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你很准时。”一口流利的中文,理查?陈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华裔经纪商,西装革履,目光犀利。
“陈先生,你好。”他和理查在瑞士的一个大型商业会议上曾有过一些接触,理查对石曜的一个融资案很感兴趣,所以他们约定了在纽约见面。
“容我向你介绍我的女伴,伊崎和绪小姐。她虽然是日本人,但中文相当的流利。”
理查的身边坐著一位艳若桃李、笑容迷人的年轻女子,但一双清澈的美丽眼眸却似乎有些冰冷。
“石先生,你好。”美丽女子向他伸出手。
石曜礼貌性的与她握手后,很自然的放开。“理查,有如此的美女相伴,想必今天你不太想谈公事。”
“哈哈哈!”理查爽朗的大笑。“伊崎小姐才是我们的福星,她是伊崎集团的千金,对我们在日本的投资案会有很大的帮助。”
“伊崎小姐也对我们的计画感兴趣?”石曜带著淡淡的笑容看向对方。
“我对生意没有兴趣,只是父亲希望我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学习一下。”她举止优雅的喝了口咖啡。“你们谈,我旁听就好。”
石曜以一贯沉稳的表情颔首,而理查也开始说起他在亚洲遇到的一些趣事。石曜很少搭话,伊崎和绪也只是偶尔说上几句,多数时候都是健谈的理查主导话题。
他们谈了一些生意上的细节,还有目前遇到的问题,不过整体的气氛却是轻松与闲适的。
突地,理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随即神情严肃的站了起来。“对不起两位,我去接个电话。”看来是通重要的电话,理查立即走出咖啡馆。
石曜微带笑意的目光落在伊崎的身上,他抬了下眉毛。“我们还要继续装做互不相识吗?”
伊崎和绪笑意盈盈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冷漠和疏远,她坐直身体。“那样的确比较好。”
石曜难解的眼神里闪过锐利的光亮。“你也不想知道我和默羽的现况,还是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不置可否的看著他,保持沉默。
“我和她在一年前正式分手,她没有接受我要补偿她的东西,包括那栋房子。之后,她就离开台湾,不曾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石曜兀自平静的说著。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她挑高细长的眉毛,显得锐气逼人。“我们之间的恩怨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做了了结。”
“真的了结了吗?”他的眼里暴射出她无法理解的精光,仿佛一盏探照灯般,直照进她的内心。“在我心里,却还没有了结。”
“那你想怎么样?向我报复?”伊崎和绪粉嫩的嘴唇撇出讥刺的弧度。“想向我复仇的人很多,但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
“你希望他们成功吗?”他的话锋突然变得犀利。
伊崎和绪面容冷淡的说:“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她的目光略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位置。
石曜拿起咖啡杯,目光透过杯沿冷冷的射向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那种会让人全身发寒的冷冽眼神凝视著她。
“告诉理查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她拿起身边的皮包,用同样漠然冰冷的眼神回视他。
“你可以亲口告诉他,他就在餐厅外面。”石曜浅啜一口已经冷却的咖啡,苦涩入喉,他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伊崎和绪优雅的转身,踩著婀娜的步伐离开。
他的眼神带著深思的凛冽,一刻不离的落在她的背影上。
他既然找到她了,就应该让他们的过去做个了结。
石曜轮廓分明、阴鸷紧绷的脸上有著坚定的决心。
***
雪无法遏抑住自己狂野的心跳,也无法平息急促的呼吸。
她几乎是用跑的离开百货公司,立刻跳上一辆计程车,在关门的刹那,她的手心里竟然渗出了冷汗。
可是在计程车启动的刹那,她又有一种想要跳下车的冲动,目光也不自觉的飘向她离开的方向……
怎么会遇见他?
怎么在见到他的刹那就失去了方寸?
她的心跳怎会如此急剧?
为什么会和他有了那场僵冷的对话?
雪微闭上眼,一年零三个月,每一天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以为可以轻松忘记的人,却总在梦里来骚扰她的理智,激发她深埋的感情。
然而,以为永远不会再相见的人,今日却重逢了。只是一个照面,就在她心里掀起巨大涟漪,让她本已平静如死水的心又剧烈起伏。
他的容貌还是没变,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带著柔和的表情,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沉稳内敛却隐约显现出犀利与锐利的光芒。但也有了一些不同,他整个人像是被黑暗笼罩,失去了过去的阳光。
看著他阴鸷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心痛如绞。这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所犯下的罪行,她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罪过。
计程车很快地停在她住的酒店前,雪微微稳定心神后,带著仓皇的心情快步走下车。
她这一次来纽约并不是休闲度假,而是身怀任务而来。原本,她距离任务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再进一步,她就能取得理查?陈的信任。
但现在她这样逃走,可能会对任务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可是她别无他法,再待下去,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会崩溃。
手机响起,她低头看著号码,神情有刹那的慌张。
“喂!理查……没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石曜先生很健谈……我只是觉得不舒服,纽约的天气太热了,空调又那么冷,我可能有点感冒,所以头疼……不用,我小睡一会就好……”挂上电话,她希望对方不要听出她声音的颤抖。
在搭电梯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石曜会不会知道她来纽约的目的,而刻意找上理查?陈的?
仿佛有一阵冷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冷颤。
他的出现,是想报复她?!
可是这太危险了,她不能让他牵涉在内,她必须保护他的安全。
石曜,我不要你有事,绝不!
在那一刻,雪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
穿著白色缀上亮色珠片的小礼服,画上浓艳得宜的小眼熏妆,雪——现在的名字是伊崎和绪——即将出门参加理查?陈夫妻举办的宴会。
宴会的举办地点正好在她居住的酒店里,所以她在宴会开始前十分钟才走出房间,站在电梯前。
电梯门打开,她优雅抬步……但手里的珍珠手袋倏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捡拾时,脸色却异常的苍白。
“你看到我会这么惊讶,还真让我感到意外。”
电梯里只有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子,他抢先一步替她捡起手袋,手横在电梯门上,阻止门板合上,目光阴冷的瞅著她。
雪的心剧烈狂跳,她明明已经确认他昨天回台北了啊!为什么今天还会出现在纽约?
她为了让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动用了很多关系,才让他在台南开发的新建设案发生问题,逼得他不得不亲回台北解决。
“我放弃了那个建设案,我会留在纽约,留在有你的地方。”他轻轻地说,眼神冷漠的看著她。“不进电梯吗?我已经等了很久。”
似乎听出他话里有话,她微吸一口气,昂起头,神态恢复如常。
“谢谢。”
接过手袋,雪走进电梯,语气疏远而高傲。
“你原名叫季默涵,是季默羽的孪生姐姐。你小时候在孤儿院里长大,那并不是一个待人和蔼、让人感觉温暖的地方,所以你三次逃出孤儿院,每次还是都被抓了回去。”随著电梯的启动,石曜冰冷的声音犹如地狱的回声,提醒她过去的黑暗岁月。
“十岁那一年,你第四次想要逃走,却被来台观光的一对日本夫妇发现,他们被你倔强的性格所吸引,所以决定收养你。从此以后,你就改名为伊崎和绪,成为伊崎集团家的小姐。但其实伊崎夫妇收养你,也有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石曜的声音继续在狭窄的电梯里回荡,明明应该很快到达宴会场所的电梯,今天却像是老牛拖车,久得让人以为永远不会到达。
她一瞥,才发现他按下暂停键,电梯才会不动。
她靠向身后冰冷的金属内壁,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冲向脑门。
“他们本来想将你嫁给他们的独生子伊崎直人,因为他有智力障碍,而且还有残疾,你的养父母希望你能为他们伊崎家生下继承人,所以你又再度逃走……”
“……我在法国遇到零,是他把我带入组织,将我训练成一个冷血的猎手。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也让我具有生存的能力,表面上我还是伊崎集团家的养女,但其实他们和我早就没有关系。”雪用颤抖的声音接下他的话。
石曜眼神深不可测的凝视著她的脸。
“你和默羽虽然是同胞姐妹,然而境遇却完全不同。”
“那又如何?”她苍白的脸上浮现愤怒的红晕,冷静在瞬间被抽离她的身体,她咬著牙,声音凄厉。“所以你是想说我很令人同情,还是想说我是因为这些经历才会性格扭曲?”
她无法不愤怒,因为她不想要他的怜悯和同情,她根本不想要他知道她的那些过去!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属于哪一种人?”他的声音低哑,语气带著深刻的探索,闇黑的眼神沉默地梭巡她的脸。
她到底是哪一种人?她怎么会知道?
雪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她的表情却显得凄凉无奈。“哪一种人?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确定,又怎么能回答你这么深奥的问题呢?”
石曜凝视著她落寞的笑容,深邃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沉。
第八章
“你是季默涵,季默羽的孪生姐姐,我父母好友的女儿。”石曜向她走近,在狭窄的电梯空间里,他的声音有力的回荡著。
“是吗?”雪的目光有刹那的涣散,但立刻又变得锐利。“所以我才能冒充她去欺骗你,你现在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报复我吗?”
石曜出乎她意料的摇头。“我不想报复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结,你还欠我许多解释。”
她愣了一下,神色有一些仓皇。
他这句话里的含意到底是什么?
“我的父母竟然会不知道你们是双胞胎,如果他们也能把你找到,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的声音依旧沉稳镇定。“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发现,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如果’,只有已发生的事实。我并不能说自己毫无错误,所以报复你,毫无意义。”
“不,这不关你父母、也不关你的事。他们没有义务抚养我们姐妹,更没有义务一定要找到我。发生车祸的时候,我母亲为了保护我和妹妹而牺牲,之后因为操作上的问题,我和她被送进了不同的孤儿院。”
雪打断他的话,用淡淡的笑容掩饰她眼中的悲哀。“你的父母能把默羽带离孤儿院,我就很感激他们了,大概因为我是个冷漠的人,所以特别羡慕这些有爱心的人。”
石曜定定地望著她,眼神迷离而不可测。
“而且在冒充默羽的这件事上,应该承担责任的人是我,你没有发现问题,都是因为我演技太好,不过这也是我必须做到的,扮演不同的角色是我的职业!”
“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也在替我找借口,这是为什么?”他的语气变得强烈。
“不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有什么道理推卸责任。”她不敢正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故作轻佻的挑了下眉,接著垂下眼。“我只是说出事实,你不是也说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事实吗?”
“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些‘如果’的事。”他的目光愈加犀利、强烈。
“什么?我看你还是赶快让电梯恢复运转,不然早晚会有人发现我们。”她看著自己的脚下,还是没有抬头。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看到默羽,事情没有被揭穿,你会怎么做?一直就那样假扮成你的妹妹,以季默羽的身分过一辈子?”
他并不高亢的声音却震撼著她的心灵,让她强装的镇定处于崩溃的边缘。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的秘密,你就会永远的欺骗我?甚至以季默羽的身分嫁给我,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石曜没有催促她回答,但他清晰有力的声音却撞进她的心里。
“没有这样的‘如果’……而且也不可能……”她说得含糊。“我不可能永远假扮她,那不可能……”
石曜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电梯再度启动。
“原来如此,按照你那天的说法,你只是装成默羽度过危机,至于以后的事,你丝毫也没有考虑过,是不是?”
“是,反正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当然只想到自己。至于你和默羽,从来就不是我关心的对象。”她深吸口气。
他平缓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却异常的冷厉。
石曜冷冷的凝视著她低垂的脸。“所以,所有的责任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没错。”她爽快的回答,随著电梯门开启,她立刻冲了出去。
石曜缓步走出电梯,他眼中的光芒如冰般酷寒,可眼色却复杂莫名。
***
到手了。
雪吁了一口气,她终于趁著今天晚上的宴会,从理查?陈的口里套出有用的情报,并且成功的窃取到她所需要的档案。
宴会还没有结束,只要她现在立刻回到会场,这一切就会随之结束。
她走出理查?陈的总统套房,迅速的从逃生楼梯离开。
一分钟后,她就出现在宴会厅的角落,气定神闲的微笑著。
然而她的内心丝毫不平静,远远的,她看著石曜。
她还是无法明白他出现的理由,他说她欠他解释,可是先前在电梯里他却说了许多让她感到困惑的话。
他到底要做什么?
等一下她就会离开纽约,到一个石曜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所以,不管他要做什么,都和她无关。
她不想知道,也不想见到他——不,后一句话是谎言。
她明明那么思念他,一直想再见到他英俊坚定的面庞,只要看到他,她就会觉得温暖和安心……
石曜转过身,他也看到了她,并且大踏步朝她走来。
雪的心跳又变得紊乱,他应该不会在宴会上对她怎么样,所以她要保持镇定,维持微笑,用她完美的演技欺骗他就行了。
“小心!卧倒!”石曜突地冲著她大声一句。
同一时刻,她也发现了那把枪——一名侍者突然出现,并且用枪指向她。
她一定能够躲得开……如果是平日,可是,今天她居然有刹那的心慌,动作也在眨眼间变得迟缓。
子弹已经划破空气,以惊人的速度朝她飞来。
她的眼前倏地一黑,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倒在地,鲜血开始染红地板,她的身边开始充斥著尖叫声和脚步声。
受到良好训练的身体终于展开直觉反应,她迅速的从手袋里掏出袖珍手枪,在枪手第二次用枪指著她时,几乎没有瞄准的就扣动扳机。
灭音手枪的声音很小,在混乱嘈杂的现场里根本听不出来,然而枪手已经应声倒地,身上流淌著汨汨的鲜血。
雪的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她并不是庆幸自己还活著,而是那突然袭来的寒意让她不自禁的颤抖。
“石曜!你怎么了!”惊恐尖锐却充满感情的声音从她嘴里喊了出来。
她不管还有没有其他敌人,更无视她的理性告诉她,她应该以最迅速的方式离开现场——她扑向了石曜,那个用身体替她挡住子弹的男人!
“不!不要……”她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哭泣著,因为她看到他一动也不动,紧闭双眸的躺在那里。
“谁来帮帮我!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大声的喊著,扑倒在他的身边。
她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因为不知道他伤在哪里,她只能颤抖地看著他,紧接著,她看到了伤口!
在他心脏上方的位置,那件黑色礼服上渗出大滩的红色血迹。
她的心倏地一缩,所有的呼吸、所有的神经,所有的感官,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活动。
她如同一尊雕像,呆呆的坐他的身边,脸色死灰,形如枯稿。
除了泪水不断的落下之外,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石曜死了,她还活著干什么呢?
***
雪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虽然手术已经结束了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