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三寸的氆氇上,安于膊前,表示上下尊卑。
那队人马来到唐人前面,中间一个汉子把右手放在左胸上,在马上弯腰为礼,看了一眼后面那辆华丽马车,说道:“臣郎福拜见金城公主殿下,奉赞普之命,此后的道路便由臣来护送殿下。”
张说抱拳客气道:“多蒙贵使远道相迎,我代大唐朝廷感谢贵使的礼数周到。”
郎福笑道:“好说,好说。”他言罢转头和身边的将领用吐蕃语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周围几个人都相视一笑。
薛崇训问旁边的人:“我记得你好像懂吐蕃语,刚才他们在说什么?”
那侍卫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说这回送上门的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赞普又有得玩儿了。”
薛崇训听罢大怒,一拍马臀,用脚一踢马腹,“霍”地喝了一声,策马上前,身边的亲兵急忙踢马跟上,张五郎等也护了上来。
“你们什么意思?”郎氏一瞧情形不对,神色大变,其护卫也急忙挡到了前面。薛崇训骂道:“辱我公主,速来受死!”
吐蕃二将拍马来挡,忽闻“砰砰”两声弦响,两支箭羽从唐军中飞出,二人应声落马。这时听得张说惊呼道:“不得无理!”
薛崇训鸟也不鸟,手提大陌刀,迎头就向那郎氏劈下,郎氏没意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大惊失色,慌忙双手举起刀柄格挡。“哐”地一声巨响,座下战马吃痛,嘶鸣了一声,前蹄一屈,那郎氏一不留神从马头上滚下马来,但没摔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刚要拔弯刀,陌刀已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横刀而过,“喀”地一声,就见一颗飞扬各式小辫的脑袋飞了,无头|尸|身上鲜血像喷泉一样飙了出来。
剩下的吐蕃骑兵大谔,调转马头便要跑,薛崇训怒道:“全部杀!”
飞虎团中一顿骑射,相距只数步,还射不中不如去死算了,那些吐蕃骑兵顿时人和马都被射|成了刺猬。
张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尸|体,怒气冲冲地对薛崇训吼道:“河东王,你干了什么!这个人是吐蕃贵族郎氏,赤岭后来有郎氏部两万多兵马!为图一时之快,你将和亲团千余人置于何地,将朝廷天下置于何地?!”
薛崇训脸上看不出任何愧疚之心,只冷冷道:“不出片刻,赤岭定出轻骑奔袭,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埋怨与辩解,赶紧后撤是正事!”
张说悲哀地叹道:“能脱身?我等休也!”
薛崇训扬起带血的陌刀,说道:“丢弃一切辎重,军队转向后撤,其他人都抛下。”
那些乐队、技工、随从等人顿时一片哗然,愤愤喧闹起来。薛崇训哪里管他们,骑马奔到那架四架大马车前,金城正在帘子后面看外面的情形,只见薛崇训抱拳道:“事有权宜,殿下快出来。”
金城忙从马车上下来时,薛崇训已跳下马来,不容分手,一把搂住她的纤腰,便抱到了马上,随即翻身上马,让金城坐在他的后面,同乘一骑。
这时薛崇训喝道:“飞虎团随我走!”说罢调转马头,拍马便走,张五郎等立刻率部跟了过去。
张说见状破口大骂,薛崇训回头大声喊道:“南衙兵四个团由张相公统领,赶紧走,否则敌兵追来,你们和他们打?”
没过一会,果然赤岭那边已集结了一部轻装骑兵,情况已是危急。
薛崇训这边的飞虎团把帐篷、工具、粮草啥都留下了,众军也是干干净净地逃奔,轻装简行,速度非常快。张说看这情形,也带着南衙兵跟了上来,只可怜那些赶着辎重马车的丁夫,还有那些乐工、百工,根本没人管,他们也四处抓马,一窝蜂跟着跑了。
这时一骑从飞虎团中离队向后奔去,越过狼藉一片的车队,奔到吐蕃追兵两百余步才大声喊道:“金城的嫁妆,有丝绸数万匹,金银珠宝无数,都留给你们啦!”喊罢转过马头就跑,背后许多箭羽飞来,但都不够距离,纷纷落到了草地上。
这个小计却没起到作用,对方毕竟是军队,起码的组织纪律却有,他们个个目光贪婪地看着地上的物品,但并没有停下来。有的箱子被打翻了,里面的珠宝闪着光泽,看得人直流口水。
这股吐蕃追兵只有几百人,事出仓促,马上集结大队无法做到,只能派出一支前锋部队追击。可唐军卫队有一千多,而且唐军的个体战斗力和武装装备是远高于吐蕃,唐朝和外族的战争中,一般都是几万人干四五十万……所以他们说是追击,其实就是跟着,等待大队人马赶上来。
不过送亲队伍这边的非战斗人员是倒了大霉,有的窘急之下骑的是骡子,还有的马术不佳,常常摔下来,是连滚带爬。待那股吐蕃兵追上后面乌合之众时,就像宰羊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戮。薛崇训压根就没打算管他们的死活。
大伙狼狈逃跑,有些将领却哈哈大笑,大呼一刀砍了那蕃将实在痛快。
金城在薛崇训后面问道:“薛郎杀了那迎亲的吐蕃人?”
薛崇训头也不回地笑道:“正是……”他放低声音道,“我早就想找机会搅局,正好遇到这个让人厌恶的郎氏,屠了咱们的城,还像模像样地来迎亲,他不死谁死?”
金城柔声道:“你想过后果吗?”
薛崇训道:“先回国境再说,估计得受到母亲的惩罚,不过没啥了不起的,大不了削去王位,和你比起来,那些东西比鸿毛还轻。”
金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轻轻搂住他的后腰,轻轻说道:“挑起国与国的战争可是大罪……不过薛郎说的也对,只要能回去,性命应无忧虑。”
薛崇训深以为然,金字塔顶端的人,犯罪是小事,屁股坐歪才是大事。只要不是与太平为敌,太平不太可能置亲生儿子于死地。(像汉武帝时的那些藩王,一开始让亲生女儿侍寝、虐待百姓等等坏事什么没干?照样屁事没有。但等汉武帝想削藩集中国力时,他们武力反对,结果有有事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薛郎不做王,我也不做公主,我们做庶民也好。”金城的手臂渐渐搂得更紧了。薛崇训的后背感觉到了两团温暖的柔软贴着,心下暗自一阵呻|吟,抢回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他是压根不后悔,觉得干的一切坏事都是十分值得的。
薛崇训道:“没有人能抢走你,和亲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什么朝廷大计在我看来根本一文不值。”
这时宰相张说策马追到薛崇训身边,面有怒色地说道:“河东王打算如何回国?赤岭距离鄯州两百余里,咱们仓促逃离,马匹尽失,你要让一人一骑急奔两百里?”
薛崇训心道:那八九百南衙兵步战断后,马匹给飞虎团护送金城回国,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有时候一起拖着,只能全部玩完……但饶是他心黑,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心下便寻思,一会叫南衙兵去搞石堡城,多半会凶多吉少,然后马匹就有了。
他想罢便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自有计较。”
张说长吁短叹道:“河东王,亏你还是皇亲国戚,叫我怎么说你?!”
这时只听得金城道:“张相公,现在应该想办法回国,你不要再埋怨薛郎了。”
张说没好气地说道:“女子祸国!不答应和亲直接开战还好,现在咱们不讲信义,送亲竟然杀人,国威脸面何在?”
金城一语顿塞。
薛崇训冷冷道:“看着别人屠城,然后送公主就有脸面国威了?他不仁我不义!和豺狼之辈讲什么信义,真刀真枪干才是正事儿。”
众军一路奔走了几十里,太阳西垂之时,前方斥候奔来禀报:“方才探得,石堡城出兵堵路来了。”
薛崇训沉吟片刻,心道:不用再忽悠南衙兵攻城了,现在正好干一仗。他问道:“有多少人马?”
来人禀道:“约千余骑。”
薛崇训招手让张说前来,对他说道:“石堡城出兵千余堵我前路,只有迅速击溃方能夺路而走。我们分头行事,张相公掉头对付追在后面那股人马,我率飞虎团击溃前方敌兵。有问题么?”
张说皱眉道:“后面只有几百人,我四团南衙兵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只是你们飞虎团两百对一千?”
薛崇训笑道:“吐蕃野人,在我眼里形同草狗,以一打五简直是看得起他们。”
张“哼”了一声,抱拳道:“如此甚好,希望你们尽快,如战不利,我分兵再救。”
第三章 刀光
雪山之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极目望去,远处的人群已出现在视线之内,千余人的队伍分作四五丛人,看起来尚比较壮观。
薛崇训身上穿着明光板甲,胸前背后有光滑反光的铜镜。他把金城送到后翼,让南衙兵分出一部保护,然后戴上兜鍪护头,配上护耳、顿项,准备了一番,对飞虎团的将士说道:“咱们飞虎团打的就是以少胜多的仗。”众人都是爽朗一阵大笑。
他又回头对金城说道:“等我,很快便回来。”
金城满面关切道:“薛郎,你一定要好好的。”薛崇训笑道:“殿下放心,我对飞虎团的兄弟很有信心。”
“你等等……”金城背过身,招呼薛崇训过去,低头红着脸悄悄塞了一团东西在他的手里。薛崇训抓在手里一捏,是一件细滑柔软的粉红色纺织物,他放到鼻子前一闻,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幽香,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做什么用?”
金城低声说道:“是女子的内衣,听老人说这东西能防流矢,你垫在盔甲里面,箭矢便碰不着你……”
原来是迷信的东西。但薛崇训却觉得十分香|艳,而且也能让金城安心一点,于是他便十分情愿地塞进了胸甲里面,笑道:“这下箭矢看见我都要转弯了。”
说罢翻身上马,抱拳对金城作了一礼,策马来到军前,与张五郎等将并马而立。他故作轻松地问道:“张五郎,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张五郎道:“敌兵多,我们不宜混战,分兵下马组成战峰队稳住阵脚,再以马兵为跳荡比较稳妥。”
薛崇训当即爽快地说道:“就依五郎之计。”
张五郎道:“我施令战峰队,薛郎率跳荡。”
薛崇训当即喊道:“鲍诚,左旅下马,备弓弩陌刀组成战峰队列阵。右旅李逵勇,率马队听我号令。”
“末将得令!”
一阵吆喝之后,飞虎团十分麻利娴熟地按照平时训练的队形列成队列,左旅一百零二人组成两个战峰队,以步兵列阵以待。薛崇训率右旅一百骑兵位于侧后。
吐蕃兵是骑兵部队,缓缓行至千步左右便停了下来,他们停了一会,便有一队轻骑离开了大队,正面冲了过来作试探性攻击。
约两百步时,吐蕃骑兵提高了速度,向这边扑将过来。一百五十步,张五郎大呼道:“弩兵齐|射!”
第一排战峰队齐射一轮精弩,其吐蕃骑兵多人落马,骑射射程没有步兵弩远,只能白白挨了两轮弩,他们受创之后随即调转马头后撤。
薛崇训情知对方只是试探攻击,于是没有急着让马队出击。这时闻得军中的手鼓响了一通,两队战峰队随即向前推进,薛崇训也率马队护住起侧后翼缓慢跟进。
方才死伤的吐蕃兵很快就被甲兵踏着尸体而过。推进了数百步,吐蕃一丛人马组成四排冲锋队形,再次迎面冲了过来。百余步,再次遭受了一顿弩雨。这时薛崇训看清了他们的装备,大多装备弓箭、索钦等刀剑,护甲有锁子甲和皮甲,因吐蕃兵是马队,并没有携带弩炮等重武器,和身穿板甲,携带各种制式武器的唐军相比,对方的装备确实是差了两个档次。
吐蕃人仗着人数优势,拼死靠近唐军前锋,五六十步时,以骑射攻击,唐军战峰队也换弓箭还击,边打边进。吐蕃人的骑射十分娴熟,在马上运作自如,但马匹颠簸,其准确度肯定是比不上步射。
唐军的明光甲对弓箭有奇效,特别是战峰队浑身披甲,虽没有用刀盾手,却损伤不大。吐蕃人的骑射无法阻挡战峰队的推进,随即进行了骑兵冲锋,这时唐军步军弃了弓弩,端起陌刀,组成密集刀阵,不退反进。
明光甲和陌刀亮晃晃的,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远远看去,就如两道光墙一般突进。两军短兵相接,吐蕃骑兵装上密集的陌刀,人马俱碎,犹如鸡蛋撞石头,前锋溃散,向后逃奔。
草地上的情形已变得十分诡异,人数多寡一目了然,吐蕃的阵营明显宽大,两军相对,就如一条大黑狗和一只鸡站在一起似的。这时吐蕃左翼移动,从侧翼奔袭而来,同时正面又发动了一次攻击。
薛崇训见状扬起陌刀喊道:“出发!”百匹战马奔腾而出,马蹄声踏得草地一片轰鸣。两支马队靠近之后,随即展开骑射,转战良久,吐蕃人护甲不济,死伤更重。薛崇训也中了两箭,但他那身打造精细的盔甲让他好发无损,只是战马被射死后摔了一跤,膝盖被摔得隐隐作痛,换马再战。
张五郎率领的左旅陌刀队只有两个战峰队,但就像一架钢铁机器一般硬气,饶是吐蕃兵五倍于唐军,也无法冲破其阵列。这样打下去,只有溃退一条路,吐蕃随即换了战法,以优势兵力左右包抄而来,意图以轻骑的机动对付唐军步兵。
就在这时,张五郎大呼一声:“换!”
在吐蕃兵未近之时,两个战峰队迅速改变阵型,形成了一个圆阵,收缩了阵型,陌刀居外,弓弩手居中。薛崇训的马队也收到圆阵中间。
吐蕃兵从左右包抄而来,很快包围了唐军,但中间那圆圆的阵营就像一个乌龟一般巍然不动,而且收缩之后面积狭小,使得吐蕃的人数优势无法转化为攻击强度,只能围着圆阵展开弓箭对|射。
这时薛崇训大喊道:“鸣鼓,马队出击!”
“咚咚咚!”虽是小鼓,却是颇有节奏感。如果是大鼓就更有气势了,可惜那些物资已经在先前逃跑的时候丢弃了。
薛崇训随即率鲍诚部从圆阵一隅突出阵营,直扑包围过来的敌兵一角,相距只数十步,瞬息之间便短兵相接,九尺高的鲍诚冲在第一个,每个照面便是一刀解决,铁骑犹如破竹一般直劈吐蕃人群。
顿时杀声震天,战得天昏地暗,没一会,鲍诚和薛崇训人马都浇上了一身鲜血,如有一个个血人。飞虎团将士都是挑选出来的猛汉,锐不可挡,来回几个冲击,吐蕃马队已有混乱迹象。
“杀出包围圈,再杀进来,咱们穿针引线给它几个来回!”薛崇训大喊,拍马便率军突袭。一群骑兵犹如狼入羊群,那些吐蕃兵就跟靶子似的被砍得哭爹喊妈,已然支撑不住掉头溃逃。
其他吐蕃兵见状也跟着跑,队形混乱不堪,好在都是骑兵跑得很快。鲍诚见状谏言道:“卫公兵法,敌退不可冒进,我骑兵追一段路,不要远离战峰队的救援范围。”
这是飞虎团第一次和异族血拼,一打下来,发现吐蕃军队在精锐唐军面前并不是那么强悍,显得有点软,连唐朝禁军都比不上。薛崇训见那么多人居然狼狈逃窜,一股王霸之气从脚底直冒上头顶,挥刀指着前方,侧身对众将士大喊道:“杀啊!”
一旅轻骑随即尾随而去,边追边以弓箭射|击,追到尾巴便以刀枪砍刺,一路上都是吐蕃人零星的尸体。
追了一阵,鲍诚拍马追上薛崇训,说道:“咱们不宜贪功,如果太远了,敌兵如返身混战,后面张五郎无法及时接应,危也!”
薛崇训想了想,便接受了鲍诚的建议,回头喊道:“就追到这里,暂且饶他们的狗命。”马队这才渐渐慢下来,众军兴奋地欢呼起来。
薛崇训勒住马头,那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薛崇训俯视草原,胸中一阔,大呼道:“唐军所向披靡!”
“万岁!万岁……”大伙纷纷呼喊,在雪山之间悠悠回荡。
飞虎团死亡微小,轻伤者几十人,而草地上却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