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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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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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她说,“我就这点东西。”
    “哎,总比啥都没有好,”他勉勉强强地说,接着转身朝自己卧室走去。
    玛丽安不知道她是不是该跟他进去,或者说她既然已把衣服送来,就应该回去
了。“我能看看吗?”她问,希望不要把这看作是侵犯他的隐私。她并不愿意立刻
就回自己的住处去。回去也无事可做,何况她为此还把同彼得的约会取消了。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走进门道。厅里同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
散落在地上的纸更多了些。那三只沙发还在老地方,有一块板倚在红色长毛绒沙发
扶手上,只有蓝色沙发旁边一盏灯亮着,玛丽安推想另外那两个人都不在家。
    邓肯的房间也跟她上次来时差不多。熨衣板放在房间当中,象棋棋子分两排放
好,黑白格子的棋盘这会儿放在一堆书上。床上放着几件带着衣架的刚熨好的白衬
衫。邓肯把衬衫挂进衣橱里,随手又把熨斗的插头插上。玛丽安脱去大衣,在床上
坐了下来。
    地板上有几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他把烟头扔到其中的一个里面,等熨斗热起
来;他每隔一会儿就在熨衣板上试试温度,等差不多后便着手熨起她的衬衫来,在
领口处他慢慢地移动着熨斗,干得十分专注认真。玛丽安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
他显然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眼看别人在熨自己的衣服,她觉得很有些奇怪。
    早先在她披上大衣,挟着小包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时,恩斯丽以一种特别的神
情看了她一眼。“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哪儿去?”她问,这点东西太少了,不值得去
洗衣房。
    “哦,只是出去一下。”
    “要是彼得打电话来,我怎么说?”
    “他不会来电话的,真要来的话就说我出去了。”她边说边匆匆走下楼梯,她
不想把邓肯的事告诉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她担心那是会打破力量的平衡的。
不过恩斯丽这会儿也没有时间多管闲事,她只不过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罢了,她正
为自己计划有可能大获全胜而兴高采烈,另外还有件事她称之为“真是侥幸”。
    玛丽安回家时,发觉恩俾丽在厅里看一本有关婴儿护理的平装书,便问道:
“喂,你今天一大早是怎么把那个可怜的家伙弄出去的?”
    恩斯丽笑了。“运气真是好得没法说,”她说,“我以为那老不死的一定会躲
在楼梯底下拦截我们呢,我真是愁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原打算索性编两句谎话来蒙
混一下,比如说他是来修理电话什么的……”
    “她昨晚想要套出我的话来呐,”玛丽安插嘴说,“她完全清楚有个男人在楼
上。”
    “哎,不知怎么的,她倒是出门去了。我站在厅里窗口看着她走的,真正是运
气,想不到吧?我从没想到她会出门去,而且一大早就出去了。当然我今天没去上
班,那时候我正抽着烟四处转悠,一看见她出去,我立刻把伦从床上拉起来,把衣
服往他身上一套,就推他下楼出门了,他还迷迷糊糊的没醒透呢。他喝了太多的酒,
醉得厉害,那瓶酒差不多被他喝光了,全是他一个人喝的。我想他对到底出了些什
么事还稀里糊涂的呢。”她咧开小红嘴唇笑了。
    “恩斯丽,你真罪过。”
    “怎么啦?他看起来开心得很呢。不过今儿我们出去吃早饭的时候,他着急得
要命,一个劲儿地赔不是,然后又老是说些宽心的话,似乎是要安慰我什么的,真
弄得我有些尴尬。后来,等他酒意慢慢退去,变得越来越清醒时,他就恨不得马上
就从我身边逃开。现在呢,”她双手抱在胸前说,“结果值不值得,我们就得等着
瞧了。”
    “嗯,好吧,”玛丽安说,“能不能请你把我的床整理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房东太太出门不是个好兆头。这完全不是她平时的作风,
要是说她藏身在钢琴或者丝绒帘子后面,等他们跑下楼梯,自以为即将安全跨出大
门时突然跳出来,那还差不多。
    他在熨第二件衬衫了,他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全神贯注于摊在熨衣板上皱
巴巴的白衬衫,小心翼翼地认真研究着它,仿佛那就是一份极易损坏的古代文稿,
他正为破译它而动着脑筋。原先她总以为他个子很矮,这也许是因为他那张孩子气
的脸上没什么向,或者是因为她见到他时他大多坐着,但她现在觉得,要是他不是
那样缩头缩脑弓着肩膀的话,他的个头其实挺高的。
    她坐在一边看着他,产生了一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她想要打破他对正在熨烫
的衣物的迷恋,闯入他的内心世界去,她不想当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为了让自
己冷静下来,她拿起提包,走进浴室里去梳一梳头。这倒不是因为她头发乱了,按
照恩斯丽的说法,这只是一种替代行为。松鼠看到面包皮,觉得有危险不敢上前,
或者根本就拿不到,它就会搔搔自己,这也是一种替代行为。她想跟他交谈,但担
心如果现在开口同他说话,那很可能使熨烫衣服所产生的治疗作用失效。
    浴室根一般,一团团的湿毛巾放在毛巾架上,陶瓷洁具边沿和水箱上放了一些
剃须用具和男性化妆品。脸盆上方的镜子打破了,只有木镜框边沿还残留着一些碎
镜片玻璃。她想在一块碎镜片上照一照,但玻璃太小,没法使用。
    她回到房里时他已经在熨枕头套了,他显得轻松多了。刚才熨衬衫时他得找准
地方一点一点地慢慢来,这会儿只要直来直去地推着熨斗就行了。她走进房间时,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你一定会奇怪镜子怎么破成这样了吧?”他问。
    “嗯……”
    “是我打破的,上星期我用炒菜锅砸破的。”
    “哦,”她说。
    “我老是害怕有朝一日走进浴室时看不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对这我真是烦
透了。所以我到厨房里抓起炒锅朝它砰的一下,他们两个气坏了,”他若有所思地
说,“尤其特雷弗更是生气,他那时正在煎蛋,我一定是把那个蛋给毁了,弄得蛋
里面全是玻璃渣。不过我真是弄不懂他们干吗不高兴,大家完全理解,这只是个象
征性的自怜动作,况且那又不是什么好镜子。但从那以后他们老是神经兮兮的。尤
其是特雷弗,他下意识地自认为是我的母亲,这真有点难为他了。我倒是无所谓,
我已经习惯了,我从记事时候起就不断从那些替补母亲身边跑掉,不知有多少次了。
我身后老是跟着一大帮子这样的角色,他们想要抓住我,挽救我(天知道挽救什么
东西),给我温暖、安慰和营养,让我戒烟,你是个孤儿的话,就会遇到这类事儿。
他们还引经据典来开导我,最近特雷弗老是引TS.艾略特的诗句,费什呢从(牛津
大词典》上找句子。”
    “那么你怎么修面呢?”玛丽安问,她很难想象浴室里没有镜子该怎么应付。
她边说边想,或许他根本就不修面。她从没有注意看他脸上有没有胡子碴。
    “什么?”
    “我是说要是没有镜子的话。”
    “哦。”他说,咧嘴笑了笑,“我自己有面镜子,这面镜子我信得过,我知道
它里面的影像,我只是不喜欢公用的镜子罢了。”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了,
又默不作声地熨了一会儿。“这些东西真难看,”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这会儿熨
的是供客人用的毛巾,“我最讨厌在这些东西上绣上花儿草儿。”
    “我明白,这些毛巾我们从来不用。”
    他把毛巾折了起来,然后抬头愁眉苦脸地看着她。“看来所有这一切你都深信
不疑的了。”
    “嗯……所有一切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关于我干吗把镜子砸破啦,我在镜子里的像啦这些事儿。其实我打破它,只
是因为我想要砸碎点什么。麻烦的是,别人对我的话总是深信不疑。这对我的鼓动
太大了,我没法拒绝这种诱惑。至于对特雷弗那些深刻的分析呢,我也不知道其中
是真是假。也许事情的真相是我一心设想他想要把自己看作是我的母亲。其实我并
不是孤儿,我算是有父母的人,他们都在家里。你能相信吗?”
    “我该相信吗?”她不清楚他这些话是否当真,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也
许这又是用来迷惑人的吧。要是她回答错了,上了他的当,她会给弄得不知所措,
立即陷人到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之中。
    “悉听尊便吧。不过,真相是,当然,”他为加强语气,手举熨外挥了挥,眼
睛一边望着手的舞动,“我不是我的父母亲生的,我小时候被人掉了包,我父母亲
尽管有些疑心,但一直不知道真相。”他闭起双眼,淡淡一笑。“他们老是说我的
耳朵长得太大了,不过我其实根本不是人,我是从地下来的……”他张开双眼,又
熨烫起来,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熨衣板上了。他的熨斗不小心碰到了另一只手上,
痛得叫了一声。“真该死,”他说。他放下熨斗,把手指塞到嘴巴里。
    玛丽安一阵冲动,想过去看看他有没有烫伤,叫他敷些奶油或者小苏打止痛,
不过她转而一想还是算了,她坐着没动弹,也没有做声。
    这当儿他若有所求地望着她,但脸上带有一丝敌意。“你难道不想给我一点儿
安慰吗?”他问。
    “依我看,”她说,“你并不真正需要别人的安慰。”
    “对了,不过,我还是喜欢有人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儿,”他闷闷不乐地说,
“烫得真是很痛。”说着他又拿起了熨斗。
    他把最后一条毛巾熨好后折起,拔掉了插头,然后说:“总算忙了一阵,幸亏
有了这些衣服,不过还是不够。我得再想点事情做做,好让自己放松放松。要知道,
我熨绣衣服的癖好并不很大,算不上是上了瘾,这个习惯也根本用不到戒掉,我也
就常常熨一些寻寻开心。”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点起了一根香烟。
“这一回是前天上午开始的,我把学期论文掉到厨房里一汪水里弄湿了,只好把它
拿起来熨干。论文已经打好,叫我再把那些啰啰哆嗦嗦的东西重打一遍,我可受不
了,那一来我是会重起炉灶的。熨出来效果还不坏,字并没有化开来,不过还是看
得出来已经熨过了,因为有一张上面有些地方烫焦了。不过导师总不好拒绝接受吧,
要是说你论文熨过了,我们不受’,这岂不滑天下之大稽。这样我就把它交了上去,
在这之后我来了劲,就把家里干净的东西都熨了一遍,后来我又去洗衣房洗了些脏
衣服,正是因为那样我才会坐在电影院里看那场蹩脚电影的,我是在等衣服呢,因
为老看着衣服在洗衣机里转,看得腻了。这个兆头可不太好,要是我连洗衣房都腻
烦了,那么在我对其他事情感到腻烦的时候干什么好呢?后来我把洗好的东西都熨
掉,结果就再也找不到东西来熨了。”
    “后来你就给我打电话,”玛丽安说。她有点不高兴,因为他不住地自言自语,
谈的又总是自己的事情,似乎并不知道她就坐在他的身边。
    “哦,对了,是你。我打电话给你。至少我是打电话给你公司,那个名字我记
得,我想接电话的是交换台的小姐,不管她是谁,我就把你的模样讲了一番。我说
你跟通常所见的调研员不大一样,她们就猜出是你。你并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安并没有意识到她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她原以为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她刚才这么一打岔似乎使他不知说什么好,他低头望着地板,一边猛吸嘴里的
烟头。
    她觉得这么默默地待着很有些难受。“你怎么会这样喜欢熨绣衣服的呢?”她
问,“我意思是,除了放松自己这类原因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缘故?干吗非要熨衣
服呢?比如,你完全可以去打打保龄球什么的呀。”
    他两条瘦腿缩到了床上,双臂抱住了膝盖。“熨东西又好玩又简单,”他说,
“为了那些写不完的论文,我陷在词汇当中脱不了身。顺便告诉你,我现在还在写
另一篇论文,题目是‘特罗洛普的施虐受虐狂模式’。熨衣服呢,哦,你把皱巴巴
的东西理得平平的烫服帖。老天作证,并不是因为我爱整洁,而是平展展的表面确
实令人愉快……”他改换了一下姿势,这会儿注视着她。“趁熨外还热,你干吗不
把这件衬衫给我稍微熨一熨呢?”他说,“只要把领子和袖口熨两下就可以了,看
来你有几个地方没熨好。”
    “你是说我身上这件衬衫?”
    “对,就说它,”他说。他放下了拢住膝盖的胳膊,站起身来。“哦,你可以
穿我的晨衣,放心,我是不会偷看的。”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团灰色的衣服递给了她,
自己转过身去。
    玛丽安接过了那团灰色的晨衣,站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她明白,要是照他
的话去做,她心中会感到既不安又愚蠢;但如果在这个当口跟他说:“谢谢你,我
看不要了吧,”那只会使她觉得更愚蠢,因为他这个建议显然没有恶意。过了一会
儿,她不知不觉地解开了钮扣,把那件晨衣披到身上,衣服太大了,袖子把手都遮
住了,下摆拖到了地上。
    “哦,你拿去吧,”她说。
    她看着他摆弄手上的熨斗,心里有点不安。这一次的动作似乎更是至关重要,
那就像有一只危险的手紧贴你的身体缓缓移动着,这件衣服刚刚还贴肉穿在她身上
呢。不过她想,就是他把它熨出一个洞也不要紧,我还有其他衣服可以穿。
    “好啦,”他说,“全烫好了。”他又一次拔下插头,将这件衬衫挂在熨衣板
窄的一头那里。他似乎忘了她还得穿上它。接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走到床边,
爬上来躺到她身边,他双目紧闭,仰面躺着,两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
    “天哪,”他说,“这么多的事情让人分心,你是怎么做得下去的呢?这就像
学期论文一样,你把那劳什子写出来了,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只是得了个分数,
然后就把它扔进垃圾里去。你心里完全明白,明年又会有个钻故纸堆的再来把同样
的事儿从头来一遍。这就跟磨坊,跟把东西熨平完全一样,你把衣服熨平了,穿上
一两天后又变得皱巴巴的了。”
    “那么你可以再来熨啊,对吗?”玛丽安以一种抚慰的口气说,“要是衣服不
皱,你不就没事干了吗?”
    “也许我得找些有意思的事儿做做,换换口味,”他说,他的眼睛仍然闭着,
“从生产到消费;你会寻思,也许不能把它仅仅看作是将一种形式的垃圾转换成另
一种形式的垃圾的问题。人的心灵是最不容易商业化的,但是在这方面他们现在已
经取得了很大进展。图书馆里一叠叠旧书和那些废旧汽车处理场两者之间究竟有何
区别?不过使我烦躁的是,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最后结论的,你永远没法完成它。我
有个伟大的计划,就是让叶子永远长在树上,每年要更换新叶子简直是浪费。说起
这事,我也认为,根本没有理由非得让树叶长成绿色,我要让树叶变成白的,黑树
干配自树叶。雪还没有下,我等不及了,这个城市夏天时节绿树太多了,多得叫人
透不过气来,秋天一来树叶又落得光光的,弄得路边全是落叶。我家乡是个矿区,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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