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的假,我们约了高家父女,一起去威尼斯玩他一星期!威尼斯!哈,志翔,包你会喜欢那
个地方!世界著名的水上城市!”志翔回过头来,他的脸涨红了,眼眶发热,他冲到沙发旁
边,在志远身旁坐了下来,激动的,沙哑的说:
“不!哥哥,放暑假之后,你去度假,我要找一个工作,我不能这样过日子,我不能让
你做事养活我!我也是男人,我也有体力,我也能做你所做的事情!”
“别傻,志翔!”志远笑著,若无其事的说。“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把你的书念
好,你的雕塑学好!至于赚钱和工作,那是你老哥的事……”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志远的话,兄弟两个愕然的对视了一眼,志翔说:“是谁?这么晚
了!”打开门,忆华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一看到志远,她的眼睛闪亮了。“志远,你今天
提前下班了!”她说,手里托著个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是一盘热腾腾的包子。“爸爸说
想吃包子,我晚上就蒸了一笼,想想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总是开夜车雕塑,一个又上夜班,
就送一盘来给你们消夜。有甜的有咸的,不知道你们吃得来吃不来?”
可真巧!志远心想,难道你有神机妙算,知道我今晚会提前回家?所以给我们“兄弟”
两个送包子?还是专为了一个人来?看样子,自己的“提前回家”实在有些不智。想到这
儿,再悄悄的看看志翔,怪不得他今晚火气这么大呢!他慌忙跳了起来:“哈!你们聊聊!
你们聊聊!我那边的工作还没完呢!我看,我还是赶工去吧!”他往门口跑去。
“哥哥!”志翔一下子拦在他前面,啼笑皆非的嚷:“你是什么意思嘛!”忆华的脸色
微微的变了变,走过去,她把包子放在餐桌上,静静的说:“志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
了吗?你那辆老爷车,像开坦克一样从我家门口经过。几年了,你这辆破车的声音,我在几
里路外都可以分辨出来。你每天上班下班,我只要听车声就知道了!”哦,志翔看看志远,
看样子,自己的存在才有些多馀呢,人家可是听到车声来送包子的。志翔走过去,拿起一个
包子,一面咬了一口,一面往屋外走:
“你们谈一谈,我出去散散步!”
“喂!志翔!”志远又拦住了志翔。“忆华好意给我们送包子来,你不坐下好好吃,散
什么步?”
志翔无可奈何的在餐桌前坐了下来。闷著头吃包子。
忆华红了脸,对他们兄弟两个看了看,轻声说:
“大概你们兄弟有正经事要谈,我看,还是我走吧!反正,我也没事,只是送包子
来!”
志远一把拉住了忆华的衣袖。人在天涯13/29
“你敢走?”他笑著说。“坐下来,陪我们谈谈!我们正在谈你呢!”“谈我?”忆华
好奇的站住了。“谈我什么?”“我在对志翔说,等他放了暑假,我们兄弟两个,要约你们
父女去威尼斯玩!”“真的?”忆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发著光。“不是骗我吗?你可以
休假吗?”“请一个礼拜假,不会丢掉饭碗的!”
“我不去!”志翔坚定的说:“忆华,你跟哥哥去玩,我暑假要去打工!”“志翔!”
志远不耐的说:“我告诉过你了,赚钱是你老哥的事,你不信任我的赚钱能力是不是?你以
为我养不活你是不是?”“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志翔也抬高了声音。“暑假有三个月,正
好我做工,你休息!”
“我不要休息!”志远叫:“真正需要休息的是你,你太用功了,这半年多来,你拚命
拚够了……”
“最好我们不要辩论!”志翔打断了志远:“离暑假还有好几个月呢,我们这时候来争
论这问题,是不是太早了?”
“要早作决定,我才能安排休假呀!”志远说:“反正一句话,你跟我们去威尼斯,然
后,你和忆华可以去佛罗伦斯、米兰、热那亚等地玩一圈回来……”
“我不去!”志翔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去打工!”
“打工!打工!”志远火了,对著他叫:“你连意大利话都没学好,你能打什么工?我
老实告诉你,你一个工作也找不著!”“最起码,我可以做你的工作!”志翔也火了。“我
比你年轻,比你有力气,比你能做重活!”“你发疯了!你要去做我的工作!”志远气得脖
子都红了。“你是一个艺术家!你有一双拿画笔和雕刻刀的手!这双手不是用来做工的!”
他一把抓住志翔的手,把它摊开来,志翔的手指修长,纹路细致。他叫著说:“忆华!你
看,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你知道吗?这双手会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品来!”
志翔望著自己的手,然后,忽然间,他反手抓住志远的手,把它也摊开来,志远下意识
的伸开了手掌,那手上,遍布著厚皮和粗茧,指节已因用力而变得粗大,掌心上,还有东一
条西一条铁钉利破的伤痕,和好几块青黑色的瘀血。志翔陡的觉得脑中发晕,血往脑海里冲
去。他感到自己再也不能面对这双手,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崩溃……跳起身子,他一反身,
就打开大门,直奔下楼,冲往大街上去了。
志远愣了两秒钟,然后,他接触到忆华那盈盈含泪的眸子。他振作了一下,略一思索,
就掉转身子,也对著门外冲去。屋里只剩下了忆华,她看看桌上的包子,又看看那雕塑到一
半的头像,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
这儿,在寒风瑟瑟的街头,志远追上了志翔。
“志翔!”他叫了一声。
志翔闷著头往前疾走,身上只穿著一件衬衫,衣袖被冷风吹得鼓了起来。志远跟著他走
了一段,默默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志翔的肩上,低语了一句:“这儿不比台湾,晚上天
冷,当心受凉!”
志翔站住了,望向志远。志远挺立在街灯下,面对著他,脸上带著个无比温暖,无比安
详的微笑。
“我们兄弟两个都跑出来,把忆华一个人丢在家里,总有点过份吧?”他微笑的问。
志翔不语,街灯下,他泪光闪灿。半晌,他靠紧了志远。转回头,他们肩并著肩,向家
中走去。
11
下了课,志翔走出学校的时候,满脑子还是雕塑。雕塑的材料有很多种:包括木头、石
块、铜、铁……等。自己现在学的偏重于“塑”,而不是“雕”。是用黏土做成坯子,经过
翻模,再加工。米开兰基罗和贝尼尼不是这样雕的,他们硬用整块的大理石,一点一点的
“雕”“刻”而成。如今市面上到处都是大理石粉的仿制品,用树脂和大理石粉调和,倒在
模子里,出来就是一个维纳斯,一个邱比特,一个罗马女神,一个凯撒大帝……无知的游客
仍然当作珍宝般买回家去。可是,这不是雕塑,这,既无生命,也无感情,更没有“力”的
表现!“在所有的雕塑品中,大理石是最大的挑战!”他朦胧的想著。“如果翻模,铜雕最
能表现出‘力’,我应该做一个铜雕,雕什么呢?少女与马!”
少女与马!他眼前又浮起丹荔的影子,丹荔发亮的眼睛,丹荔随风飞舞的短发,丹荔在
月夜里的奔驰。那充满疯狂和野性的女孩呵!小荔子,他心里又抽痛了起来。小荔子,为什
么那短短的一周,你竟能在我心中铭刻下如此深的痕迹?小荔子!他抬头望望那黄昏时的天
空,晚霞是一层层发亮的云。小荔子,你在什么地方呢?瑞士?瑞士有那么多大城小城,你
连地址都不留一个!唉!他叹了口长气,抛开小荔子,不再想她,想想志远和忆华吧,想想
大理石和木头黏土吧!
一个意大利小男孩走近了他,伸手拦住他,他认得这男孩,是路角那小咖啡店主的小儿
子,他常在那儿喝杯咖啡,吃块意大利饼当午餐。“安东尼奥,”他说。“你有什么事?”
那小男孩笑嘻嘻的递给他一张纸条,对他咧嘴一笑,就一溜烟的跑掉了。他狐疑的打开
纸条,惊奇的发现,上面竟是一行中文字,字迹十分陌生,简短的写著:
“我在竞技场中等你,请速来一谈。”
没有上款,也无下款,此条来得何等希奇!他反复研究这纸条,实在想不出是谁写的。
最后,才恍然想起,可能是忆华。他很少有时间和忆华单独在一起,要不然就有老人在场,
要不然就有志远在场。忆华如果特地跑来找他,准是为了志远。他心里有些明白了,忆华平
日,就总有一份欲语还休的神态,望著志远的眼光也是心事重重的。准有什么关于志远的
事,或者,她想澄清一下,她和他们兄弟两人间的关系?想通了,他就直奔竞技场。
罗马的古竞技场,在市区的中心,传说已有两千年的历史。这两千岁的大建筑物,如今
早已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那圆形的外壳还在,但是已经倾圮了一半。走进去,里面是一
格一格的、半倒的泥墙,相传,这些泥墙原在地板底下,是养狮子的牢笼,而今,这些泥墙
却像个杂乱的迷宫。在圆场的四周,有楼梯可以上去,到处都是弧形的拱门。志翔一走进
去,就有个感觉,一定有人和他开了玩笑!这当年可以容纳五、六万人的大建筑里,何处去
找一个不知名的约会者?
他想了想,就走到泥墙上面,让自己暴露在圆场的正中,四面张望,他看不到任何人走
出来招呼他。他环场而视,这不是旅游季节,竞技场中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意大利孩子,
拿这古代不可一世的大比武场,当作娱乐地点,在那些阶梯上跳来跳去。他用手圈在嘴上,
对四面大声的,用中文叫:
“谁在找我?”半坍塌的圆形剧场,响起了他的回声:
“谁在找我?”他皱皱眉,困惑的对每个方向看去。于是,忽然间,他看到在一个弧形
的拱门下,有个小小的、红色的人影,坐在空旷的台阶上。把那灰色的古竞技场,点缀出一
抹鲜明的色泽!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是,他的心脏已猛然间狂跳了起来,脑
子里掠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念头又引起了一阵疯狂的期待、兴奋,和疯狂的喜悦!是她
吗?是她吗?只有她会想出这种古怪的见面方式,只有她会选择古竞技场!他对那人影奔过
去,奔过去,奔过去……心脏被喜悦和期待鼓满了,他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正飞往一条五
彩缤纷的彩虹里去。他觉得自己轻得像一根羽毛,正飘往一个醉人的美梦里去。他看到她
了,他终于看清她了!小荔子!他大大的喘了口气,小荔子!他张开嘴狂呼:
“小荔子!小荔子!小荔子!”
她坐在那儿,穿著件白毛衣,红长裤,披著件短短的红披风。她的短发被风吹乱了,乱
糟糟的披在额前和面颊上。她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望著他飞奔而
来。他奔到了她面前,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停住了,喘吁吁的看著她。她的面颊白皙,眼珠
黑幽,神色庄重,坐在那儿,她像个大理石雕刻的、至高无上的艺术品。一点也没有往日那
份嘻嘻哈哈的模样,更没有丝毫野性的、疯狂的痕迹,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严
肃、庄重、神圣、不容侵犯的圣女!志翔呆了,瞪著她。
“小荔子!”他哑声的低唤,仍然喘著气。“是你吗?小荔子?真的是你吗?”她凝视
他,一瞬也不瞬,眼底逐渐涌起一层悲哀的、绝望的神色。“不是我。”她喃喃的说。
“不是你?”他怔了怔。“小荔子,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她继续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声音是幽幽的、怯怯的、有气无力的。“这怎么可能是我
呢?我一向对什么都不在乎,我不会烦恼,也不知道忧愁,我爱玩爱笑爱闹,我对什么都不
认真!尤其是男孩子!可是,我现在坐在这儿,像个等待宰割的小羊,像个无主的、迷路的
小孩……这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不相信。”她凝视他,眼里有一层雾气。“你会相信吗?小
翔子?为了一个骄傲、自大、莫名其妙的男孩,我竟然单枪匹马的从日内瓦跑到罗马来!”
志翔呆立在那儿,这篇话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美妙得使人难以置信!眼前这
张脸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伟大的艺术,伟大得使人难以置信!他瞪著她,长长久久的瞪著
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沙嗄的、含糊的、呢喃的说著:“哦,不!小荔子,我不
信……”他又大大的喘了口气,眩惑的瞪著她。“我不信,我不能信!小荔子,我从来不相
信祈祷,不相信奇迹,你教我怎么能相信?我不信!我真的不信!”她忽然间从地上一跃而
起,站在那儿,她那黑幽幽的眼睛燃烧起来了,她那苍白的脸颊涨红了,她那平稳的呼吸急
促了。她张开嘴,大声的、无法控制的喊了出来: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这个笨蛋,傻瓜蛋,驴蛋!如果你祈祷过,你不会写信给
我?你不会找我?你一定要把我弄得这么凄惨,一个人跑到罗马来!你坏!你可恶!你笨!
你傻!你糊涂!我恨你!恨死你……”人在天涯14/29
“慢点,小荔子,公平一点!”志翔也嚷了起来:“你走得干干净净,连地址都没有
留!我怎么写信?瑞士有那么多城,那么多街,那么多门牌号码!可是,我还是寄了信的,
寄了好多好多封……”“你寄到什么地方去的?”她大叫。
“寄到你那儿去的!”“我没收到!”“你收到了的,要不然你不会来!”他毫不思索
的叫:“我每天寄一封信给你!到现在,已经寄了三十三封,因为,我们分开了整整三十三
天!”
她咬住嘴唇,紧紧的凝视他,眼泪迅速的涌进她的眼眶,她的嘴唇发颤,呼吸沉重,终
于,她迸裂般的大叫了一声:
“小翔子!”她投进了他的怀里,他一把抱住了她,立即,他就本能的箍紧了她。她那
柔软的、小巧的身子紧贴在他的怀里,她的眼睛祈求的、热烈的、含泪的瞪著他。他俯下
头,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唇。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睫毛缝里滚落下来,沿著颊,一直流进两
人的嘴里。
他的心猛烈的跳著,猛烈的敲击著他的胸腔,猛烈得几乎跃出他的身体,他的唇压著那
柔软的唇,尝著那泪水淡淡的咸味。终于,他抬起头来,把她那乱发蓬松的头紧压在自己的
胸前,他用下巴爱怜的,保护的,宠爱的贴著她的头,轻声低语。“小荔子,你不知道这些
日子来,我过得有多苦!你梦想不到,你给了我多少折磨!”
“我现在知道了。”她在他怀中颤抖著。“你的心在对我说话,它跳跃得好厉害!”她
用耳朵更紧的贴著他的胸膛。“我喜欢听你的心跳,我喜欢得发疯!哦,小翔子,你不要嘲
笑我,有这一刹那,我三十三天的痛苦都已经值得了!小翔子,别笑我不害羞,我愿意就这
样待在你怀里,待一辈子!”
“噢!”她像一股强而有力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他自己也是一股强而有力的火焰,
迅速的,这两股火焰就汇合在一起,燃烧得天都变红了。“小荔子,我这一辈子也不放你走
了,再也不放你走了!”她抬起头来,仰视著他,彩霞染红了她的面颊,落日的余晖在她的
瞳孔中闪耀。“你说的是真话吗?”她认真的问。“你真的不再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