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来解释中国文化,直斥中国文化还停留在口腔期,所以从古到今,就是吃来吃去,不像老外,上来就要来真的,要性交,要搞,最后他声嘶力竭地振臂高呼,我们也要这样,否则将会被开除球籍,变成外国人。
说你说我(12)
虽然下面的听众的掌声震耳欲聋,但我觉得他有些语无伦次,想上去把被他震倒的一根蜡烛扶起来,可高前拦住了我,他把一张听众写的纸条递给了博士。博士把自己的长发往上撩了一撩,在烛光下认真地看了起来。在烛光的投射下,他的背影显得分外高大,在身后的黑板上晃来晃去;既像一个神情严肃的牧师,又像皮影戏里动作夸张受人摆弄的皮影。
“我完全同意这个同学的意见。”他直起身来,努力想把自己的头也抬高一些,“我完全同意,这个同学说,鉴于我们国家人口严重过剩,素质过低,他想建议我们国家建立一种措施,把那些低素质的人精简掉。我完全同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面那些听众又鼓起了巴掌,有的还在木质地板上跺起了脚。
我看了高前一眼,他竟然也在鼓掌。
“这不是回到斯巴达了吗?”我对高前说,“他妈的,如果要精简,首先就把这里的人都精简掉再说。”
我以为高前会对我的话有所触动,可他只是对我笑了笑,又接过一张纸条递给了那位在讲台上蹦蹦跳跳的博士。
在摇曳的烛光和狂热的听众的中间,我忽然感到非常孤独,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无法融进此情此景的人。一堵透明的墙似乎把我和这个场面隔离了开来。尽管无奈,可我也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这个烛光沙龙的活动了。
事后高前并没有勉强我,换句话说,他已经不需要我去捧场了。烛光沙龙的影响日渐扩大,高前很快就找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至于我所承担的点蜡烛和倒水这类杂事也已由一个漂亮的姑娘抢了过去。这多少让我心里好受了点。不管怎样,我和高前还是朋友,不能和朋友保持步调一致,总有点说不过去。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方湄显然并没有把我年前失约的事放在心上。不知道她是相信了高前替我撒的谎,还是对我的行为不以为意,开学后她来找我时对这件事连提也没提一下。这让我免去了很多尴尬。
当时我正在宿舍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挑出来的一本教材,跟着收音机学《英语九百句》,其实我对听说英语并无兴趣,听力入门课我只去上了两次就再也没去过。之所以还会这样时断时续地听上几回,只不过是为了能听懂美国乡村歌曲罢了。不过,对我来说,听懂听不懂歌词并不重要,很多时候,我只是喜欢美国的乡村音乐或流行歌曲里那种无所不在的抒情风格,亲切的嗓音,以及别致轻快的曲调。它似乎代表着另外一种与我们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满想像、神奇、快乐而直抒胸臆,有如约翰·丹佛发自内心的阳光般的声音,让人无法不为之迷醉。还有美国的很多作家的小说,所散发出的强烈而自然的幽默,主人公的自嘲,辛辣的反讽,也都是我们所没有的,索尔·贝娄的《洪堡的礼物》,冯尼古特的《囚鸟》,还有辛格的《卢布林的魔术师》,我都一看再看,他的《傻瓜吉姆佩尔》,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一遍。这些东西,还有万宝路香烟,可口可乐,西部牛仔的洒脱不羁的形象,甚至还有美国之音播送中文新闻的腔调和间奏的音乐,一起构成了那个迷人的世界,它们令人神往,并触手可及。而我们似乎也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虚拟的世界之中。虽然我们内里还是一批拘谨腼腆的小伙子,但最起码我们在外表上,已经不再像我们那个传统的自己。我们所认同的就是现在的形象,我们一直希望并努力让这个形象变为我们真正的自己。即使它有悖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微弱但执著的声音,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们知道,为了变成我们所向往的那个自己,我们必须和过去的自己不一样。
我不知道高前的变化是不是由于这一点,我只知道,我有意无意地也在这样做。
方湄看到我在周末的晚上居然一个人闷在宿舍里学英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去陪陪女朋友?”
“女朋友把我抛弃了。”我老实讲,方湄看了我一眼,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真的,不过,幸亏她把我甩了,不然,你今天来这里就要扑空了。”
“是吗?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
“那就不要说了。我来是向你告别的。”看得出,方湄其实并不想听我讲这些。她拿起我摊在桌子上的《英语九百句》随便翻了翻。
“告别?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出国?”
实际上,如果真要谈我和桃叶的事,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哪里,我是去外地实习,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外地?什么地方?远不远?”
“还可以,要到武汉的一所大学,华中师范大学的图书馆去实习。”
说你说我(13)
“华中师大?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里,我可以介绍给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帮忙。”
“好呀,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去找他就是了。”
我拉开抽屉,找到通讯录,把地址抄给了她。她很仔细地把纸条放到了自己带来的一个皮夹子里。
收音机里还在播放《英语九百句》,一只日光灯的整流器也还是像刚才一样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声,可方湄和我却在突然之间沉默了下来,好像谁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方湄坐在桌子前,继续翻着那本《英语九百句》。她今天穿了一件卡腰的鸡心领的灰毛衣,里面是一件尖领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颜色的棉布裤子,显得十分自然,得体,这似乎是今年春天南京最流行的装束,但好像谁都不如方湄打扮起来那么恰到好处,我想,这可能和方湄的气质有关。她好像总能把自己修饰得非常精致,但又不失其天真和率性。
可能是宿舍的门和窗户都关上了的缘故,我感到空气有些闷。就问方湄是不是出去走走。方湄对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校园里人来人往,俱乐部里的舞曲声震耳欲聋。不时从身边走过的女孩子身上飘来的某种简单的化妆品的香味,似乎给微寒未尽的夜晚带来了一种春天的不可捉摸的气息,粗大的梧桐树下,落满了越冬的树叶。这个春天只是我记忆中的又一个春天,但因为有方湄在我身边,它似乎和过去有些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我好像朦胧地在期望着有什么变化发生。
我们走到北园的教学区,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高大树木的枝桠间漏下昏黄的灯光,飘散在半空中的若有若无的雾气,以及古老的建筑,都使这里变得格外清幽。方湄牵住我的手,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清新的空气让我的思维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我握住方湄的小手,感觉到她光滑而细腻,而方湄也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一对恋人也像我们一样依偎在一起从我们身边经过,不同的是,他们走着走着,便会在路灯下停下来静静地接吻,然后再缓缓向前走去。我想他们一定彼此充满爱意。
这好像也给了我和方湄某种暗示。所以,在走到一棵桂花树下时,我也把方湄拥在了怀里,轻轻地吻了她一下。方湄显然对我的行动并不感到惊讶,在我吻过她后,她又抬起头吻了我一下。
“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人呢。”
“怎么会有桂花的香味?”在昏暗的光影下,我看着那棵高大的桂树,感到难以置信。“是不是我有了幻觉,桂花不会在现在开放吧。”
“当然不是幻觉啦”,方湄说,“我今天用的香水,就是桂花香型的。”
14
但是桂花的那种馥郁的香气,却并未随着方湄的离去一道消失,从那一夜开始,它一直萦绕着我,即使在深夜的睡梦中我也辗转反侧。春天的江南,风逐渐开始变暖,而校园里的鹅黄色的草坪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得苍翠欲滴。但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却突然失去了意义。
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还想等等看,我要想清楚。没有课的时候,我常带着随身听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下关码头,在绵绵的细雨中,趴在防汛墙上看着巨大的轮船哗啦啦地起锚,鸣响汽笛,然后缓缓离开码头,调头向上游驶去。远远地,可以看见船头在平静的江水中激起一片又一片白色的浪花。有时,我也买一张轮渡票,跟着过江的人群走上轮渡,靠在船舷上,看在阳光下从上游流下来的奔腾不息的江水,它已经有些泛黄,不时从水花里冒出一些垃圾,空气中似乎也充满了江水浑浊的腥气。大桥横空而过。我的随身听里,鲍勃迪伦正在唱《答案在风中飘》,单调而颤抖的口琴声几乎要让我在江面眼花缭乱的光影中潸然泪下。
歌曲像江水一样流淌,起伏,我想起桃叶每次回乡都是从这里启程,我还想起我们的初吻,正是发生在秋天的木樨的香味中,我想起金黄色的桂花像散落的星星一样缀满枝头,在树丛中闪耀。桃叶的满脸泪痕,也像珍珠一样,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我感到自己再一次无所适从。
高前还在为他的烛光沙龙奔忙。他的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自然是高中榜首,系里的一个比较欣赏他的老师告诉他,只要等到5月份复试时走个过场,就可万事大吉。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只是他的保底策略而已。他关心的是托福和GRE的成绩,只等成绩出来,他就可以联系他心仪已久的哈佛了。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暑假之后到哈佛去的准备,因为,他自信,他的英语成绩应该不是他申请奖学金的障碍。
而我们的宿舍也成了烛光沙龙的一个分会场,高前常和他的那帮朋友一起在这里聊天、喝酒、争吵,甚至斗殴。我亲眼看见有两个人一言不合,相互把自己手里的茶杯砸向对方,但片刻过后,两人又相互道歉,握手言欢。他们在一起抽烟,喝茶,讨论双轨制,官倒,启蒙,五四,妓女的合法性,解放前大学老师崇高的社会地位和让人咋舌的高薪,民主和自由,黑洞,熵,还有康德的二律背反,海德格尔的此在,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存在主义,梦遗和手淫,以及国家领袖的私生活,新权威主义,阳痿,亚洲四小龙,宏微观经济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到这时候,我都躲到隔壁宿舍去跟一个琴友苦练吉他演奏技巧,可惜不知是因天赋不高,还是心绪不宁,怎么也深入不下去。每次弹着弹着,高前就会派人来叫我把门关上或干脆休息一下,以免我的琴声干扰他们的聚会。
说你说我(14)
我只得去图书馆看书,或去找大胡子消磨时间。就是从大胡子那里,我才听说了周佳音的下落。大胡子说,她春节后就已经被家人送去了欧洲。
可能是那件事深深地伤害了她,而且也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虽然周佳音并不想出去,但也只能这样选择。这件事似乎闹得太大,弄得艺术学院也无法收场,尽管周佳音父亲百般设法,也依然不能把这件事完全消弭于无形,无奈之下,她家人只好把她送到了国外去继续学业。周佳音为此也可能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临行前她并没有声张,只对大胡子一个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然后就黯然离去了。
这样的结果也许并不出人意料,可我还是多少觉得有些难过。这件事尽管已经过去,高前也从未在我面前谈过一丁一点的情况,可那天我是清楚地听到周佳音所说的那些话的。事实到底怎样,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说得明白,但我想事实的真相应该与周佳音说的所距不远。可现实却变成了这样一种情况。
“其实,佳佳是很喜欢高前的。但在她离开南京前,高前却说什么也不肯见她,让她伤透了心。喏,她就坐在你坐的这个凳子上不停地抹眼泪,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大胡子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后,又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问。
“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相信。佳佳这个女孩是很硬的,而且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你知道,一般她是不会这样的。”大胡子吹了个口哨,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桃叶和你联系了吗?”
“有,她最后回了老家,不来了。也不希望我再和她联系。”
“那你还去找她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我不知道去会怎样,不去又会怎样。”
大胡子把录音机里的磁带换了一面,重新放到录音机里,但却没有按下放音键。
“是这样的,我想,你现在去还是不去,对这件事本身的影响,也就是说对桃叶的影响可能都不是很大了。可你若不去,你可能会一直这样难受下去,当然,你去了,可能会更难受,但也许这种难受会让你好过一点。我年轻的时候,喏,就是头发还没掉的时候,啊,也像你一样有着一头黑发和漂亮的大眼睛,我曾经爱上一个女孩,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对她说,最后她嫁给了别人,后来我们又碰到了一起,当我谈起这件事时,她问我为什么当时不说,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对我也有好感,可惜因为我的怯弱错过了她。我知道,这种事情常发生,现在说给你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说说总比不说好。”
我看了看大胡子,他好像从未在我们面前谈过他年轻时候的事。
“我不是劝你去,只是希望你的心里好受一点。你看,你额前的头发已经开始变稀了,要是有一天,你变成我这个样子了,也许你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说这样的话了。”
大胡子按下了录音键。卡伦·卡朋特的幽婉的《昔日重来》重又开始响了起来。刚才我一直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到是她的歌声。我静静地听她唱,似乎随着歌声响起,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古铜色的怀旧的光芒。
在我小的时候,
我常守着收音机,等待我喜欢的歌,
我常跟着它们一起唱,觉得好开心。
夕阳西下,我感到阳光正慢慢失去热量,那层古铜色的光芒也正逐渐从柜台上一点一点褪去,就像潮水回落之后,留下的是一片平静的沙滩。但谁也不知道,在潮水汹涌之时,这些沙粒又是如何的翻腾和跳动。
我谢绝了大胡子共进晚餐的邀请,一个人回到了学校。
第三章 寻无所爱之旅
寻无所爱之旅(1)
15
方湄给我来信,她已经安抵武汉,并开始实习。她告诉我,华中师大坐落在武昌的桂子山上,校园里到处都是高大的桂树,据说每当秋天来临之时,满山都是桂花的清香,气氛令人沉醉。
我已决定去看望桃叶。我给方湄回了封信,告诉她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我在信末对她说,我也许会去看望她。然而把这封信投进绿色的邮筒的一刹那,我却有些后悔写上了这句话。因为我还不知道我去看过桃叶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更不清楚这变化会不会影响到我对方湄的态度。
临行前,我和高前喝了一次酒。我忍不住问了一下周佳音的消息。
出乎我的意料,高前倒没有回避。他放下酒杯,看了我一眼。
“联系了。她一出去就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希望我也能到法国去。还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找她父母帮忙,她已经告诉他们,那天多亏我救了她。”
“那不是挺好的吗,去法国也不错。萨特就是法国人,你也可以去巴黎高师留学嘛。”
“是吗?但我不是很喜欢佳佳这个人。”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