来时经过的陡路。白雪扑到她脸上,使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脸和手脚都已冻麻了,唯一没有麻木的就是她的恐惧感。除了怕被查克追上以外,也怕自己被冻死在这里。她心里浮现一个又一个画面,春天的时候搜救人员在融化的雪堆下发现她冻僵的尸体。那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对一个来自芝加哥贫民窟的女孩而言,她所追求的完美就是这样了。
她想到查克很可能会不走林子,而直接从大路追上来,那样速度就会比她快得多,说不定很快就会赶上她了。她本来一直不敢回头看,怕会因而对这不熟悉的雪车失去控制。但是现在她越想越不安,终于忍不住迅速回头望一眼。这一望差点令她吓得魂飞天外,因为远处正有一辆雪车穿出林子直奔过来,驾车的人身体俯得低低的,一副技巧娴熟的样子。
茱莉慌乱地朝两旁的树林望去,想先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终于,在一个转弯处的林间,她瞥见一块窄小的平台。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就直接朝着那里开过去,然后紧紧抓住煞车。
那块平台比她估计的窄得多。转眼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凌空而起,然后雪车猛落到地上,失去了控制,往下直冲。在她下面几呎;之外,就是一条溪流。茱莉尖叫着感到雪车与她的身子分离了,直朝下面翻滚。她幸好被一根松枝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瞪着那辆雪车滑到溪面的冰上。车把手挂在急流上,车底雪橇板钗住一棵倒在水里的杨树上。
茱莉眩然地倒在松树旁边,却听见一辆雪车飞快驶过去。她蹒跚地爬起来,躲到松树下面。事实上她不必担心被发现,因为查克根本没朝她藏身之处望过来。他已经看见了她落在溪里的雪车,正全心朝那里开过去。
她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的好运,只是看到他车还没停稳就跳下来,朝溪边跑去。“茱莉!”他在狂风中喊着。然后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径直走到结冰的溪上,显然他以为她已经掉到溪里去了。
茱莉原以为他只是想去把她的雪车捞起来,同时她的目光移到他的雪车上。他的那辆车这时离她比较近,所以她还是可以乘机逃跑。于是她一面望着他的背影,一面悄悄地朝他的雪车移近。
“茱莉,回答我,看在老天的份上!”查克喊道,一面脱下他的外套。他旁边的冰块开始破裂,她的雪车终于滑入水里不见了。他不但没有往回走,反而抓住那棵杨树干,整个人潜到水里去,茱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浮出水面换气,又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再一次潜到水里。茱莉这时已跑到最近的树旁,他的雪车距离她不到三码,她眼看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她停下来,无助地盯着溪面。她的良心在喊着说,如果她把他的雪车开走,他一定会冻死,而这是因为他要设法救她的缘故。
他的头和肩膀突然露出水面,令她发出一声宽心的呜咽。他撑着杨树干爬到冰上,那股毅力令茱莉慑服不已。他站起身,蹒跚地走到他的外套旁边。然而他并没有把外套穿上,只是在一块石头旁边跌坐下来。
茱莉的内心在交战,心在狂跳。他没有淹死,现在他是安全的。如果她要离开只有趁现在,等他回头看到她就来不及了。
犹豫不决的她呆愣在那里,看着他把外套拿起来。她以为他要穿上,但这个想法立刻变成无比恐惧,因为他所做的是足以致死的相反行为:他把外套丢到一边,又缓缓解开衬衫扣子,然后他把头靠在石头上,闭起了眼睛。雪花在他身边飘舞,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和湿发上。
茱莉这时才逐渐醒悟,他根本不想回去了,他显然以为她因为要逃开他而淹死了,所以判自己死刑作为惩罚。
“告诉我你相信我是无辜的。”昨天晚上他曾这么对她说,现在茱莉完全明白了,这个自判死刑的人绝对是无辜的。
茱莉完全没发觉自己在哭,她只是默默地爬下藏身的雪坡,朝他坐的地方跑过去。当她走到近得可以看清他的脸的时候,后悔与心软的感觉几乎使她跪下来。他头往后仰,双目紧闭,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强烈的悔恨之色。
她忘记了冷的感觉,拿起他的夹克朝他递过去。她喉头哽咽,心痛地低声说道:“你赢了,我们回去吧。”
见他没有反应,茱莉跪下去,开始试着把他虚软的手臂塞进外套里。
“查克,醒一醒!”她喊道。她的肩膀由于抽噎而发抖。她把他拉到怀里,将他的头搂在她胸前,试着把她的体温传到他身上,并且来回摇晃着他。“求求你!”她口齿不清地说道,整个人已濒临歇斯底里的状态。“请你站起来,我抱不动你,你得帮助我。查克,求求你,记得你说过你希望有人相信你是无辜的吗?我那时候不完全相信,可是现在我相信了。我发誓。我知道你没有杀任何人,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起来吧!求求你,求你起来!”
他的身体变得更重了,仿佛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茱莉惊慌起来。“查克,别睡着了。”她近乎尖叫地喊着。她抓着他的手腕,开始把他软软的手臂塞进外套的袖子里,一面狂乱地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唤醒。“我们回家去,我们一起上床,我昨天晚上就想要了,可是那时候我害怕。帮助我把你弄回家,查克,查克,”她哀求着,一面吃力地把他的另一只手臂塞进外套袖子里,然后拉上拉链。“我们可以在壁炉前面做爱。你会喜欢那样的,对不对?”
她好不容易才把外套套在他的身上后,她站起身,抓住他的两只手腕,使尽全力想把他拉起来。但是她不仅没有使他移动分毫,反而自己失去了重心,滑倒在他的身旁。茱莉爬起身,跑到他的雪车那里,把它开到他倒卧的地方。她俯身拼命摇撼着他,但是仍然无法把他摇醒。
她闭上眼睛,鼓起勇气,然后举手挥出一个大弧,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他的眼睛睁开一下随即又闭上了,她顾不得冻僵的手指传来的剧痛,抓住他两只手腕开始拖,一面试着用别的方法看看能不能让他醒来。“没有你,我找不到路回去,”她扯着他的手腕,“要是你不帮助我回去,我就会跟你一起死在这里。这是不是你要的呢?查克,请你帮助我,”她喊道,“别让我死掉!”
一会儿之后,她发觉他不再像先前那么沉重了,而且在试着用微弱的力气站起来。“这样才对!”茱莉喘着气喊道。“站起来。帮助我回家,让我暖和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迟缓,而且他眼睛睁开的时候也是目光涣散的。但是现在他确实是在凭本能试着帮助她。茱莉试了好几次,终于使他站了起来,把他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然后把他扶上雪车,他就倒在车把手上。
“帮我保持平衡。”她说道,一面用手扶住他,并迅速坐在他身后。她抬头望一眼他下来的路,明白现在根本不可能循原路爬上那个陡坡。于是她决定先顺着溪流走,绕过前面的弯以后,也许有办法上桥再回到路上。
她现在也不怕对这雪车的性能不熟了,只一心俯在他身上为他挡风,同时全速驶在雪地上。“查克,”她在耳边唤道,一面注意着路面,一面试着跟他说话好使他保持清醒,也使她自己忘记恐惧,“你还有一点抖,发抖是好现象,这表示你的体温还没有降到危险的最低点。我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说法。”他们绕过一个弯,然后茱莉把雪车驶上一条或许可以爬上去的坡道。
第七章
他又在客厅里倒下去两次,茱莉才把他弄到她的房间去。她确知她的房间壁炉里有木柴,马上就可以把火生起来。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撑到床边,让他倒在床上。他外头的衣服都已经结冰发硬,她好不容易才把它脱下来。当她正要帮他脱长裤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洗澡,”他无力地咕哝道,“热水澡。”
“不行,”她把他冰冷的内衣脱下,一面试着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着,“现在不行。他们说身体失温的人得慢慢暖和起来,不能直接碰热的。还有,我帮你脱衣服的时候你也不能乱想。我是老师,对我你只是一个小男孩而已。”她扯着谎哄道。“老师就跟护士一样,你知不知道?”
她又喊道:“保持清醒!听我说话!”她把他的短裤褪下,却不禁羞红了脸。躺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体就像大学时,她看到的“花花女郎”杂志折页照片上的模特儿一样健美,只不过现在这个身体却冻得青紫,而且不住打着寒颤。
她用毯子把他紧紧裹住,并且用力摩擦他的皮肤,然后她又从柜子里找出几条毯子盖在他身上。弄好之后,她又匆匆去把壁炉的火点起来。这时,她才脱去自己的外衣,站在床头看着他。
“查克,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她开始绞尽脑汁想说些话鼓舞他,也鼓舞她自己。“你强壮,查克。在你帮我换车胎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刚才你爬出溪水的时候也是。你也很勇敢。我班上有一个小男孩也很勇敢,跟你一样。”她又说道:“从前我哥哥房间里挂满了你的照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好多事情要告诉你,查克,”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只要你活着给我机会,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慌了。也许她应该进一步采取什么行动使他暖和,要是他就这样被她的无知害死了怎么办?她在他身边坐下,在他颈间摸着他的脉搏。他的脉搏惊人地慢。“关于昨天晚上,”她抚平他肩膀周围的毯子,一面说道,“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吻我。我不希望你停,所以我害怕了。那跟你坐过牢没有关系,而是因为我。。。。。。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而且我从来没有碰到过那种情形。”
他激起一阵寒颤,全身猛地悸动一下。“发抖是一件好事。”她大声说道,同时焦急地想着能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事。她突然想起雪地救难的圣伯纳狗,于是跑到厨房去找酒,那时她由收音机里听到一个好消息。
她拿着一杯白兰地回来,坐在他旁边,用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喝点这个。还有,请你试着听清楚我要告诉你的事:我刚才听到收音机的广播说,你的朋友桑多明现在在阿玛瑞尤医院,而且伤势比较好了。你明白吗?他没有死。。。。。。查克?”
她努力了好几分钟,结果只灌了一匙的白兰地到查克嘴里,于是她放弃了。她知道她可以把他藏起来的电话找出来打给医生,可是那样医生会认出他而报警。他们就会把他抓回监狱去,而他说他宁死也不愿意回去。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茱莉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她最后只好求助于祷告。“请帮助我,”她祷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两个碰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对他有这种感觉,为什么要我留下来?我知道这都是上帝促成的。因为。。。。。。因为自从小时候你把莫家人送给我之后,我很久都没有这种在我身边的感觉了。”
茱莉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当她说完最后一句祷词,感到心里安定多了。“请照顾我们。”
一会儿之后,她看见查克的身体连打了几个寒颤,然后他往毯子里头溜进去一点。她知道他现在是睡着了,而不是她所担心的昏迷,于是她俯身在他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继续发抖吧,”她温柔地低声说道,“发抖是个很好的现象。”
她站起身,走进浴室去洗热水澡,却不知道查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开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
茱莉洗完澡、穿上浴袍的时候才想到,其实她至少可以把电话找出来,打一个电话给她父母报平安。
她走到床旁边,伸手摸摸查克的额头,并且观察他的呼吸。他的体温已接近正常,呼吸也沉稳多了,此刻正处于疲累之后的沉睡中。她松了一口气,走到壁炉前把火拨大一点,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双膝发软。在确定查克已经够暖之后,她就任他安静地睡觉,自己走开去找电话。
她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的房间。她打开门,一时之间呆立在门口。她原以为她的房间已经够豪华了,但是他的这间更是华美得超乎她的想象。她缓缓走在浅绿色的厚地毯上,环视着四周的大镜子和白色大理石壁炉。
她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搜遍了,最后忍不住诱惑,从大衣橱里借了一件绣金的红色女用和服。她挑这件是因为知道它一定合身,也因为她有一股忍不住的冲动,想在查克万一醒来的时候,她能看起来漂亮一点。她一面系着腰带,一面想着他到底把电话藏到哪里去了。
她忽然想起走廊上有一个上锁的小柜子。她先试试柜门,证实打不开之后,她就直奔房间,悄悄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她料到他会藏在那里的。她打开小柜子,里头都是酒,电话就藏在一瓶香槟的后面。
她紧张地把电话拿到客厅插上。号码拨了一半,她突然想到她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连忙又把电话挂上。警察或调查局的人可能已经在她家里等着,只要她打电话就可以追查到来源电影里都是这样子的。现在她已经决心要留下来了,可是又一定得通知家人让他们安心。于是她想了又想,决定先打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席可玲。
她从皮包里取出电话簿,找到可玲娘家的电话号码。这个月初,可玲曾写信给她,希望这星期回凯顿镇时跟她小聚一下。塔德跟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