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我才没醉……」尹青彦拿出钥匙,「喀」的一声,门锁顺利打开。「看……」
「好好,你安全到家就好,真是……」阿维懒得跟一个醉醺醺的人争论,被骂的他摸摸鼻子打算离去时,看见屋内的灯亮了,一个男子姿势奇怪地走到门边。
以为是家人还想抱怨几句时,视力极佳的他看到了男子脸上的瘀青,他咂咂舌,「不会吧……」
本以为男子会搀扶喝醉酒的客人,但是人都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了,那个男子还待在门边看着他。
不会是误会了吧?阿维忍不住这么想的时候,男子开始走下阶梯,看到他不稳的样子,他连忙下车上前问:「怎么了吗?」
「……请问,能跟你借手机吗?」
「啊?」阿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拿出了手机。
「谢谢,借我打一下电话就好,很快的。」男子道完谢后,便用手机讲了一下话,并随即将电话还给他。「这么晚还麻烦你送青彦回来,谢谢你。」
「哪、哪里。」阿维也跟着他低头回礼,目送行动不便的人回到屋内后,他咕哝着「奇怪的一对」后,才驶离这栋高级透天。
「青彦,回床上睡。」
汪彦君摇摇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他不想吵他起来,只是以他的身材、体力,想抱也抱不动。「快起来……」
但尹青彦就是不肯睁开眼皮,汪彦君只好绕到后方,试着拉住手将人往后拖,好不容易拖到床边时,他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而接下来怎么也拖不上床了。他改试着两手撑住尹青彦的腋下,想将他往上撑,但是睡梦中的尹青彦却咯咯地笑起来。
「彦君……好痒喔……」尹青彦笑着推却那双想将他拉上床的手,闭着眼睛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
听到撒娇的声调,以往的回忆一点点地回到汪彦君脑海中。
他曾经很爱这个孩子过,就像自己孩子般的疼爱,或着更加疼爱;因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孩子了。
但是,这个孩子太像尹正,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疼爱他。他对他的感情,只剩下愧疚,只剩下罪恶感,光叫出他的名字,就让他心痛一次,他的心能承受这种痛楚到什么时候?
汪彦君花尽所有力气将尹青彦搬上床,将一张被子盖住熟睡的人,另一张紧紧地裹住自己,就像他曾被拥入怀中的温暖,然后,依然睁着眼睛到天明。
***
醒过来的尹青彦痛苦地坐起身,头痛跟恶魔一样地盘旋在脑袋里作恶。
一旁的声音传了过来。「要不要喝水?」
「不要。」马上就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尹青彦拉不下脸回视他,只好任性地又躺回去。
「饿了吗?我去叫外送好不好?要吃什么?」
「你烦不烦!安静点好不好?」尹青彦烦躁地大声回答,他感到嘴唇很干燥,也很想喝水,后悔的情绪让他更加不耐烦。
「那……我把水放旁边。」汪彦君说完后便离开房间到客厅去,他带上房门的声音轻轻响起。
尹青彦一听到房门关起的声音,便撑起身喝光矮柜上的水。
「该死的!」喝水跟移动身体的动作让他的头又痛了。昨天到底喝了什么东西,头怎会这么痛?还有,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清醒便会想到昨天殴打汪彦君的事,这让他痛苦的又窝回棉被里。
高中时因为常打架的关系,他的个头跟身手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高三那年,还因为把一个学长打成植物人而吃上官司。
说简单点,他发起狂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钱能摆平任何事,但汪彦君是不能失去的,跟世界上所有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他又脑袋一片空白,那很有可能会亲手打死汪彦君……
想到这里,尹青彦由懊悔转为恐惧,他认真思考这个恐怖的可能。
敲门声响起,阻断了他的思绪。「不要进来!」脱口而出,尹青彦此刻不希望跟汪彦君相处。
汪彦君停顿一下,无视尹青彦的话进来了。「还要水吗?」
怎么办……
尹青彦干脆将自己埋进棉被,他的心跳好大声、好大声地响着。
「我不会生你的气。」汪彦君将水瓶的水注满杯子。「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会连尹正的分一起偿还你。」
不要来惹我……拜托……
尹青彦感觉心脏好痛,好像跑了百米般地不舒服,他希望汪彦君住口。
「往后我的人生,都是你的;除非你要我离开,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闭嘴!
他要的不是这些!
「可以糟蹋我,但是别糟蹋你自己。」汪彦君很轻地说:「以后别这样喝酒了。」
「闭嘴!」尹青彦大吼,从床上用力坐起,「闭嘴闭嘴!」
他伸出手用力的推一下,汪彦君随即往地板跌下。尹青彦焦虑的站起,在房间来回踱步走,他想伸手拉汪彦君一把,但是拉起来以后呢?他就必须面对他,他就必须跟他讲话或听他讲自己不想听的话。
「不准你站起来!」想到这里,尹青彦脱口而出,「不准你跟我说教!」
汪彦君僵在地板上,狼狈的他仍维持着趴伏在地板的姿势。「你是大人了,应该能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如果你要我不说,那我就不会说,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知道是坏的那又怎样?你明明知道该吃东西却不吃东西,你明明知道同性恋不好但还是当同性恋!这些不好的事情你干吗还做?!」
汪彦君哑口无言。就算他的人生再重来一次,他能伪装自己,组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谐的家庭吗?明明不饿,他想逼自己吃吗?他不想,他不愿意,他想当他自己,他想爱的是……
「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只要你不后悔……」末了,汪彦君只能这么回答。
如果你后悔了,我会陪着你,会替你受罪,只要……你快乐就好。
他昨晚想了很久,从尹正的死亡哀伤中抽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会试着努力,至少要照顾尹青彦的生活。至少,补偿他。
他不怀疑尹青彦动手杀了他的可能。他不怕死,死甚至是他渴望的事,但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尹青彦会带着病态的心理继续活下去,他不能就这样放下他。
就算伤痕累累,但只要有救赎的可能,他就不能放弃。
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好像妈咪的巴掌一样,搧在尹青彦的脸上。
「你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钱用尽前,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在医生宣布学长成为植物人的那天,妈咪用钱摆平了那些愤怒的家属及法官们后,在车上跟他说的话。
为什么不问他打学长的理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话?因为他想,所以所有的事都可以吗?但事实是,他根本跟路边的狗一样!是没人想注意的!
「出来……」尹青彦冷冷地说。见到汪彦君扶着旁边的床要站起来时,他用脚又踢了他一下,「我说过,不准站起来。」
汪彦君惊讶地抬起头时,尹青彦又补了一句,「爬过来。」
「青彦……」
「闭嘴。」尹青彦又说:「不准开口。」
汪彦君不要说话就好,他就不会听到那些伤害他的话,他也不会怕自己又动手打他。看不到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就不会同情他。
这个骗子。
伪善地假装爱他,却从头到尾只是……比任何人都可恶的骗子。
尹青彦回房间的时候,汪彦君终于放松了一点,他挨着沙发边闭起眼睛,那份疲累显得特别无法漠视。
「进去。」
没想到又听到声音,吓得汪彦君撑着手往后移动;尹青彦不知何时站在桌子旁,他双手环胸俯视汪彦君,说完便径自走回房内。
在被命令不能站起来后,汪彦君能不移动就尽量不移动,但是尹青彦的话是无法抗拒的命令,他只好慢慢地拖爬进房内。
坐在床上的尹青彦,漠然目视汪彦君辛苦进来后,又说:「上来睡。」
汪彦君有点惊讶,他以为尹青彦根本不想让自己靠近他,或着说,他睡客厅两人都比较轻松点。
当他犹豫时,尹青彦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了。「快点!」
身体微微一颤,他只好扶着床柱要上床,却又被声音打断。
「脏死了……」尹青彦皱起眉毛,盯着汪彦君衣服上那些拖爬后沾上的毛屑。
感到羞耻,但很快就放弃那种无谓的情绪了。汪彦君转身要拿干净的衣服换,后面又传来声音,「脱掉,直接上床睡。」
「……」不想,汪彦君摇摇头。
「数到三十,你若没上来,我会动手。」
咬着下唇,汪彦君在尹青彦的目光下,脱掉身上的运动套装并躺到床上。
「你讨厌我吧?」尹青彦看着汪彦君背对他的身影,突然开口说:「就算我长得像尹正,你依然很讨厌我吧?从你的眼神就知道。」
汪彦君摇摇头,但没转过身。
「你讨厌我也没关系,等有一天我腻了,就会放了你……或是不小心打死你。」尹青彦说,并伸出手指沿着汪彦君赤裸的背滑动。「或是不太幸运的话,也可能变植物人。要听话,知道吗?转过来。」
汪彦君依言僵硬地转过身,两人面对面,但视线都不在对方脸上。尹青彦的手继续在汪彦君的脖子游移。
「不要这样……」汪彦君努力将脖子上收紧的手拨开,「青彦,不要这样……」
「该死的……不准说话!」那双蓝色的眸子像黑夜般越来越深沉,尹青彦靠近汪彦君并吻住他,感受到身下人惊慌的抗拒后,他更加用力地吻着。
不,这不能算是吻,他只是想堵住汪彦君哀求的口语罢了。
但是那份直觉因为汪彦君发狂般的抵抗而变了质,尹青彦的唇上渗出血后,他跨坐在汪彦君身上,打了三、四个巴掌后,身下的人才稍稍安静一点。
「住手……」汪彦君喘着气说,不知是恐惧还是痛,让他身体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尹青彦感受到了,他疑惑地问。
「不是,我没有怕你……」
「你……是在怕我。」尹青彦握住汪彦君纤瘦的双肩,感受到明显不过的颤抖后,愤怒与难过让他矛盾地说:「算了……」
惧怕跟痛苦,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在乎自己就好。
在一阵粗暴的吻及殴打后,汪彦君已经没有力气再保护自己了,他全身都好像快散开了,左眼甚至痛得睁不开。但不管是被打或被污辱,都是报复的暴力,他不能责备尹正的孩子,正如同他没资格责备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尹青彦住手,汪彦君断续地开口:「你如果生气,可以打我……但、但不……」
「吵死了,闭嘴。」听到汪彦君沙哑的话,尹青彦不耐烦地这么说了后,又将自己的唇堵上去。
不要吻我……而这句请求在还来不及成为声音前,却又让尹青彦任性的吻封印起来。
第八章
「杜先生,这边请。」身材高挑的女秘书推开会客室的门,向里头高大的男子说。她领他到这精华地段的办公大楼中,最里面的私人办公室。
「尹先生,杜先生来了。」
「初次见面,我是尹力。」尹力从公文中抬起头,笑道:「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杜风坐好后直接了当的开口:「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什么,信里面应该都有提到,想请问尹先生有什么想法?」
尹力是尹正的堂弟,照道理说应该要比尹青彦更加像外国人才对,至少要像尹正一样的显眼。但他除了身高高于东方人水平外,并没有明显的外国人特征,他的黑发、黑眼就像一个纯正的东方人。
「我不能判断你说的有几分是事实,所以我请了人去调查。希望你不会介意,毕竟这关系到尹氏家族,总是会慎重点。」
尹力和善地微微一笑。
「而事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在这向你道歉,因为怀疑你的动机;另外我想反过来请问你,青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接到的调查结果,的确尹青彦正跟尹正的旧同性情人住在一块,但是他无法理解尹青彦为何要这么做的动机。
就某方面来说,他是感激尹正的;因为若不是他杰出的堂哥,那么他不会这么随心所欲地过了三十多年自由日子。
但是好日子在堂哥出车祸后一年随即宣告结束。尹正竟然死了,那个强势得像是太阳一样的人,竟然在壮年便撒手人寰?
而他,一直到棺木被钉上钉子的声音响起时,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尹氏失去董事长,于是他由日本被紧急调回台湾,变成强迫上任新代理董事长。不过这个协定只到尹青彦二十一岁,他不贪图尹氏的总主导权,只要让他自由自在过活。
其实说是自私也无妨,毕竟尹氏的股份足够让他无忧好几代了。
尹青彦这个侄子至少五年没见过了,这么淡薄的亲情,管他要做什么他根本不会干涉,只要肯乖乖回来继承家业就好,但偏偏青彦居然跟堂哥的旧情人碰在一起。
这事可大可小,若要简单处理,就必须要在消息传回尹氏大老尹宗康病床前解决。
实话说,他很欣赏尹正,这么没价值的死去,若问天问地都找不出答案,那也只能找个人来怨恨了。
他没看过汪彦君,纵使堂哥很爱的人应该也是能相匹配的人,但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说,他应该憎恨这个人。
「只有一个理由,他想报复汪彦君。」杜风简洁明了地说。尹青彦本来就是个心态不健全的小鬼,发生车祸根本不能怪任何人,但谁知道这个恶魔到底怎样想的?
「既然这样,找机会请汪先生离开呢?」
「汪彦君当他自己在赎罪……」该死的!那个笨蛋!脑海中忍不住痛骂,杜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希望能由你们这边施压力,强迫尹青彦放手。」
「嗯……」尹力转动手上的钢笔,思考了一会,「我不能给你介入后的结果预测,但是就长辈的立场,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所以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将尹青彦带离汪先生。」
「真的?太谢谢你了。」杜风毫不掩饰地发自内心笑着。
「不客气。」
杜风高兴的站起来并上前跟尹力握手,感激他们的协助。而尹力微笑着目送杜风离开后,他的表情突然冷漠得像个雕像一样,转身走到办公室里附属的厕所内,打开水龙头洗手。
足足洗了两次后,尹力才回到办公桌前处理他未完成的工作。
公文都是事先消毒处理过的,如果没有必要,他一律采用视讯会议。因为开会就要跟一群人握手,然后他整个会议绝对会心神不宁,难受非常地想将手洗干净。
「唉……还有两年还是三年?」尹力大大地叹了口气,他心中无限祈祷着这种日子快结束。
「张秘书,帮我接尹青彦的手机。」
「好的,请稍等。」
「喂?」
「喂?青彦吗?我是叔叔,周末有没有空?我有事找你……」
***
冬天是让人依恋棉被的季节,高雄没有台北明显的阴雨,有的仍是那好像永远不会请假的太阳。
尹青彦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去找叔叔,他希望能在一天内往返高雄与台北。身旁的汪彦君似乎睡得很熟,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房间内有开暖气,但他还是将衣服拿去客厅换。
准备好后,他又回房间一次,确定汪彦君仍好好地睡在床上才开门离去。关门声响起后,汪彦君看似睡着的脸,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静静地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每天他都会这么看着戒指至少几个钟头,做着无意义的事的他是愉快的。脑海中会浮现过去的回忆,会浮现尹正的笑容,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
虽然有时候尹青彦带给他的外在伤口,会让他意识飘回现实,会让他想起这不知如何处理的关系,但都只是轻轻闪过而已。
若他只能这么补偿尹青彦……应该说,除了人以外,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他离不开这房间,一如同离不开这椎心刺骨的罪恶感。
开门声突然又响起,回到现实的汪彦君忙又躺回床上闭起眼。
尹青彦去而复返,拿出床头的机票时,看到汪彦君放在棉被外的手,他走上前想将戒指拔下。
「你做什么……」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