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嗯……」他搔搔头,不知该说什么奸。
吕若玲似乎很习惯他笨拙的反应,迳自说苦,「吃过饭了没?」
「吃、吃过了。」
「那就好。爸,我先上楼—;—;」
「等一下啦。」老吕拉住女儿。「你有没有听说隔壁巷子闹鬼的事?」
吕若玲愣了下,先瞄了瞄只看得见後脑勺的聂骉;,才望向父亲。「那不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吗?」
「对啊,可是听说最近又闹了起来。」对这位漂亮姊姊极为倾心的贾痞子,赶紧趁机搭上话。「所以今天里长伯请师公还有乩童一起作法。」
「是吗?」浓黑而略显豪气的眉微拢,她盯著聂骉;左边并无一物的空间。「应该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万一鬼跑到我们这条巷子该怎么办?」贾痞子很紧张。
「你怕鬼?」吕若玲语带挑衅。
不堪激的他立刻跳脚!「谁、谁怕啊!」
「那就好了不是吗?」晃晃手,吕若玲踏入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应该没事吧?她想。那「家伙」不正好好地站在聂骉;身边吗?可见里长伯请的师公、乩童道行还不够。
倩影消失在门帘後,聂骉;也在同时站了起来。
「冷、冷气修好了。」
可老吕和贾痞子再次聊得忘我,压根儿没听见他说话。
聂骉;低头默默收拾工具箱,对自己毫无存在感的事实,全然不以为意。
没让人看见的瘦削俊颜上烧著两片红云,唇角也挂著呆笑。
真好,又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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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我见过最最怕羞的男人了!」
白杨上下飘了飘,又是抱头猛摇,又是小脸紧皱,不敢置信地大声尖呼。
聂骉;移眸扫了眼忽上忽下的鬼影,从抽屉里拿出两坨棉花塞住耳朵,重拾安静无污染的工作环境,继续拼装早上被鱼步云爷一掌劈散的可怜闹钟。
不听不听,「鬼」儿念经。
是—;—;的!这位白杨小姑娘正是那桩闹鬼事件的始作俑者。
而她的出现,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聂骉;兴高采烈地将从大型垃圾集散地捡回的碎纸片拼凑完成,并且上完透明胶,复原整张工笔墨绘出的仕女图,转身准备找个地方挂起时,画里那名执花斜眺的青衫女子像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却了动,紧接著往他走来,像要离开那幅画似的。
而她也的确离开了画轴,就是此刻在一旁拉著鸡嗓子鬼吼鬼叫的白杨。
犹记得刚重获自由时,见到这栋公寓上上下下一致冷静的反应,感到害怕的反而是身为鬼怪的白杨,吓得她连忙跪在地上,哭诉自己遭人设计、误入陷阱封进画中三百余年的苦命,以及後来辗转流离,还被怕鬼的富豪将画轴撕成碎片的悲情遭遇。
最後在浑身寒气逼人的黎忘恩首允下,她正式成为这栋倾斜旧公寓的新成员。
刚开始,白杨并不明白为何这栋公寓里的人能视她如常人,过一阵子後才知道
物以类聚,怪的不单只有鬼怪之属的她。
「大老远就听到鬼在叫!」甫接爱妻下班返家的鱼步云,人未到声先至。「太阳还没下山,你忙喳呼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聂!」白杨鬼影飘飘至门边迎人。「他一看到若玲,一张脸就红得像番茄一样,真是羞死人了。」
「你已经是死人了还怕羞?」鱼步云说话向来不加修饰。
「白杨在哪儿?」徐曼曼左张右望。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鬼,八字极重的徐曼曼就看不见,只得靠丈夫指引方向,朝那在她眼里空无一物的地方打招呼。
嫁给鱼步云,窝进这个对她来说几乎可说是异世界的公寓,就算哪天知道这里住的其实全是易容成地球人的外星人,徐曼曼相信自己也不会感到意外,更不会再昏倒。
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快被同化了。
「那我上楼做饭了,晚上的菜单是铁板牛柳、炒山苏、芙蓉豆腐煲、东坡肉、蚝油芥兰。」今天是厨娘上工日,大家都会回来吃饭。「对了,白杨。我也会留一份给你,要记得上来吃哦。」
「鬼用得著吃东西吗?」啧,他老婆就是这点鸡婆个性让他不爽,照顾小孩、照顾这陈楼大大小小他都认了,现在可好,连鬼都包了!鱼步云满心醋酸味地想。
「谢谢!」白杨很用力地点头,爱死心地善良的徐曼曼了。
似乎感觉到对方的谢意,徐曼曼上楼前说了声,「不客气。」
「喂,小鬼。」鱼步云不耐地唤。
「别叫我小鬼,我有名有姓,我叫白杨。」严格说来她不算鬼类,只是因为道行耗损,目前只能以鬼影的形态见人。
鱼步云才不理会她的抗议,长指一勾。「过来。」
「干嘛?」白杨不明就里地飘移约莫一尺的距离,便教鱼步云扬掌止住。
「就站在那儿不要动。」
「为什么?」
「这样的距离刚好。」
问号浮上白杨无血气的净秀睑孔。「什么意思?」
「夏天太热了,冷气机又不够力,借你的阴气用用。」鱼步云扯扯衫口,让大开的领口窜进自她那端飘来的阵阵阴风。
呼……凉快!
啊?啊!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我的阴气当冷气用!」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作用?黎留你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在这儿最多也只能待到十一月,正式入冬之後,你就『无三小路用』了,要有卷铺盖走人的心理准备。」
「黎才不像你咧,你、你这死鱼男!」什么话啊!「我、我认真算起来好歹也有五百多岁,你、你竟敢把我当成冷气机!」
「怎么?不爽吗?有种就咬我啊!」
「我—;—;」她、她怎么咬得到嘛!「可恶可恶可恶!」
「怎么啦?在门外就听见里头在大呼小叫的。嘿,小白杨,你今天的打扮真可爱。」
犹记得她刚现身时一身古装,才过没几天就适应了现代生活,开始作时装打扮了。爱美果然是女人天性,佩服。
「可法哥哥……」电影扑进甫进门的可法·;雷怀中,呜呜诉苦:「鱼欺负人……呜呜……」
可法·;雷双手作势抱著她。唉,透明摸不著的鬼影,抱在怀里真是空虚哪。
「不哭不哭,惜惜哦,要知道鱼分很多种,金鱼可以玩,鲨鱼是玩不得的,小妹妹。」
「还是可法哥哥对我最好了,呜呜……」
鱼步云翻白眼,简直受不了这出「兄妹情深」的烂剧码。「我呸!刚刚是谁说自己五百多岁来著?」
「我—;—;呜呜……他又欺负我了,呜呜哇……」
「别哭了。」唉,这位鬼妹妹一哭,室内温度立刻下降好几度,可是会冷死人的。可法·;雷伤脑筋地想。「乖乖哦。」
另一端,埋首办公桌浑然忘我的聂骉;,丝毫没察觉这一连串风风雨雨,相当自得其乐。
直到—;—;白杨气呼呼地以超高音量在他塞满棉花的耳边大叫:「你都不关心我!」
「什么?」办公桌前的男人总算有了反应,一脸如梦初醒的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单纯的疑问,逼出白杨两泡泪。
「天可怜见啊……有人请了道士要收服我,人家若玲听见这消息,也知道要看看我、关心我,就只有你不闻不问的……枉、枉费我将你视作救命恩人看待,发誓要永生永世陪伴、伺候你,呜呜……我白杨命苦啊!所遇非人啊,呜呜……」
若玲—;—;一提起这名字,脑海中闪过一张俏丽的脸蛋,聂骉;的睑莫名红了起来。
「呜呜……哇坏命啊,哇坏命啊—;—;要不是我,若玲会理你吗?认真说起来,我还是帮你跟她牵线的红娘呢!」
憨实的双颊烧得更红,无法反驳。
聂骉;很有自如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套句鱼步云常说的—;—;闷葫芦,他的嘴巴没有大脑来得发达,在没遇上白杨之前,他也经常到老吕的面店修理家电抵帐,偶尔也会遇上吕若玲,却始终无法开口,连打声招呼都不敢。
若不是白杨从中穿针引线,他恐怕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但之所以有较频繁的交集,也非聂骉;这个呆头鹅主动,而是八字只有一两多的吕若玲,某天下班回来,又见著他在自家面店当免费水电工,意外发现他身边多了个鬼影,好奇心起,上前问他知不知道身边有不乾净的东西出没,这才起了开端。
之後,这一人一鬼出乎意料地投契,身为白杨救命恩人的聂骉;,自然也成为「姊妹嗑牙聊天会」的一员,不过,通常也只有列席旁听的份,根本插不上话。
不能怪他,面对她,除了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紧张得从嘴里跳出来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嘿,我们聂老弟脸红了哦。」可法,雷忍不住调侃起纯情同居人!「怎么?是想到谁了吗?」
「我、我,没、没有……」聂骉;心虚气弱的反驳。
「是吗?我还以为是想到了老吕的掌上明珠,不好意思了哩。」斜目一眺,瞧见他一脸心虚相。「聂,你不是说谎的科,想说谎得先拜我为师才行。」
鱼步云也凑上前。「你看上老吕的女儿?」
「不、不要胡、胡说!」怦怦、怦怦!心音急促。「我、没有。」
「哇哈!脸红都红到耳根了还说没有。」鱼步云粗糙大掌拍上他单薄的後背,引来一阵咳嗽声。「老实说又不会少你一块肉。」啪啪又是两拍。
聂骉;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快搅成一团。
「啊!你、你怎么可以打他!」白杨紧张地直拍抚聂骉;的後背,可惜—;—;
她忘了自己是虚无实体的鬼,拍抚得再怎么用力也是枉然。
「我说聂小弟—;—;」可法·;雷大手一伸,搭上憨实友人的肩膀。「若玲妹妹人长得很漂亮对吧?」
点头如捣蒜,他说得一点也不假。
「虽然比不上黎和雨朵,但是很有个性美,对人又大方是不是?」
再一次用力点头。
「也很孝顺老吕,下班回家还会帮忙照顾面店生意对不对?」
很用力地点头、对对对,下班之後明明很累了,但她依然会帮忙下面、招呼生意,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所以—;—;」俊目邪气一扬。「你忍不住喜欢她、爱上她对不对?」
再对也不过了!非常用力点头—;—;
「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聂骉;连忙摇头否认。
可惜来不及了,旁人早叫喝成一团。
「呴;!还说你没有!」鱼步云大叫。「被抓包了呴;!喜欢人家就说啊,不是有句俗话说『爱了就上』?」
此话一出,惊吓在场三人—;—;不,是两人一鬼。
「我的鱼先生、鱼老哥啊,」可法·;雷觉得头痛。「应该是『喝了再上』吧?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某家提神药剂的广告词。」
「管它是什么,总归一句话,喜欢人家就说啊,不说谁知道啊。」大剌剌的鱼步云从来不知婉转为何物。
白杨苍白的鬼脸无法显现血气红云,只能咬唇恼道:「聂才不像你那么低级。」
什么「爱了就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徐曼曼有办法忍受这尾莽撞大鱼了。
「就是,鬼小妹说得有理。」可法·;雷赞同道:「老吕的女儿不像曼曼那么好骗,随便两三下就可以吃乾抹净。」
就算是,依聂骉;的个性,也没那个胆量放手去做。
这家伙是个认真的老实人,可惜这个年代不流行老实的男人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在这速食年代,女人欣赏的男人类型不再是忠实至上,而是敢玩敢冲敢搞怪。
看来,老实口拙的聂骉;要觅得真爱,恐怕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只是,他很好奇—;—;
「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凡心大动、暗恋人家的?」
红火烧上耳根,聂骉;双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动的心?他想著,左掌下意识地抚著右下臂,想起许多事—;—;
关於他,也关於她……
第二章
马达……他需要一颗传统双槽洗衣机的马达。
某社区巷弄内,政府规画的一处大型垃圾集散地,聂骉;弯腰屈背,趁著夕阳余晖照映,在堆积如山的集散处内找寻自己所要的零件。
在别人眼里,这里也许是垃圾的集散地,对他来说,却是宝山一座。在这里,他可以找齐所有需要的零件,进行他的拼装大业。
原本洁白的手套,在一个下午的翻翻找找後变得脏污不堪,但聂骉;不以为意,反而自得其乐地哼著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小调,沉溺在寻宝游戏中不可自拔。
废弃物静静躺在原地,待他寻擭;所需,这种静默,总是令他感到安心。
比起人,他更喜欢这些安静的机械零件,它们不会思考、没有想法,可以任他予取予求,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举个例来说,一颗掌心大小的马达,可以利用电来发动旋转,加上扇叶就是一台最简单的小型电风扇;如果换成锐利的刀叶,可以做出一台果汁机……举凡种种,都可以在他脑海里规画出蓝图,只要过程无误,结果都会如己所料。
不像人,一句话、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就有不同的反应,有人喜、有人怒、有人悲、有人恨—;—;他看得见对方的反应,却完全搞不懂为什么。
这问题比要他做出一架同比例缩小的阿波罗十三模型还难!
人的反应就连伽利略、爱因斯坦等天才都搞不清楚了,何况是平凡人等的他,所以,只要不想、不看、不与人有所交集,就不会面对那些问题不是吗?
就任他这么想的当头,一阵狗吠夹卷慌张尖叫声,往这个方向直冲而来。
聂骉;慢半拍地抬头,立刻被所见景象惊呆。
一名女子和她身後三头面目狰狞的杜宾犬,正疾速冲了过来。
「那、那、那……」一紧张,笨拙的嘴就更不听使唤,聂骉;指著女子身後三头恶犬。「有、有有有狗……」
身陷狗难的女子看见呆在原地的聂骉;,更是加快步伐,想也不想就躲在他身後,视他为救星。
「帮帮我!」
「我……我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三头恶犬就已经来到他面前狂嚎。
「汪!汪汪!嗷—;—;汪!」
恶犬夹带嚣张气势,鼻孔喷气地盯住眼前两名人类,龇牙咧嘴的,仿佛在看要从哪边下手。
聂骉;见状,下意识想退一步,偏偏身後女子将他往前顶,教他落入前无生路、後退无门的窘境。
他、他只是来捡零件,为什么……
「嗷—;—;汪汪!」
「赫啊!」突来的狗吠吓得他一惊,手上刚从垃圾堆找到的喇叭锁,在惊吓中脱手飞向前。
两人四目,就这么呆看著喇叭锁依重力加速度及自由落体运动,呈抛物曲线腾空直落—;—;
「ㄍㄞ、ㄍㄞ、ㄍㄞ……」犬类哀嚎声立起,为首的恶犬被喇叭锁砸趴在地上哀叫。
聂骉;见状,脸部白了。
仅有的两头恶犬四目恨恨瞪他,露出一排森白的锐牙,蓄势待发。
「我、我不是、不是故、故—;—;」
「嗷—;—;呜,汪!汪!」拒绝受理人类的抗辩,两头恶犬狂吠。
「我……我……」身後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爬上废弃物堆成的小山,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承受两头恶犬的威胁。
退一步,两条狗八只脚跟进?
再退一步,两头恶犬似不愿放过他,这回更靠近了。
只有—;—;跑了!
聂骉;突地转身,没命似的狂奔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两头杜宾犬扯开獠口直吠,紧追在後。
不久,方才被砸到嗷呜直叫的恶犬重振狗威,也追了上去。
容量不大的狗脑袋,浑然忘却它们一开始的目标。
被遗忘的女子确认安全无虞後,狼狈地从垃圾小山爬下,朝一人三犬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