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当然爱额娘了……要不是额娘,孩儿怎能有今天。」没错,他是他的额娘,他理当爱她,爱到想杀了她,不过弒「母」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你这坏孩子,净会哄额娘而已。」她似真似假的拍打他一下,「听说这个刚被指派到颐和院的婢女是你自个儿挑的,有没有这回事?」
他呵呵荡笑,「是有这么回事。」
侧福晋醋劲大发。「那个贱丫头在哪儿?」
「她嘛……」
「妳不能进去!」
房外传来玉萍的低斥,接着是月桂较为轻柔的劝阻声。「侧福晋在和贝勒爷说话,妳先别进去。」
穆廷扬声喊道。「让她进来。」说人人到。
「是。」月桂应了声。
侧福晋连忙坐直了娇躯,整整衣装,倒要亲眼瞧瞧对方是什么样的货色。
不一会儿,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走进内室。
「额娘,她就是我的婢女蕥儿。」穆廷等着看好戏。
她怔了一下,上下盯着来到面前的胖丫头,从头圆到脚,毫无身段可言。「就是她?」对方的外表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以爱子的眼光,除非瞎了才会看上她,胸中的妒火顿时消了一大半。
蕥儿无声的上前见礼。
「妳这礼怎么见的,总管没教过妳吗?」侧福晋挑剔的给她下马威。
轻笑一声,他伸了伸懒腰,展现强健的男性体魄,马上让侧福晋看得心荡神驰。「额娘就别怪她了,她是个哑巴,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难得了。」
侧福晋一脸讶然。「哑巴?她真的是哑巴?」
「是真的,孩儿已经测试过她了,额娘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他意有所指的笑谑着侧福晋脸上的窘色。
「你这孩子,连个哑巴也要。」
他用扇子掩住笑唇,低低的私语。「哑巴才好,有些事才不会泄漏出去。」
「算你设想周到。」侧福晋笑倒在他怀中,爱娇的打他一下,「好吧!就让这个小哑巴留在这儿伺候你……妳可以下去了!」一心一意只想把闲杂人等打发掉,不要妨凝他们母子的好事。
穆廷眼光一闪,「慢着!额娘,孩儿待会儿要出门,她还得留下来伺候我更衣,妳把她打发了,要孩儿自个儿来吗?」
「你要出门?」她艳容一凛,「去哪儿?」
「当然是有事了。」
她沉下脸来,心生不悦。「是什么事?有比跟额娘在一起还要重要吗?」
「是皇上交代下来的,额娘说重不重要?」他仍是笑意晏晏,看准这个理由可以救了得自己。
听到是替皇上办事,侧福晋再怎么不甘心也得放手。
「那……你出门小心一点。」
「我会的。」他笑了。
再次铩羽而归,侧福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冲冲的离开了,
「我要出门,帮我更衣。」穆廷收起应付的笑脸,面无表情的说。
蕥儿点头,走到衣柜前帮他取衣。
「呜……呕!」
听到一声干呕,她赶紧踅了回来,只见穆廷跪倒在地上,抱着痰盂吐光了方才吃下的东西。
她犹豫一下,这才伸手轻抚他的背部。
「我没事。」穆廷自嘲。「可能是刚才的藕粉桂糖糕太甜了,不合我的胃口,吐出来就好多了。」
见他不吐了,蕥儿端来温茶让他漱了漱口。
穆廷又啜了几口,冲淡口腔内的味道。「这么糗的事可别告诉任何人。」只有他明白问题不是出在点心上,而是他的心。
闻言,她指了下自己一张一阖的口,又翻了翻白眼。
「呵呵!我忘了妳不会说话。」不知怎地,他就是看得懂她在比些什么。
这种事能忘吗?蕥儿不以为然的心忖。
他深深的睇着她,「妳很痛苦吧?」
蕥儿不解的看着他。
「想说话却不能说话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穆廷神情飘渺,少了那股刻意营造出的魅人风情,多了苦涩和忧郁,更让人看了心悸。「可是有人明明可以开口说话,却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那种有口难言的滋味又有谁懂。」
她怔怔的看着他,被他那眸底的悲伤给凝住了目光。
''
像他这样有着翩翩风采的俊公平,走到哪儿自然都是众家女子注目的焦点,就连那些儿女成群的妇人,都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只消一个微笑,就会让她们捧着红红的脸,笑得像个小姑娘。
蕥儿睇着定在前头的穆廷,一派悠闲的摇着玉扇,朝每个经过身旁的女子大抛媚眼,而且老少通吃,她就觉得自己被骗了。
亏她才刚开始觉得这位贝勒爷其实为人还不算太坏,只是偶尔不正经,结果马上故态复萌,就这么当街卖起笑来,害她真觉得有点丢脸,于是她故意放慢脚步,免得被他拖累了。
「怎么这么慢?走不动了吗?」见她离自己有一大段距离,穆廷还纡尊降贵的停下来等她。
她连忙摇头,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穆廷挑了一下眉,「怎么?我还以为妳们这些姑娘没事就喜欢上街,至少我遇过的都是这样。」
那是别人,不是她。蕥儿在心里反驳。她宁可待在膳房静静的做事。
「赛牛筋的豌豆!赛牛筋的豌豆来了……快来买啊……」
这时,迎面而来的叫卖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煮豌豆」是京城才有的小吃,把豌豆泡开,浸透五香盐料,煮熟后晾至半干,使干缩的外皮起上皱纹,这种豌豆吃起来既有五香味儿,又有韧劲儿,越嚼越有滋味儿,加上价格低廉,大人小孩都很喜欢买。
「妳想吃?」她流连的眼神逃不过他的眼睛。
蕥儿咽了口唾沫,摇头。
「妳不吃,那我自己吃了。」说着,当真去跟小贩买了一份回来,啧啧有声的吃起来。「嗯~~味道还真不错,一点都不输给咱们王府里的点心,要不要吃一粒看看?」他故意问道。
即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还是坚决的摇头。
穆廷作势扔了一粒到嘴里,咧唇坏笑。「嗯!真是好吃,妳不吃真是可惜。」一面夸张的赞叹,一面察言观色。
这男人摆明是故意的嘛!蕥儿把双颊鼓得高高的思忖。
「好了,吃一个嘛!给本贝勒一个面子。」他难得好言好语的哄诱。
她撇头轻哼。
「这么有个性,那我全吃了喔!」
蕥儿慢吞吞的回过头,见他笑吟吟的,态度才松动,迟疑的伸出小手,从油纸袋内取了一粒纳进口里。
「好吃吗?」
老实的点了一下头。
「这才对嘛!」穆廷捏捏她的脸,果然又惹得蕥儿怒目相视。「哈哈……我一时忍不住就伸过去了。」
色胚!她在心里偷骂。
「……我说贝勒爷,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可是会破坏你的形象。」一个清柔的嗓音笑谵的响起。
蕥儿好奇的循声看去,原以为会看见一位姑娘,结果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正踏着大步走来。
「是你呀!」穆廷白他一眼,「本贝勒会干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吗?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蕥儿是伺候我的婢女。」
年轻人朝蕥儿露出和善的笑容,还是选择站在她那一边数落他。「就算是婢女也不行,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贝勒爷没这么缺女人吧?」
穆廷没好气的咕哝。「你又知道我不缺女人了。」
「妳叫蕥儿吧?」年轻人执起蕥儿的小手,主动释出善意。「吓到妳了?妳别怕,有我在,保证会阻止妳的主子对妳出手的。」
闻言,小脸上多了几条黑线,心想,这两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在蕥儿要缩回手之际,穆廷已经用折扇敲向对方的手腕,逼他放手了。「大庭广众之下,别对我的婢女毛手毛脚的,难看。」
「你刚才调戏她就可以,别人却不行,难不成你真的对自家的婢女动了心?」年轻人不怕死的落井下石。「不过,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把她收进房,也没有任何名分,这样太委屈人家了。」
穆廷狠狠的瞪向他。
「蕥儿,妳可得三思,跟着他没有好处,不如跟我算了。」年轻人大力的推荐自己,让穆廷听了怪不是滋味的。
不过,他习惯性的用不以为意的笑脸掩饰,不让任何人猜透他的心思。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玉扇,表情散漫。「那有什么问题,等我厌倦了就让给你,只要你消受得起。」
蕥儿垂下眼睑,心里多少有些受伤,不过反过来想,她是个下人,哪需要什么尊严,服侍谁都一样。
年轻人笑得好开心。「那我就先谢过贝勒爷了。」
「好了,办正事要紧。」穆廷幸幸然的说。
脸色一整,「是,我已经在听雨楼订了位子,咱们过去坐下来再谈。」
第三章
窝在靠近墙角的桌位,看着斜对面的窗外映着夕阳余晖,太阳要下山了,蕥儿开始坐立不安,看了一下二楼的厢房,却还是不见贝勒爷和那位裕公子下楼。
两只小手捧着茶楼伙计刚新沏来的热茶,这已经是第二壶了,一堆的茶水让她连跑了好几次茅房,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吹了几口,小心的就唇。
「客倌里面坐!」
茶楼伙计的招呼声此起彼落,因为它的茶点在京城里可算是赫赫有名,听说制作的师傅年轻时还曾在御膳房里当过差,身价自然不同凡响,上门的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豪门贵冑,普通老百姓还没资格享用。
「两位往这边请。」
蕥儿感觉到有人来到对面的位子,随意的看了一眼,原来是刚刚上门的一对男女,后头还跟着一票下人,看起来派头很大,才一进门就把本来坐在那儿的客人赶走,只因为他们看上那儿的视野好。
「小的马上送点心来,请二爷和格格稍待片刻。」伙计可不敢得罪平郡王府的人,谨慎小心的伺候着。
伙计一走,看起来很娇贵的女子就发飙了。「你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跟我出来喝个茶有这么难过吗?巴都礼,你是什么意思?」
巴都礼好生好气的赔罪。「云雁,妳明知道不是……只是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肩膀老是觉得很沉重,好像被东西压住了,看了几个大夫也没用。」
「真的吗?」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总要关心一下。「春儿,过来帮二爷按摩按摩。她的手艺不错,捏两下就会没事了。」
结果,那个叫春儿的婢女才伸手碰到他的肩膀,他便痛得哇哇大叫。
「啊……不要碰我……痛死我了……」
云雁大惊失色,马上将气发在婢女身上。「妳是怎么搞的?」
「格格,奴婢根本还没有使力,二爷就大叫了。」婢女说得很委屈,就怕被迁怒了。
她拧起眉心看向未婚夫,「要不要再去找大夫瞧一瞧?」
「再找几个也没用。」巴都礼沮丧的叹气。
「怎么会这样?」她一脸纳闷,不经意的瞟到坐在隔壁桌的蕥儿,见她眼神怪异的看着自个儿的未婚夫,让她忍不住醋海生波。「看什么看?」
蕥儿悚然一惊,连忙把视线拉回。
原来不是她眼花了,而是他的肩膀上真的有……
「干嘛跟个小姑娘发脾气,人家又没惹妳。」巴都礼向来自恃风流倜傥,见有姑娘盯着自己猛瞧,就算对方貌不惊人,男性的虚荣心还是冒出头来了。
见未婚夫帮其它女子说话,云雁不禁妒火中烧。
「巴都礼,咱们就快要成亲了,你还敢在我面前看别的女人,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她可不希望嫁过去之后,夫婿又给她纳小妾进门。
巴都礼难堪的看了一下四周,「妳小声一点!云雁,我只是看看而已,又没说要碰,妳……」
「那怡春院的小桃红呢?」她咄咄逼人的问:「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你的老相好。我警告你,最好早点跟她分清楚,要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
他的脸色倏地刷白,眼神心虚。「她、她前阵子已经死了,所以妳不必担心我会再跟她藕断丝连了。」
云雁怔了怔,「真的死了?」
「怡春院的嬷嬷说她是病死的。」只有他知道小桃红是喝了打胎药,结果药效过重,失血而死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唔……啊……」
「怎么了?」她惊问。
他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我的肩膀好重,好像压了块大石头。」
从头到尾都不敢再看一眼的蕥儿,尽可能的把自己缩在墙角,只是,就算不去看,她也能听见那哀怨的哭声。
你好狠的心……二爷,我对你是真心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还我的命来,把孩子还给我……
蕥儿害怕得全身发抖,杯子一扔,便飞也似的往二楼跑去。
''
「正事谈完了,我请你帮我调查的事有消息了吗?」穆廷将吃了一半的鸡油卷儿搁回碗内,屏息的问。
「我怕贝勒爷听了会失望。」沉吟两秒,裕公子才说。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找着人吗?」
「人是找着了,就在湖南一座偏远的小镇上,不过已经死了好几年。」
「死了?」
裕公子牛嚼牡丹似的将上等好茶一仰而尽,「没错,根据我派去的探子回报,那位稳婆在八年前一天夜里,家里突然闯进强盗,一刀刺进她的背后,当场断气,后来被她的邻居发现报了官,可惜直到今天都还没抓到凶手。」
「是真的抢劫吗?」穆廷沉下俊脸,心里很怀疑。
「据说屋里的财物并没有短少,既不是为财,而这位稳婆的人缘很好,应该也没有仇人才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她的邻人曾说,这位稳婆每隔不到半年就会搬一次家,似乎在害怕什么,遇害前几天还曾经提过想搬到其它地方住,想不到就这么死了……贝勒爷,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稳婆?」
他啜着上好的乌龙,陷入沉思。
「贝勒爷?」裕公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穆廷绝俊的脸庞透着冰冷,「我大概猜得出是谁下的手--」
「砰!」的一声,有人突然推开天字号的门,惊动屋内的两个男人。
「不是叫妳在楼下等吗?」他将摊在桌上来不及收的密件快速的揣进怀中,责备的睇睨着擅闯进来的蕥儿。
裕公子倒是亲切的笑了笑,「别对她这么凶,她又不是故意的。」
知道自己犯了错,蕥儿垂着头,自动站到旁边反省去。
脸上出现少见严肃神情的穆廷作势起身,「皇上交代的那件事就按照刚才咱们说的去办,有消息的话就派人来告诉我,我好先作打算。」
「我会的。」裕公子态度随和的走向蕥儿,「很高兴认识妳,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面。」
蕥儿朝他微哂。
他情不自禁地再度执起她的小手,「真是令人惋惜啊!不过,我知道妳是个好姑娘,可不要因为不能说话而自卑,这样我会难过的--」
一把折扇打掉他的手。「你够了没?什么不好学,净学人家当登徒子?」
「好痛!」裕公子低叫。
噗!蕥儿忍不住笑了。
看着她自然绽放的笑脸,虽不美,却令人感到舒服,穆廷忽然有点嫉妒。这丫头只会对别人笑,对他却老是气呼呼的,真是差别待遇,好歹他也是她的主子啊!
「回去了。」穆廷率先步出包厢,蕥儿赶紧跟上。
而裕公子则揉着自己的手,嘴里不停的抱怨。
当三人鱼贯的下楼,才发现楼下早就一片乱烘烘了。
「快去请大夫!」女人发出尖叫。「你们耳背了是不是?快去找大夫过来!」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云雁和婢女抱成一团,还不忘使唤他人。
穆廷往地上瞥了一眼,就见个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期然的,他感觉到衣服被人扯住,疑惑的偏头看去,原来是蕥儿,只见她一脸惊惶的把头垂得低低的,紧贴在他身侧,抖得厉害,他以为是看到死人的关系。
他的眼神不由得放柔,「别怕,有我在,」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如果不怕才有鬼,不过,平常她是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像现在这样主动接近他倒是难得得很,可见在她心中,他还是值得仰赖的。「走吧!」
蕥儿怔忡的看着被握在修长大掌中的小手,温暖的热力传进她体内,一时之间竟忘了拒绝。
留在原地的裕公子上前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和脉搏,然后向众人宣布。
「他已经死了。」
「死了?!」云雁大叫一声,旋即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