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战虽然令封擎云重创生死未卜,但他们也同样失去了方敬天这一力臂,比起北方情势的浑沌,南方未及紧密扣连的力量是相较下较微容易到手的东西,所以这回南下除了一结若樱与古家的多年宿怨外,也是为了替重出江湖准备筹码。
二十多年了,他们已经蛰伏的太久,虽然谷主嘴上不说,但看的出他也有著兴许的後悔,为了若樱,他们实已抛却了太多太多……
「磊,去崭扬那儿好吗?我得准备接应了。」睇视著那把黑黝黝的巨刃忽而大开大阔忽而轻灵如烟,封擎云双瞳露出的神色越显凝重,能让秦泸瑜这般与本性大相迳庭使招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果然忍不住要出手了。
想先杀了古天溟好对那个人示威吗?该说……是想藉著弑子之仇让他把她深深刻划在心底吧,哪怕永远记得的只是个无法抹灭的恨字也无妨。
情之一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情灭爱熄,剩下只有以仇为名的交集,这样扭曲的关系里还能有他容身的位置吗?他该把自己放在哪儿呢?在这张用怨以恨当作经纬交织的仇网下,有什么地方……才是他能够面对这身骨血的所在……
「不会吧,狐狸这么快就不行啦?不是才说没问题的,小鬼你前言後语兜不拢喔。」
是古狐狸绣花枕头地中看不中用还是小鬼的眼睛又出了问题?这估量未免也离正确答案错差的太多,连点眼力都没有,小鬼以前到底是拿啥做人家帮主的……就连作靶也不怎么称职不是,要不然怎会笨到闪不开栽在湖里头让他捡著呢?
纳闷地抬起头,莫磊真的很想问问手上搂著的家伙究竟是符合所谓江湖人的哪一点,谁知道话还没出口就叫那双幽凄满填的黑眸给夺去了心神,不难想像面具後的那张脸盘颜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去。
这小鬼……没事干嘛又神游到几百年前的往事去?老这么自找苦吃不嫌腻嘛,根本就是伸长了手也管不著的事,浪费力气白白伤心又有啥个鸟用!
「臭小鬼,管他好话坏话我都不想再说第二次,横竖只有一句,敢给我再伤的半死不活回来试试,不把你钉在床上躺足一整年我就真可以扔了那个磊字改叫莫白痴!」
在抱拥的肩胛上大力拍了掌掠下警语,莫磊连一眼也不再多瞧就听话地往後头退去,该说的早已说的够多了,这小鬼自己脑袋瓜子要是不开窍,任他吐尽口沫扯破喉也没用。
何况若是真愚蠢到宁愿在疯女人手底下超生,宁愿一死百了往閰老儿怀里头躲,他实在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伸手拉他一把,或许踹上一脚让他滚快点到枉死城报到还比较可能,如果这小鬼真敢就这么良心给狗啃光地舍下他翘头的话……
「咳……」呛咳了声,连後背上未曾痊愈的旧创也被震的隐隐生疼,然而面具下的唇棱却是缓缓弯成了月上弦,扬起的笑容虽然仅是淡如一叶浮河轻羽,却让原本惨澹的容颜重添了无限生气。
该拿什么谢谢这块每每把自己敲回魂的大石头呢?
如羽长睫敛阖再展,莹莹黑瞳里重新耀闪著夜星般的灿芒,封擎云有种终於能够大口呼吸的解脱感觉……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有她存在的地方自己还能这般轻松笑著。
看来等会儿得多留神些,顾好自己的每寸皮肉就是最实用的谢礼吧……威胁的话语闪过脑际,不禁让封擎云微扬的嘴角复又往上拉成了大弧……虽然私心底他是蛮想试试叫石头改名的说。
迎著狂沙漫天席卷,封擎云足步轻缓地悄然挪近了身形,澎湃的内息不断於八脉间游走运行,成拳而握的左手也拇指微屈暗扣在掌心里,紧绷的身躯就如只伺机扑狩的猎豹。
青衣白衫掺杂相间,黑华紫影挥叠交错,突然一缕带著淡红色彩的劲气疾射穿入,虽与层层真力交锋激汤出刺耳的锐啸声,却丝毫不减其速地一路长驱直进,追噬著青色人影的後背。
「叮。」「咻。」两声异响霎时骤起,让人耳面生疼的锐啸及劲风却也几乎在声起时的瞬间重归静寂,异变突起又结束须臾,快的令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沙尘渐落,只见场中除了古天溟与秦泸瑜外又多了三抹人影,五个人,据角成鼎而立,交织出的沉凝肃杀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天空中高挂艳阳的暖意。
「溟儿?」站在古天溟身旁,古閺澐眼中有著明显的担心,尽管事隔二十年,他没忘了封若樱的一身功夫有多霸道,今日再见那抹红影仍是这般地叫人动魄惊心。
「没事,乏了点而已。」摇头表示无碍,略显疲色的古天溟扯唇挂上了惯为的笑意,除了久以真劲相拼气虚了点外,浑身上下并没有受到什么其他实质的伤害。
还能维持这身皮囊的完整,既不是自己游刃有余闪的快当然也不是因为刀枪不入成了仙,而是飞身扑入的两人救的及时,轻吁了口气喘息,古天溟这才有心思转而向面前的宫装女子打量。
粉腮如桃的瓜子脸上有著张小巧丰唇、俏挺鼻脊、还有著双柔媚的微勾凤眼,云鬓微堕,娥眉淡扫,一身玫瑰红的宫装更衬的她肤白赛雪,好一个标致的大美人!
只可惜那双该含媚带嗔的凤眼里有的只是无尽冷霜与恨意,红润的丰唇也无半点弯弧,整个人就像被冰雪覆了一整身的冷硬,此刻那双美眸中正张显著滔天怒火直瞪著三角的另一隅。
很奇怪的局面,就连默立在封若樱身旁的秦泸瑜都浮起了丝迷惘的神色,熟知当年纠葛的他想不通为何二十年不曾碰面的两人第一眼竟都不在对方身上,不论残留的情感是爱是恨都不该如此漠然吧。
说来古閺澐的心境他还能够理解几分,毕竟当著妻儿门众面前面对著昔年爱侣反目成仇,不胜唏嘘外那份尴尬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樱……多年来让她兹念挂怀寝食不安的人不就正在眼前?为什么她目光所凝却是……
顺著那两道似想在来人身上穿出窟窿的视线望去,秦泸瑜复又更加迷惑地皱起了眉头,冰冷的面具遮去了来人大部分表情,但从那两潭依旧静无波澜的墨瞳中,他看得出这人并没有被若樱如焰炽烈的杀气给吓到。
他是谁?不但无惧於极乐谷昔日之威,甚至连方才若樱出手的『指禁煞』似都没放在眼里,方才四方交手的太快,注意力大半在古天溟身上的自己并没留意到他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化……解?『指禁煞』这门武林绝学该独步天下的不是?难道真是岁月无情,过往如烟云?
「你,什么意思?」凤目微眯,封若樱强压下心底深处嗜血的杀意,她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真的拖著半条残命赶上了自己前头挡著,而且方才那一拦击……难道回传的情报真是对的?他也学会了『指禁煞』?
「姓古的算你的谁?值得你这样帮他?!你是不是忘了人家根本不要你,堂堂个大帮主拿脸贴人冷股不嫌太委屈了?」一步一语,冷嘲热讽的言词字字清晰地自进逼的丰唇中吐出,才压下少许的火气又再次难抑地怒扬,涂染著蔻丹的纤指已是深陷在柔软的掌心中。
这算什么?生他养他了二十年,不但不肯助她一臂之力,现在竟还忘恩负义地帮著姓古的来反她?!他难道忘了二十年来他身後的那些人从不曾对她俩嘘寒问暖过只言片语吗?
「封擎云!以为带了张鬼脸我就不认得你?!」
再一次,全场陷入了鸦雀无声的震撼之中,为的是这如雷贯耳的王者霸名,更为了随後递上的清脆巴掌响声,这几乎让所有人全都个个睁大了眼……那个曾是泷帮之主、威震南北的封擎云竟就这么打骂不还手地站著让人搧耳光?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亲人?情人?
啪地一声,覆脸的面具被一掌打落在细砂石间,就连脸面也都被这强劲的力道掴到微偏,散乱的发丝和著红稠的热血贴黏在唇边,衬的那张俊雅容颜更显病态的苍白。
「云……弟。」担忧的呼声不自觉地抢出口,尾字余音却是袅袅消失在嘴边,古天溟明显察觉到身旁爹亲的身子震晃了下,望著自己的目光逐渐由惊愕转为滞然,半晌才缓缓往众人所注视的目标移去。
死老太婆!紧拽著身旁的这只熊臂,莫磊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忍著没冲上前替小鬼巴回那一掌,原本跟大个儿还在为著那疯女人出人意表外的姿容啧啧称奇,哪知前一刻还觉得长得不错的美颜这一刻他却只想将它揍成猪头。
还有,那个臭小鬼的脑袋里到底是装了些什么?
不是老信誓旦旦地说迷梦已醒吗?那还呆呆站著让她打干嘛?皮痒没人抓是吧,别告诉他说是还什么养育之恩的鸟话,那女人除了借了十个月的肚皮供小鬼暂居外,哪还找得出半点恩情可言?!
「放弃吧,青邑门你动不了的。」伸指抹去唇边的残血,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外俊颜上是一片坦荡,没有怒没有恨,也没有分毫以往时而隐露的痛苦与悲凄。
「就凭你?」掌掴的手莫名地竟有点麻疼,封若樱下意识蹙起了秀气的双眉,不知为何她彷佛觉得眼前的人儿有些变了。
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变得坚强也变得洒脱,那双漆眸里倒映的景象中竟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那个总是在绝望中掺著丝渴望的无助男孩似乎已不存在了。
「我没那么厉害,不过尽份心力而已,虽然我们只来了三个人,但能帮上多少忙想必你心里也有底,就算把你安插在这些人中的手下全算上,青邑门下也非弱手,该是绰绰有余了。」
「你不要我了?跟他一样,不要我了?」纤掌微颤地探上了红肿的颊畔,如冰冷凝的美颜突然变得哀凄欲绝,就连原本盛气凌人的语调也霎时软柔如一池春水。
「……娘,别费力了,也许,对你还谈不上了解与否,但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我,我们之间要或不要从来就不是我所能做的决定,现在……我只是不想再作梦了。」
即使明知是假,封擎云仍忍不住为颊上微凉的掌温感到一阵悸动,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说的这般硬气,但其实心底还是有著一隅甘愿沉溺在她伪装的温柔里,甘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利用,只不过……
在这小小的所谓甘愿还没付诸实行前,大概就会先被莫磊那块石头砸的脑袋开花吧……笑,轻柔地爬上了唇畔,即使破损的嘴角依然紫肿,色泽也依旧褪白,却仍是绚丽的令艳阳也失彩。
轻轻的一声娘就宛如把火药点燃了引信,不但炸的四周抽气声连连,同时也炸毁了和谐的虚幻假象,犹覆在俊颜上的五指忽地并指如勾,毫不留情地就往那双莹如墨玉般漂亮的眼瞳剜去。
「不准这样叫我!」
仰首扬臂,早有心理准备的封擎云避的险却也避的极是俐落,只见他扣指探腕、沉肩扫肘,转眼就与封若樱寸步不移地对拆了数十招,尽是以快打快,功力稍浅的就仅能看到红影幢幢袖舞满天。
这就是当年决定把孩子留给她的结果?年近半百却依然俊美无畴的脸庞上首次露出了沧桑老态,古閺澐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补偿这无辜孩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尽管他刚才还能笑的如此灿烂,但从两人言谈间不难想像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尤其……这孩子竟长的与自己这般相像……
「松岩,我错了吗?」望著正拍著自己肩膀以示抚慰的薛松岩,古閺澐的神情显得茫然且无措,「告诉我,我是不是真错得离谱?我该是了解她的,怎么还会妄想著孩子能够改变她的乖戾?」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做爹的不但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残忍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怎能够没有怨呢?同是他古閺澐的孩子,际遇却何止云泥之别,何况以若樱如此偏激的个性……恐怕是日夜提醒著那孩子是自己不要他的吧,他没忘了刚才就明明白白地有句『古家根本不要你』……
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孩子才不愿意与自己相认的不是吗?就算见了面也宁可戴著张面具当自己只是个陌生人,这样的父与子,叫他……情何以堪……
「爹,您多想了,云弟告诉过我,他并不怪您也不怨古家。」望著老父神情黯然难掩心伤,古天溟急忙出言澄清,「瞒著您只是不想扰了您的心思,不想大敌当前再横生枝节乱了阵脚。」
「真是这样?溟儿,你唤他……云弟?你早晓得了?」彷佛从地府深层被拉回了人世,古閺澐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紧锁的眉心也随之缓舒。
「嗯,半年多前的一场偶遇碰上的,如您所见,云弟跟您年轻时实在太像了,当下我就起了疑心,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泷帮帮主封擎云,您可知他当时就是顾虑著我们古家的名声才急於否认与我的兄弟关系。」
「这回也是这般,若不是担心著古家担心著爹与我的安危,他又怎会重伤未愈就匆匆南下?这些不都表示著云弟对您不但并无怨恨还十分挂怀,我猜就连极乐谷迟至今日才有动作也是云弟帮的忙。」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古天溟就是想让爹亲知道这个离散在外的弟弟对他们古家是如何的仁至义尽用心良苦,希望眼前风雨过後能弥补他这些年失去的欢娱,他相信就算是毫无血缘相关的娘亲,定也能够接受这个如此值得疼怜的孩子。
「重伤未愈?!他……云儿受了伤?怎么伤的?」即使没看过这儿子的身手,古閺澐也相信封擎云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涵,堂堂的北水王者加上他身旁的人手似乎都非泛泛,有谁能够令他重创?
「云弟没提,但我想……只怕跟眼前的这群人脱不了关系,纵使云弟的身手不错,但如果对手是她,怎样也难倾力相搏吧。」
谁会愿意与自个儿的亲娘动真章呢?谁又能够真狠心下的了煞手?即使,这个所谓的娘并无一般为人母的慈爱。
其实别说是封若樱亲自动手,哪怕只要知道有一分是出自於她的授意,云弟如今还能够没心灰意冷到寻死解脱,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倘若两人所处的位置互换,他真没把握自己能否不自暴自弃好好活著。
低低喟叹了声,古天溟再次由衷地对这名异姓手足感到心疼,无法想像这些个漫漫年月里他到底是靠什么信念才能撑著不放弃。
「……」愕然无语,古閺澐怔忡地把目光投向仍在四手交搏中的两人,是想过若樱不会善待这个拥有自己半身骨血的孩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心狠无情到这般地步。
虎毒尚不食子,那孩子……不也是她的半身骨血吗?
难道就只因为对自己由爱生恨的这份怨仇,连怀胎十月的亲身骨肉都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吗?她为人母的天性呢?女人不该都会倾力呵护著自己的孩子吗?
「怎么?说了老半天狐狸爹你还不相信啊?」
虽然嘴上是说了不想再浪费口水,心里头也想著相信小鬼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回,但当那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一开打,莫磊还是按耐不住地心悬地拔腿往这头跑。
就算帮不了小鬼打人,但近个几步总该可以让小鬼少流几桶血吧……
呸呸呸,信他了还这般咒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的?都是被臭小鬼给带坏……耸鼻嘟唇,才在检讨著自己矛盾的乌鸦想法,这端钻进耳两只狐狸的对话就令莫磊又开始觉得喉咙痒的不吐不快。
「要不要我扒了小鬼衣服让你看清楚那个疯女人有多恶毒?光是胸前那两记疤就够好看了,左边穿心的据说是四岁挨的,老太婆自个儿伸指抓的,右边前胸透後背的呢,是我一个月前才治好的,这回老太婆八成是年纪太大懒得自己动,叫人拿箭钻的。」
看著眼前那两张脸盘的色彩越来越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