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知,为何你明明兵力强我数倍,却依旧在这一角上处处受困,既攻不下,又舍不得么?”
“请娘娘赐教。”
“因为此角是活穴,它随时都可以反噬,成为导致全局输赢的关键。也就是说,它危害极大,影响全局,你若不歼灭它,必成祸害,但你想歼灭它,却困难重重。”
张康喃喃道:“太行山盗匪就是这活穴啊……”
“那先生认为为何迟迟攻不下它呢?”
“它太过灵动,每次前去,不是扑了个空徒劳而返,就是反而中了它的埋伏损兵折将。”
“它又不是神仙,怎能料准你什么时候会去?”
“这个……”
钱明珠推开棋盘站了起来:“难道先生就这么信任自己的棋子,认为它们全都忠心不二?”
张康浑身一震,恍然大悟道:“娘娘的意思是官府中有人与盗匪暗中勾结,将消息事先通知了他们,所以我们才数次围剿不成?”
“先生睿智,不可能没想到这点吧?”
“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也曾怀疑过,因此每次派去执行围剿任务的人都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何,每次都失败。”
“一颗树如果枯死了,要查究它的病因,是不是应该从根部查起?”
“娘娘在暗示我与盗匪勾结的人地位很高?”
钱明珠微微一笑:“不,不是暗示,只是个小小的疑问而已。至于答案是什么,还劳先生去查了。”
张康只觉心中困扰已久的迷团于这一刻豁然开朗,面露喜色道:“多谢娘娘指点!惭愧惭愧,在下身在局中,为假像所迷,被困久矣。但不知——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正在为此事头疼?”
钱明珠没有回答,只是留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给他,便起驾回正妃殿去了。
抄手游廊上挂着盏盏灯笼,远远望去,像两条红线,而那个身着紫衣的丽人就那样慢慢的自红线中穿过,渐行渐远。
难道当真是红颜薄命?为何这么聪慧美丽的女人,太子竟然不喜欢?
第四章
“太子妃,新娘到啦!”宫女允如一在前殿探得消息,就急急回来禀报。却见太子妃依旧披散着头发,穿着素白色的中衣,没有半点要梳妆打扮的样子,顿时傻了眼。
“太子妃,你不是要出席册妃大典的吗?怎么还不打扮呢?新娘都来啦!”
钱明珠指挥其他几个宫女将书籍装入箱子,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允如睁大了眼睛,还慢慢来?
这时太子那边也差人来传话,请娘娘准备出席大典。钱明珠冲停下来的宫女们挥了挥手道:“别停啊,快整理,这些我都要带到净台寺的。”竟似把出行之事看的比大典更重要。
耳听得远处乐鼓声大奏,允如更是急得团团转,忽然瞧见两个宫女抬着个箱子快步走了进来:“娘娘,您的东西到了。”
钱明珠这才回过身来,面露喜色道:“我就知道绝对不会耽误的。把箱子打开。”
允如上前打开箱子,顿时眼前一亮,惊叫出声:“哇——”
众宫女纷纷围拢,其中一人伸手拿起了箱内的东西,迎风展开:“天啊,太漂亮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沈三娘的刺绣?你看这下面的垫绒上有锦绣阁的标记呢!”
“太子妃,难怪您不急着穿外套,原来是早早请了沈三娘专门为你做衣服哪!”
“你们快看,这旁边的是什么?啊!这不是瑞雅斋最具盛名的头饰——七珠环月吗?真好看!太子妃连这个也弄到了!”
钱明珠微微一笑:“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为我梳洗更衣?”
“是!”做下人的哪个不希望主子得宠,好也跟着沾沾光?眼见得太子妃为太子冷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这会儿太子又要娶新妃了,万一新妃受宠,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因此一见钱明珠有争艳之意,众人都受了好大的鼓舞,连忙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格外卖力。
太子那边的人又过来催了一遍,钱明珠却道:“你们只管仔细梳,慢慢来。”
“可是时间……”
“时间有的是。”铜镜内,朱唇轻轻一扬,似笑非笑道,“这一回,我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太子妃驾到——”
粉饰一新的殿堂上,新妃刚与旭琉行过新婚之礼,殿门口的司仪官拖长声音向众人预告正妃终于姗姗来迟。
殿上百余人纷纷转头看去,当那个女子在宫女的陪同下款款出现时,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但见她发髻高挽,如云的黑发间七颗明珠灿灿发光,中间一只金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她发上飞起来一般。凤嘴衔着长长的珠子,垂在额头上,一步一摇摆,更映得其人双眸温润若水,暖洋洋的象春风。
她身穿一件宽大的紫衣,衣上刺绣已是巧夺天工,更勿提那剪裁之精巧,做工之细致,端的让人大开眼界。这么一件衣服,穿在别人身上,都会抢走主人的风采,然而穿在她身上,却只有衬得她身姿曼妙、更加风华绝代。
与之一比,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妃王芷嫣实在是少了几分贵气,像个带不出场面的小家碧玉。
众人皆为钱明珠的美丽所震,一时间堂上静悄悄的,就那样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轻盈典雅的走进来,一直走到太子和新妃面前。
“臣妾来迟了。”钱明珠望着王芷嫣深深一笑,拍了拍手。
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白玉托盘,上面盖着红帕,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钱明珠伸手将红帕掀去,盘上原是对如意。这对如意乃是用整块翡翠雕刻而成,通体剔透,没有一丝瑕疵,在灯光下散发着润润的绿意。
“谨以翡翠如意一对,恭祝太子与新妃百年好合,万事如意。”边说边施了一个大礼。
直起身时,见面前的两人都盯着她,于王芷嫣,是惊诧中带了戒备,而于旭琉,更为复杂,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看不透。
司仪官见情形有些尴尬,忙高声喊道:“礼毕——送入洞房——”
喜娘护着王芷嫣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参拜正妃,底下的文武百官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司仪官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时,已经弥补不及,一张脸顿时涨得血红。
钱明珠镇定自若的从席上取了杯酒,转身面向众人:“来,大家一起举杯,愿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见此百官只能起身,一齐举杯附和:“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在众人仰首饮酒之际,钱明珠对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悄悄的从侧门退了出去。
花园里处处张灯结彩,连道路都映得一片艳红。钱明珠抬起头,一轮弯月高悬于空,四周星星闪烁,与月争辉。
“月光虽亮,但繁星似锦,那光辉星星点点的,怎么也夺不走。而且若是有乌云来了,遮住了月亮,却遮不住星星。”说到这不禁幽幽一叹。
身后宫女允如笑道:“但是月亮毕竟是月亮啊,自古以来,对月吟诗的有几人?对星吟诗的又有几人?众人许愿盟志,对着的也是月亮,不是星星啊。”
钱明珠一怔,失笑道:“没想到允如竟有如此见解,看来倒是我迂腐了。我们走,这些悲风叹月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刚走了几步,见前方一人拦道,那人缓缓转身,竟是七皇子毓琉。未待她开口,他已说道:“你们先退下,我与皇嫂有话要说。”
宫女们畏畏缩缩的望向钱明珠,见她点头才恭身退下,远远的立在三丈之外。
“你上次忘了带玉枕走。”毓琉迟迟不说话,钱明珠只有先开口,但她才刚那么说,就听毓琉道:“她根本比不上你!”
钱明珠愕然。
“她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如,立她为妃,根本是对你的羞辱!”
听得毓琉为她抱不平,钱明珠反而面容一正,定声道:“七皇子,你失言了。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请下次不要再说。”
“我为什么不可以说?”毓琉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你不觉得不甘心吗?那天我在锦阳殿内看见的拿椅砸窗毫无惧色侃侃而谈的人真的是你吗?”
钱明珠的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于是毓琉变得更加懊恼:“我原本以为自己遇见了个不一般的女子,没想到你和宫里的那些女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以为逆来顺受就能博取怜悯?乖巧听话就能获得恩宠?别傻了!”
“七皇子……”
“我很难过。”毓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于低沉中透出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当朝野上下纷纷议论你,把你当做一个笑话来说时,我真的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我的妃子,似乎不需要你来为她难过。”冷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插了进来。
钱明珠暗中松了口气,毓琉太激动,再谈下去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来,被人看见只会又添一桩笑话,对她来说不但没有帮助反添困扰。
毓琉回头,见到旭琉冷冷一笑:“又是你……真巧,你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从不理睬的吗?怎么每次我和她说话时你都会出现?抓奸?还是看戏?”
“你喝醉了。”旭琉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毓琉甩开太监们的手,厉声道:“不用赶我,我自己会走!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你以为我愿意看到百官们对你阿谀奉承的嘴脸?从小到大什么最好的都是你的,太子你当,监国你当,连女人都是挑最好的那个嫁给你……而你最可恨的地方不是你的得天独厚,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
旭琉沉下了脸:“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送七皇子回去,他醉了。”
太监们吓的面色如土,连忙半拖半架强行拉着毓琉离去。
钱明珠望着毓琉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后,忍不住幽幽一叹。
“他喜欢你。”旭琉盯了她半天,忽然说了这么句话。
钱明珠莞尔:“更准确点说,我认为他是想帮我。可惜,用错了方式,被他这么一闹,殿下肯定更讨厌我了吧?”
旭琉皱了皱眉。
钱明珠淡淡一笑,转身缓步前行。不知道为什么,旭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宫女们不敢上前打搅,只能远远的跟在后边。一时间院内静静,只听得见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殿下应该在殿上与大臣们饮酒。”
“我不喜欢喝酒。”
“殿下是不喜欢酒的味道,还是不喜欢酒给人带来的感觉?”
“我讨厌被其他东西所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清醒,所做的每件事,所说的每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和殿下不一样,我喜欢喝酒,我喜欢它的味道,也喜欢它给人带来的后果。”钱明珠嫣然,双眸灿灿如星,“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奇妙,思维是完全迷茫的混沌的放松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出自本能,摒弃了清醒时的一切顾虑。”
旭琉止步,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殿下这样看着我,可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旭琉沉默了一下,道:“你把自己藏的很好,即使我看见什么,也不是真的。”
钱明珠的笑容僵住了,好不容易和谐下来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幸好这时铁门开启的声音及时响起,旭琉扭头看去,只见花园的后门开了一半,门外停了辆马车,几个宫女正往车上搬东西。
钱明珠垂头道:“我要走了。”
“佛音檀香真能让你心静?”
“起码它不会令我更加悲哀。”轻轻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车帘唰的落下来,将委屈与脆弱一同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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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太子那夜在王芷嫣处留宿了。
皇上知道后很高兴,亲赐王芷嫣“德妃”之号,赏了很多东西。
然而第二天,太子就带了一队轻骑匆匆离宫,说是受冀城城主之邀前去狩猎。
这些消息传到净台寺时,钱宝儿正与姐姐一起围炉品茗,听到后撇了撇嘴:“看样子这位德妃也并不受宠,否则哪有新婚第二天就丢下她去狩猎的?”
钱明珠捧着手中的经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太子不是去狩猎。”
“那他干什么去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亲自带兵去太行山围剿盗匪去了,冀城狩猎只是借口。”
“这样说来,太子姐夫他事事以国家为重,这点倒是满可爱的。不过——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没想到姐姐竟是太子的知己,啊哈!”
钱明珠抬起头,讽刺一笑:“我若是他的知己,怎不见他对我有惺惺相惜之意?”
“姐姐的话里有酸酸的味道哦,莫非姐姐真的很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钱明珠的反应是瞪她一眼。
“姐姐,醉酒醉过了,装病装过了,连来寺庙避难这招都使出来了,接下去你还会做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但是目前看来没什么效果……”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你会不会晕过去?”
钱宝儿啊的叫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因为太子的轻视而觉得羞辱,可对现在的生活又萌生出了欢喜。可能是对我心有愧疚的缘故,我在东宫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即使是喝醉酒这样失态的事情,也没有人来责备半句。这很有意思。”
“姐姐很自得其乐嘛。”
“醉酒、装病、拜佛,这些行为与其说是渴求别人的注意,不如说是在试探,我想试探一下这个新环境能够容忍我到什么程度。目前看来,它的宽广出乎我的意料。”钱明珠轻眨了一下眼睛,“任性的感觉真不错。”
钱宝儿托着下巴,喃喃道:“还是觉得若有所失。好比一个苦瓜,即使我们一再告诉自己它的清口芳洌很特别,细细咀嚼味道很好,但也不能改变它是苦的这个事实。姐姐的婚姻不该是个苦瓜,而应是个水蜜桃,芬软多汁,甘美香甜。”
钱明珠听了这话后,目光闪烁间有几分心动,然而一想到太子旭琉,又随即黯淡。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他是她家的靠山,她名义上的丈夫,他不喜欢她,新婚之夜他伤到了她的自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钱明珠试图找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对旭琉的特殊感情,来计划苦瓜变成水蜜桃的可能,然而最后却悲哀的发现她的丈夫对她来说和个陌生人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太子,如果他不是太子,她甚至不需要对他如此恭敬和顺服。
一语成谶——
她真的没爱上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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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旭琉率领骑兵突然改道而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入太行山匪寨将众匪一举擒获凯旋归来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天下。人人在惊讶之余不免啧啧叹服,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的毒瘤在一瞬间冰消瓦解,而这一切多亏英明神武的太子!自此山下安定,百姓纷纷回返,一片百业待兴蒸蒸日上之势。
旭琉回到京城,已是半个月后,皇上在金殿上封过赏后,东宫又大摆宴席,犒劳随他同去的将士们。
酒至半酣,夜色已深,旭琉亲自斟酒走到谋士张康面前道:“这次行动,最大的功臣就是你,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康已被底下将士灌了不少酒,见此情况连忙推辞:“不不,臣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会醉的。”
“那就醉了,又有何妨?准你明天大睡一天。”
张康无奈,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脸上红潮更浓。“其实臣之所以能想出此计来,还要多谢一个人。”
旭琉漫不经心的问道:“哦?什么人?”
“那就是太子妃。”
旭琉微惊:“她?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若非娘娘提点,臣也不会想到这个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之计。”张康将当日情形大概说了一遍,道,“我只是不明白,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为此事发愁的?”
旭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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