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崩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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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石崩云(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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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怀中掏出青邑门令旗,古天溟话虽是对著往门边缓步移动的两人说的,目光却仍留在封擎云脸上,虽然不明白泷帮为何会昭告易主,但看来至少这艘船上还是他说了算。
  视角微瞥,一见封擎云颔首,封铮二话不说便接了旗往身後的郝崭扬手里头塞,然後拖著这重死人的大家伙继续往门外走,直到不见人影都还能听到那大嗓门犹不住嘀咕著,「……大摇大摆进洞庭……我真的在作梦……」
  「你担心是调虎离山?」
  「倒还好,有薛伯在问题应该不大,呃,我说的薛伯就是爹的八拜之交,有青邑之师美称的薛松岩,上次你见过的,再说决定赴约後我就立即派人连络爹跟娘,按时辰算,昨日他们也该回来了。」
  爹……陌生的称谓,却是该要熟悉的称呼,封擎云不由地身形微颤,清澈的黑瞳上缓缓浮起层茫然迷雾……这一次,终於真的要见到他了吗?见到那个跟这张脸如出一辙,给了自己生命却又不要自己,甚至无心的一语否定就将自己推入炼狱里的那个男人?
  「说来我们的爹还真是好本事,两个儿子居然是一南一北地各霸一方。」出口的话语是带著几分内疚地轻讽,睫羽半垂的古天溟没留意到面前手足的黯然,「他若是知晓你的身分,不知道会不会後悔当年的决定。」
  「你,知道了多少?」开门见山,封擎云不想再多绕其他的话语,就怕每一句与『他』相关的词句都会如针扎疼自己的心,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想像中的洒然啊,即使莫磊已经替他填抚了不少痛。
  「很多,除了爹对你娘的情感究竟为何外,大部分的事情我都从族里老人的口中问得了经过,但毕竟都是片面之词,我并不想就此妄下断语,只是没料到你娘竟是极乐谷的魔……公主,而从这场约看来……她似乎很恨青邑古家。」
「片面之词?呵……谢谢你为我娘保留了许多,其实你我都明白,以她在江湖上的风评,所谓的片面也差不多就是全部真相了。」撇唇微哂,封擎云的笑容里满是无言的倦乏。
  子不言母过,纵使她有千万般的不是,但如果一错再错,甚至危及数千人的安危、祸延其他血缘至亲呢?他还能有旁的选择吗……
  「你猜的没错,她恨青邑门,因为古……閺澐的缘故,就连你她都一并恨上了,毁了你与青邑是她对他的报复。」
  「那你呢?你对青邑、对爹、对我……有没有恨?」终是忍不住问出深深萦绕在心底的困惑,古天溟认真紧瞅著封擎云眉宇间的神色变化,想要个答案,为青邑也为自己,对於这个甫见面就深有好感的兄弟,他,不想放弃。
  「你不愿唤他做爹是因为怨恨他当年不要你吗?那我呢?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有资格唤你声云弟吗?我知道,因为古家的这一半血,你娘大概对你不会太好,怎么说都是古家亏欠了你,我不敢说能够弥补你什么,毕竟很多东西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重来,但至少以後的岁月里,我不想再错失你这个弟弟。」
  就所听来封若樱这武林魔女的种种,古天溟不认为封擎云的童年会是幸福愉快的,何况家里的老人曾说过当年爹狠心将她与孩子挡在门外时,那女人竟是当场就想将手里抱的孩子往门阶上摔,说什么『没用的东西,要你何用』……
  东西……若是连还在襁褓中的稚儿她都只视为是样可以利用的东西,半点骨肉亲情都没有,他不敢想像当这孩子越长越像爹时,那女人天天看著那张由爱转恨的脸孔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
  如果可以,他由衷地希望能以兄长的身分还给他这份亏欠了二十年的亲情,哪怕只是多呵宠他一些都好。
  「喂,臭狐狸,别再欺负小鬼了,他要是真恨你家老头的话,干嘛还跟疯女人作对惹得一身伤?又不是吃饱撑著嫌命长。」没好气地白了眼这只专捡错壶开的臭狐狸,莫磊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占有欲十足地搂著人往怀里偎不说,双唇也顺便在那张闷沉沉的脸上偷著香。
  本来嘛,他是打算安安静静地留空间给这对难兄难弟好好沟通,商量看看该怎么收拾那个据说功夫卓越的疯女人,谁叫在那段陈年往事里本来就没自己参与演出的角色。
  谁知道这只狐狸竟是话越说越咄咄逼人,害得小鬼摆出这副东施捧心的鬼样,难看死了,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见著这张垮嘴皱眉的臭鬼脸,再多看上几眼,保证胸口堵著闷痛的那口气马上会害自己两腿一伸下去见老头。
  「老掉牙的旧帐就别翻了啦,省点时间往後头想想该怎么办吧,再怎么说小鬼也是从那疯女人肚皮里钻出来的,想他动手我看是没指望了,只要别又傻到跑去挨刀我就该杀猪谢天谢地谢各方过路神魔了。」
  「所以说……」大眼轻眨,为了充分展现出自己愿意重伸友谊之手的善意,表示不再计较他之前同自己抢人的那点不快,莫磊刻意扯唇绽露出一个自认非常有诚意的甜美笑容。
  「古狐狸,到时候宰人的重责大任就靠你啦,别客气,就当是做哥哥的见面礼好了,看在这礼的份上,除了『云云』这名儿是我专属的外,其他随你高兴怎么叫都成,我保证小鬼不会有意见。」
  见……面礼?虽然面上笑容依旧,然而古天溟的心里头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两只耳,他该没有错听还是漏听了什么吧,把云弟娘亲的头颅拽了当见面礼?哈,原来这红头发的也有说笑轻松的一面,倒不完全是前头那番快语毒舌地难相处。
  然而等到四只眼对瞪了好半晌,却始终等不到那双水亮乌溜大眼里的认真消退半分时,脸皮笑到越来越僵的古天溟才终於意识到两件事──
  这位仁兄口中的狐狸封号还真不是普通人扛的起,还有……视线拉回睇凝在那张重披笑意却笑的有那么点古怪的俊颜上,古天溟眼里除了那份原有的相惜之情外,开始多了些同情,又加了点佩服。
  通常脑袋清醒点的该是不会选择这种伴的,毕竟对个江湖人而言,被气死、被吓死或是惨遭池鱼之殃被人砍死……都不会是墓志铭上的好事由哪……
第十三章 断
    父子相见,该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每每午夜梦回、思绪奔腾难遏的暗夜里自己总是禁不住幻想著许多种可能的画面,当然也包括了眼前的这一种,对面相见却形如陌路。
  薄薄面具隔阻的,何止是壑深山高的距离……
  睫羽轻眨,仍是甩不去眼底不断泛涌而出的苦味与涩意,尽管已躲在面具与谎言的保护伞後,却还是难抑满腔紊杂如麻的心绪,封擎云著实後悔自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不该答应古天溟见上这一面的。
  「小鬼,再呆下去就乾脆摘了脸上这鬼玩意,反正戴了也白戴。」趁著古天溟对古閺澐夫妇细诉遭伏之事时,莫磊把唇贴向封擎云耳边叽咕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始终死瞪著那张占满视野的碍眼死物。
  真是难看毙的东西……毫不认可地皱了皱鼻,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一掌打掉这玩意,青灰灰死沉沉的,掉在地上连三岁娃都不会捡来玩,偏偏小鬼一家子的眼光独到,一个个全把这玩意当宝似不嫌闷地往脸上盖,还振振有理地说什么此时此地不宜以真面目示人?
  好吧,就算因为小鬼跟这位古老爹的脸儿太过相像,叫人一瞧就什么都抖了出来,为了怕狐狸娘抓狂,千百理由得正大光明遮上一遮外,另外那两只又是为了哪一桩?怕人家认不出三个是打一窝来的吗?那干嘛又费事地把那招牌披风脱了不穿?丑媳妇不敢见公婆就明说嘛!
  暖烘烘的热气扑耳直来,陡然拉回了散乱的心神,封擎云下意识就想偏首避开这道害他脖痒痒的气息,谁知头才转就见著了莫磊那横眉竖眼如怒目金刚的怪脸,教他忍俊不住终於松了双唇上紧抿的力道,两片遭虐许久的红唇才总算得以恢复点殷然血色。
  这石头……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拉他一把……
  「爹,这四位朋友就是从江中救起孩儿的,因为一些私人上的因素不便以真面目相见,还请爹娘见谅。」注意到那双望著自己的莹莹黑瞳里光韵微颤,古天溟不禁也感到些许歉然。
  看来自己似乎是太操之过急了点,这样的见面方式在云弟而言只怕是相见争如不见吧,但如果连这一步都迟疑著无法踏出,那所谓父子相认、弟兄携手的一天岂不更遥遥无期地难以指望?
  噙著抹和煦如阳的笑容,古天溟回以温暖坚定的目光替眼前心神不宁的人儿加油打气,即使将来蜚言流语难免会打击青邑门在武林里的声望,他也不希望为了维护一点虚名而错失这名好兄弟,已然发生的事情,不论对错任谁也无法改变,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己之力弥补往事遗留下的缺憾。
  「晚辈封敬雨拜见古前辈、诸葛前辈,覆面失礼之处实非得已,还请前辈们大量不予责怪。」集中精神谨慎应对,封擎云努力把所有翻腾的情绪全压往心底深处埋藏,一如莫磊所说的,再失神下去脸上的面具真可以当垃圾丢了。
  敬雨?敢情老大是把名字全砍了半……与封铮同站在最後头的郝崭扬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原本就很低落的情绪复又更加阴郁了几分。
  那他怎么办?崭扬,斩扬,砍了上头音还是等於没改,砍下边嘛,山扬,山……羊?!面具下的两道粗眉越想越如麻花结辫,因为如果把扬字剖半可就更恐怖了,崭扌,斩……首……
  放任思虑天马行空地乱跑,这趟青邑之行他可是觉得别扭到了极点,死对头一个个全变成老大的至亲血族,而且牵来扯去几乎都是老大长辈级的人物,什么叔伯姑婶的全跑了出来,这下可好,以後动手不但得留情三分,照了面只怕还得称伯父道伯母的,这还怎么打的下去?老天爷玩笑未免也开的太大了。
  「贤侄言重了,相救小儿之恩老朽正难以回报,哪还计较这些?况且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江湖是非多,谁又无难言之隐呢。」
  拈须摇首表示无妨,古閺澐面露笑意打量著这群意外的访客,除了那位红褐发色、唯一以真面目示人的青年外,其余三个人流露出的气势都并非泛泛,让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开始搜寻记忆中的一些青年俊彦加以比对。
  虽然这些来客身分未明又处事神秘,但古閺澐心中却毫无芥蒂,除了因为相信自己儿子看人的眼光外,还因为一份萦绕心头上的奇妙感觉,莫名地叫他提不起半点敌意,出道以来对甫见面的陌生人物他还是头一回有这般和善的感受,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的独子吧。
  「听溟儿说,贤侄似乎对这件事的幕後主使有些头绪?可否说出来供老朽参详参详。」
  「……古前辈还未打开密函看过?」
  是彻底忘了她吗?还是……不愿再回首往事?一段於你已毫无半点意义的烟尘过往……
  「贤侄是指那枚樱花…瓣吗?仅以此判断?」
  说不出口,那始终禁忌在胸口的名字,二十载的岁月悠悠,却怎么也难抹灭那一段笑泪掺伴的日子,只因,那是曾用心深深刻划下的迹痕……
  「……不,还有古门主身上所余的残毒──『留情』。」
  留……情……真是她?搁在膝头上的大掌不由地缓缓拢紧了十指,淡微的笑意也渐渐冻凝於唇边,古閺澐神色沉凝地转首与身旁的发妻相望。
  留情伤心,留心无情。
  『留情』可以说是极乐谷置人於死毒物中的头号招牌,中毒者无解药必死外死前还得受尽经脉寸裂之苦,所以几乎没有人是真的捱到毒发丧命,通常都是趁著还能动的时候先自我了结,这等残酷正是极乐谷震慑武林的手段,也是令它无法见容於江湖的主因。
  二十年了,难道当年的纠葛不但仍未断结还蔓延至今再起风浪?竟是用上了『留情』来对付溟儿,她对古家的怨恨有这般深?自己当年的决定难道错了吗?原以为将孩子留予她作伴,激起的母爱天性多少该能消弭她性子的偏激才对……
  曾经相爱,又何苦变得彼此相憎?……若樱……
  「看来的确是与极乐谷脱不了干系了。」轻叹了口气,古閺澐收拾起心中的千般感慨,重新将目光望向那名叫封敬雨的神秘人,载满岁月历练的漆眸霎时变得像似要穿透人心的深邃。
  「老朽有个问题想向贤侄请教,如有冒犯还请贤侄看在老朽年迈疑愚的份上别介意,敢问贤侄的封姓可与极乐谷一脉有关?」如箭般的锐语,锋利地叫人难以招架,郝崭扬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已被这句突然冒出的质疑吓的全身僵硬,不过也好在如此,要不然他真怕自己的脖子会忍不住往老大那头转而坏了大事。
  老大的老头果然有两把刷子不容小觑,难怪生的两个儿子能这么好本事各霸一方水域……老大,该比自己沉的住气吧?
  微抿唇,古天溟同样被这句话问的心头一惊,目光也不由地睇凝在那双唯一露於面具包覆外的晶瞳上,对於爹的精明心细老实说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而这句问语其实也不难搪塞,问题是……云弟虽然隐瞒了身分却不代表他愿意说谎,尤其是在自个儿素未谋面的亲爹面前,那种复杂与为难的心绪他很能够理解。
  看来欺瞒不孝这罪名只有自己先担啦,就当是表现为人兄长的气度吧,唇微启正打算开口替封擎云解围时,一阵清雅的笑声叫古天溟捺下了正欲步出的足尖。
  「呵……果然妾身未明还是难免叫人猜疑啊。」如夜星般莹亮的墨瞳里没有一丝慌乱失措,满盛著盈盈笑意更并射出耀眼的自负神采。
  「在下封擎云见过古前辈,想必前辈能够体谅在下适才委以假名的苦衷,贵我两方误会已多,大敌当前在下实不想再徒增事端,古门主,数日隐瞒之过同样也请阁下海量包涵。」
  随著身分的转变,用词语气神态也全随著改变,封擎云不再以晚辈身分执礼,纵使他已不再是泷帮之主,但此时此地他的人就代表了北水第一大帮,言行举止间当然不能过於谦逊有损泷帮声威。
  没有承认亦无否认,只是再简单不过地亮出了真实身分,再要怎么联想那就是旁人的事了,不过大概没人会把北地龙头跟邪魔歪教牵上关系,这一来就连为何戴著面具相见都能做十分合理的解释,泷帮隐秘低调的行事风格已是为人周知的特色,更何况上回已有前例可循了不是?
  这招端地是漂亮至极,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为手足的这份聪颖急智鼓掌喝采,姑且不论血缘这层关系,这样的男人果然是能够与自己匹敌的好对手,教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赞誉归赞誉,古天溟倒没忘了该在脸上配合做出微愕的表情,还有双目中也得并出炽亮的神采,这是南北两雄相见该有的反应吧,总得留意马脚别出在自己身上,不然可糗大了。
  「原来竟是封帮主大驾,失敬失敬。」
  随著客套的应语声,果然,爹的目光往自己这边瞄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大吃了一惊,该是没想到掀开的底牌这么吓人吧,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了好几声,云弟竟让他看到爹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回头他可得想想该拿什么相酬才好。
  「前辈客气了,帮主这称谓倒叫在下惶恐,在下目前……暂司敝帮靛风堂。」随口垫上了个职务称呼,其实心中最希望的是眼前的男人能亲口唤喊自己的名字,只可惜不论身分表白与否,这点微愿终是难以实现的幻梦。
  封擎云,这三个字如果只是个贩夫走卒该有多好……
  「封堂……」
  「喂喂喂~」安静了许久,杵在旁看戏的莫磊突然横臂揽过前方人儿的胸胁猛往自个儿的胸膛上拉,另一手顺势也攀过肩头把人扣往怀里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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