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脚,借机揩油的话,我准备随时冲上台去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不料这家伙还真是个行家,和方湄如影随形,很快就把我带进了由探戈带来的那种富有异国情调欢乐奔放的情绪之中。
两个世界(10)
不知是不是这种情绪感染了所有在场的观众,当舞曲消失,他们的舞蹈也戛然而止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一个女评委还失态地边鼓掌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相信,这次不仅仅是我没想到,就是方湄本人也对此没有丝毫准备。这从她现场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当主持人宣布,方湄以最高分赢得这次大奖赛的冠军时,她居然愣在那里,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站在舞台中央不知所措。直到主持人再次叫到她的名字,她才想起来从舞台后面走上来向大家挥了挥手。
方湄的这个笑容果然有挡不住的魅力,在颁奖仪式上,电视台的台长在讲完邓小平南巡讲话的精神和这次大赛的意义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关系后,话锋一转,也大肆赞美起方湄的笑容来,说是希望所有上海的女孩子都拥有像她那样甜美的笑容。
幸好台长是个女的,要不然,我真会怀疑她这么说是别有用心的。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有些为方湄吃醋了。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像的。
38
方湄一夜成名。她的那个招牌式笑容不仅因此走上了电视,也走进了千家万户。不久,甚至还走到了南京路和淮海路这样繁华的街道上,一家以生产胸罩为主的实力雄厚的女性内衣公司聘她做自己的产品代言人,把她翘起嘴角微笑的形象做成了巨幅的广告牌和灯箱竖立在街头。
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变化,就像之前方湄想的那样,她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获奖后,电视台立即对她进行了专题采访,还经常邀请她去做节目的嘉宾和主持人。而且,北京的一个在国内颇有知名度的电影导演也透过媒体向她挥动了橄榄枝,表示一旦有合适的角色,将立即请她出演。外地的一些小报马上捕风捉影,把该导演前任女友的照片找了出来和方湄的刊登在一起,让读者从中进行不无意味的猜想。这件事后越传越离奇,居然说有人看见方湄和这个导演在海南的沙滩上游泳。
这纯粹是瞎扯!实际上那天方湄和我在外滩附近的九江路邮电局买移动电话。在把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了又复印,填了一大堆表格后,方湄给自己买了一台像砖头那么大的摩托罗拉手机。为了试验一下通话的效果,从邮电局出来以后,她捧着电话,和近在咫尺、站在人行道上的公用电话亭里的我,哇啦哇啦地讲了会话。
可能是她的这个举动太惹眼了,引起了注意,马上第二天上海的一家小报就爆出了猛料,说青春风采大赛的冠军得主方湄和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手拿大哥大一起出没在街头,还说该神秘男子,也就是我,可能是一香港富商。言下之意,颇为方湄选择我,也就是选择庸俗的金钱感到遗憾。
这一次,就连我们的主编老刘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他不好意思亲自向我打听,只是偷偷地让一个同事问了我一下情况。
方湄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而且,她好像很希望自己能在这些是是非非的传闻中成为主角。有一次,方湄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被一个小姑娘认了出来,对方居然掏出个香喷喷的小本子要她签名。她当时表面上不动声色,等那个小姑娘离开以后,她转身立即激动地掏出手机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我觉得,就像变得越来越热的天气一样,她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正常了。
“那你说,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的呢?”
在阳光下,她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又一次翘起了嘴角,露出了她的招牌式笑容。自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名人后,她就有了出门戴墨镜的习惯,不过,她戴墨镜并不是想让大家认不出她来,而是希望大家能更容易地注意到她。显然,对我的这个说法,她根本不以为然。
“有个比较正式的工作,就像你过去在图书馆和那家公司里时一样。”
我看了看她的墨镜上反射出来的远处正在修建的高架桥的影像和街道上的行人,字斟句酌地说。
“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有点无所事事,对吧?”方湄把墨镜缓缓推到了头上,“你回头看看,我告诉你我在干什么。”
我回过头。
在我身后的一家商店的橱窗上,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比基尼斜躺在金色的沙滩上,远处,是绿色的椰子树和蔚蓝的海水。不用说,她身上穿的那套行头,就是她代言的那家公司生产的东西。
“看到了?”她得意地把墨镜拉了下来,重新把自己藏到了那薄薄的然而却是深不可测的镜片后面。“你知道吗,今天要不是你的生日的话,我会在哪里?”
我摇摇头。
“就在那幅画里。”看到我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一次是真笑,她居然忘了摆出她那副标志性的笑容。“十三点,在海南,拍广告片。”
两个世界(11)
“用不了多久,这些广告都会被拿掉。”为了让她看不见我的表情,我也戴上了我的墨镜。我以为这句话会对她多少有些刺激,但她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永存呢?”她停了一会说。“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我突然间觉得我低估了眼前这个姑娘。我知道用这个词不合适,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红格子短裙,白球鞋,戴着墨镜,扎着马尾巴,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天真的微笑,给人的感觉,似乎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
这是真的吗?
我问自己。
不过,我的预测并未变成现实。当我顶着上海冬日特有的冰凉刺骨的小雨从街头走过时,在一些大百货公司的橱窗里和一些街口的广告牌上,方湄依然一身清凉地躺在那片金色的沙滩上,翘起嘴角在向路人微笑。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天太冷了。我不禁为方湄的身体感到一丝担忧。其实,这很可笑。因为,她此刻正在阳光明媚的海南,在三亚的沙滩上漫步,那里,正在举办首届中华礼仪小姐大赛。她告诉我,当组委会邀请她参加此次大赛时,她立即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说。当然,这已经不是她原来的那间小屋了,而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更大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她的巨幅照片,窗外一样是在阳光下流淌的苏州河,不过,它显得更为细小了一点。
“你说,我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我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我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在问我。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而已。实际上,就是大赛不向她发出邀请,她也会参加的。我知道她为何而激动,她大概在想,一种新的生活,她没有尝试过的生活又在向她招手了。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站在跑道上跃跃欲试,等不到发令枪响就想向前冲去的短跑运动员。
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她还是那个单纯的姑娘。
在雨中,街头的那些没有遮拦的广告牌已经被淋湿,可方湄却浑然不晓,显然,她已经由此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和现在这个阴雨连绵的世界不同的世界,那里有椰子树、沙滩、蓝色而无垠的大海,还有明亮的阳光,海鸥的叫声和海水冲到岸边的声音,我觉得,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与我眼前的世界的差别,似乎不仅仅是空间上的,而且在时间上也有些不一样,它仿佛属于未来。
这和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暖意无关,也和带来新鲜空气的海风无关,更和辽阔的沙滩,有着巨大树叶的椰子树无关。更与我无关。
也许,它只和方湄有关?
我从雨伞下转过头,再次看到方湄的笑容。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方湄好像已从这些广告牌上抽身而去,留下的只是她的一个非常虚幻非常虚幻的影像,像漂浮在人行道上空的淡淡的雾气一样,几乎随时都可能消失。这种感觉,过去我还从来没有过。以前当我从这些广告牌前走过时,每次我都有种朦胧的感觉,觉得那些在广告牌上向我微笑的方湄才是真的,而走在我身边的方湄只不过是广告牌上的自己的影子。可现在,这种感觉忽然没有了。
不过,还好这是个暖冬。事后我想。
这样,即使我的感觉是错的,也没关系。
第六章 为艺术而艺术
为艺术而艺术(1)
39
在和平饭店狭小的大堂里,我迎面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如果不是他主动向我打个招呼,我几乎已不敢确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要等的人。幸好他的大胡子还在,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把头发留了起来,在脑后扎了个长长的马尾。
“张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向我很礼貌地同时也很老练地伸出了手。“没办法,和外国人谈生意就是这样,没有时间概念,非要谈出个结果才行。”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堵车。”我很不习惯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大胡子胸前的衬衫白得耀眼,那条银灰色的领带恰到好处地搭在了他略微有些发胖的肚子上。
“方湄怎么没来?”在电梯里,大胡子问我。
“她到海南去了。”我说。
“干什么?旅游?”
“不,选美。”
“选美?她不是选过了吗?”
“不一样,上次是上海的,这次是全国的。”
我解释了一下。大胡子哦了一声,打开了屋门。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外滩和黄浦江。我走到窗前,对面的浦东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那些破旧的仓库已经被清除掉,在冬日难得的晴空下,可以看见工地上的卡车和打桩机像蚂蚁一样在忙碌着,据说,一个国际化的新城将在那里迅速崛起。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喝酒还是喝茶?”大胡子脱下了西服,从一角的酒柜里拿出了一个高脚杯问。我感觉他的举动很像电影里外国人在一起见面时的情景。这使我很难把眼前的他和一年前那个身穿牛仔服,嘴上总是叼着烟的那个倒卖盗版磁带的小贩相提并论,他这副扮相,太像那个从事西方高雅艺术的男高音帕瓦罗蒂了。
“我还是抽支烟吧。”看着他在那里忙来忙去,又是擦杯子,又是开酒瓶的,我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哎,我说大胡子,你能不能坐下来,也来支烟怎么样?”
“别急,我马上好。烟我戒了。你要抽,我这里还有一条朋友送的中华,你走的时候带走好了。”
大胡子用不锈钢开瓶器打开了一瓶葡萄酒,给我倒了半杯,端了过来。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把自己搞得这么一尘不染。”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举起酒杯晃了晃。
“没办法,我给你讲过没有,我现在正在做一家唱片公司,老是要和外面打交道。”他耸了一下肩。“我得注意公司的形象。”
“唱片公司?”
“对,公司是个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和我一起搞的,准备找些年轻的歌手包装包装,看能不能赚点钱。”
“懂了。”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你看方湄怎样?”
“方湄?”
大胡子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猜他对我的这个提议一定感到非常为难。其实,话一出口,我就为自己的唐突后悔起来。我假装给自己倒酒,转身向酒柜走去,以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我拿起那瓶酒,把橡木瓶塞砰地拔掉,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些酒。
从镶嵌在酒柜上的玻璃镜子向后看去,大胡子似乎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口喝酒,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对刚才居然向大胡子提出那样的建议感到好笑。这真是昏了头。我也很奇怪,自己的念头怎么会一下子转到方湄身上。
不过,当我拿着酒杯重新走到窗口时,大胡子似乎已经反应过来。
“让方湄试试也行。她不是上海选美比赛的冠军吗?到时候,这也是个炒作的点。”大胡子端着酒杯主动对我说。
“大胡子,我是随便说说的,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我暗暗叫苦,再次为自己的唐突不安起来。“说实话,我只听她朗诵过几句诗,从来没听她在我面前唱过一首歌。”
“你放心,出不了什么事,我有数的。这样,等她回来了,你让她到南京来一趟,我让公司里的人和她接触一下再说,如果条件可以,也不是不能做。”
大胡子还真把这当回事了。我只好赶紧换个话题。
“高前毕业了吗?”
“毕业了。”大胡子喝了一口酒。“但学校没发给他发毕业证。我想留他在公司里一起干,他不愿意。后来自己一个人去了广东,想到那边找点事干。到现在半年多了,也没什么消息。他走的时候,我还把一个广州朋友的地址给了他,告诉他有麻烦可去找这个朋友。前天我和那个朋友通话时,还问起这件事,他说,直到现在,高前也没去找过他。”
“哦。”我沉思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沉思一下而已,脑子里什么也没能想出来。“估计他在广东能找到工作吗?”
“看是什么工作,好的可能有麻烦,但找个事,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那边我每年都要跑两趟,情况基本了解。”
为艺术而艺术(2)
说完这句话,大胡子也像我一样沉思了起来。
40
我本以为方湄会在春节前回来,不料当我打电话给她时,她说,因为比赛就在春节后举行,为了抓紧时间训练,她就不回来过春节了。这真让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我只知道有人搞科学研究,或者看黄色小说可以废寝忘食,还从来没听说为了选美可以如此投入的。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也正是方湄的特点,不管做什么事,她都会这么投入的。否则,也就不是她了。
除夕那天晚上,我给自己做了两个平时最爱吃的菜,其中一个是番茄炒蛋,另一个是凉拌西红柿,还做了一个番茄鸡蛋汤,热了一瓶黄酒,放了点姜丝和糖,然后打开电暖器,一边吃一边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快到12点的时候,外面劈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声,很快,电视机的声音就一点也听不见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我掀开窗帘,看到楼下到处都是硝烟滚滚,电光四射,有人还放起了烟火,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响声,空中不时绽开一朵朵明亮的烟花来。
我想给方湄打个电话,向她拜个年,可总是打不通。我索性把电话放下,把铃声调到最大,等别人给我打电话来。
鞭炮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响声。我守在一声不吭的电话机前,用遥控器无聊地扫描着电视节目,感到自己的大脑也像电视机的频道一样乱哄哄的,似乎每一个台里面都有很多人在蹦啊跳啊唱啊的,显得非常热闹。可这热闹在我看来有些不知所云,它像假的一样,然而却又是真的,实实在在的。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头疼得厉害,在沙发上又撑了一会后,就摇晃着上了床。
半夜的时候,不,也许是天快亮的时候,我被一连串电话铃声吵醒了,虽然这是我在新年第一天收到的第一个电话,但我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只好用被子蒙住头,继续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打开电视机发了一会儿呆后,我才想起昨天晚上的电话,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原来是一个本地打来的电话,不过,让我想像不到的,这个电话居然是从方湄住的地方打过来的。我很奇怪,难道方湄回上海了?她前几天还对我说她不回来的。
我马上给她拨了个电话,果然,她的电话传来的是一连串嘟嘟嘟的忙音。我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