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破奴伯张平安与袁崇焕之间矛盾颇深，不该这样为对手脸上涂金。可恰恰破奴城宣慰使司上下，似乎都在或明或暗地鼓吹辽东锦宁大捷。为此，天启皇帝不但召集了内阁阁员，还把与张平安相熟的兵部尚书孙承宗也请来议事。内阁首辅顾秉谦主持今天的廷议，次辅黄立极手拿笏板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东林党人残存在朝堂上的重臣孙承宗。
天启皇帝专门为这帮重臣安排了座椅，以示对朝臣们的重视。这些大臣们谢恩后都只敢坐半个椅面，已表达内心惶恐之意。在皇帝丹壁之侧，站立着阉党首脑魏忠贤。别看外面把魏忠贤捧上了天，还有人叫他九千岁，皇帝丹壁下所坐之人大都是他的亲信，可在祖宗立下的规矩面前，魏忠贤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作为皇帝的家奴，魏忠贤也不敢在祖制面前有半点逾越。要不然，他魏忠贤的下场就跟正德年间立皇帝刘瑾一样，会被皇帝千刀万剐。
坐在阁老魏广微右侧的孙承宗目光空灵，他尽量回避天启皇帝向他射来的渴求眼神，孙承宗这几天早就把问题想透彻了。上个月袁崇焕上奏章，说他保卫宁远时，似乎用红衣大炮轰杀了奴酋努尔哈赤。孙承宗第一个反应就是袁崇焕要倒大霉，破奴伯张平安就不是个好鸟，他不找你的麻烦也就罢了，袁崇焕却主动挑事，张平安不把你袁崇焕整残绝不会罢休。
特别是在京师的破奴伯府传出努尔哈赤被袁崇焕用红衣大炮轰杀的消息，孙承宗就预感到张平安的报复即在眼前。在锦衣卫给兵部文报中，有一份谍报引起了孙承宗高度重视。破奴军在大明的细作总头目许义安，最近来到了京师，不用孙承宗多猜，他结合锦衣卫最近文报就已经闻到了浓浓地阴谋气息。孙承宗推测，张平安战后一定会用巨大的军功，威逼朝廷撤换袁崇焕，甚至逼迫朝廷强令袁崇焕致仕回家。
即便是袁崇焕被撤换走了，能安抚住已经露出爪牙的狐狼张平安吗。今天这个廷议，锦衣卫拿出了个没有得到证实的谍报，努尔哈赤被张平安给宰了。孙承宗一看到这个谍报，即刻推测出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草原狐狼张平安一定是拿这个筹码要挟朝廷撤掉袁崇焕。因为，袁崇焕早前上的奏章说努尔哈赤被他轰杀，又没有可以佐证的谍报，往小了说，袁崇焕人品不佳假冒军功。往大了说，他袁崇焕可犯下了欺君之罪。
就在大家沉默不语时，内阁首辅顾秉谦开始点出今天的议题，女真奴酋努尔哈赤被杀这个谍报是不是真的，大明破奴伯到底想要干什么？顾秉谦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内侍跑来急报：“破奴城宣慰使司急报！大明破奴军在哈森苏木战场，打败女真百万大军。破奴伯亲自上阵，在百万军中斩杀奴酋努尔哈赤。在追击残敌的过程中，亲自斩杀努尔哈赤亲弟女真和硕贝勒巴雅喇！”
这下大殿里就别讨论了，破奴伯既然上了奏折，就说明他手里一定努尔哈赤和巴雅喇的人头。要不然，张平安才不会屁颠屁颠上奏章。就在大殿内被这个消息震惊时，内阁次辅黄立极却跪倒在皇帝丹壁下，奏道：“启奏陛下，破奴伯此次奏报多有蹊跷，上次他上奏折说在战场上骂死了努尔哈赤，这次又说他亲斩奴酋。不管怎么说，他都犯有欺君之罪！”
黄立极这个奏报引发了天启皇帝的极度不满，现在可不是和破奴伯置气的时候，你们挑事也得看看时机。
“黄阁老平身吧！朕相信破奴伯不会欺瞒朕躬，破奴伯曾言京师女真细作不少，东厂和锦衣卫在这上作为颇为不利。朕。”
天启皇帝左顾而又言他地敲打起魏忠贤，明着说女真细作，暗指锦衣卫连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被破奴城宣慰使司所欺瞒。另一方面，告诉阉党成员们，我连魏忠贤都不给面子，你们别在这个时候挑张平安的茬。你们要是不知收敛，到时候就别怪皇帝无情。魏忠贤赶紧跪下向皇帝请罪，可天启皇帝根本就不理魏忠贤，他眼见直盯着他的老师孙承宗。轻声询问道：“孙先生，可有向朕奏报之事？”
孙承宗本不想过早表态，可皇帝已经把他的退路给断了，逼迫孙承宗说出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孙承宗此刻感慨万千，天启皇帝年纪不大，敲打不听话的黄立极，却总能找着魏忠贤这个鼓点。孙承宗感慨是感慨，皇帝的问话他必须回答。孙承宗起身后跪在丹壁下，待天启皇帝令他平身后，孙承宗才缓缓道来。
“启奏皇上，老臣觉得此事绝不向表面看着这么简单。破奴伯年岁不大，做事却极为周密。他奏报努尔哈赤被斩杀一事，基本可以肯定是真事。破奴伯这么做，一定跟辽东边军有关，老臣可以大胆预测，与破奴伯矛盾颇深的辽东边军，必将遭到破奴伯的弹劾。更为关键的是，朝廷对破奴伯入关平叛封赏一直没有下文，坐视破奴伯收买人心。对此，破奴伯张平安隐忍不发，这次斩杀奴酋努尔哈赤，朝廷又如何赏赐？神宗皇帝生前发出明旨，斩杀努尔哈赤赏白银万两，升都指挥使，叶赫部擒杀努尔哈赤赏建州封地！”
孙承宗这个对奏话语刚落，天启皇帝暗暗拍手叫绝。他老师孙承宗果然厉害，他拿破奴伯张平安封赏说事，不动声色地指责魏忠贤一党怠慢朝政。也指出破奴伯这次要拿辽东文武开刀的底线，还给出了解决此事的办法。孙承宗用神宗皇帝的多年前的旨意说事，给出了对破奴伯封赏的条件，那就是把女真人老窝建州封给张平安做封地，让破奴军与女真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个计谋果然是个老成谋国的阳谋，让破奴伯找不到任何推脱借口。
作为大明朝的皇帝，朱由校当然非常清楚破奴伯张平安是个什么东西，只要涉及到他个人利益，这个狡猾的破奴伯一定是斤斤计较的主儿。在天启皇帝朱由校看来，破奴伯现如今还看不出有造反的迹象，主要是和他贪念财货的性格有关。一般把获取钱财视为终极目标的人，谋反的可能性相对就小得多。因此，天启皇帝准备下决心，接受他老师孙承宗的建议，一方面为破奴伯张平安在虚衔加封为破奴侯，另一方面在钱财上允许张平安有更大的挣钱机会。
当天启皇帝正要开口时，又有内侍跑入大殿急报：“启禀皇上，破奴伯府与破奴城宣慰使司急报，破奴军连续击破女真人数道防线，已经攻下广宁和十三山驿要冲，打通了通往大明的官路。破奴城宣慰使司转来破奴伯奏报，破奴军乃是大明藩属，绝不占据大明一寸疆土。恳请大明皇帝下诏，着令辽东边军接手广宁以及十三山驿的防务！”
这个惊人的消息，瞬间让大殿内还在商议的朝廷重臣目瞪口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兵部尚书孙承宗，在他想像中辽东边军算是完了。作为曾经的辽东督师，孙承宗何尝不知道辽东山川地势。张平安这个小狐狸用心真毒呀，他把这个计谋做成了阳谋，张平安这手千里之外的算计直把大明朝廷逼入了绝境当中。
第五百二十一章草原狐狼的庙算广宁战役（八）（）
已经猜到张平安想法的大明兵部尚书孙承宗，此刻心情极度复杂。孙承宗抬头看了一眼天启皇帝，皇帝朱由校溢于言表的欣喜，顿时令孙承宗神情沉重。孙承宗也猜到破奴军会止步于广宁城，绝不会再去攻打西平堡，这样一来要是调防的大门官军一接手广宁城防，破奴军绝对会撤兵回破奴城。当女真反击大军从杜家屯插入小凌河，切断十三山驿与锦州之间的联系，驻防广宁的大明官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平台大殿内上至皇帝下到重臣，居然没一个看清小狐狸的方略，孙承宗愈发感到事情的不妙。他转身忧心忡忡地问传话的内侍：“破奴军宣慰使司是快马急报，还是由宣慰使司经历宋美新专门送报？”
“回老大人话，奏章是由破奴城宣慰使司宋经历亲自送来，小人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把二份急报分开送。”
孙承宗听完内侍的回话大吃一惊，他赶紧追问道：“宋美新是分别递送两份急报？”
“回老大人的话，是分别递送两份急报！”这个年轻内侍也是满脸疑惑地回话，他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怎么孙尚书还要追问。不过，作为一个传话内侍，他可没胆量向孙承宗反问。
这时还沉浸在收复故土兴奋中的皇帝和重臣们，才从孙承宗焦急的问话中发现了异常。在兵事上，这些人都不如孙承宗那么老辣，孙承宗焦急的表情就说明这事没这么简单。他们瞬间停止了讨论，全都用追寻的目光等待孙承宗讲出实情。孙承宗再次拜倒在皇帝丹壁前道：“皇上，破奴伯收复广宁不见得是件好事，要是一个不小心，辽东局势将不可收拾。请皇上下旨召宋美新上殿对奏，老臣想他口中问问破奴伯真实打算。”
天启皇帝看到孙承宗如此郑重其事，虽说还没搞清楚孙承宗担忧所在，出营对这个忠心耿耿老臣的信任，天启皇帝还是下旨传宋美新上殿对奏。虽然，宋美新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参与如此重大的朝议阉党重臣居然没一个反对。他们也想看看破奴伯为何对收复大明故土如此热心，究竟是破奴伯张平安搞的阴谋，还是兵部尚书孙承宗过于多疑。
很快，身着绿色朝服的宋美新满脸笑容地跑入大殿。他很有规矩地向皇帝叩拜，跪在丹壁下静等皇帝问话。坐在龙椅上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没马上让宋美新平身，而是看了老师孙承宗一眼，见孙承宗微微含额，天启皇帝才略微抬了一下右手道：“宋爱卿平身吧，朕接到破奴伯奏报极为欣慰。然，奏报中颇有不详尽之处，望宋爱卿能为朕解惑否？”
“万岁乃当世明君，外藩小臣得近天颜荣幸之至。小臣从破奴城蛮荒之地来到天朝京师，沐浴着天朝儒学教化，蒙皇上亲自垂问，小臣定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美新谦卑地回答，博得了天启皇帝的好感。
“宋爱卿也算是大明读书人，知书达理何来蛮荒只说？”
天启皇帝看似表赞宋美新知文断字，暗地里却在挑拨他与破奴伯这个武夫有所不同。宋美新不敢马上驳斥天启皇帝的言论，他脑筋一转更加兴奋地答道：“万岁您是不知道，破奴伯也觉得小臣学识高深，特命小臣在大明开设货栈。破奴伯言过，破万卷书行千里路挣万里银。”
孙承宗眼见宋美新故意把话题扯远，连忙制止道：“宋经历，你今天为何要把两份急报分开送。按理，加急军报理应送至兵部，你为何直接送到午门？”
宋美新虽然被打断话语，却连忙转身对孙承宗施礼，赶紧回道：“回孙大人话，破奴伯的这个捷报已经送达兵部衙门。为恭贺皇帝登基七周年，破奴伯想这个喜讯先让皇上高兴高兴。只要皇上一声召唤，努尔哈赤的人头就将送到京师，为皇上在太庙告慰先祖送上一份大礼。”
这下平台大殿里的重臣们都听明白了，努尔哈赤的人头都已经在破奴军手上，什么皇帝一声召唤，就把努尔哈赤人头送来，明明是破奴伯以此让大明出价。要是大明朝廷出价合适，努尔哈赤的人头就可以让皇上去太庙献捷。
“先不说努尔哈赤的事情，破奴伯进攻广宁是何用意？为何不向朝廷提前奏报？如今广宁战事如何？”
面对孙承宗连续发问，宋美新显然胸有成竹，他还是恭谨地答道：“孙老大人，去年破奴伯就已经向朝廷奏报了攻打广宁的奏章，还是您老亲自撰写的表彰圣旨。作为大明忠心耿耿的外藩，帮助大明收复故土有何不妥？更何况破奴伯在奏折中明确表示让大明辽东边军接收广宁城防，我破奴伯可有过错？外藩小臣就不明白了，我破奴军没拿朝廷一文饷银，帮助大明攻打女真外敌错在何处？辽东边军拿了朝廷八成军费，只知道龟缩在锦宁防线不思进取，难道他们还有功？老大人精于兵事，居然责难我破奴伯。破奴伯言过：如果大明朝廷因为我破奴军攻打女真人是一种错，那我张平安愿意为此一错再错！”
孙承宗听罢，那张满是皱纹毫无波澜的脸庞立刻羞得通红。这个小狐狸太狡猾了，他早就猜到他的谋划会被看穿，由于张平安此举明面上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他怎么说都可以得到大明所有读书人和平民百姓的鼎力支持。孙承宗也深知，再这么在细节上纠缠下去，大明朝廷将愈发被动。
于是孙承宗缓和了语气，再次向宋美新发问：“宋经历，你什么时候接到破奴伯的急报？破奴伯奏报可走的是锦宁？”
“小臣是今日刚刚收到破奴伯奏报，于是抄送了一个副本交到了兵部衙门。至于老大人所说传递军报的线路，当然得走张家口了。要不然，大明辽东腾格里们犯事，还会说我破奴伯不会做人。”
对于宋美新出言讥讽，孙承宗却显得十分大度，他继续追问宋美新：“为何破奴伯只要求辽东边军去接收广宁防务？其他地方的大明官军就不行？”
“哦！这些大事都是朝廷重臣和兵部衙门考虑的事情，我破奴军怎么能管得了朝廷的指令。破奴伯曾言：大明天朝乃是我等的主上，破奴军听候皇上和朝廷的调派。”
“朝廷让破奴伯攻打辽东，破奴伯也会应允？宋经历可真敢开口！”
“老大人何出此言？我破奴军言过：只要朝廷补足破奴军在哈森苏木草原所有饷银五百万两，今后并把给予辽东边军的粮饷给我破奴军，十五年后就没有女真人存活于世！”
宋美新拍胸脯的保证，没有引起朝廷众臣响应。五百万两白银，相当于大明一年的税入，再加上辽东边军每年二百多万的粮饷，不用破奴军去打女真人，辽东边军就会造反闹饷。至此，平台大殿内的天启皇帝和一班重臣，也都明白了破奴伯的居心不良。可他们暂时还找不到化解的办法，这些精于内斗的官场悍将们如同庙里的泥菩萨，从极度亢奋变得沉默不语。
鉴于此，天启皇帝也令宋美新回破奴城宣慰使司驻京衙门等候消息，他们要尽快想出办法化解破奴伯的计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除了孙承宗大家都是一个阵线的阉党同仁，这个黑锅当然只能由孙承宗去扛。廷议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变化，由孙承宗全权处理这个难题。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破奴军大胜女真人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开来。
当孙承宗下朝回到家里，孙府外院管家孙庆文向孙承宗转述民间传言。说是大明朝廷花费重金在辽东养了一帮废人，辽东边军粮饷占了九边八成，抢功劳似恶狼，什么大话都敢往外讲，他们连努尔哈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却敢说他们用红衣大炮击杀了努尔哈赤。这次破奴伯张平安带领破奴军攻占了大明故土广宁，破奴伯十分仁义，上奏朝廷让辽东边军去接防，哪知这个抢功劳的恶狼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全怂了，他们想让其他边军送死功劳却自己独享。
这还没完，京师各大营的将领们纷纷找人向孙府递话，说是辽东边军的饷银如此之多，一场锦宁大战下来女真战兵人头不过区区十二个。这点军功还好意思上邸报自吹自擂，人家破奴伯杀女真人不上万还不好意思向朝廷奏报，既然广宁是从辽东边军手中丢掉的，就让辽东边军去收复故土。破奴军把广宁都打下来了，辽东这帮孙子们就该直扑辽东腹地，这样才上对得起朝廷的恩德，下对大明百姓节衣缩食供养他们有个交代。
听完孙庆文的讲诉，孙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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