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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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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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运粮路线赶了几天路,幽州已越来越近。一日早晨,他们才走半个多时辰,抬头看去时,只见依山傍水的一座雄伟城池耸立在前面,朝阳东升,从西面看过去,那古城的气势更加雄浑苍劲。

“看,幽州城!”薛崇训有些兴奋地指着前方,回顾随从说道。

赶了这么多天路,目标就在面前,方俞忠等人都是十分兴奋,又身处这天大地大的环境中,几个人忍不住“呜”地大喊了几声。

幽州是商贸中心,货物集散之地,临近幽州的道路上人流也多了起来,牛车、驴车络绎不绝。薛崇训等人正好混在其中默默向前行进。

就在这时,忽见旌旗猎猎,一队骑兵从城池中奔腾而出,甲兵气势汹汹,行人远远就赶忙让到了道旁。薛崇训暂不想暴露身份,也叫随从移动车架马匹,和大家一起让到路边。

这时旁边有个老头说道:“看这阵仗,好像是使君要出去打猎了。”

另一个行人不由得小声骂道:“正值秋收季节,他打猎还真会挑时候。”

薛崇训和随从面面相觑,就算是方俞忠这样没有多大见识的家奴,恐怕都知道农业帝国下官府,首先重视的应该是劝农,李守礼倒好,自己带头农忙季节打猎,一通胡搞。

这时只见一匹快马从城门那边追了出来,那人在马上大声喊道:“使君意欲何往?”

薛崇训闻声遥望,见那马上之人是个大胡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这时那队嚣张的骑兵竟然慢了下来,可见喊话那大胡子也是个比较重要的人。

大胡子追上马队时,正巧离薛崇训这边不远了。

甲兵马队中间一个穿紫色绫罗的中年人说道:“闲来无事,想出去打猎活动活动筋骨。公务有卿等操持,我很放心。”

那大胡子大怒,指着紫袍中年人骂道:“现在岂是打猎的时候?如此作为,上行下效,幽州之地,我等该如何治理?”

紫袍人脸色难看,本来就没道理,故口不能答,差点没恼羞成怒,愤愤地对左右说道:“甭管他,咱们走。”

那大胡子听罢,策马冲到马队前面,从马上跳将下来,二话不说就横躺在大路中间。

很显然大胡子是个有身份的士大夫,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弄了一身的泥,实在有些狼狈。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大声说道:“现在庄稼满地,使君此时践踏禾苗,以损百姓,不如先让马踩死我,然后听任使君所为。”

百姓们一听,颇为感动,遂大声叫好以助声势。紫袍人见状,脸色变红,面有惭愧地说道:“今日还是不去了,回去吧。”

过得一会,马队掉头走了,行人百姓这才把货车弄上道路,继续前行。薛崇训忍不住问刚才一起看热闹的行人:“刚才那大胡子是谁?”

那人答道:“潘好礼啊,这您都不知道?哦,是了,听您的口音,是外地来的。”

薛崇训抱拳道:“我们过来进点奇货,不知幽州名士,见笑见笑。”

行人笑道:“潘阿郎为人暴躁,你们别撞到他手上就好。”

“多谢老乡提醒。”薛崇训告别,便带着随从驾车继续向城门而去。被守门的军士检查了行李,盘问了两句,他们才入得城门。

城内的境况和长安洛阳等都会大为不同,奢华的大户庭院比较少,周围大多低矮的硬歇山式民宅,人们衣着毫不光鲜,穿麻布衣服的汉人还好,还有些身上挂着毛皮的胡人脏兮兮的实在不甚美观。

不过薛崇训等人沿着街道走了一阵之后,他才发现凡事不能看表面,这里的白米行、屠行、油行、五熟行、果子行、炭行、生铁行、磨行、丝帛行应有尽有,人们的生活井井有条,也没有遇到什么混乱的场面,可见幽州治理得还算不错。

“李使君手下多半有几个能人。”薛崇训不禁说道。

方俞忠和三娘的性子都比较沉闷,也不答话,薛崇训顿觉自己在自言自语,感到有些无趣,便不再多废话。走了一阵,又问三娘:“咱们住在什么地方比较好?你以前跑过江湖,肯定知道外地人住哪里好。”

三娘想了想说道:“住市口的客栈吧,市集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咱们住在那样的地方也不会引人注意。”

薛崇训便采纳了三娘的建议,找人问了市口的方向,带着人过去。像幽州这样有军事要塞性质的城镇,布置和长安相似,都是采用市坊规划。居民住在坊内,划分管理;交易流通的地方为两市。果然一到市集,人口就更加稠密了,各种商铺鳞次排列,还有许多摆地摊的、戏耍、小吃,热闹之极。

他们走到一栋木楼前面,抬头一看,上面写着“西市客栈”。这时一个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子热情地在门口招呼道:“几位到幽州发财,不如住咱们这儿,让咱也沾沾财气呢。”

薛崇训笑道:“小二嘴好,就这儿。”

一行人便把车马交了,走进客栈,三娘在一旁小声说道:“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郎君不要露财,一会我来谈价钱。”

薛崇训听罢点点头,也不多言。

小二把他们带到柜台上,说道:“楼上还有上房几间,最好的,几位要几间房?”

三娘立刻接过来说道:“不用最好的,楼上的,清净、干净、便宜的。要一间大的,我们出门在外求财,能凑合就好。”

三娘虽然带着帷帽,但身材什么的一看就是女人,小二忙劝道:“要不两间吧,娘子和几个阿郎挤一块也不方面不是。”

“那好,两间。刚才在门外我问过其他同行幽州的价钱,你们不要欺客。”三娘淡淡地说道。

薛崇训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心道:如果按我的干法,干脆整个包下算了。

一番讨价还价,又上楼选了一番,三娘选了靠边的两间大屋子,总算安顿了下来。薛崇训关上房门之后不由得感叹道:“还是鱼公公舒服,交接公文之后,官府什么都安排好了。瞧咱们住的这地方……三娘,跑江湖过的还真不是什么舒服的日子,是吧?”

第三十二章 阴晴

正如薛崇训所料,宦官鱼立本一到幽州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礼遇。因为鱼立本走的是官路,先有咨文通知幽州官府,然后本人才正大光明地乘船而来。李守礼以下的官员早有准备,从迎接到安排食宿、游玩,一应按章办事,根本不需要鱼立本自己操心。

鱼立本只是个内给事,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但他是京里派下来的,而且还和采访使一块出京,地方官就得尤其重视。不然那厮回去随便说两句坏话,隔得又远没法及时查证,李守礼就会有不小的麻烦。

当天晚上,李守礼便亲自接见,设宴款待。宴会上鱼立本只觉得这宗亲贵胄举止荒疏,言语也没啥讲究,和在长安那会差不多。

酒至酣处,李守礼当众讲起了在京师的往事,颇有些感伤地说道:“记得孝皇帝(中宗李显)刚登基那会,大家都很高兴,诸王常常在一起宴饮。有时虽然天气阴暗,但我告诉众人:快要放晴了。不久果然放晴;有时一连十天都处在酷热中,我却说:要下雨了。果然很快下起一阵及时大雨。有人就把这件事向皇帝禀报:邠哥对天候很有研究。后来皇帝见了我就问起原因,我说:‘臣没有研究,这件事也别无所他原因,想当年天后掌政时,章怀太子有罪,臣被幽禁在宫中长达十几年,每年都被杖击好几回,伤痕累累。现在只要快下雨时,臣的背脊就会感到沉闷;快放晴时,背脊则感到轻健。臣是因为这样才能预知晴雨,并不是因为有研究的关系。’此话说完,涕泗沾襟,皇帝也为此相当感伤,便赏了我幽州刺史。这两年逍遥快活,多得感谢先皇的恩典。”

说罢往事,众人皆是唏嘘,鱼立本不动声色,干笑着附和了几声,尖声尖气地说道:“使君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么?封了幽州刺史尚在其次,听说镇国太平的长子卫国公对金城公主很是爱慕,要是能摆平吐蕃使者,联姻起来,使君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鱼立本说的金城公主就是李守礼的亲生女儿,虽然自小就抱养给了唐中宗,但是李守礼一脉是不能改变的事实。鱼立本说的并没有错,真要联姻起来,李守礼就会更加接近政治中心了。

这时李守礼正想说什么,却被旁边陪坐的一个大胡子打断了,潘大胡子很没礼貌地劝道:“使君喝高了,未免失礼,先休息一下吧,这里让诸同僚作陪。”

李守礼正说得高兴,听罢非常不爽,但见大胡子潘好礼递来眼色,他也就压住郁闷,勉强同意了……因为他心里还是明白的,身边这几个佐臣,常常顶撞自己,却又常常能很好地排忧解难,李守礼是很依赖他们的。

“鱼公公,我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你慢用。”李守礼起身退往后院,潘好礼急忙扶住他。

二人来到后院,刚走到廊庑上,潘好礼就皱眉埋怨道:“使君怎么说起那些事来了?”

李守礼的背是弓的,有点驼,仪态实在猥琐,不过脸却长得很周正,浓眉大眼,额宽鼻高,四五十岁了皮肤还很好,一点老年斑都没有……也难怪生了个金城公主如此美貌。

他瞪眼道:“鱼立本是老宦官了,我就是和熟人聊聊往事,吐露一点感恩的心迹,有何不妥?”

潘大胡子十分无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毫无上下尊卑讲究,跺脚骂道:“你吐什么心迹,啊?鱼立本你很熟么,你知道他是哪边的人?现在京城里风云变幻莫测,关系别提多复杂了,你倒好,在一个宦官面前吐什么鸟心迹!你感谁的恩?孝皇帝那一脉已经不在其位了,今上能领你的情,太平能领你的情?”

“很严重么?”李守礼感觉有些不妙地问道。

潘大胡子道:“现在还说不好,这个鱼立本大老远的跑到幽州来做什么?考察漕运?漕运关他一个宦官鸟事!咱们得先弄明白鱼立本是哪边的人,使君切勿再乱说话!”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仪态优雅,有玉山将倾之风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李守礼和潘大胡子一看,原来是长史袁嘉祚,也是李守礼帐下非常得力的能人之一。

袁嘉祚的性子没潘大胡子那边急躁,不慌不忙地说道:“刚才在酒席上,那宦官有句话很有深意。我见使君和潘哥进来,就寻了个借口跟来看看。”

潘大胡子道:“你是说鱼立本提到金城公主那事?”

袁嘉祚闭眼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金城公主必定要和亲吐蕃,是经过朝臣商议后决定的国策,鱼公公扯到太平公主的儿子身上干甚,其中有何目的?”

潘大胡子焦急地搓了搓手:“我看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多半是太子那边的人,跑过来试探使君。”

李守礼愕然道:“试探……试探我什么?”

潘大胡子翻了个白眼道:“太平想学她|娘掌控朝政,大家都知道,这事儿还新鲜么?但是太平不能直接称帝,皇帝还得李家的男人做……以前她靠今上,这两年太子不听使唤,太平那家子估计在琢磨着什么阴谋。太子不防着?京里面一旦发生什么大事,今上铁定坐不稳了,换谁?”

三人面面相觑,换谁?假如太平突然搞个政变,还成功了,换谁做皇帝?唐中宗李显那一脉是被神龙政变搞下去的,太平也参与了神龙政变,当然不能承认神龙政变不合法,所以不能扶持中宗的子嗣,否则就是自己打脸;今上李旦的儿孙们,更不用考虑了,本来太平就是要搞他们……那么唐中宗和当今皇帝的亲兄弟章怀太子这一脉,合法性就说得过去了,而且章怀太子是最先做皇储的,比李显、李旦他们的资格都要老。

袁嘉祚沉吟道:“关键是太平在京城里真的要翻脸宫变?咱们在幽州几年了,离得太远,弄不清楚这个。”

潘大胡子瞪大了眼睛道:“他们真要弄那么一出,使君在幽州就没法安稳了!”

“潘哥先不要急,我觉得形势还没到那一步,少安毋躁。”袁嘉祚劝道。

李守礼脸色十分难看,哭丧着脸道:“我觉得幽州挺好的,别人怎么不让我好好呆着……我以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境况?”

袁嘉祚好言相慰:“使君勿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大可以从长计议。”

潘大胡子却连珠炮似的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被人推上大位,虽然坐得不是很舒坦,但在长安肯定比幽州这穷乡僻壤要过得好,您的儿子们的爵位和财富也会比现在好得多;第二种可能,您站位没站对,幽州刺史也别想着做了,或许被人杀掉,或许会像以前那样被幽禁起来,继续熬苦日子……”

李守礼急了:“我还是死掉算了,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还时常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莫名其妙地一阵毒打!”

袁嘉祚忙劝了几句,让李守礼好生歇着,从长计议云云。

把李守礼送回内宅,两个官员才一同出来,潘大胡子拉着袁嘉祚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沉声道:“使君没什么主见,但此事对我们说不定是一个极大的机会。”

“何解?”袁嘉祚问道。

潘大胡子小声说道:“袁郎愿意在幽州这破地方呆一辈子?长安才是我等进取之地!只要使君能坐上皇位,咱们这批人不也得水涨船高?”

袁嘉祚默不作声,他和潘大胡子十几年交情了,了解得还是很深,这个人性子急不安现状……前几天在官道上仰卧,不就是图个名声么?

“使君待我们不薄,我们还是多为他作想一下。”袁嘉祚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这句话意思很明白,教唆李守礼参与权斗,到头来万一失败推上绝路的是李守礼,底下这些官僚打点打点还是有活路的,所以最大的风险都推到李守礼身上了。

潘大胡子冷冷道:“抓住机会和坐以待毙相比,怎么样才对使君更好?假设京里面真掐起来了,使君来个中立,到头来两边不讨好,谁上位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袁嘉祚也不动气,依然坚持道:“这事得这么办!见机行事,如果太平那边的人真的找上门来了,咱们就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如果别人并没有注意使君,咱们掺和什么?”

……于是鱼立本的到来,很小的一件事,幽州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是内部的人已经嗅到了暴风雨的气味。

混在西市客栈里的薛崇训仍旧没有动弹,这叫微服私访?别人在明处,他在暗处。他想先瞅瞅状况再进一步行动……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搞不好关系就很大,要是没办成反而泄漏风声,不是说明太平这边居心叵测已经开始准备翻脸了?

人生地不熟的,几个侍卫都被薛崇训派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薛崇训和三娘呆一块,琢磨着说道:“我觉得几天前遇到的那个大胡子是个突破口……你说他如果只是为了劝诫李守礼,为什么不事先就劝好?非得等人出城了,才躺到路上搞这么一出?”

第三十三章 马儿

薛崇训认为潘好礼是个突破口,可以通过他牵线与李守礼密谋。但是仅仅是通过“仰卧官道劝谏李使君”这么一件事猜测其为人,薛崇训认为完全不够慎重,他准备借机再接触一下这个大胡子。

法子已经想好了,这次到幽州来他带了一匹好马,名曰“鱼目”,灵性十足,以马识友是很好的切入点,骏马是士大夫阶层的共同爱好之一……生活在一种圈子里,要合群总是会有一些基本的见识,就如后世上层社会很多人喜欢高尔夫一样。

计议已定,却不料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薛崇训唤人去客栈马厩取马时,却发现他的“鱼目”不见了,原来的位置上拴着一匹普通的马!

有个叫马痴的侍卫大急,在一旁坐立不安地说道:“昨晚我还给它擦洗,怎么今天就不见了,鱼目从来不会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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