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躲,还不懂得断心断念,便是真的蠢了。夫子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兕子不过乘兴而为,以直报怨罢了。”
她说的很隐晦,但也很直白。她说她一心爱慕刘峥,一心为他着想,但她却甚么也没有得到!不光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被他算计利用践踏鄙弃。到头来,才知道那人是个利字当头,虚情假意的白眼狼。如此,她怎能不变心?怎能还甘愿做他的垫脚石?见他安好?
既然他自视甚高,瞧不上她,狠狠地玩弄了她。那么,她也会报复,她也见不得他好!
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听了这番话,公子沐笙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他安抚地朝周如水笑了笑,默了半晌,才静静地问她,“那如今,阿妹如何看待刘峥?”
见兄长并没有气恼她的任性生事,周如水松了一口气。她思索了片刻,才认真地,极尽中肯地说道:“刘峥此人,志大才短,好乘人之弊,非君子之臣。”
周如水的评判实算中肯,她承认他有才智有志向,却也道他骨子里傲慢暴力,阴诡喜乘人之危,是个有本事的小人。
闻言,公子沐笙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问她:“兕子,你可还记得,何为治国?”
“治国?”周如水微微沉吟,她不解地望向公子沐笙,明媚的大眼眨了眨,半晌,才轻启红唇,徐徐地答道:“臂如村醪市脯,所济者众。”
治国之道,就像市集提供酒肉,从而济养百姓。
自公子沐笙参政以来,议事从来都不避讳周如水。旁的姑子自幼都学女红后宅之事,只有她,在兄长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琴棋书画以外,兼听国事。虽然,她从前并不好学,但耳濡目染,总有所获。
公子沐笙看着她,欣慰点头,揉了揉她的发,声音更显温柔,他又问:“晏子春秋杂下之十你可还记得?”
这是开始考较她的学问了?还是,要劝她莫钻死胡同?
周如水无奈地撇了撇嘴,抬眼,见兄长笔直的身形如一座皑皑的高山,脸上的淡笑也温暖得如这世上最安稳的湖水。她心口一松,也笑了。循着记忆,她柔声地答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味不同。”说到这,周如水一怔,已有些明白了。
果然,公子沐笙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微笑着说道:“你不喜刘峥,为兄甚慰。”说这话时,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讽,好似也并不太看重刘峥。
周如水讶然,看向公子沐笙。
便见他一哂,莞尔道:“察举制是我所提,天下人早便认定了,孝廉若入朝,必会为我所用。即便不为我所用,他们也算是我的门人。遂,朝中打压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就从那日御座塌陷,孝廉不得受封来说,便已可见端倪了。他们三人,本就长路漫漫,无需我做甚么,刘峥的前路本就不会太顺。然而,天之生人,各有偏长。国家之用人,备用群长。昔日齐孟尝君门下亦有鸡鸣狗盗之徒,若有真用得上他之时,为兄也不会弃其不用。”
听得这话,周如水一时失言。
但见公子沐笙瞥她一眼,眉头轻挑。
见状,周如水双目微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其中要处,追问道:“兄长此言,可是道会对刘峥不闻不问?”
对呀!三位孝廉自从入朝,便已被贴上了公子沐笙门人的标签。朝中党争从未停止过,兄长只需不闻不问,不暗中相帮,像刘峥这样无出身无家族撑腰,又无同僚相护的孤寡之徒,定然会步步为艰,苦如鸡胗的。而他若无法立身得势,刘氏一门就不会看重他,如此,刘氏还会是那个没落的刘氏,根本翻不出天来!
想通其中关节,周如水险些笑出声来,她还想继续问话,公子沐笙却不给她机会,忽而又道:“兕子,依你之见,傅涑,钱闾二人谁堪重用?”
“我并未与他们有过接触。”周如水撇撇嘴,困惑地摇了摇头。
公子沐笙却是淡淡一笑,继续温和地问她:“叶落而知秋。昨日君父临朝,他三人在殿外割席断交,兕子可知?”
“然。”周如水颔首应是。
“以此为凭,你以为,傅涑,钱闾如何?”
晓得阿兄还在考较自个,周如水细想了想,也想尽绵薄之力为兄长分忧,只得静下心来细细寻思,直过了一会,她才徐徐计较道:“傅涑有自知之明,是把好刀。钱闾懂得趋避厉害却做得不够高明,但又最是高明。”
“哦?“公子沐笙目露欣慰,等着她娓娓道来。
对上兄长期待的目光,周如水脸颊发热,继续道:“傅涑性情直莽,一番言语虽然中肯,却也狠狠得罪了刘峥。钱闾虽也与刘峥割席断交,但他不言不语,不温不火,有傅涑在前,倒是两边都讨了好了。日后,若刘峥得了势想要报复,首当其冲会是傅涑。所以,论心机圆通,傅涑不如钱闾。论直所欲言,钱闾不如傅涑。”
看着周如水眸光盈动的双眼,公子沐笙抚掌大笑了起来,他这阿妹啊!实是个大智若愚的!
他欣慰开怀地拉过了周如水的手,双眸黑亮如墨,赞许道:“吾妹才智不输大丈夫!”说着,他又揶揄地捏了捏周如水小巧精致的鼻尖,低低笑道:“待你将字练好了,便是才貌双全。若不然,一提笔又成了绣花枕头。”
闻言,周如水气呼呼地推开了他的手,捂住鼻子,嗔道:“阿兄不是才道天之生人,各有偏长的嘛!”她本是恼了,但对上公子沐笙揶揄的笑眼,直是两腮鼓鼓,嗔着公子沐笙,却也笑出了声来。
见她如此,公子沐笙不禁莞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微风拂过脸颊,柔柔的,凉而不寒。他这个阿妹哟,怎么这般宝气!
171 孤光点萤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一直到秦元刘氏串通敌国里外夹击,率兵攻入邺城; 大火焚城之际; 连夜回城的娄后才仓促告知她:“兕子; 护好凤阕; 那是复国唯一的指望。”彼时,周如水才迟迟晓得; 她竟一直都握着周国宝库的钥匙!可母后想她靠着凤阙复国; 谈何容易?即便容易,她一个人得了江山又如何?
所以,公子峥问她要这暖玉; 她给。她早已是置生死富贵,贫贱哀乐为世外的人了; 钱财名利对她而言; 亦是如粪土一般了。她心心惦念的只有周氏血脉,只要周家能留下一丝血脉; 她什么都愿意给。更何况,得了凤阕又如何?有了宝藏又如何?周国手握着宝藏不也是亡了国么?
兄长曾言,凤阙非宝; 反为祸石。她静待了这么些年,便是等着有一天,她能将这块烫手山芋亲手扔给刘氏族人,叫他们日日夜夜怀璧自罪!求而不得!而如今; 刘峥的贪心不足; 叫她能得偿所愿; 也叫她失望非常。她不禁想,这就是她往昔爱慕的儿郎么?她是瞎了眼罢!
琅琊王氏的王子楚是继琅琊王三王玉溪后,王氏百年都难得一见的贵子,他一入府门,便惹得院中侍婢翘首以盼。而周如水院子里的侍婢一直守在院外,是真真偷瞅着了王五的正脸的。
待他走远,众仆婢纷纷入院,忍不住就悄声议论了起来。
先是有一圆脸女婢羡慕道:“那就是王五郎啊!琅琊王氏的王五郎啊!这夫人真是个有福的!既得公子宠爱怀得皇嗣。如今,琅琊王五也来瞧她了!”
闻言,一旁年纪稍大的青衣女婢斜眼看她,忍了忍,实是眼热难当,便扭着腰走近,撇嘴道:“你懂甚么?”语落,她转身弯进了内屋,借着加炭火的空当瞧了瞧周如水。她实在想不明白,大伙都是侍婢出身,那榻上之人还是前朝宫中出来的罪籍,怎么就成了她的主子了?!
实是嫉妒,见周如水似是睡熟了,她腰扭出了内屋,冷笑着,便将前些日子探得的辛秘全抖了出来:“哪里来的甚么福气?这夫人才是天下顶顶倒霉之人。你别瞧她一副孕相,但她肚里早就没了胎气,只剩下胀气了!公子不愿让她得子,自然不会叫她顺利生产!伺候这样的主子,咱们才是真真没了出路!”
“你休得胡说!夫人都已显怀了啊!”那圆脸女婢年纪小,也是个心善的,她实在不信,跺脚就辩。
“胎死腹中这话你可晓得?这样的事我还能胡诌么?这夫人小心有甚么用?那日公子亲自喂她喝粥,她拒了就有用了么?日日的吃食用那硕鼠验过就有用了么?这法子世家中可是常见的,她的吃食日日都掺了料,只不过不是而是药引罢了。硕鼠食了药引自然无碍,反会长得更好。那真正杀人于无形的毒,却是这满屋子的炭火与熏香,它们与平日吃食中的药引一遇上,便可致女子宫寒。再加上这夫人本就体寒身虚,自然就比旁的妇人还易胎死腹中。如今她面色枯黄,也是因胀气积身所致。她那身子算是废了,将来也甭想再怀上孩子了。你们想想,跟了这样再无出头之日的主子,咱们是不是可怜?”
她说的得意,圆脸女婢却是吓得白了脸,颤着嗓问:“这怎的可能?”
“如何不可能?这夫人的身底子寒,炭火加得越旺,药引又不停歇在喂,毒便渗得厉害了。再说了,一般女子到这时早就有胎动了,可她却无,为甚?因她积气如石,那肚里只有死胎,就是敲着也是半点不会痛的。前几年,我阿姐伺候的主子便是这般死的呢!”
“可不是!前几日大夫栖来时,面色也是死白一片的。我听他说,这夫人的身子亏得厉害,这胎流过后,怕是活不过两载了。公子当时大怒,险些把御赐的屏风给砸了。而且,昨日我还见总管引了几名与夫人孕期相仿的妇人进门,听管事的说,是要备着换子用呢!”
“这事儿也是怪!怎么自个的娃儿不要,偏要换个无亲无故的来?夫人这胎虽不是嫡长子,但换个外人来占着庶长子的名分,也是不好的罢?”
“却是如此,那日我也听公子再三问大夫栖,大夫栖答说夫人腹中已是死胎了。可怜她还不晓得,如今胎死腹中甚久,也怪不得亏了身子。”
左右推搡之中,周如水身后的仆从咋眼便被冲散了。她方要回头,便不知被谁重重一推,竟是脸面朝下,直接往下跌了去。
却就在此刻,一双大掌瞬时便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愕然瞪大了眼,便见王玉溪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车,在她惊魂未定间,极快地扶着她坐稳,又扯落了车帷。
车内静静,因帷幕的遮挡,隔绝了车外狂奔而来的人潮,阻隔了外头的纷纷扰扰。
周如水回过神来才发现,王玉溪正在看着她,他的眉目如画,唇色如蜜。见她看来,他微微一笑,悠然的,安抚地说道:“小公主莫惧。”
他的声音极是温柔,他又实在生得极好。面如玉,发如墨,一袭常服,便已俊若谪仙了。这般看着他,这般与他近距离地处在一处,只见他微微勾起的一抹笑,周如水竟是不自觉地一羞,耳根隐隐发起了烫。
她从未想过,他被她阻了道路,却还会对她施以援手。再想着自个不甚好的本意,当下,周如水也不禁有些自惭形愧,这下,她哪敢再继续看他,想着,便垂下了眼,广袖下的手指都绞在了一处。
见周如水一改方才的大胆,与他独处却露了怯,王玉溪笑了笑,执起膝上简牍,温和地继续说道:“如此这般,你兄长自会来接你了。”
如今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自是会惊动宫中的。兄长又是偏护她的,亲自前来也不无可能。只是,斗转之间便能想得这般透彻深远,被她如此截住了去路,也仍不温不火,不愤不恼,这份气度,实是难得!
想着,周如水点了点头,未几,又漾出一朵笑来,认真地说道:“多谢三郎。”她的声音很甜美,犹带稚嫩,却相当悦耳。
闻言,王玉溪的唇角微微扬起,他极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倾身,替她斟了杯茶。亲手将茶递予她道:“小公主,先喝口茶罢。”
里头相敬和睦,外头,随着王氏侍卫打起琅琊王氏的家族旗帜,也渐渐止了喧嚣。
众人不敢再狂妄上前,却仍围在马车边不舍离去。趁着这空档,夙英一猫腰便从角落里钻上了前来,小声在外头喊了声:“女君?”
闻声,周如水侧过脸,掀起一角帷帘,低低回应道:“无碍。”
说着,她的目光却眺向了远处因冲撞过甚而摔成一片的秦元刘氏侍从。此刻,秦元刘氏的大旗已如破布般被摔在了地上,人潮毫不留情地在那大旗上踩踏而过,刘峥正青白着一张脸从车内探出了头来。纵然隔得挺远,周如水亦能看清他面上的焦躁不甘。
能不焦急恼怒么?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刘峥盼的便是今日能风风光光地入城,叫世人都记住他的风华!他的风光!然而,琅琊王三一出,他便成了蝼蚁了。珠玉在前,谁还会再去看他这个蝼蚁?
心思流转间,周如水突的就心生一计。她转过脸,顾忌地看了眼身侧静默喝茶的王玉溪,心底虽有愧意,却仍是咬唇撩起了帷帘,对着车外众人高声呵道:“天骄原以为,天下名士,虚怀若谷者甚多,才高如秦元刘峥者,屈指可数。但才高欠德,比之恶徒更甚。王三郎天人之姿,亦是轻车简行视功名如无物,他秦元刘峥却招摇至此,可见竖子不足与谋,实乃俗物矣!”一语落地,周如水冷嗤了一声,便在众人的惊愕中缓缓放下帷帘。
她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坚定有力!可待她才出了一口恶气,转过脸来再见王玉溪,便觉自个忽的矮了一截,这不算宽敞的车厢也好似越发的沉静了。
毕竟,再不熟识,以旁人对王玉溪的评价,周如水自然也是晓得,自个的这些小聪明小手段是决计逃不过他的眼的。
果然,王玉溪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眉心急促地跳动了两下,未几,却未言语,只垂下眼,极浅地勾了勾唇。这神情,就仿佛外界纷扰都与他无干,哪怕他就在她身前,被她明着仗了势,欺了人,他仍能不露讶色,置身事外。
竟是个猜不透的!
周如水心里打起了鼓,虽知自个是急躁了些,但又实在机不可失。如今再对上王玉溪,就像一腔力气都撞在了棉花上,直是无处遁形。又担心此举会叫他对她定了性,将她认作是个诡诈的。
索性,周如水便直言开了,语气颇是娇贵傲慢,也是憨直,她轻呷了口茶,乖觉道:“刘峥此人,曾三番两次戏耍于我,我不愿饶他。”这话颇是娇贵傲慢,也是真真坏在了明处。
这般咬牙切齿,这般发自肺腑,但到底是个小姑子,又这般的憨直可爱。
闻言,王玉溪果然朝她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光深远淡静。半晌,一叹,才悠悠道:“小公主怨气甚重。”可这般说着,他望着她的目光却仍旧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他兴味地盯着她,忽然,又问她道:“小公主,可是幼字兕子?”
这一番话,字字泣血,公子峥又怎能不被触动?当年,天下人都不看好他,唯有周如水赏识他,她爱慕他,她崇拜他,她处处给他铺路。她待他,是有再造之恩的。刘家起义初年,他其实也是曾犹豫过的。但,人世百年,他堂堂男儿,一身抱负,又怎能被儿女私情所牵绊住?
可今日,面对这样的周如水,公子峥终是感到惭愧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是放低了姿态,几近求道:“兕子,这便是峥最后一次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