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默默地说,我一直感觉到你们几个人有事,包括温柔,你们都瞒着我。
河马说,生意场上,风云多变,难免一些纷争的,你身体不好,我们都怕你操心,所以除了咱们的那个小摊位,一般不让你过问这些事情,也是为你好。
温情冷冷地说,河马,我觉得你和吴姐,不是一般朋友关系,我问过温柔,她一提就哭,我觉得你不要太过份。
河马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冷着脸子说,你懂什么,别在这里唠哩唠叨,我可烦着呢。
温情哭道,你跟我发什么火,你当我愿意过来呢?
河马说,温柔要你过来,我又没说带着你,最好,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少说话的好。
司机就进来说,马哥,吴姐换了衣服,她要单独跟你交待一些事情。
河马就起身过来了。
吴媛换了衣服,头发也笼过了,显然,还淡淡地涂了点唇膏,脸上也拍了些粉霜,人显得精神了点。
小狐狸听到河马又进来了,就伸出手来,他赶紧握住,重新在炕沿坐下。
小狐狸说,河马,真对不住,咱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河马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说,你不要太难过。
小狐狸抽泣了一会儿,勉强忍住泪,说,本来我还有一丝生活的乐趣,现在他走了,我还活个什么意思?
河马说,你不要这样想,你还这么年轻。
小狐狸摇了摇头,说,本来,我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河马,你能够体会一个人长期处于黑暗中的滋味吗?现在,孩子也没有了,警方又追捕得很紧,你说我能够逃到哪里去?
河马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原本不是打算出国吗?
小狐狸凄然一笑,说,买卖都折了,怎么出国,去要饭吗?
河马说,也不至于吧,虽然没有以前想象中的那样安逸,但是过一般的生活总可以的。
小狐狸说,在公寓杀了那个王八蛋,警方现在肯定掌握了我的证据,追查下来,所有的产业都完蛋了,连账号都会统统封掉,我手里这几个钱够干什么的?这帮弟兄怎么办?
河马突然想到,小狐狸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内,恐怕现在已经是通缉的要犯,那么,北京的那些产业肯定会很快被查封,而温柔还不知道,以为我这次来仅仅是因为小狐狸流产,快要死了。
她要是做傻事,趁乱把小狐狸的产业过户到我的名下,甚至是她自己的名下,无异于自投罗网。
作为小狐狸产业的经理人,已经有极大的牵连,要是再这样弄一把,那……我们死定了。
河马立刻起身,说,吴媛,你认为警方会马上查到北京吗?
小狐狸说,一两天内不至于,但是很快就会查到的。我这次要你来,就是做最后的诀别,另外,你和温柔她们姐妹,也要立刻离开北京。我不知道你们手上有多少钱,我没有能力再帮你了,但是,你们要马上躲出来,一旦陷了,其他事情都抖落出来,就很麻烦了。
河马马上就拨通了温柔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听,他觉得有点反常。
河马问,温柔,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
温柔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什么,我去了卫生间,刚刚听到电话响。
河马说,你马上离开北京,随便去什么地方,回头我会联系你。
温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在哪里?
河马一愣。
温柔接着问,你干什么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你是不是又跑到那些狐朋狗友那里喝酒,你给我马上回家。
河马立刻心里凉了。
很明显,她已经陷了,被警察在旁边逼住套他。
不过,很显然她没有交代他和温情坐飞机来青岛这件事情。
河马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小狐狸在他旁边也隐约听到了温柔的问话,叹口气说,对不起河马,是我连累了你们。
河马摇头说,该是什么命,谁也摆脱不开的。
小狐狸有点筋疲力尽地说,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遣散了大部分兄弟,剩下的这几个人,都是在T城时就跟着我的,现在大家亡命天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河马,不要怪我狠心赶你走,你要和温情马上离开,不要回家找你父亲,那很危险,而且会给老人家带来麻烦。至于以后,就看你的命了,我相信你命大,能够逃过这一劫的。
河马说,温柔已经陷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搭救她。至于温情,她从来没有参与过我们的事情,警方一定会调查清楚放过她的。好在,当初一个玩笑,我们租赁摊位时,为了她高兴就用她的名字办理了一切,这恐怕就是她今后唯一的生存资本了。温情应该回北京去,她流落在外,会死掉的。
小狐狸说,嗯,那把她送回北京去吧,我派人办理这件事。
河马说,她明天一到北京就会受到传讯,这里就很不安全了,我们要马上换地方。
小狐狸想了一下说,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动地方了,你带着温情先去青岛,过几天送她回北京,然后你就……
河马说,我不会回去的,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小狐狸沉默了。
河马说,把你的枪给我。
小狐狸没有犹豫,从被罗下抽出枪递过来。
河马接过来揣在口袋里,说,这里,不用其他什么人了,你有多少钱拿出来打发他们都走,留一个保姆伺候你,我守着。
小狐狸紧紧抱着他说,河马,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死,你守着我,我就知足了。等到我……你就把我抱到这里的海里就行了。
河马抚着她的头发说,你别怕,我和你一起下去。
小狐狸已经泣不成声。
良久,河马站起来,说,我去跟温情谈,你打发你的人吧,就这样。
河马到东屋,温情正在紧张不安地等他,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河马说,姐,我们出去到海边走走,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然后,明天就会有人送你回北京。
温情惊恐地说,那你呢,你不回去了?温柔会伤心的。
河马说,走吧,边走边谈。
他们就从屋里出来,穿过院子,走向不远的海滩。
路很近,但是河马拄拐拖着一条伤腿,还是有点累。
好在,海边的风不大,也不算太冷,他们就在礁石上坐下来。
温情很可怜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河马点颗烟抽着,真的不忍心把他们过去所做的一切告诉她,他想,她做梦也想不到我和温柔干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她会吓晕过去的。
河马心情很复杂,但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没有办法跟她交代温柔为什么会身陷囹圄,这是无法回避的。
她也要面对警方的无数次传询。
怎么办呢?
河马思考了半天,最后决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河马无所谓了,因为温柔落到了警方手里,没有生还的希望,小狐狸已经是奄奄一息,看来挺不过这两天了,他还活个什么意思呢?
他可以亡命天涯,但是这和当初的流浪生活已经截然不同,这是永无出头之日的逃亡生活。
他决定和小狐狸一起死,一起葬身大海。
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小报报导,广西毒枭,一落网,两个自杀的花边新闻,然后一切归于沉静,没有人再记得世界上曾经有过这样三个小人物挣扎过,值得记载的人和事被称之为历史,不值一提的就只能是过去。古往今来,过去的人也好几十亿了。
他们,就像蚂蚁一样,不值一提地匆匆走过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短暂生涯而已。
河马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一颗,心情很矛盾,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温情带着哭腔问,河马,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和吴姐一起贩毒东窗事发了吧?
河马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们都活不过这两天了。
温情哇哇大哭起来,说,那温柔怎么办?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就这样让她做寡妇啊?
河马说,温柔已经被警方逮捕了,她恐怕……
温情惊呆了,扑上来厮打他,揪他的头发,骂道,你胡说,温柔不会干这种事情的,都是你们连累的她。
河马说,是我错了,温柔没有干什么事情,过一段时间就会放她出来的。今天,没有航班了,明天会有人送你回北京,警方传讯你,你没有任何违法行为的,不会和你过不去,以后,你就经营那个摊位,好好过日子吧。
温情眼神发呆,扑倒在礁石上,昏了过去。
河马赶紧抱起她,把她在沙滩上放平,急忙用手去蘸了海水来,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温情慢慢醒过来,抽泣道,河马,当初温柔跟你好,我就不同意的,你……
河马说,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再说也没有用了。我……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温柔,你恨我也罢,也不能解决问题,以后就把我忘了吧……
温情眼里闪着仇恨的光,喘着粗气说,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这个混蛋,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你儿子。
河马低下头说,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这对孩子没有好处。
温情用袖子捂住眼睛,呜呜地痛哭起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的……命,可……真苦啊……
河马除了叹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五八章
第五八章
小狐狸把剩下的钱全分给了几个弟兄,打发他们走了,只留下照顾她的保姆。
唯独她的司机,除了得到一笔不小数目的钱,还得到了那辆在莱阳买的二手三菱吉普,他最后的任务是送温情回北京。
温情神情恍惚,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上了汽车,连看河马一眼都没看,把头枕在靠背上,紧闭双眼。
河马默默地看着她,感到很愧疚。
老实说,当初放弃唱歌,去卖摇头丸,是为了给她治病。
但是,河马不认识她是谁,完全是因为对温柔的感情,才走上了这条路。
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温情吗?
这不公平。
温情说过,宁愿自己病死,也不愿意看到温柔和他学坏,犯罪坐牢。
以后发生的很多事情,不再与温情有关,贪婪、纵欲,使河马和温柔在这个泥潭越陷越深。
现在,一切都晚了。
河马看着徐徐开动的车子,默默祝福温情在今后的岁月里,能够坚强地独立活下去。
小狐狸拿出她留下的最后一笔钱,让河马支付保姆的费用,同时买一条小木船,她经过考虑觉得把她葬在海边会飘到岸上被警方发现,希望河马把她送到远一点的海面。
河马决定把小船摇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凿沉它,选择海底作为他们的归宿。
小狐狸坚持不肯让河马和她一起死。
她很虚弱了,但是仍然费力地劝说他,列出三个理由:
第一,温柔不一定会判处死刑,因为她实际上没有经手过海洛因,只有和河马去清迈验过一次货,也只有满哥和宝福知道,满哥陷了以后,这样长时间警方都没有追到北京,说明满哥根本没有咬出他们。而且,河马这也是第一次听小狐狸说,满哥已经被处决了。如果只是调查处温柔参与过经营酒楼、药房、酒吧、茶室,根本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最大的软肋在丁丙诺啡,但是有可能没有死罪。
第二,温柔是否判死刑,孩子都会让她生下来,这是刑法规定的。当然河马的想法很现实,让他父亲接过孩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毕竟他和温柔是登了记的合法夫妻,但是,他这样走了,对孩子一点不负责任,是说不过去的。
第三,温情身体情况极差,无论温柔是判死刑还是大刑,经此沉重打击,让她独自经营摊位生活下去,近乎荒唐,没有人照顾她,她很可能不久于人世。
小狐狸说,你陪我死,不是什么壮举,而是懦弱,逃避责任,我不希望我爱的男人这样。
河马犹豫了。
说老实话,河马和小狐狸一起葬身海底的想法,不是一时冲动,他真的厌恶了生活,不知道一个被通缉在案的人,怎样继续生活下去。他恐怕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去照顾他们呢?
孩子,就像俗话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温情,河马寒心了。我不埋怨她的过去,但是他不想,也不可能对她的未来有什么兴趣。说得损一点,她活到现在,已经赚了几年了。
唯一的,河马不能释怀的,就是温柔很可能不死。如果她要不判死刑,他无论如何怎样挣扎,也要活下去,等到她刑满出狱的那一天。
哪怕是二十年。
小狐狸也很矛盾,她有点害怕最后的时刻,如果河马能陪她当然好,但是她又不愿意我死,当大限将至时,她说这些天几乎没有想别的,就是考虑这个问题,她说她要她爱的人活下去。
她忧伤地把头靠在河马的肩膀,用手轻抚着他的脸,说,河马,你年轻,命硬,相信我,你一定能够逃过这一劫。改名换姓去逃吧,你没有命案,警方很快结案就把你忘记了。
河马听信了她的话,但是,以后会证明,警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不遗余力地追捕他,使他吃尽了苦头。
保姆走了,小狐狸轻声说,抱我到海边去。
她小产后太虚弱,河马连被子都抱起来,裹着她走出院门,在落日的余晖中拄着拐,慢慢地走向海边。
他们在沙滩上坐下来,这里离城市的海边浴场很远,到了傍晚时分,空旷的海岸,没有人影。
小狐狸躺在沙滩上,靠在河马的身上,虚弱极了,可是脸色却红润了一些,他很心疼,一直握着她冰凉的手。
他们坐在沙滩上,望着被落日映红的海面,那波光粼粼的海波阵阵涌来,仿佛要接收垂死的人。
河马生性不浪漫,但此情此景,却突然觉得很诗意。
有时,死也是一种奢侈,能和相爱的人一起长眠海底,大概是最浪漫的。
小狐狸靠在河马怀里,轻声说道,河马,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河马紧紧抱着她,说,我也是,媛姐,我给你唱首歌吧。
小狐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说,好,我喜欢海,给我唱首关于海的歌。
河马抚了抚她的头发,说,嗯,我给你唱许巍的《秋海》,但是你不要再哭。
小狐狸说,嗯,不哭。
于是河马沙哑着嗓子开始唱:
黄昏的海风吹起
轻拂我此刻舒缓的心
天边金色的夕阳
将这温暖的时刻染红
倾听飞鸟的歌唱
心随大海的节奏起摆
曾经茫然孤单的时光
我已习惯承受隐忍
为何此刻欢乐的心
却又忍不住想哭泣
无限宽广的星空
将爱就在一瞬间
点燃颂听大海的歌唱
心在辽远的星际起舞
曾经茫然孤单的时光
我已习惯承受隐忍
为保此刻欢乐的心
却又忍不住想哭泣
唱完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都哭了,小狐狸的肩膀在颤抖,河马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
小狐狸突然问,河马,天堂冷吗?
河马哽咽着说,不,天堂是暖的,还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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