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也变成如此的红,我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被这个梦吓醒,睡意全无,只不停地喝水。我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我只知道我很害怕。手机铃声有点刺耳地响了起来,梅朵姐说:“就知道你没睡,来我家,我们在开酒会。”
“太晚了。”我说。
“就是要晚才有意思,好不容易小开不在一次,快来!”
我笑:“你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塞给他,怎么现在好像又后悔了似的?”
“本来就后悔了,谁知道那家伙那么黏糊。行了不说了,快来,啊?”
不容我考虑,她已挂了电话。
算了算了,反正也睡不着,就去吧。
老远就听到梅朵姐家里响声震天,笑声音乐声一路传来,夜色都失去张扬的恐怖,变得灿烂无比。我摁响门铃的时候,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不是来自黑夜或者其他什么,好像,是本能。
一个男人来开门:“嗨!”
我愣住,他也愣住。
原来,这就是那不好的预感的来源。
是的,本能。
开门的,是陈一野。
两年,他一点都没变,英俊诱人的脸,干净纯真的眼睛,嘴角写满温柔,笑容甜美,漂亮得不像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肯为他花钱让他快乐。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我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好不容易忘记他所有的好与坏。
我转身离开,他却一把拉住我:“都来了干吗还走啊?”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
里面有个女人问:“一野,谁啊?”
“鹏哥的朋友。”一野回答着,拉出袖子帮我擦掉眼泪,然后拍拍我,说,“外面这么冷,进去吧!”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然?难道十年的相依和他狠心的离去都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吗?
一野拉我进去,一个女人——我记得她,加媚,就是带走一野的女人。她看了看我,惊愕地问:“你怎么了?”
“外面刮风嘛!”一野替我解释。
“我还以为你欺负她呢!”加媚亲昵地刮了一野鼻子一下,又凑过去咬他的嘴唇。
“喂!这是公共场合!”梅朵姐打断他们,凶恶地说。
“梅姐生气了呢!”加媚娇媚地依在一野怀里。
回不去亦走不完的华彩大道(5)
“那我们快跑,小心等会儿她打我们!”一野抱着加媚,像个小孩一般,却又无限宠爱地说,然后他们依偎着离开。
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梅朵姐拉着我不停地道歉:“阿久,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要来!对不起,对不起,阿久!”
“没事,”我安慰她,“我先走。”
“阿久,对不起。”
“真的没事,你进去吧。”我说着,最后看一眼,一野他也在看我,却又被加媚拉走。人群啊,如潮涌动,叠叠层层,多么希望,我们隔天隔地,永世不再相见。
有一瞬间我爱过
有一瞬间我爱过(1)
“她还是不肯去上学。”沈以年说。
远远地就看到沈以年等在店的门口,那么挺拔地立着,耐心十足。
小开说:“能让首富这么地等着,大概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笑。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平静的还是在意的,我们名正言顺地恋爱,我有责任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可是小开十分宽容地对我说:“看来那个小女孩又出问题了。”
我感激地看他,他轻轻抱了我一下,说:“去吧。”
其实,我和沈以年认识的两个月以来,我都在极力地避免和他接触,因为我知道,他是我轻易就能爱上的男人,只因为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那个爸爸。
而我,需要有一个人像爸爸那样无条件地爱我。
看着小开的车缓缓离开,我心中默念:对不起,我只有一半是为她。
沈以年家大得惊人,大门打开时我傻了眼,天哪!这真是住的地方吗?用来拍电影都有些奢侈。花园,还有宫殿一般的房子,这样的铺张又有多少人能享受得起?
一个中年女人来开门,她穿着瓦蓝色的小褂,慈眉善目。看来她就是乔姨了。乔姨接过沈以年手中的大衣,问:“这位是……”
“著名的许念久。”沈以年幽默地说,又问,“珂雯呢?”
“玩具室里。”乔姨指了指二楼。
这个玩具室起码有我两个书店大,也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不过上面放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玩具,毛绒的,机器的,商场里也没有这么齐全。
我叫:“沈珂雯!”
没有回音,莫不是不在?我边想着边朝前走,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是一只巨大的仿真黑猩猩,龇牙咧嘴地看着我,我吓得尖叫起来,一不小心碰到一个布娃娃,她大声地哭了起来,婴儿一般,紧接着是鸟叫声,狗吠声,还有两个机器人嘿哈嘿哈地打起架来,热闹非凡。
我头疼欲裂,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循声而望,只见沈珂雯坐在书架顶上,笑得几乎要掉下来。
“你就这么迎接我吗?”我假装生气,叉腰怒视她。
“姐姐不生气,跟你开玩笑。”她从小木梯上下来,几步跑过来,跳起来抱住我。
“哎呀重死了!”我尖叫。
她只嘿嘿地笑。
我抱着她下楼,乔姨看到,大叫:“死丫头,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沈珂雯毫不示弱,也大叫:“老太婆,有你这么对待主人的吗?!”
沈以年坐在沙发上宽慰地笑。他是个经常笑的男人,可是每次的笑都给人程式化的感觉,而这一次,发于内心,无牵无挂。
我把沈珂雯放到地毯上,自己坐到沈以年的旁边,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是你爸爸的说客。”
沈珂雯小脸立刻皱了起来,问:“他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比他高一倍的。”
我和沈以年一起哈哈大笑。
笑完后我说:“珂雯,说真的,你得去上学。”
她想了一下,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行!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
“我做一个好学生,你做一个好妈妈。”她说。
我瞪大眼睛,不说话。
沈以年出马:“珂雯,这不是儿戏。”
“谁跟你们玩游戏了?我是认真的。”她申明。
我们都沉默不语。沈珂雯继续说:“爸爸,你说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除了这个。”
“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妈妈。”沈珂雯很认真地说。
沈以年看了看我,说:“姐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她看着我,“姐姐,你不喜欢我爸爸吗?”
“是爸爸配不上姐姐,爸爸太老了。”
我心里一阵阵难受,难道他真的没想过要与我在一起吗?
就在父女俩争论不休的时候,苏雅芬竟然出现,她一脸迷人的笑,光彩照人。
“你又来干什么?!”沈珂雯大叫着,将一个茶杯扔了过去,不过被苏雅芬轻巧地躲开。她无限温柔地说:“我是你妈妈啊!”
“你滚!”沈珂雯再一只杯子飞过去,迅速跑来抱住我,“姐姐,你告诉她,你告诉她你现在是我的妈妈!”
“珂雯,别胡闹。”我边抚摩她边求救地看着沈以年。
沈以年终于发话:“乔姨,把珂雯抱上楼去。”
乔姨过来抱住沈珂雯,她却死活不肯,乱蹬一气。比较庆幸的是乔姨大概被沈珂雯折腾惯了,力大无比。
“爸爸,你赶快赶走这个女人,不然我就去死!”沈珂雯仍不忘威胁。
沈以年脸色有些难看,我站起来,说:“先告辞。”
有一瞬间我爱过(2)
身后传来沈珂雯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里难受得要死。经过苏雅芬身边时她问:“难道不该留下来吗?”
她丢掉“解释”两个字,可意思仍十分明确,我说:“是误会。”然后离开。
这所房子比普通人的大出许多,悲剧也大出许多。幸福始终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抽象名词,人活一世,你拥有的,永远抵不过你想要的。
多么悲戚!
被沈珂雯这么一闹,我吓得不敢再见沈家的人。店里有祥子和小绘忙着,我仿佛成了多余的人。小开三天两头出差,梅朵姐更是应酬不断,空虚和寂寞见缝插针地重新回到我身边。无所事事,我便天天在街上乱逛,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看着不同的人路过。这座我一直以为有着缺口的空城,以崭新的面目重新出现,祥和,美丽,还有一些动人,也许我的漂泊,将在这里结束,我想。
那一天,广场上放烟花,我挤在人群中看,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盖过了所有的光辉,我竟湿了眼睛。我是多么渴望美好,可是我总没有得到。
这时,有人从后面环住我。我回头,看到一野,他围着烟灰色的围巾,黑色的外套,英俊的脸在忽明忽灭的光中显得更加迷人。他对我微笑,空气中流动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浩瀚人海,我们轻易地相遇,分离,一切都令人措手不及。我看着他:“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真的吗?”他反问,声音是隔世的温柔。
我的眼泪迅速淹没了我,一野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嘴唇轻轻覆了下来,那样温存的吻,让我想起我们无数个夜晚里的缠绵。星辉一片,我们沉醉在无尽的绝望中,犹死欲生。
“一野!”有个女人叫。
一野放开我,转过头。我定了定神,看到加媚怒气冲冲的脸。
“你们在干吗?!”她大声问。
“接吻啊,”一野无耻地回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一野!”加媚生气地大叫。
我转身,飞一样地跑,一直跑一直跑,流光从耳边划过,竟是波涛汹涌。那么多的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
终于,我累了,停下来,气喘吁吁。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准备关掉,可是这铃声有一种奇怪的急促,仿佛十万火急。于是打开,那边问:“请问是许小姐吗?”
“是,您是……”
“我是乔姨,不知许小姐还记不记得?”
“记得,有什么事吗?”我问。
“许小姐,你快些来吧,”乔姨急急地说,“珂雯她做噩梦了,哭着喊着要见你。”
“沈先生呢?”
“从昨个开始就一直没回家。”她说,突然大叫,“珂雯!”那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乔姨说:“许小姐,你快些来吧,再不来,她——珂雯!”
“嘟——”乔姨挂了电话。
来不及多想,我擦了眼泪,跳上一辆出租车。
沈家屋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满地都是。沈珂雯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见到我马上扑过来抱住我,一句话不说,就是不停地哭。
我问乔姨:“沈以年去哪儿了?”
“不知道,昨天下午太太来了,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就一起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打电话了吗?”
“打了,手机关机。”
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搂着沈珂雯,她还在哭,只不过声音小了一点。乔姨开始打扫房间,客厅中央大钟的钟摆来回摆动,左左右右,突然“咚咚”地响起。已经十一点了。
沈珂雯渐渐停止哭泣,看着一个角落发呆。
“睡一会儿好不好?”我轻轻问她。
“不!”她把头埋进我的胳膊里,喃喃地说,“姐姐,我梦到爸爸跟妈妈和好了,他们不要我了,把我放进一个装满疯狗的笼子里,姐姐,我快被咬死了!”好像真的被咬到一般,说到这儿,她猛地抓紧我。
我心疼地抱住她,一边对乔姨说:“乔姨,冲杯牛奶来。”
“唉!”乔姨答应着,放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朝厨房走去。
少了一个动来动去的人,这个房间显得更空。那些典雅的家具此刻看起来,竟然如此荒凉。钱真的有什么用?
连哄带劝了半天,沈珂雯终于才肯吃一点东西,然后躺在沙发上,我念故事给她听。好久后,她终于睡着,我抱着她回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几天不见,她好像又瘦了,小小的骨架只被一层皮包着,单薄可怜,即使睡着了,仍是皱着眉,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拽着衣服一角。
我看着她,想起十年前,我和一野在流浪的路上,有时我们住在旅馆里,有时就在路边、车站,我从未好好地睡过,让人心惊的梦魇随时都来袭击我,我一次次地惊醒,看着夜空,恐惧而绝望。而一野总是睡得如同婴儿一般,安稳,平和,我多么地羡慕他。
有一瞬间我爱过(3)
即使睡觉,也有幸福和不幸福的。有的人在最安全的地方睡得惶恐,有的人却在最危险的地方安安稳稳。
我轻轻地吻了沈珂雯的额头一下,然后转身。
却见沈以年。
他靠着门框,疲惫地看着我和沈珂雯,眼神忧伤而无奈。
“你去哪里了?”我急急地问。
“有点事。”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我跟出去,他没回头。我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地大声问:“你究竟有多忙?”
他停住脚步。
我大声说:“你究竟有多忙?!忙得可以连家都不回,忙得可以舍弃你的亲人,忙得除了钱你一无所有!”
我知道自己很过分,但是一想到沈珂雯伤心欲绝的哭声,我心里就疼痛如刺。想到我寂寞悲伤的童年,我是多么需要一个有亲人拥抱入眠的夜晚。
沈以年转过身,看着我,缓缓地:“今天是十月十三号,你的生日。”
我睁大眼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道:“我答应珂雯要送一辆车给你。车是外地的,我不想要他人运过来,所以亲自去开回来。”
我站在原地,快乐和内疚在脑子里打起架。
沈以年走过来,轻声说:“对不起。”
“不!”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抚摩我的头发,看着我,温柔而认真地说:“嫁我,做珂雯的妈妈,好不好?”
我愣了几秒,然后说:“好。”低头,有泪下。
他抱住我,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知道,我所有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抵制在这一瞬间崩塌,任何人和事,都没有办法再让我离开这个我几乎梦寐以求的拥抱。
送我到家,沈以年突然又叫住我,我回头,他欲言又止。我看着他,突然就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想给他讲我的身世,讲我那么多那么多没有名字的故事,可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他也是一样的吧。
很久之后,他说:“快回去吧,天冷。”
我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
也就是这样的了,什么也不用说,却好像彼此都懂。
开门的时候身后有人叫:“阿久。”
是小开。在月光下,他略显忧郁地问:“给你过生日好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相信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可是他说:“请别拒绝。”
车沿着公路平稳地前行,夜色神秘而美丽,车里堆着无数的小气球,像是揉碎的彩虹。小开只是开车,一句话也不说。空气中横着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车在一座桥上停了下来,小开拿着一个红气球轻盈地坐到桥的栏杆上。我跟在他身后,站在一边。桥下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江水无声地流动。
小开双手抓着那个气球,看着它说:“我一直觉得,你的心就像是这个气球,飘来飘去,抓也抓不住。好不容易抓住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保护。用力大了,怕它炸了。用力小了,它却又飞了。”说着,他放开那只气球。气球在空中晃了一下,随风飘走了。
小开转过头,头发飞扬,眼神忧伤地看着我说:“我一直都找不到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受过怎样的伤,不知道怎样才能抚平你的伤口。我尽力了。”
我内疚而难过。
“把你的手给我。”他说。
我伸出手,他握住它。我顺着他的方向坐上栏杆,低头看,底下模糊一片,是无知的恐惧。
“我们跳下去。”他说。
我看着他。
来不及思考,我们就真的飞了。在空中,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夹杂着惊恐和兴奋。我紧张得不能呼吸,大脑晕眩一片。小开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