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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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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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的蝴蝶结,一只手腕上戴了叮当响的带有小饰物的银手镯。她只淡淡化了一层
妆,眼圈仔细上了眼影(不过非得要仔细观察才看得出来),使她圆圆的蓝眼睛大
了一倍,至于她那椭圆的长指甲便只能忍痛牺牲了,她把指甲几乎咬到了肉根,边
缘凹凸不平,就像是中学生那样。我看得出来,她的决心已经下定了。伦在同她谈
着,问她问题,引她开口。她小口啜饮着汽水,羞答答地回上一句半句话。
    有彼得在一旁听着,她显然不敢多说。伦问起她的工作时,她总算说了句真话。
“我在一家电动牙刷公司工作,”脸上一片飞红,像是害臊得不得了。我气得几乎
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说,“我要到外面走廊上吸一口新鲜空气。”其实我是想考虑
一下到底怎么办,我总不能不顾同学情分,眼看伦受骗上当吧。恩斯丽一定对此有
些预感,她在我站起来时意味深长地瞪了我一眼。
    到了外面,我双臂搁在护墙的顶部(那大概有我脖子那么高)朝市区望去。一
道发光的车流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一直到一片黑影之前才拐弯绕过,那儿是公园。
还有另一道车流与之直角相交,一直向左右延伸,到远处才消失在黑暗中。我该怎
么办呢?我是不是多管闲事?我完全明白,要是我插手干预,那么这就意味我同恩
斯丽之间那种彼此心照的默契从此被打破,她肯定会在彼得的问题上对我进行报复,
她做这种事可是好手。
    东部天际远远可以看见闪电,要下雷阵雨了。“很好,”我大声说,“这一来
空气可以清爽一些了。”既然我还没有考虑好该采取什么措施,我得注意保持清醒,
兔得不留神说出什么话来。我在回廊里踱了两三趟,觉得回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路竟然有点不稳了。
    侍者一定又来过了,我发现我的位置上又上了一杯杜松子酒。彼得和伦正聊得
起劲,几乎没有注意到我回来。恩斯丽默默地坐着,双眼低垂,晃动着姜汁汽水杯
里的冰块。我把她这副最新的形象仔细观察了一番,她不由使我想起圣诞节时商店
里摆放的那种胖乎乎的大娃娃,那种娃娃眼睛雪亮,白里泛红的胶皮皮肤可以用水
洗,还有一头亮闪闪的人造头发。
    我又竖起耳朵想听听彼得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好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他正在跟伦谈件往事,似乎是与打猎有关的。我知道彼得常去打猎,尤其是跟他那
帮老朋友一起去,但是他从来没有同我谈多少这方面的事。只是有一回他说他们只
打乌鸦、旱獭和其他一些有害的小动物。
    “这样我便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正好打中了心脏。其余的都吓跑了。我把那
只兔子拣了起来,特里格说,你会开膛吧,只要破开肚子,用力一抖,那些内脏就
全掉出来了。’我抽出刀子,那是呱呱叫的德国刀,把肚子破开,拎起后腿啪的用
力一摔,这下可不得了,弄得到处都是血和内脏,溅得我满头满脸,弄得一塌糊涂,
树枝上也挂了免肠子,老天,周围的树上弄得一片血红……”
    他停住口笑了,伦也咧嘴笑了笑。彼得的声音完全变了,我简直听不出这是他
在说话。我心中突然闪现了那张“戒酒”的条文,我告诫自己,彼得是喝多了,我
不能让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受到损害。
    “天哪,真滑稽。好在特里格和我都带着旧照相机,我们把那乱七八糟的样子
全都拍了下来。干你这行的一定熟悉照相机,我倒想向你请教一下……”接着他们
谈论起日本产的镜头来。彼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话也越说越快,我的思路简直
有点跟不上了,我于是不再去听他说,而是专心想象起森林中的那番景象来。我仿
佛坐在暗暗的房间里看幻灯片,只见亮亮的屏幕上绿的,棕色的,红的,真是五颜
六色,天空是蓝色的。彼得身穿格子衬衫,肩上挎着猎枪,背对着我站着。他身边
围着一群我从没见过的老朋友,阳光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大树的枝叶间照射下来,
把他们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们咧开嘴巴狂笑,个个脸上溅着鲜血。我看不见那只
兔子。
    我将胳膊支在黑色桌面上,身于朝前探去。我希望彼得掉转头来同我说话,我
要听见他正常的声音,但是他不肯。我看着漆黑的桌面上那另外三个人的影子,他
们的一举一动映在雪亮的桌面上,就像在一个水池里一样。桌面上只看见他们下巴,
除了恩斯丽的眼睛之外,看不见另两人的眼睛,恩斯丽正垂着眼帘望着自己的酒杯。
过了一会儿,我有点惊奇地发现在我手边落下了一大滴湿湿的东西。我用手指去抹
了抹,把它涂了开来,突然我意识到这是眼泪,不由大吃一惊。那么我一定是在哭!
我不知所措,心乱如麻,就像吞下了一只蝌蚪似的,这会儿,我心中的委屈终于突
破了防线。我支撑不住,要当众闹笑话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我尽可能不惹人注意,悄悄从座位上溜了出来,我穿过房间,向更衣间走去,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其他桌子。在肯定了里面没有别人之后(我不想让别人
看见),我走进一个粉红色的豪华小隔间,锁上房门,在里面哭了几分钟。我也不
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过,我觉得这有
些荒唐。“别过分激动,”我轻声对自己说,“别出洋相。”手边就有一卷又白又
软的卫生纸,无奈地挂在那里等人使用。我撕下一条捋了捋鼻子。
    一双鞋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注意地从我那个小隔间的门底下观察着。我敢肯定,
那是恩斯丽的。
    “玛丽安,”她叫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擦干眼泪走了出来。
    “哎,”我说,口气尽量显得平静如常,“找好目标了吗?”
    “那还说不定,”她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先得多了解一些他的情况。自然你
是不会多嘴的。”
    “我想不会吧,”我说,“不过这似乎有点不够朋友。这就像是用胶水粘小鸟,
或者打着电筒叉鱼这类事儿。”
    “我又不会拿他怎样,”她对我的比喻很不以为然,“对他毫无坏处。”她取
下了那个粉红的蝴蝶结,梳了梳头。“你怎么啦?我看见你刚才在掉眼泪。”
    “没什么,”我说,“你知道我是不会喝酒的,也许是湿度太大了吧。”这时
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我们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彼得正连珠炮似地在跟伦谈论拍摄自己的照片的不
同方法,诸如借助镜子啦,利用自拍装置,在按过快门之后再跑到自己位置上去啦,
或者利用长快线打开快门以及气压型快线打开闪光灯啦。伦也插话谈了谈如何对准
焦距的事,但在我坐下来几分钟后,他朝我飞快地瞟了一眼,神情很有些特别,似
乎对我有些不满。接着他又同彼得谈下去。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看看他,又看看彼
得。彼得一边说,一边冲我笑了笑。他尽管温情脉脉,但仍保持一段距离,这下我
想我算明白了。他是把我当作舞台上的道具,虽然不说话,但却靠得住,是个平面
的轮廓。他并不是故意冷落我,我也许是多心了(刚才我很可笑地跑掉,是不是为
了这缘故呢?),其实他是依靠我在表演呢!伦那样瞧我,是因为他觉得我故意让
自己采取低姿态。如果确实如此的话,这其中的关系要比我先前说的严重多了。伦
一向就不赞成别人结婚成家,对他喜欢的人更是如此。其实他对真相并不了解,他
是弄错了。
    突然我又感到一阵惊慌,我抓住了桌子边沿。这间方形的房间布置优雅大方,
四周是带环的窗帘,铺了色彩淡雅的地毯,还挂着水晶灯座,但是它掩盖着一些见
不得人的东西,那低低的谈话声中也蕴藏着不易觉察的危险。“坚持住,”我自言
自语道,“不要动。”我望了望门和窗户,估算着距离。我非得出去不行。
    电灯一下熄灭了,然后又亮了起来。“先生们,打烊时间到了。”传来一阵把
椅子推回原处的声音。
    我们乘电梯下了楼。在我们走出电梯时,伦说,“时间还早,一起再上我那儿
喝一杯,好吗?你还可以瞧瞧我的望远倍率镜呢。”彼得回答说,“好极了,我们
去吧。”
    我们从玻璃门走了出去。我挽住彼得的手臂走在前面。恩斯丽故意落在后面一
段路,好让伦陪她一起走。
    大街上空气凉快一些了,起了一点风。我放开彼得的胳膊,猛的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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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着人行道奔跑着。一分钟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脚在动,不觉十分惊奇,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跑起来的,但是我仍没有停下来。
    其余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一开始简直是不知所措了。然后彼得才吼道:“玛丽
安!真见鬼,你这是往哪儿跑呀?”
    我听得出他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一过失是不可原谅的,因为这是当着别人的面。
我没有回答,只是边跑边掉头往后看。彼得和伦也跟在我后面跑了起来。接着他们
停止了追赶,我听见彼得说:“我去把车开到前面去截她,你跟在她后面,别让她
跑到主干道上去。”听到这话我很有些失望,我心中一定是希望彼得在后面追我,
而现在吃力地在后面奔跑的却是伦。我掉头向前,恰好一个老头慢吞吞地从一家饭
店里走出来,我险些同他撞个满怀。我又回头望去。方才恩斯丽犹豫了一下,不知
道究竟是跟哪个走好,这会儿只见她快步朝彼得走的方向赶去,那个红白相间的人
影晃动着绕过了街角。
    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了,但我已领先了一大截,因此脚步放慢一点也就不
碍事了。我把一路上经过的每根灯柱都看成是个路标,眼看一个又一个的灯柱被我
甩在身后,这似乎给了我一种成就感。由于此时正是酒吧打烊的时刻,路上人还不
少,我经过他们身边时朝他们咧咧嘴,有时还挥挥手,看到他们满面惊诧的样子,
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快步飞奔使我兴奋极了,这就像小孩玩捉人游戏一般。伦在
后面时不时地叫嚷:“喂,玛丽安,快别跑了?”
    接着彼得的汽车拐过我前方的街角驶到了大街上,他一定是绕过这个街区转过
来的。我想,没关系,他没法拦住我,他得驶到路对面那个车道去才行。
    汽车沿着路的另一边朝我驶来,但车流中间有个空档,彼得的车猛的朝前一冲,
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一来车子开到了我的身边,放慢了速度。我看
到恩斯丽从车后窗里朝我看着,她面无表情,圆圆的脸就像个月亮似的。
    猛然间这再也不是追人游戏了。汽车的轮廓就像坦克似的来势汹汹。彼得并没
有跑着追赶我,而是像披挂上阵似的驾着汽车追了上来,这一情况也叫我寒心,尽
管他这样做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汽车马上就会停住,车门就要打开……我往哪儿跑
呢?
    这时候我已经穿过了商场和饭店那个地段,来到了离大街有一段距离的房屋前,
我知道这一片古旧的大房子大多数已不用作住宅,而是改为牙医诊所和制衣车间。
有一个锻铁门敞开着,我一下溜了进去,跑到了石子小道上。
    那里面一定是某种不对外开放的俱乐部,屋子前门上方有个遮阳篷,窗户里灯
火通明。我犹豫了一下,只听见伦的脚步声在人行道上啪嗒啪嗒地响着,就在这时,
门打开了。
    我可不能给逮住,我心中明白这是私人住宅。我转身跳过了小道边上矮矮的树
篱,穿过草坪,飞快地跑进暗影里。我似乎看到伦匆匆冲上小道,迎面撞见了从房
子里出来的一群怒气冲冲的会员,我把他们想象成是一些身穿晚礼服的中年妇女,
一时间感到一阵内疚。伦是我的朋友啊,可是他站到了我的对立面,为此他得付出
代价来。
    在房屋旁的暗影中我停住脚考虑起来。伦在后面追我,我身体一侧是房子,另
外两面黑黝黝的有东西挡着。那是一道砖墙,同前面的那扇锻铁门相连。看来房子
四周都被这道墙围住了,我别无出路,只好爬墙过去。
    我拨开长刺的灌木走过去。墙只有我肩膀高,我脱下鞋子,先将它们扔过墙头,
然后踩着树枝和凹凸不平的砖缝爬了上去。什么东西被扯破了,我只觉得耳朵里血
液怦怦直响。
    我闭起眼睛,跪在墙头上,只觉得一阵头晕,接着便往后栽倒下去。
    我觉得底下有人把我接住了,随后又把我放到地上摇晃我。这是彼得,他一定
悄悄地跟在我身后,走到这条小巷里来截我,他猜到我是会翻墙而过的。“真见鬼,
你这是怎么啦?”他厉声说。在路灯的亮光下,他脸上既生气又惊慌。“你没事吧?”
    我倚在他身上,举起双手去摸他的脖子。终于被彼得截住被他抱住了,我又听
到了他正常的声音,知道这确实是他,我感到无比的轻松,我不由自主地纵声大笑
起来。
    “我没事,”我说,“当然没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把鞋穿上,”彼得说,一面把鞋递给了我。他虽然恼火,但也不想把事情闹
大。
    伦也爬过了墙,砰的一声跳了下来。他累得大口直喘气。“截住她了?好的。
我们快走,不然那些家伙就要叫警察了。”
    汽车就在边上。彼得打开前门,让我钻了进去,伦到后排问恩斯丽一起坐。他
只说了一句:“真想不到你这么神经质。”恩斯丽一声不出。我们从路边退了出来,
绕过街角,伦在引路。我倒很想回家,不过我不想今晚再给彼得惹什么麻烦了。我
挺直了腰板坐着,双手交叉放在前面。
    我们在伦住的那幢房子旁边停了车,在夜色中,我只觉得那是幢快要倒塌的破
旧的红砖建筑,室外有太平梯。没有电梯,装有黑色木扶栏的楼梯一踩上去就吱吱
呀呀直响。我们像出席什么宴会似的两个一排上了楼。
    这个套房就是个小小的单间,一边有个厨房,另一边是浴室。里里乱糟糟的,
地板上散放着几个手提箱,书籍和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显然伦搬来后还没有来得及
收拾。床就在房门左边,兼作长沙发用,我踢掉自己的鞋子,缩到了床上。刚才跑
得太猛了,这会歇下来,才觉得浑身上下肌肉累得发疼。
    伦给彼得、我和他自己倒了三大杯白兰地,又在厨房里翻腾找了一气,总算给
恩斯丽弄来了一点可乐,随手又打开了唱机。然后他跟彼得摆弄起几个照相机来,
他们旋上各种不同的镜头,眼睛凑上去看,讨论曝光时间的问题。我觉得很泄气,
我心中很是懊悔,但没有机会表达出来。我想,要是我能跟彼得单独待在一块就好
了,他是会原谅我的。
    恩斯而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我看得出来,她决心要扮演一个不大开口的文静
小女孩的角色,因为这是最为保险的办法。她坐在一张圆藤椅里,这张藤椅就同克
拉拉家后园里那张一样,只是它上面放了个蛋黄色的灯芯绒椅垫。我用过这种椅垫,
它用橡皮筋套在椅子上,要是你动得太厉害的话,它会滑到椅子外面,它还会裹住
你的身子。不过恩斯丽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上端着可口可乐,安安静静地直望着杯
中褐色的饮料出神。她脸上既不显得高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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