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倒是真的有那么一条裙子。刚下火车时,天太热,小开就陪我在最近的一家商店买了那条裙子。
我仍然还是怀疑地看着齐祖,问:“为什么你要和我们一起住?”
“这附近的旅馆都住满人了,我找不到地方住。”他无奈地摊开手,“所以想和你们一起找房子,没想到你们已经有地方了,那可怜可怜我带上我一起住吧!”他可怜巴巴地恳求我们。
“其实,”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小声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地方住。”
“啊?!”
他的可怜僵在脸上,眉毛皱了起来,表情很滑稽。我和小开看着他前后快得惊人的变化,一起笑了起来。
遇见(2)
“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去找房子。”小开把身份证还给齐祖,拍拍他的肩说,“走。”
齐祖还是很受伤的样子,喃喃地说:“原来你们在骗我,你们竟然欺骗我……”
真是有趣的人。小开笑着拉着我向前走,齐祖蔫蔫地跟在我们后面。
走着走着,突然小开停了下来,猛地转身警觉地看着齐祖。
“怎么了?”齐祖问。
“怎么会没有地方住?”小开说,“刚才那些人还在抢着拉旅客,怎么会没有地方住?”
他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这个齐祖分明是在找借口跟我们在一起。
“嗯?哈哈,被你发现了。”齐祖很不自然地笑笑。
“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住?”小开严厉地问。
他抓抓脑袋,解释:“其实,是这样的,嗯……我是害怕一个人住,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被拐了怎么办?你们去过那么多地方,经验一定比我丰富,所以,所以我想,跟着你们会比较安全一点。”最后四个字他的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再加上他无辜又诚实的表情,实在可爱。害怕一个人住?万一被拐?经验丰富?安全?哈哈,我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如果这话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我会觉得很心疼,可是,他是一个起码二十三的男人哎!
“笑什么?”小开问,他和齐祖一起用像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看我,我笑得更大声了。齐祖说:“别理这个疯子!”说完先走了,小开皱眉看了我半天,也走了。
“喂喂,等等我啊!”我大叫着追了上去。
就这样,我们的旅途又多了一个人,这个叫齐祖的大男孩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因为他爸爸逼着他结婚!他很气愤地说:“逼婚就逼婚呗,可是他们居然给我找一个连电脑都不会玩的乡下妹,我心想好歹我也是高中毕业生,就这样断送了大好人生实在不值,于是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和小开笑到站不起身,这年代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爸爸呢!
我们在一个住宅区里租下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交了房租以后小开的钱就所剩无几了,齐祖倒还有很多,买了电视和锅碗瓢盆,把房子收拾得很有个家的样子,然后两个人就都出去工作了。齐祖在一家修车行洗车,小开也好不到哪去,做日化用品的推销,平时家里就我一个人,于是帮两个男人洗衣服做饭,日子还过得去。
齐祖平时都叫我大姐,但我算了一下,我的真实年龄其实跟他一样大!不过对于这种称呼我早已经习惯,从某年某月有一个小女孩叫我妈妈起,我就已经私自让自己老了许多。
关于曾经,另一个城市的事情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也不愿意记得。偶尔想起沈以年,想起一野,想起梅朵姐,想起“没有名字的故事”,心里除了痛,还有淡淡的悲伤,我这么轻易地就忘掉一段生活,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是可以刻骨铭心的。
“气死我啦!”这天,齐祖一进门就大叫。
“怎么了?”我问。
“今天店里来了个神经病,非要说我们工作得不认真,一辆车擦了三遍还不满意,我一气之下就不干了!”
“啊?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我饿死也不要受人家的气!”他恨恨地说。
这时,小开回来,看了看齐祖,问我:“他怎么了?”
“他把老板给炒了。”我说。
“啊?”小开和我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
齐祖一个人坐在床上想着什么,不住地点头说:“好,就这么办。”说着他向小开借来手机,拨了几个号,手指放在唇间,示意我们噤声,电话接通后他叫:“妈妈!”
我和小开睁大眼睛,然后默契地闪开,小开回房间睡觉,我去厨房做饭。
半个小时后齐祖大叫:“都出来吧!”
我把饭菜都端了出来,齐祖已经一改刚才的愁眉苦脸,笑嘻嘻地说:“我妈妈要给我打钱过来。”
“嗯,挺好。”我说。小开没发表意见,已经先吃饭。齐祖笑了一会儿,也拿起筷子。
电视上在播放一个访谈节目,齐祖叫:“看啊,是他!”
我和小开抬头看电视,屏幕里的那个人,是我们熟悉的,来自一年前的沈以年。主持人在问关于他婚姻的问题。
我愣住,小开换了频道。
“喂!别换啊,他是我的偶像!”
小开没理他。
“喂!”齐祖再叫。小开扬起拳头:“你要再叫我就抽你。”
“怎么,你很讨厌他吗?”齐祖不仅不闭嘴,反而穷追不舍地问,“他欠你钱还是抢你老婆?”
话音刚落,小开的拳头已经落下,齐祖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在地上。我连忙扶他起来,一边努力平静地说:“小开,别这样!”其实有谁知道呢?我心里有一个小人儿拿着刀刺我,他毫不留情地揭开我的伤疤,一刀一刀地刺下去,鲜血淋漓。
遇见(3)
小开看了我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齐祖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来跑了出去。
我捂着脸,颓丧地坐在地上。好久之后推开小开房间的门,却被突如其来的烟雾呛得猛咳起来。
小开抽了好多的烟,烟头如战争后数也数不清的尸体一样惨不忍睹。
“小开,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的烟!”我边说边打开房间的窗户。
“你还没有忘记他是吗?”小开冷冷地问。
“什么?”我怔住。
“我是问你究竟有没有忘记沈以年!”小开的音调提高,吓了我一跳。
我不知如何作答。小开继续说:“难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在爱他吗?我多么努力的付出都敌不过他一张一闪而过的脸吗?难道我的爱对你而言真的不值一文吗?”
“周垠开!”我大叫。
他静静地,却用愤怒的甚至仇视的眼神看着我。我塌了下来,轻声说:“换个话题可好?”
“不好。”他回答得很坚决,“你必须面对。”
我哭了,终于哭了,眼泪打开,就再也停不住。我问他:“是不是非要我伤心难过了你才满意?这算是什么爱?”
“那么你告诉我,我一年来陪在你身边,爱你照顾你,这样的付出有没有让你心动过一秒?”
有没有呢?我问自己,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可是我也明白,感激不是他的需要,他要的,我给不了。不是我没有忘记沈以年,而是我不敢再爱,爱是让人恐惧的东西,我承受不了。
小开等待我的回答,等了好久,他终于离开。
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冷风吹起来,仿佛要把一切冻结。
一直到下午四点,齐祖才回来。他没事一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喜滋滋地说:“看哪!我妈妈居然给了我五位数!”
我没说话。
“小开呢?”他问,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当然是上班去啦!”
我笑,真是个好孩子,没心眼,就不会记仇,其实,这又算是什么仇。
齐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说:“走,我们去吃你最爱的红烧鱼!”
我推开他:“还是省着点花吧。”
“那好,我们自己做着吃,我去买菜。”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愣了一会儿,到厨房去准备。齐祖没多久就回来了,我们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齐祖没下过厨,连味精和盐都分不清,切个菜还把手指切了,没办法,只能在一边看着我做。
几个小时后,终于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出来,小开回来,大吃一惊。
“嘿,我发财了!”齐祖过去搂住小开的肩,再次炫耀,“我妈妈给我打了五位数哪!我在银行里数钱数得眼睛都累了!”
小开笑笑,内疚地看着我,我躲开他的目光说:“吃饭吧。”
齐祖伸出他缠着卫生纸的手指对小开说:“看,我为了给你做饭把手都切烂了,你喝的汤里可是有我的鲜血呦!”
“喂喂,”我打断他,假装正经地说,“请问齐祖同志,这顿饭里哪些是你的功劳啊?”
齐祖趴到鱼汤里挑了半天,夹出一截稀巴烂的葱片说:“这个是我切的。”
我和小开一起大笑起来。真好,我们第一次的僵局就这样被打破了,不知下一次……当然,最好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
齐祖有了钱以后就彻底不工作了,买了手机和电脑,每天窝在家里上网,有时兴致好了要我教他做饭!这个小孩,一看就是从小被宠大的,连煤气都不会开,我只得一步一步地教他。
天越来越冷了,我抽空在学织毛衣,本想着给小开织一件,齐祖一件,不过织到最后只织了一条围巾出来,而且还很长。齐祖把一半围巾围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半给小开围上,然后问我:“看我们俩像不像兄弟?”
我笑。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出奇地好,男人的友谊有时还真是奇怪,打打闹闹一场后,感情居然迅速地升温。这不,小开刚有空休息半天,齐祖硬要拉着他去打篮球。打了一会儿,小开渐渐体力不足,坐到地上直喘气,齐祖大笑:“哈哈,我天下无敌!”
我把水扔给小开,他打开喝了几大口突然很认真地问:“齐祖,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嗯?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家。”
齐祖没吱声,坐到小开对面。小开说:“你这样,父母会担心的。”
我猜小开是想他的爸爸妈妈了,我见过他们一次,是在我还是小开女朋友的时候。那一天小开把我带到他家里,一个小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几棵大树,还是秋天,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厚厚一层,红黄绿色,很漂亮。小开的妈妈在给花浇水,见到我笑着问:“是阿久吧?小开老跟我们提起你,快进屋坐。”
遇见(4)
老两口住的房子挺大,但是很高雅。小开的爸爸退休以后就做了一个业余画家,屋子里挂满了他的画,一幅一幅的很有意境。老人家童心未泯,看到我们进来就骄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画得还不错吧?老婆子非要说我浪费白纸。”
小开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份像样的晚餐给我们。吃饭的时候小开妈妈一边夹菜给我,一边又夹给小开和他爸爸。她没吃上几口,但很满足。我看着她,好像她是我的妈妈一般,心里没由来地一热。
小开妈妈问我:“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小开抢先说:“她父母已经过世了。”
我低下头,眼泪滴到碗里。小开爸爸大叫:“喂,别哭啊,别人还以为什么人欺负你嘞!”小开妈妈说:“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有空就回来玩。”
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住进这里,享受一个家所带来的其乐融融,可谁又能想得到,我会这么没心没肺地辜负两位老人家的美好期待呢?
小开跟我离开城市时只给他们说,到别的地方发展,关于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字未提。他给他们保证,会带一个很好的妻子回来。可是这一去就是一年,不仅没回去,连电话也没打多少。想到这里,我心里无限歉疚。
齐祖揉揉鼻子,极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骗妈妈说我要结婚了,她才打钱给我的。”
嗯?
嗯!
小开瞪大眼睛,看了齐祖半天,确定他没听错后大叫:“你真这么说?!”
“是的呀!”齐祖问,“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不了过几天找个女生结婚就OK了。倒是你们,是不是该……”他挑了挑眉,有所暗示地不再说话。
小开抬头看着我,我愣了一秒,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假装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哎呀,都七点半了,该吃饭了。”
“哎呀,我肚子也饿了!”齐祖聪明地配合我,站起来穿上外套,说,“走,我们去吃日食!”
只有小开,略带失望地低了一下头,然后装作没事似的向前走。
齐祖走在我旁边,小声地问:“哎,你真没打算嫁给他吗?”
“小孩子你懂什么!”我说。
“什么小孩子?我可是跟你一样大呀!”
“嗯?”我吃惊地看着他,“谁跟你一样大?”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打哈哈,“我瞎猜的。”
那天夜里下了雪,我看着窗外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雪花,突然开始害怕。十二年前,我和一野就是在这样的雪中开始流浪,一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雪中,我所有的梦都破碎了。雪对我而言,预示着别离和伤痛,这一次的雪,我又要经历什么呢?
我跑到小开的房间里,拼命地摇他:“小开,小开!”
他睁开疲倦的眼睛问:“怎么了?”
“我害怕,下雪了。”我语无伦次地说。
他拍拍我的肩:“没有事的,我在这儿。”
我突然地抱住他,他低头吻我。和过去很多次的吻不一样,这一次,充满了爱。原始的简单的欲望支配着我,我失去了力气,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他的衣领。
他吻我的嘴唇,我的眼睛,我的锁骨,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细细的印痕。可是,他突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他轻声说。
我的即将燃烧的身体转为冰凉,只是一瞬间,我闭上眼睛,低下头。
小开把我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好,再一次地说:“对不起。”
“不是这样的,”我拼命地摇头,“你不懂的小开。”
“我明白。”他揉揉我的脑袋。
可是小开,你真的明白吗?明白我想要给你的爱吗?
打开背后的门
打开背后的门(1)
我在房间里织第二条围巾,齐祖边吃苹果边在网上跟别人聊天。屋里很暖和,可窗外的风却很疯狂地呼啸着,这样恶劣的天气小开还要出去跑业务,我真是担心。
“阿久姐,来看这个FLASH!”
我刚站起来,齐祖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是一个很好听的手机铃声,温馨惬意,让人一下就想到了温暖的家。
齐祖打开接听,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声,齐祖说:“网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进房间里。真调皮!我过去看那个FLASH,是一个弹吉他的小鸡,戴着墨镜,嘴里还唱着怪腔怪调的歌。我笑了笑,顺手把它关了,可是电脑屏幕上的一封信让我停下来,我看到题目上写着:许念久。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哥哥:
展信快乐!
谢谢你帮我照顾姐姐,她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很想念她,但是没有办法去看她。我一直都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不要姐姐,其实我知道爸爸和姐姐的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我想让她像妈妈一样地照顾我。我始终都忘不了,她在我吃蛋糕的时候温柔地抹掉我嘴上的奶油,对我说:“慢一点吃。”也忘不了她在办公室里为了我和老师吵架。从小到大,我周围的人都没有办法让我喜欢,同学们因为我家有钱而避开我,大人们又因为我爸爸而讨好我,他们都让我恶心。可是姐姐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力量让我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我爱她。你总是说,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可是大人们都自私,他们就不能多关心一下身边的小孩吗?他们是不是以为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就会最幸福?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
我听你的哥哥,试着跟我那个所谓的妈妈相处,希望会像你所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