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见状颇不耐烦,刚要再问,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口有人低声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
刘琦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直起身子对皇帝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强求,”说完,他微笑着拍了拍龙椅,笑道:“这个位子,就让你再多坐几天吧。”
说完之后,刘琦放声大笑,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响起,皇帝皱眉看去,只见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站到门口两侧,他们也不行礼,而是随手将宫门关上。
寝宫内只剩下了皇帝父女二人。
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女儿的眼睛里泛起了慈爱之情,道:“傻孩子,别伤心了。”
刘颖咬着嘴唇泪眼婆娑的紧紧抓住父亲因病而枯瘦手掌。
“哥哥急着出门,应该是去见城外驻军了吧?”
皇帝此时心烦意乱,没有听出刘颖这番话有何不妥,他不久之前的凛然霸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苦笑了,叹息道:“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刘颖美丽凄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股坚决之色,切齿恨恨道:“父皇放心,女儿一定让这些乱臣贼子为今日所做之事,付出十倍的代价!女儿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皇帝苦笑一声,脸上只有无尽的落寞和沧桑,他摇头道:“刘琦太蠢!他若不做这些事,过些时候这个天下还会是他的,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刘颖的肩膀,挣扎站起,在刘颖搀扶下,摇晃着走向窗前,看向窗外广袤天空,淡淡开口道:“在这场争斗中,朕败给的不是你的哥哥刘琦,”似乎这简单的一句话耗费了他的力气,他重重的喘息了半天还无法开口,一旁刘颖哭道:“父皇,您先坐下休息休息,女儿这就去叫御医!”
皇帝摆了摆手,又喘了一会才苦笑道:“你知道么?朕不是败给了刘琦,”他指着窗外南方的方向道:“朕败给了出离!”
说完,又猛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势汹汹,直到在皇帝身上逞足了威风,才缓缓退去。
皇帝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涨的满脸通红。
刘颖的眼泪怔怔的流了下来,败给了出离,但失败的帝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无外乎国破而家亡!
两人沉默半晌,刘颖才强装出一副笑脸,泪水却同时在她白皙的脸庞滑落,她微笑着对皇帝道:“父皇,刘琦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于您,即便他夺了朝权,但天下百姓岂能任其胡来,朝中大臣更会举国反对,到时父皇只需用小小手段就能夺回大权,所以又哪来的失败之说呢?”
皇帝摇了摇头,并未回答,淡淡而笑,闭上了眼睛,风从窗外吹进,将皇帝的头发扬了起来,那许多白发便调皮的跳跃出来,欢快起舞。
人终究还是会老的!
过了许久,皇帝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却突然道:“我不行了。”
刘颖身子一颤竟是接不上话来。
皇帝重重的喘了口气,在刘颖搀扶下坐了下来,他缓缓道:“刘颖,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刘颖嘴唇颤抖紧紧抓住了皇帝的手半晌才哽咽回道:“是,父皇!”
皇帝苦笑一声道:“现在朝中大臣早就四分五裂,各归统属,却没有一人听命于刘琦,呵……他之所以敢于此时铤而走险,不过是被出离国人给蒙骗了心,以为有了出离国作为靠山就能高枕无忧,可是即便帝国国势衰微,但天下大事,帝国江山又岂是一个数百年来都不曾踏入大陆一步的异国番邦所能操纵!”
他顿了一顿,重重喘了口粗气之后才道:“嘿嘿……你嫡亲的哥哥,朕亲生的骨肉,唯一的、寄予厚望的儿子,竟是一个蠢材!真是天大的讽刺。”
说完这句话,他又猛地咳嗽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刘颖在一旁眼泪簌簌直流,但却只能轻抚其背,却无计可施。
这一对父女,此时此刻竟是这般孤独和落寞!
但很快皇帝就平静下来,至少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他慢慢的长出了一口气,窗外远处已经有喧哗声隐隐传来。
看着窗外,皇帝突然道:“你猜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刘颖低下了头却不说话,他很清楚此刻的父皇并不需要答案。
果然皇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也许他在想着此次宫变之后,在群臣簇拥下面南称帝,令四方,也许他想到查查朕为何会费劲心机,罢黜三位‘皇子’单单让他承继太子之位,或许他还想到了为防止事变之后朝局动荡,所以率先除掉他的三位‘兄长’?”
他突然冷冷一笑,道:“又或者,他在思思念念着助他政变的那个出离国公主——拓跋玉?”
刘颖先是一愣,而后叫了一声:“父皇!”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夜幕降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雪也慢慢停下,整个天地间透着一股泥土清新的气息。
只有屋檐上的积雪在渐渐融化,然后像雨水一般顺着瓦片慢慢流淌下来,仿佛冬季下起的小雨一般,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洛京城的冬天更加寒冷。
从寝宫窗棱里吹进的凉风烧的通红的炭火猛地抖动着,也将桌上的蜡烛吹得四散乱舞,窗户外进来的冷风,使得这个温暖如春的屋子瞬间变得凉丝丝的,但却吹不散屋子里压抑欲死的气氛。
刘颖起身将窗户关严。
仿佛刚才说了太多的话,皇帝又猛地咳嗽起来,刘颖虽焦急万分但却束手无策,唯有心疼难当,泪水从眼角里滚落而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成串的掉到地上,映着屋内的烛光,不停闪烁。
就这样过了半晌,皇帝才停止了咳嗽,艰难的喝了一口茶水,先是的女儿一眼,又眼窗外渐黑的天气,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说出话来,道:“外面刚才还有脚步声,怎么现在这么安静?”
刘颖一愣,下意识窗外,虽然外面的情况,但是大军奔跑的声音还是清楚的从外面传了进来。
此时寝宫外面,太监宫女呼喊奔跑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冲进寝宫,只要接近这里的人,全被杀掉了,此时此刻,这座天下最雄伟的宫殿,世人仰望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拦路者,杀!
呼喊者,杀!
求饶者,杀!
靠近皇帝寝宫者,杀!
妄图出宫报信者,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声音很大,震耳欲聋。
父皇已经听不见了吗?刘颖心中闪过一丝痛楚,一股绝望。
过了半晌,刘颖才用手帕将脸上的眼泪拭去,她老的父亲低声道:
“父皇,自从刘琦走后不久,宫内就安静了下来,女儿以为或许刘琦对‘宫变’一事,也有些举棋不定……”
皇帝听到这句话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是发自心底的笑意:“到底是朕的亲生儿子!朕用刘庄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过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听着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只能以‘过继’的身份称呼自己!你知道么,刘颖”说到这里,他脸上突然闪过了一抹红晕,仿佛在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再也没有刚才那种龙钟老态的样子,他坐直身子,声音也大了起来,道:“每当朕听到你们称呼我为‘父皇’的时候,朕心里是痛的啊!但一旦戴上这个面具,在想要摘下来是很难的!况且朕百年之后,你们两个必不容于刘秀,朕即便舍弃了整个刘家江山,也要保全你们周全!”
说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了微笑,道:“刘琦迟迟没有带兵进宫,想是理解了朕的一番心意,朕也算没有白费心机。”
刘颖符合这笑了两声,却没有说话,房间内又陷入了让人压抑的沉默之中。
半晌,皇帝才叹了口气,道:“刘琦还是太心急,朕还没有给他铺好道路就等不急了,我死之后他并没有足够的势力镇压大局,而你那两个‘兄弟’必然会被从前的党派拥立放出,而刘秀也会盘踞卫国,徐图大汉,帝国内战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刘颖脸上尽是哀伤之色,但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其实朕本想让你继承王位,但纵然朕打破了惯例,朝中也没有势力你,一个女人终究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执掌大权。”
刘颖低头回道:“女儿一介女流,只想好好照顾父皇…。。和弟弟,从来其他念想。”
皇帝的话说得多了突然间好像精神也好了起来,说话也流利多了:“其实刘琦在等等,等朕替他稳住局势依然事有可为,但刘琦权欲熏心,竟想逼宫犯上,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满脸不甘之色,道:“洛京内战必起,帝国破落已是无可避免了,到时洛京一乱,出离国一定会趁乱北上,放眼天下,如今还没有人能挡住他们,大汉灭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刘颖肩头一阵抖动,双手紧握成拳,因为用力指甲几乎嵌入到肉里,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最后落到地上,在公主心中炸响。
话说的多了,皇帝感觉有些疲劳,在喘息了一会之后,他才定了定神,颖苍凉却脆弱的身影道:“大厦将倾,你一介女流之辈孤立无援,不要心存复国之念,找个小地方隐居起来,今晚之后,宫中细软尽你拿去,金钱方面对你不是问题,你也可以安静地过上一世。”
听到这句话,刘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动不动,过了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擦去了眼角脸上的泪水,眼睛闪过一丝决绝之色,回道:“不!我不!”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冰冷,恨恨道:“父皇,大汉,皇家的荣耀,我决不放弃!”她外,只见外面黑暗已经将庭院包围,正顺着窗户向寝宫渗入,半晌才呢喃道:“出离蛮荒之国,一介女流都能将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女儿身为正统汉国皇室公主,又岂能不如她呢!女儿不仅要保住汉国江山,还要让整个大陆都臣服于我!”
说完,行君臣跪拜之礼,向皇帝拜了下去。
皇帝凝望着她年轻的女儿单薄的身子,也不知道在未来未知的岁月中这身体还要承受怎样的风暴。
他轻轻地叹息,刚要劝她放弃但还没开口就觉得自己身体突然疼痛起来,痛的连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道:“若你有心复国,甚至想以破壁江山一统天下,除了忠于朕的大臣将军之外,英王刘秀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摆了摆手,不让刘颖开口,道:“刘颖你自小聪慧,资质远远超过刘琦,甚至连刘庄的三个皇子都比不了你,而且你心思缜密,在很小的时候就刻意与刘秀结交,在卫国王妃刘子瑜一事上,你又出力颇多,恐怕在整个帝国之内,刘秀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身上的痛楚越老越重,身体仿佛就要炸裂开来,头也疼的厉害,好像里面有东西想要从太阳穴破体而出,随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心脏仿佛都犹如针扎一般疼痛,令人痛不欲生!
但皇帝仅仅吸了口气就道:“其实朕知道你的能力,可是你生为女子,朕顾忌世人眼光,终究还是没有把你当做继承人来栽培,结果让刘琦这个不孝子毁了大汉江山,在你心中可曾有怪过我吗?”
刘颖咬紧嘴唇,眼眶中有泪花闪动,她强忍泪水,颤声回道:“没有的,父皇,女儿从来没有怪过您!”
皇帝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并未持续多久,面上突然又撩过了一丝痛楚,狠狠的咳嗽了几声之后,才接着道:“颖儿,你头脑清晰,也深通权谋政争之术,并且善于韬光养晦,朕不能立你为储君,是朕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刘颖头深深低下道:“父皇无须自责,是女儿没这个福分,替父皇您分忧解难。”
皇帝摇了摇头,望着刘颖美丽中带着哀伤的脸,半晌道:“朕一生都在替别人活着,临死之前却有亲生女儿陪伴左右,老天对我不薄,”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抹落寞,但很快就微笑道:“虽然帝国江山可能四分五裂,但朕死之前帝国还是雄霸天下的大国,朕虽死也无憾了!”
说完,又咳嗽起来。
听到这番话,刘颖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泪珠又重新滚落下来,划过白皙的皮肤。
“你过来,”皇帝突然招了招手,刘颖一愣,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将耳朵凑了过去,皇帝眼睛向门口望了一眼之后,凑嘴附耳,在刘颖耳边悄悄说话。
低微的密语如轻轻颤抖的心跳,在这个房间里向窗外凄凉的孤独的雪花一般,随风飘散。
时间似乎静止了,只有房间内燃着的蜡烛偶然发出噼啪的声响。
寝宫内,安静地如同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父女耳语,其乐融融。
就这样过了许久,刘颖才从皇帝身边向后退去。
皇帝望着女儿苍白的脸,艰难的抬起手来,刘颖连忙扶住了他,皇帝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刘颖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而未知的恐惧在内心深处弥漫而起,双手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眼泪也如同决堤之水,奔流而下。
在女儿的搀扶下,皇帝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眼光却望向了窗外的世界。
那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啊!
如同浓雾一般的黑暗,将整个大地都包裹其中,现在向寝宫内渗了进来,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探着双手向自己父女二人抓来!
不能让他得逞!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凶狠,身子向前一伸,挡在了刘颖前面。
他抬起了手指着窗外,恶狠狠地道:“有朕在此,岂能容你放肆!”刘颖一愣,顺着皇帝的手指去,只见窗外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偶尔飘落的雪花映着烛光闪了一下。
“父皇您想说什么?”她回头问道,但话说到一半却哑了。
那只曾经令群臣,指点江山的手臂已经无声无息的垂了下去。
再也不能抬起。
“父皇!”
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刺耳。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响起,像是有什么人跑了出去。
夜,更深了!
……
夜色更浓,黑暗如墨,雪后的路面有些湿滑,仿佛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车毁人亡。
帝国总督罗霍有些心神不宁,他坐在马成上听着车轮在洛京城街道上的青石板路上奔驰而过的声音,心中忽然有些感慨,车辙行过,只有在下了雪的时候才能留下一点痕迹,平日的时候,就只能听见声音里。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冒出的念头却再也压抑不住,是不是只有在乱局之世才能青史留名,彪炳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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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马车一路疾行,将道路两侧的风景甩在身后,自从他得到秘报,说皇帝身处危险中之后就立即起床,向寝宫方向驶去。
侍者慌乱的眼神还在眼前,从侍者惊惧躲闪的目光中,他知道大汉的皇帝只怕是真有危险,只是仅凭自己之力,能够拯救皇帝于危难之中吗?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对车夫吩咐了几句,车夫听后虚空挥舞了几下鞭子,白马吃惊,向前急冲,马车行驶的更急了!
恍恍惚惚数十载!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罗霍突然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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