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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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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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她说,有点恼火了,“我可不能做那种事。”
    “可能我也不行,”他的声音很沮丧,“我又不会开车,根本没法去汽车旅馆。
好了,看来只能如此了,”他又点起一根烟,“哦,你肯定会把我带坏,这一点倒
是千真万确,不过,我又得说,”他说,口气中又带着一丝苦涩,“看来我是腐蚀
不了的。”
    玛丽安抬头朝篮球场那边望去。夜晚的空气清新凛冽,漆黑的夜空中星星也显
得冷冰冰的。天已经下起雪来,是那种细细的粉状的雪粒,篮球场一片雪白,没有
人踩的足迹。突然,她涌起一阵渴望,她想冲到篮球场上去跑,去跳,在上面踩出
乱七八糟的脚印来。不过她心中明白,再过一会儿,她还是得同往常一样平静地向
地铁站走去。
    她站起身,掸掉身上的雪。“还往前走吗?”她问。
    邓肯也站起身,手插到口袋里。他的脸上有些暗影,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显
得黄黄的。“不了,”他说,“再见,也许吧。”他转过身去,影子几乎毫无声息
地逐渐消失在靛蓝的夜色之中。
    在玛丽安走进地铁站光线柔和明亮的长方形门厅时,她拿出硬币包,从一堆角
币分币中间把订婚戒指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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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安闲着眼睛伏在床上,彼得在她光背脊上后腰处放了个烟灰缸,他躺在她
身旁,边抽烟边喝完了手上的双份威士忌。厅里的立体声音响正在播放轻快的音乐。
    尽管她尽力不让自己紧锁双眉,她心里却在发愁。这天早上她的身体下令拒绝
接受罐头米饭布丁,这东西好几个星期以来她都吃得好好的。原先,她有这样东西
作后盾,还觉得挺宽心的,因为它能提供大部分的营养,并且像营养学家维哲斯太
太所说,是经过强化处理的。但就在她往布了上倒奶油的时候,她突然间觉得像是
看见了一个个小小的茧子,其中包含着小小的生命。
    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她一直想说服自己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这种小毛病就像
风疹一样,很快就会消失的。但现在她再也无法逃避它了。她想是不是应该找个人
谈一谈。她已经跟邓肯谈过,不过没用,他似乎认为这很正常,但真正使她烦恼的
是她觉得这很可能并不正常。正因如此,她不敢告诉彼得。因为他很可能认为她有
点变态或者有神经官能症。这一来对结婚的事他自然就会另作考虑了,他可能会提
议将婚礼推迟,等她病好了再说。要是这事出在他身上,她也会这样说的。那么,
结婚以后再也瞒不住了,她怎么办呢?她无法想象。说不定可以各吃各的饭吧。
    早上她正在一面喝咖啡,一面望着没有吃掉的米饭布了发呆,身穿暗绿色睡袍
的恩斯丽走了进来。近来她不再边哼歌曲边织毛衣了。她倒是读了不少书,她说,
她这是尽力要设法把问题消除在萌芽状态。
    她把她的加了铁质的酵母、麦芽、橙汁、她的专用通便剂以及强化营养的谷类
食物聚拢来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恩斯丽,”玛丽安问,“你看我这个人正常不正常?”
    “正常并不意味着跟大多数人一样,”恩斯丽含含混混地说,“没有哪个人是
正常的。”她打开一本平装本的书读了起来,一边还用红铅笔在书上划线。
    反正恩斯丽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要是在两个月之前的话,她准会说是玛丽
安的性生活出了问题,那岂不荒唐可笑。要不她也许会说这跟童年时期某一精神上
的创伤有关,譬如在色拉里吃到一条蜈蚣啦,或者像伦吃小鸡那样啦,但玛丽安心
中完全记不得她有过这样的事。她向来不挑食,从小父母亲就培养她什么都吃,一
般人都说像橄榄啦、芦笋啦、蛤蜊啦这些东西你一开始吃可能会不习惯,吃一段时
候后才会喜欢,但是她从来不是这样。不过最近恩斯丽倒经常谈起行为主义。她说
如果有酗酒、同性恋这类毛病的人想要得到根治的话,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是有办法
把他们治好的,他们给病人看与其毛病有关的各种图像,然后给他们服用使呼吸暂
停的药物。
    “他们说无论某种行为的根源是什么,是行为本身成了问题,”恩斯丽跟她说
过,“自然还有一些小障碍。要是促使它产生的原因是根深蒂固的,那么人就很可
能会把嗜好转移到其他方面,例如从酗酒转为吸毒,或者就自杀。我需要的是预防
而不是治疗。如果伦真有治病的打算,即使他们能把他治好,”她沉着脸说,“他
仍然会责怪我,说首先是我使他染上了病。”
    玛丽安想,行为主义对她的情况不会有多大用处。像她这种没有一点积极征象
的毛病,你如何来施加影响呢?如果她一味贪吃,那倒好办了。医生总不能先给她
看不吃东西的图像,然后让她暂停呼吸吧。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能不能同其他什么人谈一谈。办公室里三位处女一定会大感
兴趣,她们会要你一五一十全讲出来,不过她认为她们也不能给她什么建设性的建
议。除此之外,要是她告诉了她们中间随便哪一个,另外那两个也会知道,不用多
久,她们的熟人个个都会知道,说不定也会传到彼得耳朵里去。其他的朋友都不在
本地,不是在别的城市,就是出国去了,写信的话呢似乎太过分了。房东太太呢……
那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会像个亲戚一样,会表示同情,但是却不能理解。大家
都会觉得这真是不像话,因为吃饭本是人身体的自然功能,玛丽安竟然会在这方面
出了毛病。
    她决定到克拉拉那儿去,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克拉拉肯定没法给她提什么具
体的建议,但至少她会认真倾听她的话。玛丽安先打电话,知道她不会出门,便提
前下班了。
    她一进门只见克拉拉正在和第二个孩子在围栏里玩,最小的那个在婴儿提篮里
睡觉,提篮就放在餐厅里桌子上,到处不见亚瑟的踪影。
    “很高兴你能来,”她说,“乔到学校去了。我马上就出来沏茶。艾兰不喜欢
待在围栏里,”她解释说,“我是想让她习惯习惯。”
    “我来沏茶吧,”玛丽安说,她总觉得克拉拉像个残疾人,吃饭都要别人端给
她。“你就别动了。”
    她东寻西找了好一会儿,才算在洗衣篓子里找出茶叶、柠檬和一些饼干,她把
茶沏好之后放在茶盘上端过来摆在地板上,隔着栏杆,她把茶递给了克拉拉。
    “嗯,”等到玛丽安在地毯上坐好,两人处在同样高度以后,克拉拉开口问,
“事情怎么样?这些天准备婚礼,一定是够忙的吧。”
    她坐在地上,小孩咬着她衬衫上的扣子,瞧着她的样子,玛丽安三年来头一回
对克拉拉有了羡慕的感觉。无论是好是坏,克拉拉的未来就在眼前明摆着,从现在
就可以看出她今后的生活道路。她倒不是想同克拉拉交换个位置,她只是想知道自
己将来会怎样,她要走哪一条路,以便使自己作好准备。她害怕的是某天一大早醒
来,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克拉拉,”她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正常吗?”克拉拉是她的老朋友,她的
看法不会是毫无价值的。克拉拉想了一想。“嗯,我看你挺正常的,”她说,把文
兰嘴里的扣子拿掉。“依我说你倒是正常得有点反常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怎么回
事啊?”
    玛丽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自己正是这样想的。不过,要是她没有什么不
正常的话,怎么又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呢?
    “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她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什么事啊?不行,你这小猪秽,这是妈妈的。”
    “有些东西我没法下咽,心里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她不知道克拉拉是不是认
真在听她讲话。
    “我明白了,”克拉拉说,“我一向就不吃肝。”
    “不过这些东西我一向都是吃的,并不是我讨厌它们的味道,而是整个……”
这很难解释清楚。
    “我看这是快当新娘的人神经过分紧张的缘故,”克拉拉说,“我结婚前整个
礼拜天天一大早都要呕吐,乔也一样,”她又加上一句,“这都会过去的。你是不
是想要知道一些与……性生活有关的事儿呢?”她小心翼翼地问,看到她这么谨慎,
玛丽安直觉得好笑。
    “不,谢谢,不必了,”她说。尽管她明白克拉拉的解释并不正确,她心里觉
得好过多了。
    唱片又从中间开始播放了,她睁开眼睛,从她躺的地方,她看到彼得书桌上台
灯光下有只绿色的塑料航空母舰。彼得又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用组件来组装船
舶模型。他说这可以使人精神松弛。装这艘船的时候她也在一边帮忙,她一边大声
朗读说明书,一边把零件递给他。
    她从枕头上转过头来,朝彼得笑了笑,彼得也朝她笑着,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
只见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彼得、”她问,“我这个人正常吗?”
    他哈哈一笑,拍拍她的屁股,说道:“亲爱的,虽然我经验有限,但我得说你
正常得不得了。”她叹了口气;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还可以再喝一杯,”彼得说,他要她替他去拿东西,总是这样说话。烟灰
缸从她背上拿了下来,她翻转身坐了起来,顺手把床单拉起裹在身上。勺项便请你
把唱片翻转过来,好人儿。”
    玛丽安把唱片翻转过来,尽管她身上裹着床单,窗上也有软百叶窗帘,她身上
没穿衣服,站在厅里觉得不大自在。然后她走到厨房里,替彼得斟好了酒。她觉得
很饿,她晚饭只吃了一点东西。她把蛋糕从盒子里拿了出来,这是她下午从克拉拉
家回来时顺便在路上买的。前一天是情人节,彼得送了一束玫瑰给她,她觉得有些
内疚,她想也应该送点东西给他,但是不知道买什么好。这个蛋糕算不上是真正的
礼物,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它做成心形,上面是粉红的糖霜,也许不怎么新鲜了,
不过她看中了它的形状。
    她找出两个碟子,两把叉子和两块纸巾,然后切开了蛋糕。想不到蛋糕里面也
是粉红色的,她又了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她舌头上只觉得蛋糕松松的全是
小孔,像是成千上万的小小的肺炸开来一样。她打了个寒颤,把蛋糕吐在纸巾里,
又把碟子里的东西统统刮到垃圾桶里,在这之后,她用床单边角擦了擦嘴。
    她端着彼得的酒和碟子走进卧室。“我给你拿来一块蛋糕,瞩她说。这是个试
验,并不是针对彼得,而是对她自己。要是彼得也没法吃的话,那就说明她完全正
常。
    “你真好,”他接过碟子和酒杯,把它们放在地板上。
    “你不想吃?”霎时间,她觉得有了希望。
    “等一会儿,”他说,“等一会儿。”他把她身上的床单拉开。“亲爱的,你
有点冷了吧,来,过来暖和一下。”他嘴里满是威士忌和烟味。他把她拉在他身上,
窸窸作响的白床单把他们的身体包住了,她鼻子里只闻到她熟悉的他身上肥皂的清
香,音乐轻快的乐声在她耳边不停地响着。
    过不多久,玛丽安又伏在床上,腰部放了烟灰缸,不过这回她眼睛睁着。她看
着彼得吃蛋糕。“真把我的胃口激起来了,”他咧嘴笑着对她说。看来他并不觉得
蛋糕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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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到了彼得举行最后一次晚会的日子。那天整整一个下午玛丽安都在理发
厅里,彼得说她最好把头发做一做。他还暗示她是不是去买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
照他的说法,她的那些衣服都太“黯淡”;她也照办了。她买了件红色的短连衣裙,
上面有闪光亮片装饰。她倒是觉得她穿这个不大相配,可是女营业员却说非常好看。
“亲爱的,就像是为您定做的一样,”她一口咬定说,口气不容置疑。
    衣服要留在店里作一点小小的修改,她从理发厅回来时顺路取来了。这会儿她
手上拿着装衣服的那个粉红和银色相间的硬纸盒,穿过马路往住所走去;路上很滑,
她尽量维持脑袋的平衡,就像个玩手技的杂耍演员小心翼翼地在摆弄一个容易弄破
的金黄色泡泡一样。将近黄昏了,天气很冷,甚至就是在露天,她也可以闻到喷在
头上的发胶那甜腻腻的气味,理发师用它把她头上的每一络头发都固定住了。她请
他不要用得太多,但理发师是不会照你的意思办的。他们把你的头当成蛋糕,在上
面仔细地加上糖衣,做出花样来。
    她平时都是自己做头发,因此她去向露茜打听了哪一家理发厅比较好,露茜在
这方面肯定是内行,不过也许她这着棋走得不对。露茜的面孔和外形离不了人工的
打扮修饰,用在她身上的指甲油啦、脂粉啦,还有复杂的发型啦,成为她身体的一
部分。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她准会像是给剥去一层皮或者砍掉一条腿一样。而玛丽
安一向认为在自己身上用这些东西纯属多余,弄不好还会像在身上挂了破布或者标
语牌那样。
    她一走进理发厅粉红色的大厅,立刻就有一种被动的感觉,好像是被送进医院
动手术似的;大厅里所有的东西不是粉红就是淡紫色的,她原以为女性喜欢的这类
装饰无足轻重,想不到竟然也同时显得有这么大的功用。她同一个淡紫头发的年轻
女子查对了一下自己的预订时间;尽管这个女子戴着假睫毛,涂着荧光指甲油,但
叫人心烦的是,她仍然同护士没有两样,她挺利索地把她引到正在等候顾客的工作
人员那里去。
    为她洗头的女子身穿粉红色大褂,腋下汗渍渍的,她训练有素的双手却很有劲。
玛丽安往后倚在手术台上,闭起了双眼。那女子先给她头上倒了香波,在搓洗一番
之后再漂洗干净。她想其实他们还不如给病人上麻醉药的好,在他们身上进行这些
必要的处理时让他们睡觉。她不喜欢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肉,放在桌上任人摆布。
    接着他们把她拴在了椅子上倒不是真正的拴,但是她头发湿透,脖子上围
了白布,总不能站起身跑到外面寒冷的大街上去吧。大夫着手工作了,那是一个身
上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身上一股古龙香水气味,手指细长敏捷,脚上是一双尖头
皮鞋。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把发夹递给他,在雕着金丝花边的椭圆镜子中可以看到
自己披着白布的形象,她面前的工作台上放满了闪闪发亮的工具和一个个的药瓶,
看着这些,她不觉着了迷。她看不见他在她身后究竟在做什么,她只是很奇怪地感
到自己浑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
    等到所有的大小发夹、发卷、别针全都安好,她头上挂满了这种东西,看起来
就像个刺猬。她又被带到吹风机底下,随即开关便打开了。她掉头朝两边望去,只
见一排妇女就像是一条传送带,大家坐在一模一样的淡紫色椅子上,头上都顶着一
个嗡嗡作响的一模一样的蘑菇状的机器。这一排怪里怪气的生物,长着各式各样的
腿,手上拿着杂志,头只是一个半圆的金属罩。
    死气沉沉,一点活力也没有。难道这就是她也得经受的吗?这简直就是个简单
的植物和机械的结合体,一个电蘑菇。
    她别无它法,只能咬紧牙关忍耐一下,顺手从手肘旁一叠杂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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