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甚至来不及涉入正题。
※※※
然后,她来到这里。
她慢慢从溯思中回过神,约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实际的一面立刻发挥作用。
眼下并非推敲约翰为何暗算她的好时机,先求生存比较重要。
她的运气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进入温度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里仍然异常酷热,却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现在是近傍晚时分,气温大约为摄氏二十三度左右,与台湾相距不远,她的丝衫很适合遮挡太阳,又凉爽通风。
不过据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气温会骤降到季度以下,这身衣料绝对无法抵挡如此的低温,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闷闷钝钝的噪音忽然从她头顶上扫过。轰轰轰轰……
石破天惊的闪光从她的记忆库中唤出一个名词──直升机。
“有直升机!”她得救了!青萝连忙跳起来,脱下纤薄的外衣冲出遮蔽处,用力向天空挥喊:“救命啊!这里有人!”
飞机已经驶出百来公尺,驾驶人看得见她吗?
“哈啰!这里有人!”她扯开沙哑的声带又蹦又跳,祈祷上苍让驾驶人低头瞄一眼。
“Help!”
在心跳几乎失律的瞬间,直升机的机身撇了一下。
“救命啊!”青萝更狂乱的挥动衣衫。
对方看到她了!直升机缓缓飞回头。
“Yes!Yes!”她欢畅的尖叫起来。“我在这里!救救我!”
机体旋回到她的上方,小心翼翼的降低高度。螺旋桨卷起涡型的空气因子,将黄沙撩成一股惊人的沙暴。
“咳咳咳!”她无可避免的呛咳起来。
机体在上方十公尺盘旋了一阵子。青萝将脸颊埋进前臂以抵挡风暴,一面等待对方将直升机停下来,救她回文明世界。
良久,轰隆隆的巨大噪音终于静下来。四周回归平和,风沙也惭渐的飘降回地面……
直升机消失在西方的一座沙丘后方。
那个混蛋飞走了!
她含着满嘴沙子,哑口无言。
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先吐掉嘴里的黄尘,再深深吸一口气。
“王──八──蛋──”台湾国骂统一了整片沙漠。
好痛快!出掉这口恶气,肾上腺素也被激发出来。
直升机属于中短程交通工具,而且它一路朝西北方飞去,可见那个方向必定有城镇。
幸运的话,她现在开始出发,日落之前便能抵达文明地带──如果这片鬼沙漠里真的有文明。
她掉头走回树荫下,试着找个容器盛水,做为旅途饮用。走出数步之后,脚下不期然踢中一个硬鼓鼓的东西。她用足尖拨开黄沙,一个水壶和一包肉干赫然出现在眼前。
想必是直升机驾驶人方才空投下来的。
“他以为留下水壶和肉干,就能平抚见死不放的罪恶感?”省省吧!她从来不是不念旧怨的烂好人。
休息片刻后,她抱起食物和水,踩着满地黄沙,开始踏上漫长的寻找文明之旅。
※※※
“……坠机、螺旋桨解体、毒蝎子掉在座位土、漏油、遇到龙卷风、撞上沙漠鬼打墙………”青萝吃力的爬着沙坡,一边喃喃轻咒那个见死不救的无名氏。
对方是否罪该万死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专注的目标,来忘却目前的多苦多难。
饮水只剩下三分之二,顶多再支撑四个小时。倘若四个小时的脚程内皆没有人烟……烈日当空,她却打了个寒颤。莫非天要亡我也?
她埋头往前走,下一步脚底忽然踏空,差点滑下数百公尺长的下坡路。
“啊……”她及时收住势子,在沙丘棱线上稳住自己。
登顶成功!
“咩。”
青萝呆呆望进一双水汪汪的羊眸。倘若这是海市蜃楼,距离未免也太近了,居然就映生在她的鼻端。
“咩咩。”一双沙漠绵羊眨着长长的睫毛,似乎正向她保证,你没有作梦,我是真实的。
“呼──”另一个湿湿冷冷的鼻子顶了顶她的耳朵。
“什么东西?”她火速转回身。
一匹马。一位马背上的骑士遮蔽了烈日。
以及一只羊。全是活生生的。
天不吐地带突然冒出这三种生物,她的脑功能暂时失常,无法做出合理的演绎。
展目往前望下去,五公里以外有一座城镇。再回头望向所来处,出发的绿洲也在视线范围以内。亦即,她距离有人烟的地方前后不出十公里。
难怪那辆直升机直接飞走了。
“你……叽哩咕噜……东方女人……独自在沙漠……叽哩咕噜叽哩咕噜……”马背上的骑士倏然冒出一串又快又长的阿拉伯语。
她筋疲力竭的软倒在沙地上。“如果你能放慢说话的速度,我会非常感激。”
“你居然会说本国话。”骑士跳下马背,蹲到她面前来,似乎对她能说流利的阿拉伯语颇为意外。防尘沙的头罩盖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吟吟的黑眼珠。“你看起来很狼狈。”
“谢谢你告诉我。”她当然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救了别人的命。”骑士竟有几分得意洋洋。“呵呵呵,原来当个救命恩人的感觉这么好。”
青萝冷静的望进他眼底。“你知道吗?只要再送给我一盆热水和一张干净的床,我甚至可以舔你的脚趾头。”
※※※
这是一个城镇!一个货真价实的城镇!不是她想象中的落后部族!
青萝跨骑在马背上,骑士坐在她身后,宠物羊悠哉游哉的跟在最后头。两人一羊缓缓走在沙城的街道上。
小镇虽然迷你,却出乎她意外的先进。
马路是由柏油铺设而成,人行道上种植绿油油的行道树。建筑物以低矮为原则,以适应多风多沙的地形。道路两旁盖妥一间间的石砖小屋,几乎每户人家的窗口都装上冷气,表示小镇拥有自给自足的发电设备。
这根本不像普通沙城啊!若非前脚甫由沙漠踏入市镇,她会错以为自己莅临了某个欧陆小镇。
小镇后方的居所以帐蓬居多,八成是提供给流动率较高的旅人或商贩。远方隐隐可见一片小巧的绿林,为沙城点缀出清凉的翠意。
几条较繁忙的马路上行驶着吉普车、载货小卡车,也跑着骏马和骆驼,形成特殊的街道景观。青萝近乎着迷的看着这个文明与部族特色共存的沙城。
“城里有很多外国人。”她与某位路人甲的湛蓝眸子互相对上。
“在他们眼中,你才是外国人。”她的救命恩人──麦达维加。利多。隆特史瓦。
阿格亚。麦地尼克拉那──除了冗长的全名之外,还有一副过度友善的性情。
直到她确实记牢他全名之后,他才应允她可以简称他为“麦达”。
“你方才告诉我,这里是沙特阿拉伯境内。可是镇上的人种为什么如此复杂?”
她大惑不解。
放眼望去,除了绝大多数的中东裔之外,尚且看得到白种人在街上走来走去,甚至有几张东方面孔偶尔从街角飘过。
中东地区向来排外性极高,难得竟有这等五族共和的景象。
笑咪咪的麦达有问必答。“这座沙城是私人产业,镇民几乎都是城主的好友或亲人。”
原来如此。
“麻烦你带我到饭店去。我必须和家人取得联系,顺便请他们汇点钱来……对了,镇上有金融机构吧?”她当初是被偷渡出境的,身边没有护照,将来要如何回归国门还是一个大问题呢!
“不急、不急。我先带你去找我弟弟,他应该帮得上忙。”麦达看出她一脸愁容,连忙拍拍她头顶。
“不用了,你只要送我到饭店就好,其它问题我自己想办法解决。”青萝连忙讨饶。
还得认识另外一个什么什么隆特史瓦。阿格亚的人?天哪!再说,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济不了事,换个弟弟上场也不会有太大作用。
“没关系,我们快到了,转角过去就是我弟弟的地盘。”麦达的声音充满愉快。“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他拥有这个沙城。”
“你确实忘了。”青萝猛地回过头。“下次再有这种重要消息,麻烦你尽早宣布。”
“好。”麦达欣悦的点点头。“我弟弟原本只想为自己建构一个落脚处,但是这座小镇完工之后,几位旧属下和朋友跟着迁过来,再加上一些来来往往的沙漠商旅,便形成今日的沙城了。”
“听起来令弟是个很能干的角色。”青萝恍然颔首。
“能干厉害是不消提的,可惜啊可惜!”麦达从鼻端嗤了一声。
“可惜什么?”她问。
“可惜那家伙一点都不像个麦家的男人。”他若有憾焉的摇摇头。
“怎么说?”她很凑趣的接着问。
“麦家男人向来以温柔多情而闻名,足迹飘荡于世界各地,多少女士将她们的芳心献给我们啊!”麦达重重叹出心中之痛。“可是齐磊从小就不爱看漂亮女生,连人家女孩子主动送上门,他也原封不动的在人家脖子上扎个蝴蝶结再送回家,只差没盖上‘品质无误’猪肉印,实在枉费了麦氏祖先传承给我们的风流天性,唉……”
青萝翻了个白眼,对于他的高度自恋不予置评。齐磊(Qirrei),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阿拉伯。
骏马转过街角抵达目的地。
齐磊先生的家由石砖和沙砖堆砌而成,平地面积保守估计约有一百坪,但只有单层建筑。产业测方停着一架直升机。
啊,原来是他!新仇旧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青萝蹙起眉头。
麦达先跳下来,再协助她降落在地球表面。他们的抵达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阿拉伯女人奔过来对麦达恭谨的行个礼,快速的说了一堆招呼的话词,想来是他家的女佣之流吧!
砖屋大门缓缓往两侧分开,男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框之间。
青萝屏住气息。老天!他美得不象话!一个男人长得如此美丽,实在是罪过!
虽然麦达也很俊挺优雅,但城主,他的美丽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麦达年纪相若,约莫三十一、二岁,身穿传统的白色“索布”──一种长袖高领的薄袍,衣摆到达小腿肚,衣衫下的胸肌结实有力。
他的肤色融和了中东人的黝黑,与白种人的奶白,形成一种接近东方人的橄榄色调。
他的脸颊瘦削。线条完美,丰润的下唇诱人献上一吻。
墨黑的长发用布条扎住,其中几绺挣脱了它的同伴,彷佛有自我意识的飘晃在肩头,一双黑眸深邃不可见底。
“你终于回来了。”超级俊美无敌大帅男开口了,低沉、轻柔,彷如一缕微风拂过肌肤,连声音都好听得不象话。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色眩惑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假若他能改进一下说话的语调,去掉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暗示,一切就太完美了。
“齐磊!齐磊!亲爱的弟弟!我想死你了。”麦达戏剧化的张开手臂抱过去。
回报他热情的,是一记扎实的铁拳,狠狠击在他的小腹上。麦达坐倒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下次你再擅自跑出城,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齐磊将哥哥的身体扯直,轻柔的语气和强硬的表情形成反比。
青萝倒抽一口寒气。完美男人表现出的小小不完美,将她的神智拉回现实。
“你又是什么鸟?”齐磊终于注意到现场尚有第三者存在。
“那架直升机是你的?”她望望那架直升机,再望望美男子。
“是又怎样?”他的口气毫不友善──不过依然那么好听。
“这样!”
青萝一拳揍向美男子的鼻心。
第二章
齐磊轻轻碰触自己的鼻端。
鼻梁呈现轻微的肿胀,不过没断,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的视线落在床上隆起的暗影,不速娇客已经沉睡了三个多小时。揍他一拳后,她跟着麦达召来的女佣走了,进食、洗沐、睡觉,养回在炽日中蒸发掉的精力。
佣人征得他的同意,暂时将客人安置在他房里,乘机去整理一间干净的客房出来。
于是,继被她痛揍一拳后,他的床也被占据了。
没想到一个清弱的中国女人右钩拳居然如此有劲道,她应该被列入“管制进出口”的名单。
齐磊坐在窗台前的沙发椅上,合上眼睑。他等待的客人尚未抵达,时间或许够他打个小盹。
“我没有暴力倾向。”床上忽然飘出歉然的柔音。
齐磊张开眼睛,但没有立刻搭腔。
“这是我第一次打断男人鼻梁。”青萝把背后的枕头垫高。
窗帘垂下来,他又背对着光源,莫测高深的脸庞藏匿在暗影中,让她瞧不真切。
“我的鼻梁没有断。”好半晌,终于传来他低沉的回答。
青萝发现,他的声音很适合安抚受伤的小乌,前提是他没有语含威胁的时候。方才他对哥哥讲话的神态,足以让罪大恶极的坏蛋不寒而栗。
“我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动粗过,大概是陌生的环境和温度让我暂时性失常吧!”她的语气饱含歉意。
“了解。”阳光从帘隙中透入,正好投射在他的身上,将他圈成一环金色的剪影,平淡的语气缺一之明显的情绪。
他实在是好看得离了谱,阿拉真神太不公平了。
“宅里的工作人员向我解释过,今天下午有一队遇到风灾的商队将会进入沙城,你赶着回来为他们调度张罗,才会匆匆丢下我。”虽然他的态度并不热中,青萝仍觉得有必要解释,否则她会良心不安。“我依然认为把弱女子丢在沙漠是很缺乏英雄气概的行为,殴打兄弟更称不上慈爱的表现,然而我的行为终究是太鲁莽了。”
短暂的一瞬间,齐磊感到啼笑皆非。她这是在咏赞他。抑或贬损他?
“了解。”他的语汇似乎只储存了一百零一个标准答案。
青萝感到有些挫折。当主人的态度如此冷淡时,她如何厚着脸皮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呢?
“撇开所有的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在话调中添入大量的轻快开朗。“您好,我叫董青萝,为了某些曲折离奇的原因而出现在阿拉伯。等我们更熟稔之后,你或许会有兴趣听一听。”
齐磊靠回椅背上,一言不发的打量她。
照理而言,一个晒得半死不活的外国女人应该畏缩又惊惧、急着想逃跑,而不是像她这样镇定自若。
麻烦!他在心底做下结论。一个略有姿色又禁受得起风苦的女人只会带来麻烦,尤其在这种阳盛阴衰的沙漠小镇里。
“中国女人都像你这么开放主动吗?”他平稳的声音恍然没有温度的抚触,柔柔滑过她的肌肤。
“中国女人有没有这么开放我不知道,台湾女人像我这样的倒是不少。”青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天知道在他没有温度的盯视下还能维持开朗的笑弧,可是需要一点功力的。
危险!她在心底做下结论。一个地位像土番王、又能控制情绪的男人,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还是速速离开他的领土为妙。
“你来自台湾?”浓眉飞了一飞。
“是的。”话题转往她期盼中的方向,青萝连忙把握住机会。“请问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话,同台湾家人报平安?”
“不行。”他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