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停了下来,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后,歪头想了想,道:“我家小姐与四小姐的关系还算好吧。”她又开始费力地搬运那只炭盆,“四小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人很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从来都是笑呵呵的。”
阿荇想了想,又问:“那二小姐呢?是不是没四小姐好相处?”小声补充了一句,“她看起来挺坏的,对你家小姐也不敬。”
银镯犹豫了片刻,这才道:“二小姐……二小姐是很骄傲的一个人。”
阿荇一笑,这银镯倒是个聪慧的,不说主人家的坏话。虽然银镯是左慈的丫鬟,可毕竟左二小姐也姓左,也是这府里的主上,跟着主人走才能有肉吃啊。
“说起这四小姐,倒有一件趣事,不知表小姐听说过没有?”银镯一笑,“一年前,那时候四小姐还不到十岁,也不知看了哪本话本子,竟然相信了人死之后,若是能在轮回前苦苦哀求孟婆,不喝她的孟婆汤,之后再苦苦哀求阴差,不过他的奈何桥,便可以回到死前的年代,再世为人。”
银镯继续道:“那段时间啊,四小姐整日里叫嚷着‘我不要做左四小姐’寻死觅活。上吊,跳楼,溺水,纵火,能用的方法她都试过了,差一点把我们左府给烧了。” 银镯笑着叹了口气,“可表小姐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小姐常说,这世间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有人死了之后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的?可没这样的规矩。更不可能回到死前的时代。日子过都过了,怎么可能再倒回来?”
银镯见阿荇听得认真,便道:“表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四小姐啊,足足闹腾了一个月,才安分了下来,可把夫人给愁坏了,还当她中了邪了呢。”
阿荇一挑眉,这不是典型的重生桥段吗?
阿荇正要说些什么,玉簪忽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银镯见状,斥责道:“你慌什么?当心吓着表小姐。”
玉簪与阿荇行了礼。
阿荇问道:“玉簪姐姐,怎么了?”
玉簪道:“二小姐要传表小姐去她院子里问话呢。”她又慌张地看向银镯,“银镯姐姐,这可怎么办才好?”
“慌什么!”银镯想了想,“二小姐派谁来的?”
“是杜嬷嬷。”
银镯的心一沉。
杜嬷嬷是梁氏的陪嫁贴身丫鬟,也是二小姐和小少爷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不是一般的奴仆可以比得上的。二小姐既然派了杜嬷嬷来,就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传阿荇去她院子里了。
“银镯姐姐,要不然,我叫人回了杜嬷嬷,就说,”玉簪眼睛一亮,“就说表小姐自打昨日晕倒,至今还未醒来?”
银镯微一沉吟,赞同道:“你便先这样说,或许杜嬷嬷会信。”
“哎。”玉簪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小姐今日刚出府去,那位便来传唤表小姐,”银镯面有忧色,“这也太巧了。”
“巧什么啊。”阿荇翻了个白眼,“你家那二小姐啊,一肚子坏水。人家就是成心的,趁着表妹不在,此时若不见我啊,就再没了更好的时机了。”
不一会,只见玉簪又跑了回来,脸色哀愁,眼见着就要急得哭了出来。
银镯问道:“怎么了?”
“银镯姐姐,杜嬷嬷说了,今儿二小姐必须要见着表小姐,别说是昏了,就算是……”说到这,她怯怯地望了阿荇一眼。
阿荇一看她这神态,就只知道那杜嬷嬷的话八成不大好听,她也不介意,只道:“没关系,玉簪姐姐说吧。”
“就算是‘嗯’了,”玉簪终究还是没敢把“死”字说出口,只用一声“嗯”的音代替了,“抬也要抬去她院子里。”
阿荇皱了皱眉。
到底是当家主母的亲生女儿,说起话来竟然这么有底气,从前做庶女时,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胆量对左慈院中下人用这般的语气说话。
说起来,有个张扬成这样、由庶女转正的妹子,也真是难为左慈,竟然能容忍这么些年。而且,偏偏那个难以让人容忍的妹子,又是现今府里最有靠山的那位。也不知道以左慈那般骄傲的脾气,这几年在左府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往日里自己过得糊涂,未曾了解过自己周围的人,所以,竟然也没发现左慈在家中的处境这般难堪,阿荇总以为左慈还如姨妈未去世时那般,是左将军嫡亲嫡亲的长女,是左府众星捧月的千金贵女。
阿荇一笑:“既然你们二小姐要见我,我去就是了。”
“表小姐,这可使不得。”银镯忙要拦她,“在二小姐的院子里,指不定会遇见什么事。现在小姐不在府中,若是,若是……”
“放心好了。”阿荇宽慰她,“她不敢拿我怎样。”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谁知道那个左二小姐会拿她怎样?阿荇宽慰她,也宽慰自己,道,“明里,我到底是从谢府来的,又是表妹院子里的丫头,她还能杀了我不成?”最多扇几个耳光。
左慈不在府中,此次阿荇怕是非去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049 狗血·上
想了想,左慈道,“玉簪姐姐,杜嬷嬷在哪里呢?请带我去吧。”
玉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若是应了,她怕阿荇去了二小姐那里吃了亏,万一日后谢府追究起来,她几条命也不够赔的;若是不应吧……若是惹得二小姐怒了,现下就会要了她命。她左右为难,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阿荇看在眼里,道:“玉簪姐姐,快带我去吧,拖得久了,这院子里的姐姐们都要被你们家二小姐骂了。”
银镯想了想,吩咐玉簪:“玉簪,你现下立即去请小姐回府。”又转向阿荇,“表小姐,我陪你去。”
阿荇点了点头:“好。”
阿荇原以为那杜嬷嬷就好像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一般,身体发福,凶神恶煞,一眼望上去就叫人两腿哆嗦,巴不得远远儿地躲着她才好。
可事实却并不是。
杜嬷嬷并不算胖,也完全不凶,倒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慈祥,像是现代社会里退了休成日里在公园遛鸟遛狗四处晃悠找人唠嗑的邻居大妈。不过阿荇知道,这必定只是表象。若是她真如外表一般,那方才银镯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也不会有那片刻的沉默了。
“多谢银镯姑娘了。”杜嬷嬷笑着与银镯点了点头,又面向阿荇道,“这位姑娘便随老身去见二小姐吧。”言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阿荇点了点头,随之跟上。银镯也随着阿荇一起。
杜嬷嬷看在眼里,扭头笑道:“银镯姑娘还请留步。二小姐说了,她只见这位姑娘一个人,再不许多余的人跟着。”这话的语气温温和和,却也只是这一句话,便将银镯强硬地留在了左慈院子里。
银镯忙道:“杜嬷嬷,她新近来咱们左府,好些规矩不懂,我跟着提点提点她,也能面对她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惹恼了二小姐。”
“姑娘放心。”杜嬷嬷道,“老身自会提点她的,不会叫她坏了二小姐的心情。”
银镯还要再说什么,阿荇忙与她使了眼色,又安慰地看了一眼她,示意她不要担心。
想了想,银镯从腰间接下一只小荷包,将它塞到杜嬷嬷手中,陪着笑,道:“那就请嬷嬷多多提点她,可莫叫她犯了错处。”
杜嬷嬷捏了捏荷包中银子的大小,满意地笑了笑:“老身省的。”收了那荷包,带着阿荇一前一后离开了。
阿荇小时候常来左府走亲戚,是以对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一路走来,左府的丫鬟和小厮见到杜嬷嬷,都会上前来,恭敬而拘束地道一声“嬷嬷”,足可见杜嬷嬷在左府下人中的地位。
阿荇默不作声地跟着杜嬷嬷穿越了大半个左府。
这左家二小姐的院子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并没有因为变成了嫡女,而换到更好的院子中去。
到了左二小姐的院门外,杜嬷嬷回头与阿荇道:“请姑娘稍候片刻,老身前去为姑娘通报。”
阿荇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嬷嬷了。”
阿荇昨夜病了一病,又折腾得一整夜没睡,方才一直坐着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在天寒地冻的室外,又是站着,等了半晌便觉得双腿发软,没有力气,快要站不下去了,只想找个椅子做下来,或是找棵树来靠一靠也好。此时风又大,直吹得她一阵摇晃,觉得袄子都沁了凉意,浑身冻成了冰块。
她想了想,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悄悄地挪到院墙旁,笼着袖子,背靠着院墙站着。难受得很了,她便低着头,松懈了全身的力气。
“咦?是你。”
憨里憨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荇抬眼一望,是左四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左四小姐今年不过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她一身孩童打扮,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阿荇眼前。左四小姐相貌不及左慈,张扬不及左二小姐,其他方面诸如女红或是琴棋书画也不及左府的其她小姐,本该是埋在众女堆里便找不出来的人,但单凭那股子憨气儿,硬是在左府独树一帜,存在感竟然仅仅次于左慈与左二小姐。
“你是昨天长姊屋子里的那个丫鬟。”左四小姐一眼就认出阿荇来,她好奇地打量着阿荇,“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想到状似孩童的左四小姐也是个重生的,阿荇就觉得实在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将她当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
这京城还真是奇妙,穿越者、重生者竟然都扎堆出现了。
她站直身子,与左四小姐福了一福:“回四小姐,二小姐传婢子问话呢。”
“那你怎么不进去?”左四小姐看似天真地问,“外面多冷啊。”
阿荇道:“杜嬷嬷只叫婢子在这里候着,二小姐还没有着人来传婢子。”
“我去跟二姐说,叫她让你进去,这里多冷啊。”左四小姐哈了哈手,跺跺脚,与那两个丫鬟走了进去。
果然,没多久,就有丫鬟来院子外面与阿荇说,二小姐要见她,叫她进去。
那丫鬟传完话,却立着不动了。
阿荇茫茫然,只得道:“烦请这位姐姐带路。”
那丫鬟却道,“你先走吧。”
阿荇想了想,只觉得这个行为怪异得很,一般来说,外人进主上家的院子,都会有那间院子里的仆人在前带路。阿荇看了那丫鬟两眼,也没多问,举步走近了院子。
谁料到她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便有一盆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的浇了她一头一身。
狗血。
阿荇竟然被人泼了一盆狗血。
那狗血似乎放了很久,冰寒刺骨,又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淋在身上,阿荇只觉得自己浑身黏黏腻腻,十分难受。
阿荇的眼睛被狗血糊住了,勉强睁开时,眼前的一片都蒙上了一层红雾。
“阿嚏!”
她打了一个喷嚏。
“Fuck!”
她默默地比了一个中指。
“妖孽!看我不叫你现了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050 狗血·下
历经两世,若问阿荇遭遇过的最狗血的事是什么,阿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今日被泼狗血一事。
阿荇抬眼望去。
因为眼睛被狗血糊住,是以她的视线此刻一片模糊。
血色的朦胧中,只见左二小姐一声娇咤,手举一支木剑,直直向阿荇刺来。
左二小姐一定是疯了。
这是在阿荇迅速闪身躲开左二小姐那一剑时,脑子里一划而过的念想。
而当阿荇还没来得及站稳,左二小姐手腕一翻,再一剑刺来时,阿荇终于知道,这左二小姐不是疯了,而是压根就没有正常过。
左二小姐见阿荇又一次躲了开去,不由得怒了。她一指阿荇,大喝一声:“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随即又招呼着围观的小厮与丫鬟,“将这妖孽给我绑了!”
蜂拥而上的左府下人立时将阿荇围在中央,又五花大绑地丢在左二小姐脚下。
阿荇被摔的全身骨头好好似散了架。泼在身上的狗血已经结了冰渣,她冷得很,不由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左二小姐居高临下的走近阿荇,以木剑柄挑起了她的下巴,端看了一阵那张糊着血的小脸,开口有些迟疑:“你是妖孽?”
你才是妖孽。
阿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谁知阿荇此刻蓬头垢面、满身污血,将那一记白眼衬得有些狰狞。
左二小姐被吓得“啊”的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青面獠牙,果、果然是要妖孽!”
阿荇被这一声“青面獠牙”形容得有些蒙怔。
定了定神,左二小姐远远地离开阿荇,然后清清脆脆地拍了拍手。
一位姑娘应掌声走了出来。
她身材不高,穿了一袭黑衣,黑发披肩,黑色面巾蒙面。全身上下皆是一片黑,独独露出的上半张脸皮肤白皙。
左二小姐虽行事跋扈,但对这位蒙面女子倒有几分客气:“巫师。”
“二小姐。”蒙面女子声音不冷不热,一手指着阿荇,看向左二小姐,“她便是那个妖孽?”见左二小姐应声,便走近阿荇,细细地打量着阿荇。
而与此同时,阿荇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抱紧双臂,打了一个喷嚏,举目望向那蒙面女子。
“咦?”当阿荇看见她的双眼时,不由得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那双眼睛似乎是……
阿荇吃惊极了。
尽管冷得浑身发抖,她也还是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番。如此尊贵的身份,竟然跑到将军府来,扮演一个捉鬼的巫师,这种行为还真是……
蒙面人却一时没有认出阿荇来,只因阿荇脸上的□□着实做工精湛,被狗血这么折腾一番,也还是安安稳稳妥妥帖帖地贴在阿荇脸上。
左二小姐扶着丫鬟的手:“巫师,她是妖孽吧?”
蒙面人想也不想,点了点头,道:“我看是,待我收了她。”
说谎不打草稿,这不靠谱程度堪比自己呢。阿荇想。
“是你妹!”阿荇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妹?”蒙面人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阿荇在说什么。但随即她睁大了眼,似乎认出了阿荇。
“等一下。”愣怔间,左四小姐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微微地看了看满身血的阿荇,“怎么眨眼间就弄成这番模样?”又回头看着左二小姐,“二姐,你可不能动她。”
左二小姐一挑下巴,不屑道:“一个小丫鬟,我为何动不得?”
左四小姐甜甜一笑:“这个小丫鬟,可是来头不小呢。首先,长姊说过,她先时是谢大小姐的丫鬟。且不说现下我左家权势不如谢家,那谢大小姐可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将来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二姐得罪了她,恐怕对我左府不利吧?”她把玩着手中的小手炉,“再者,她如今是长姊的丫鬟,长幼之序不可废。且……长姊或许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呢,你不怕得罪长姊,将来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说啊,这么重要的一个小丫鬟,二姐,”她憨里憨气地看着左二小姐,“可不是一个将军府的次女动得了的呢。”
阿荇愣了一愣,左四小姐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帮阿荇开脱,但阿荇知道,她不过是在激怒左二小姐。阿荇觉得,这姑娘真是有些奇怪,她似乎是想要挑起左二小姐与左慈之间的矛盾,可是,这样做,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今儿还就偏偏动她了!”左二小姐果然一被激就上了钩,她与蒙面女子道,“今儿就请巫师收了这妖孽。”
蒙面女子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是,二小姐。”
“慢着。”
一声清咤。
院门被一人脚踹开,便见道左慈被金钗搀扶着,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张家就在左家隔壁,所以左慈倒是来得快。
“怎么?趁我不在家,二妹要动我的人?”左慈虽行动不便,但气势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减少。她看阿荇此刻浑身血迹,如血人一般,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狠狠的望向左二小姐,怒道,“二妹胆敢擅动私刑?”
阿荇望着左慈,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我的血。”
“那你这是……”
阿荇的嘴角抽了一抽,但还是老实答道:“被泼了一盆狗血。”
听得这话,左慈的嘴角也明显的抽了抽:“这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