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彩虹在哪里
施沁看着窗外一盏盏灯陆续熄灭,清冷的月光伴着早春的寒风扑到床前,她叽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拉了拉紧身上的被子。
“当当当……”不知谁家老掉牙的挂钟在报时,整整十二下。
一股积蓄已久的怒火在施沁心中燃烧,她心跳骤然加速,脑袋嗡嗡作响,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胸口闷得像要炸开来。她蓦地从床上坐起,手按着胸口用力作深呼吸,一边暗暗告诫自己:别生气,胃痛了,还会失眠。可是另一个念头更加强烈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他明知道我会生气、会胃痛、会失眠,但他却从不放在心上!
于是怒火就像洪水泛滥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当”,又是一声钟响。
不知过了多久,“咔”地一声,有人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施沁猛地扭亮台灯。
“还没睡吗?”“……”“怎么?生气了?”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只手伸过来想摸她的脸。
施沁一扭头避开那只手,冷冷地说:“颜枫,知道现在几点吗?”“呃”颜枫打了一个嗝,酒气直喷到施沁的脸上,她厌恶地捂着鼻子,“你离我远点!”颜枫直起身子,扯下领带,“用得着那么生气吗?不就是迟了点儿嘛。”“迟了两个小时,还只是一点儿?!”“哪有两个小时?你让我十二点之前回来,现在只是一点半,怎么算都只是一个半小时。”施沁冷笑着说:“原来你还记得,可你全不放在心上,难道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吗?!”“今天是周末,破例一次都不行?”“破例?你破了多少次例了?一千次还是一万次?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吧?!”“下次保证不敢了。”“这句话你说了一万遍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整日在外面醉生梦死,也不知是去嫖了还是去赌了!”施沁说到激动处,胃部猛地痉挛般痛起来。
颜枫把脸一沉,“施沁,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尊重?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明知道我有失眠症,明知道我有胃病,明知道回来迟了我要生气,可你却从不以为然。在你心里,你任何一个狐朋狗友、任何一个客户都比我重要!哼,我算得了什么!气死病死活该!”“你是我老婆,我天天都会见着你,可是朋友却不是天天能见着的,再说我也要以事业为重吧?”施沁冷笑着说:“是啊,每天深更半夜的时候我就见着你了,真是天大的荣幸啊!以事业为重?没见过你这样的,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吗?”“人家怎么说我管不着!”“可是我听着难受!她们说你在外面肯定有问题,我说你是为了工作,她们说没见过别人这样工作的,总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吵吵闹闹的!要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颜枫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施沁气得脸都白了,“颜枫!你还讲不讲理了?自己回来晚了,还不许别人吭声?!”颜枫侧过身去,将脊背对着她,不耐烦地说:“我困了,有话明天再说吧!”施沁用手按着疼痛不止的胃,坐在床上不住地嗳气,不一会儿,传来颜枫轻轻的打鼾声。施沁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令她如此伤心,竟还可以安然入睡,一点内疚都没有,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朦胧的泪光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冷笑:“他已经不再爱你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呢!”施沁痛苦地把头埋在双膝间,泪如雨下,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却死死忍着没有哭出声。她害怕吵醒那些熟睡的邻居,要是她们听到她的哭声,明天又不知会传出什么谣言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施沁哭累了,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月亮,看着看着,她觉得那月亮就像一个人的脸,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它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在薄薄的云层里穿行,时时掩面叹息。
“我该怎么办?难道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吗?”施沁仰着头,对月亮默默地说。
月无言,渐渐向西移去,移出了施沁的视线。不知谁家的公鸡,竟打起鸣来。
施沁只觉头晕脑胀,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她慢慢地躺下来,虽然知道不可能睡着。
颜枫翻了个身,鼾声轻柔均匀,显然睡得十分香甜。施沁听在耳里,恨在心上,想想他带给自己的痛苦,真想一脚把他踹醒,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是她忍住了,她觉得这样做是在向他摇尾乞怜,即使那是用脚去踹。每次吵架后,他都是以不变应万变,每次都是她沉不住气去搭理他,所以每次他都是一副胜利者的面孔。
“我为什么要那么贱?!”施沁躺在床上深刻反省,“他一次次伤我的心,一次次说话当放屁,我竟一次次地原谅他,纵容他!到头来痛苦的只是我自己,从此以后,他不理我,我绝不理他!”施沁在床上翻来覆去,什么姿势都觉得难受,愤怒混着悲伤让她整个人烦躁不已。
天渐渐亮起来,两只公鸡此起彼伏地比着啼叫,施沁正在心烦,真恨不得一把将它们捏死,不知不觉中,手握成拳,一拳捶在床上。
“哎唷!”颜枫被震得一下子跳醒,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愣了一会儿,问:“刚才是什么东西在动?”施沁闭上眼睛,同时把嘴巴闭得更紧,决心不理他。
“哦,我忘了你还在生气。”颜枫说完又闭上眼睛,侧过身去继续睡。
施沁见颜枫如此冷漠,从前沉积在心里的委屈一并浮上心头,眼泪如泉水般从紧闭的眼睫毛下涌出。为什么人生要有如此多的痛苦与悲伤?她心想,走进婚姻的殿堂,彩虹没有看见,心情反而时时大雨滂沱,真是自讨苦吃。
手机忽然响起,那种铃声是叫起床的,刺耳难听得很。颜枫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看,一下子坐起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冲进卫生间。一阵水声、刷牙声、拖鞋来回走动声之后,“砰”、“砰”两声关门声,施沁知道他又去加班了,他已经习惯到连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施沁的泪水再次流下,今天是她和他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他却一点儿也记不起了,或者他记起了,却不屑于去做任何表示。
哭了一会儿,施沁的愤怒盖过了她的悲伤,她狠狠地一抹眼泪,哼,没有你就不能活了吗?她忿忿地想。爬起来对着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说:“施沁,他不是你生活的全部,你的生活应该五彩斑斓。”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胃还在隐隐作痛,不想吃任何东西。她拉开抽屉,上十种肠胃药罗列其中,那是她吃了不好又换药的结果。
施沁挑了一包冲剂冲了喝下,然后打开电脑,想将憋在心里的怨气转化成文字。此时QQ上的“流星飞逝”摇头晃脑地叫起来,她习惯边写字边上QQ,左一句右一句地敲。
“枝枝,早上好,双休日打算去哪里玩?。”施沁甚觉心烦,敲了几个字:“哪里也不去,在家里发霉。”“怎么?你心情不好?”“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啊。”“心情不好更应该出去散散心,别闷出病来。外面春光烂漫,出去走走会好一点的。”施沁苦笑了一下,“我连饭后散步都是独自一人,现在上哪里找一个人陪我去散心?”“你丈夫又不在家?”“别提他了,我们一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他不在家反而清静点。”“哦,又吵架了,怪不得你心情不好,他怎么老和你吵架?他就不怕你伤心?”“他才不怕呢,在他心里,我根本不算什么。”屏幕上的“流星飞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敲出一行字来:“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我下午陪你出去走走。”施沁很奇怪,“你不是在南京吗?怎么陪我走?”“不,我现在在无锡,昨天回来的,其实我一直想见见你,只是怕太唐突。”施沁和“流星飞逝”在网上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的温文有礼以及彼此的心有灵犀已经让她把他视为知己,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知己是什么模样,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好呀,难得有人肯陪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唐突?”“那咱们下午就去游梅园吧,那里的梅花应该还没有凋谢,我很久没去了。”“梅园我也喜欢,下午就去那儿。我会穿一件黑底白花的裙子,你有什么特征呢?”“我呀,那就比较难说了,我又不能穿裙子……哈哈,我想我会穿黑西服吧,你肯定找不着我的,还是我找你好了,咱们就在梅园大门口等吧。”“好的,我三点钟到,你要是找不着我,就打我手机好了。”“OK,下午见。”施沁也无心再写那些晦气的文字,关了电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她煮了一小锅麦片鸡蛋粥,慢慢地吃了两小碗。不知为何,她竟对下午的见面充满了期待。她在化妆柜里翻出一个紫色的化妆盒,擦去盒上的灰尘,轻轻打开盒盖,一阵久违的胭粉香扑面而来。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美目流盼的她在舞台上跳跃旋转,裙裾飘飞……那是尘封了多久的记忆啊?可是如今想起来,一切都真实得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
施沁叹了口气,见时间还早,就躺在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通宵未眠,她竟一下子睡着了。等她醒过来时已是两点多,她也来不及化妆了,只是用眉笔轻轻地画了一下眉,抹了一点口红,就急急忙忙冲出家门。
第二章 流星飞逝
施沁住在湖滨区,离梅园不是很远,坐车到梅园门口时,刚好三点钟。站在门口等人的不少,西装革履的也不少,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根本无从辩认。正在此时,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正要接,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个男子,一面合上手机,一面向施沁伸出手来,笑着说:“你好,你是枝枝小姐吧?我是流星飞逝。”施沁愣了一下,忙脱开手套握着那只手。
“你好,我叫施沁。”“我叫季凡,很高兴认识你。”在被那只手握住的一刹那,施沁感觉到流星飞逝流盼的目光,这种目光施沁时常能感觉到,她总能视而不见,处变不惊,但今天她的脸微微红了。
走进梅园,紫藤花架沿山坡漫延而上,棚架中心,古柏掩映下,有巨石耸立,石上书“梅园”两个大字。山岗两侧,梅林成片,山径在梅林中曲折横斜,花香随着昨暖还寒的春风飘送。
季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这种气息在南京是找不到的,所以每年我都要来这儿一次。”正说着,有人从施沁和季凡中间挤过去,接着又有三五个人走过来,也想从他和她中间挤过去,季凡一把拉着施沁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边。施沁脸上一红,手上轻轻一动,想甩开季凡的手,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他笑着说:“你不介意吧?这么多人,我们不拉着手很快就会被挤开。”施沁笑着摇摇头,那只手传过来的温热,温暖着她冰冷的手,一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觉从手中传到她的心中。她没有再甩开那只手。
两人拉着手走过了紫藤架、三星台,一直走到了天心台,只见梅花万朵,冷香扑鼻,有洁白素净的玉蝶梅,有花如碧玉的绿萼梅,有红颜淡妆的宫粉梅……
施沁被季凡牵着在梅林中慢慢前行,脚下是冷绿的杂草,身边不时有花瓣飘落。她忽然叹了口气说:“这么美的景色,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来看了。”“为什么不来看?”季凡沉吟了一下,“是因为孤独吗?”施沁不由转头看着季凡,那浓眉下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她掉过头去,没有回答。
季凡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既陌生又熟悉?网络沟通从心灵开始,你我一直在用心来说话,现在忽然见了面,对着一个外貌完全陌生的男人,你觉得有些突兀是吧?”施沁也不由笑了,扭头看着他说:“你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挺厉害,难道你看着我不觉得突兀吗?”“哈哈……我哪会觉得突兀?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我看着你就直想乐,哪里还有空想别的?”施沁没想到季凡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脸刹时红到了耳根,见身旁有把石椅,“我累了,歇歇吧。”她借坐下来的时候挣脱了季凡的手。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瓣梅花,“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现在花都开始凋谢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相邀,我想我今年也不会来。”季凡也在施沁身旁坐下,笑着说:“现在也还没迟,既看到了怒放的梅花,又看到了落红。”他抬头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梅林,“往年都是朋友陪我来看梅花,今年真荣幸,有你作伴,你要是喜欢,明年我早点和你来看。”施沁微微一笑说:“你说话有语病,我也只不过是你的朋友,明年或者你就会厌倦了我这个朋友,又或者你有了更好的朋友,你就不记得你今天说过什么了。”季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抓着她的手,微蹙着眉,盯着她的眼睛说:“枝枝,你知道吗?你字里行间的温婉细腻让我魂牵梦绕,你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忧郁让我心痛不已,我明知道你有了丈夫,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今天我见着你,就像见着一个相恋许久的红颜知己一样……”“不要说了!”施沁用力甩开他的手。
“不!我要说,我曾想过不理你,从此忘了你,可是看见你出现在我的电脑上,我就忍不住想和你说话。我本来希望你长得丑陋一点,那样我或者会死心,可是你竟比我想像中更要脱俗,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你……”“不要再说了!”施沁猛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为什么你没有勇气挣脱现在的牢笼?难道你要一直忍受下去,一日一日的痛苦下去吗?!”季凡因激动,声调都有点儿变了。
施沁站住脚,背对着季凡,冷冷地说:“说不定下一个等着我的是一个更可怕的牢笼。”说完头也不回,沿着蜿蜒的花径,往来路走去。馨香的春风吹过,吹落了她脸上的泪珠,她知道,从此以后,她连流星飞逝这个唯一的知己她都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虽然季凡的大胆表白让她难堪,让她不可接受,但她却一点都不恨他,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季凡如此绝情。没有太清楚的理由,她只是觉得这是结了婚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颜枫还没回来,施沁独坐在窗前,伸着头往外看,手里拿着手机,她要为自己拒绝季凡找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天渐渐黑了,万家灯火陆续亮起,锅碗瓢盘的声音不时传来。颜枫没有在她视线里出现,手机也没有响起。
施沁坐在黑暗里,入夜的寒风吹着她的脸,没有泪落下。她混乱如麻的心情渐渐平静,从昨夜到今天,她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刚才盯着窗外的分分秒秒中,她的心还在激烈地斗争,她原是盼着颜枫回来,但内心深处却觉得他回不回来都不再重要。
现在她真的找到了心安理得的理由:他视我如无物,弃我如草芥,我为什么还要苦苦为他守候?我再贱也贱不到这种地步!退一步不一定海阔天空,但季凡说得对,先要有勇气跳出这个牢笼,颜枫,不是我对不起你,而是你实在太让我伤心了,我为你流的泪已经成河,你却熟视无睹,从今天起,我不要再为你流一滴眼泪!施沁狠狠地想,然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解脱了似的,心变得轻松起来。原来执着有时真的是一种痛苦。
施沁又煮了一小锅麦片鸡蛋粥,她对这种东西百吃不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执着。
九点钟了,施沁打开电脑,挂上QQ,每天都会准时等候她的流星飞逝不在线,他的头像是灰的。她毫不留情的拒绝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