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
“对病人来说,父亲,这……你自己明白……”卡尔扭过脸去。
“怎么,已经?这么快,卡尔?达不可能!空气不足?快要死了?”
汉斯的肩膀碰到了房门,他跑进房间。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头深深地陷进了枕头。她呼吸困难。房间里静谧无声。窗外狂风大作,吹走了这个衰弱的身躯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氧气包在哪里呀?”汉斯叫了起来。
卡尔走近父亲说:“难道你不知道,父亲,氧气生产全部控制在救生公司手中。不可能搞到氧气。所以母亲难以活命了。”
汉斯跪下,把自己花白的大头放到垂下的纤细的手上。他在想。
她很快就再也不能呼吸了。归根到底说,她还并不那么苍老,是生活使她衰老了。一直在为孩子们操心……而他呢?难道他就应该率领那些骁勇善战的好汉们去破坏那些工程设施?为了要他们去破坏,还得给他们以救生股票作代价?说不定这些工程设施是关系到拯救世界的大问题哩!难道老汉斯就应该去干这个?
病人的呼吸一分一秒地变得越来越短促,若断若续。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小,有时还张大了嘴,困难地吸进一点点空气。
“汉斯·卡尔亨……在我的被褥里藏着一个小钱袋……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是,是,母亲!”
“这是我过日子节省下来的……以防困难的日子……好了,现在,卡尔亨……你不想拿魏尔特先生的这一份……股票……那你就用这笔钱买吧……”
女人沉默不语了。汉斯和卡尔互相看了一眼。
“那里有整整一千五百美元……整整一千……”
病人住口了。满头白发的巨人在哭泣。
一千五百美元连一份救生股票的万分之一都买不到啊……
卡尔的一个朋友向门外看了看,就对站在后面的人说道:“同志们,我们许多人一生的千百万个小时换来的是救生股票占有者们的幸福安逸生活的分分秒秒。|Qī|shu|ωang|他们用别人死亡的代价买得自己的性命。他们将到新的世界里去,把资本主义该死的不平等制度也带到那里去。我们不到他们那里去,不过在死以前我们一定要诅咒他们!”
汉斯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说话的人。他站起身来,后来,忽然又醒悟地想起,便向病人转过身去。
她安详地躺在床垫上,床垫里藏着她准备为儿子购买救生股票的积蓄。她已停止了呼吸。
汉斯重又跪下,将脸贴近那只冰凉的手。
卡尔转身向着窗口。
汉斯跳起来,跑近这个窗口,用脚踢掉了窗框。
卡尔抖动了一下。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狂风吹进了房间,但它并没有带来爽人的氧气。
在被压凹了的枕头上躺着世界性灾难的第一个牺牲者,第一个由于空气不足而死亡的人!
世界上的人们开始窒息,开始死去。
第一个人猝然停止了呼吸。
第五部 漫天大雾 第一章 世界的末日
“煤矿发生塌方事故时,遥远的工作面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加里和汤姆。加里是个结实的男子汉,经得起任何波折。推车工汤姆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塌方时,碰伤了他的一只脚。他之所以得救,只是因为他又瘦又小,能钻到土斗车下面去,后来加里从那儿把他救了出来。
“他俩只带了一份早饭,量很少,装在一个粗糙的纸盒里,那是加里在矿门口买的。
“加里立刻把灯熄了。小汤姆感到害怕,但加里给他解释,呼吸需要氧气,不能把它烧掉。汤姆轻轻地呻吟着。加里坐了一些时间,仔细谛听,思考着。
“塌方的原因是什么?范围有多大?是否很快就能得到援救?
“加里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他不指望很快会得到救助,便决定自力更生。他是个老工人,对所有坑道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想,如果他能进入隔壁的一个坑道,就能在那里找到很多宝贵的东西。首先是水!其次是应急的储备食品,最后还有带氧气瓶的密封衣。到那时就可以考虑,怎么爬到上面去了。
“加里没考虑多久,就着手干了。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挤命地干过。尽管汤姆诉苦,他仍然强迫他帮忙。加里把自己的早饭给了他三分之一,其余的留给自己,以保持体力。
“风镐不能用了。幸好手边有把丁字镐,这把镐加里总是随身带着的,因为在这边远坑道里供气经常断断续续,而加里舍不得少挣工钱。现在他凭着矿工的辨别力,在一片漆黑中挖掘堵住出口的岩石。有时他的镐下迸发出火星,使周围显得更加黑暗。
“加里没有时间休息。他象一个保卫自己生命的人那样发狂似地干着。汤姆已经不哼哼了,但也不再帮忙。加里没有再叱骂他,一个人在干。
“加里感到实在疲惫不堪时,他就让自己睡一觉。他晒得很不安,害怕睡多了。因为睡觉时并不干活,只白白地吸取宝贵的氧气。一想到达,加里就醒了,惊恐地抓起丁字镐,又动手去挖。汤姆又开始呻吟,帮他把大块石头推到一边。
“无论是加里,还是汤姆都不知道,他们在黑暗中过了多少时间,他们这种非人的劳动持续了多久。呼吸变得更困难了。也许是他们由于饥饿变得非常衰弱了,也许是氧气快消耗殆尽了。特别是汤姆更加感觉到达点,他几乎一直都躺着。二氧化碳聚集在下面,因此加里强迫他睡在一堆他扔出来的岩石上;反正汤姆不能再干活了。
“偶尔稍事休息时,加里就凝神谛听。可是没一点声音传到被活埋了的人这儿来。加里一边咒骂着,一边凿起石头来。啊,不!他决不就此罢休。加里素来生活得很顽强。
“汤姆是在第几天上死的,加里可说不上来。在那之前,他本身也已变得非常衰弱,甚至都不能把尸体拖开,脚不听他使唤了。但双手仍然习惯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砍着岩石。
“加里甚至没感到自己对此去的小家伙有怜惜之情。他变得这样迟钝,这样习惯于死亡,以至对同事的死竟然无动于衷,连他自己也感到可怕。他自己虽然爬都很勉强了,但是双手却停不下来。他惊讶地瞧着这双手。它们好象不是属于他的,它们打哪儿来的力量呢?
“一股新鲜空气最初一刻使加里陶醉了。周围还是这样地黑暗,可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小股气流。他象喝没有冲淡的威士忌酒似地吞吸者,很快就醉了。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好象还唱了歌,然后睡着了。
“他惊慌失措地醒来,急忙抓起丁字镐,又开始凿了。但是手已无力。他感到丁字镐沉重得不可想象。口渴迫使他工作。在这之前,他靠桶里的水滴维持,他带那桶水来是准备在工作面洗脸用的。这是加里的一种古怪脾气,同事们经常取笑他。但是他喜欢走出矿井时干干净净,愉快地向总是在门口遇到的漂亮的詹妮叫一声‘哈啰’。现在,这个古怪脾气即使救不了他的性命,也延长了他的生命。他给汤姆的水很少。当加里想到这点时,一瞬间突然感到差愧,好象良心受到了谴责,但是口渴很快使他忘了一切,几分钟之内又感到有精力了。
“加里给自己打通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以后,费力地从里面爬了出来。他立刻睡着了。他睡了很久,毫不担心要消耗控氧气。口渴使他醒过来了。
“他没有回去取灯,摸索着往前走,想象中似乎看到自己面前那条熟悉的路。
“‘奇怪,’他想,‘塌方不太大,已经打通了,可是这个坑道里这么黑,这么静,好象全都遇难了。’如同回答他似的,他脚下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加里摸摸它,恶心地赶紧把手从尸体上缩了回来。
“恐惧迫使他加快了脚步。他急于到贮藏室去。
“贮藏室原来上了锁。软弱无力的加里怀着绝望的愤怒开始砸门。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重新举起丁字镐,向门板猛击。
“加里昏迷不醒地倒在了贮藏室的地板上。
“他苏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找贮藏的水,但只准许自己喝几口。然后他找到了罐头,吃了几小块东西。加里是个富有理智的人。他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他渐渐觉得有点力气了,这时他又想起了汤姆。现在他可怜起这个男孩子来了。他甚至又回到自己不久前的坟墓,掩埋了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随后,他点了灯去察看坑道。他碰到了好几具尸体。看来,这些人是由于饥饿或感到绝望而死在这里的。加里耸了耸肩。确实,他们不知道有贮藏室,同时他们也不象他这个最后的幸存者那样具有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坑道的出口披堵住了。就在这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把丁字镐,还有两个加里熟悉的工人的尸体。他把他们拖到旁边,又开始干了起来。
“现在他不象在自己的棺材里时那样发狂地干活了。他按时休息,正常地进食,保存体力。但他没能计算天数。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或是过了几周,也许甚至是过了几个月,但他明白,他被大家遗忘了。
“没有一点声音传到加里这儿来。想必那上面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是整个矿井遇到什么灾难了?还是工程停了,认为留在下面的人已遇难了?
“他不许自己垂头丧气。他甚至每天都刮脸。好在剃刀在他口袋里。这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使他保持了朝气、劳动能力和对生的不可遏止的渴望。
“有一天,抡了一下丁字镐之后,加里听到了呼哨声。这是他从塌方以来第一次听到外来的声音。加里仔细谛听。哨声在他前面。他又伦了一下丁字镐。呼哨声更响了,接着他感到了微风在吹拂。加里高兴得叫了起来,从自己的通道中爬出去,长久地跳着一种难以理解的舞蹈。然后又跑到储藏室里去大吃大喝了一番:吃了整整一个罐头,喝完了保存下来的仅有的一瓶威士忌酒。他带着醉意回到工作的地方。爬到通道里去,仍然可听到呼哨声,感觉到微风。但是加里突然警觉起来:空气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从他的坑道里出去的。
“加里是个谨慎的人。在被堵塞的坑道里是什么意外的情况都可能遇到的啊!他急忙回到储藏室去,取出了密封衣。他不知道怎么使用,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研究说明书。加里是很顽强的,他最后终于掌握了使用方法。他穿上密封衣,随身带了储存大量液态氧的氧气瓶,重又向听到过呼哨声的地方走去。现在他准备到一个充满毒气的地方去。此外,他的密封衣又是不传热的。哪怕遇到一百度的高温或者零下一百度的严寒的袭击,他都对付得了。加里穿着密封衣,再加上他强烈的求生欲望,定能忍受一切。
“穿着密封衣,工作起来很困难,不过达当然难不住加里。他就这样干了两天。戴着盔形面罩他听不到哨声,也感觉不到微风。只是为了吃东西和装氧气他才回到贮藏室。当他脱下盔形面罩时,他确信不穿密封衣他的呼吸会变得困难,好象空气稀薄了。‘氧气把我娇养惯了。’他想。到第三天,加里随身带了少量的食品和液态氧,走出了坑道。他不知道隔壁那些坑道里是什么气体,不愿窒息而死,所以不敢肥下密封衣。他纳自己定下目标:要想法出去,花上好多个月的劳动,一定会达到旧的的。啊,他到了上面以后,还要给矿主—个厉害瞧瞧!要是他组织不起大罢工的话,就让詹妮永远别对他微笑好了。哦,顺便说说,关于詹妮的事儿,他可不愿意胡子拉喳、一副狼狈相站到她的面前。一旦能脱下密封衣,他就立刻去刮脸。
“加里来到了竖井口。当然,升降机已不转动了,它停在下面,松弛了的吊索来回晃荡着。加里摇了几下盔形面罩,向扶梯走去。穿着密封衣上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加里不想冒险把它脱掉。他担心前功尽弃,不愿去冒险,因为他还不了解,为什么这个矿井被丢弃。也许周围充满了窒息性毒气哩!
“加里突然想起要检验一下这点。他费力地从密封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火柴盆,用戴着隔热手套的不灵活的手指试着去划火柴。可是火柴怎么也点不着,好象周围一点空气也没有似的。加里又摇了几下盔形面罩,然后把背上的丁字镐捆牢,便向上爬去。
“他爬了几个小时。当然他不知道上面是早晨,还是夜晚。他的手电筒的微弱的光照在矿井黑黑的墙壁和扶梯的横木上,幸好他没在坑道里把电池用完啊!要不这会儿灯都不会亮了。想必他在上面还会遇到塌方。
“可是加里错了。他再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爬到地面上来了。
“他在周围看到的一切,甚至比坑道里的塌方更使他吃惊。他困惑莫解地环视着四周,认不出这些熟悉的地方了。到处是一堆堆瓦砾废墟,好象是被人平整过了。周围一片荒凉:草木尽无……光秃秃的岩石,有的地方杖淤泥覆盖着。
“加里颤栗着,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是在夜里。天上的星星并不闪烁,可出奇地明亮。正是它们照耀着这个奇怪的地方。加里无声无息地在布满石块的地上走着。他登上一块岩石,看到面前是一片冰原。
“加里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他什么也不明白。他已经想脱密封衣了,可是手抬不起来。心脏病态地颤动着,十分难受。
“他慢慢地环顾着四周。恐怖使他透不过气来。眼前是一片冻僵了的荒漠,没有一个活的生物……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詹妮在哪儿?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大约发生了什么灾祸。
“‘也许,打仗了?’他想,‘可是为什么有冰呢?难道大海也封冻了?’
“加里照着密封衣感觉不到寒冷,但他突然明白,可怕的严寒冰封了地面。
“加里想是否他长久地埋在地下,使他神经错乱了,这是幻觉。他楞楞地望着前面。没有一点声音打破这一片沉寂。甚至在那里,在下面时,加里都没感到自己是孤单的,可是在这儿……
“加里跳了起来,开始叫喊。他疯狂地以非人的声音喊叫着。然后他奔跑起来。他向下跑去,向那广阔的冰原奔去。
“他跑得喘不过气来,跌倒在岩石上,躺了好久,不敢向四周瞧。发生了什么事呢?出了什么事了?他在做什么怪异可怕的恶梦,使他如此难受呢?也许,他现在仍然躺在他的坑道里。他马上,马上就会醒的……
“但是加里没有醒过来。他抬头看见了无光的漆黑的天空。
“异常的景象使他不内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并站起身来。在这个空荡荡的黑暗的天空中,没有朝霞、没有曙光,但在冰原那边却发现了太阳令人目眩的边缘,而在它的旁边,冷冷的星星依然明亮地在发光。
“恶梦还在继续。
“加里看到,从他站着的那块岩石上投下了规则的几何图。形船的阴影。他看到,太阳最初发出的光线接触到了冰原,发出了宝石般的光彩,灿烂夺目。大块的冰面上立刻飘起了轻柔的雾。加里一点也不明白。他亲眼看见沉重的冰块直接就变成了蒸汽。
“太阳四周环绕着一个毛茸茸的火红的光圈,冉冉地向上升起,在黑暗的天空中轮廓格外分明。这个白昼的毛茸茸的星球在阴暗的夜空中看起来非常古怪。
“水开始从冰下流出来了。现在冰块漂浮在沸腾的开水中,白浪滚滚,波涛汹涌。海面上翻起了满含白色蒸汽的巨大的气泡。浓雾向上升起。
“加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不可思议、也无法解释的事了。他想到,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在地球上行走,觉得可怕极了……
“加里刚才还在啪哒啪哒走的水洼,几乎一转眼水就干了,变成一缕缕的雾气。蒸汽在整个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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