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遇到刺客了?”玉清问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薛崇训那只滴血的手。
太平公主舒了一口气:“正是,就在后面。”
薛崇训在洛阳时就见过玉清用剑,这女道士不仅会炼丹,还会剑术,见她赶来心下也大大地宽慰了一些。
就在这时,那女|童刺客已从后面飞奔而来,看来片刻工夫那帮宫女宦官就被摆脱了……那么一大帮人对付一个失去兵刃的小女孩都不中用,不是废物是什么?
太平公主道:“追过来了!”
玉清道:“殿下勿忧,贫道会她一会。”说罢飘逸的身影一闪,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右手横剑摆好了应敌姿态。
但见那女|童手里正拿着一枚血迹斑斑的金簪,大约是从梳妆台上找到的。薛崇训见状愕然:“咱们究竟与她家有何深仇大恨?”
这时只见玉清身法飘逸,已“唰唰”刺出两剑,风声清晰显然都未攻到实物。片刻之后“嘶”地一声,剑锋又将旁边的一道帘子割了一条大口子。一开始的三招剑法都不急不缓,虽未凑效却完全占据了上风,女|童显然被动防御躲避,既没法脱身又无法主动进攻。片刻之后只见剑影闪动,玉清的动作越来越快,柔韧的身姿在使剑中就像一支舞蹈一般……好看却杀气不足,她练这剑法的实质估计多出于修身养性,主要却不是为了杀人,否则哪来那么多花招数?
“末将救驾来迟,万死之罪!”忽然一声爆喝,就见一员铁甲大汉轰地一声伏倒在地,几乎把铺着地毯的砖地给扑个大窟窿。
太平公主指着身后道:“还跪着干甚,给我拿下!”
“遵旨。”那大汉赶紧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一把长柄大刀,“杀!”喝了一声便带着一群铁人冲了上去。
很快越来越多的卫士进来了,周围全是盔甲,把太平公主等人护在中间,里外围了几层铁墙。这下他们安全了,就算来了一股军队用乱箭刺杀恐怕也难以轻易破这样的重防。这些就近担任宫廷卫队的人也许武艺不一定多好,但身高样子肯定不会太差,主要为了仪仗的威仪,都是一帮身材高大的汉子,往周围站了几层,就把视线完全挡住了,也不知那女刺客是怎么被制服的。
但刺客百月被抓住毫无悬念,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连逃跑甚至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得半死捉过来了。
众军让开一条道,就见那百月正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满嘴都是血,她那看起来十分娇|弱的身子挣扎了两下证明还没死。
太平公主道:“御医,赶紧把御医给我找来!”
薛崇训失|血不少脸色很苍白,不过倒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太平公主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她大约想不到薛崇训会用身体给自己挡剑。
先前薛崇训那些反应和做法完全是本能的,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他自己都没去想对错得失。
但此时危机渐渐过去,他的思维已恢复正常,见太平公主面有感动之色,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便急忙伏倒在地声情并茂地说道:“只要母亲大人无恙,儿臣纵是死也安心了。”
太平公主忙伸手扶他,不禁动容。她因为真正地感动了反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是怔怔地打量着表现得一脸真诚的薛崇训。
这时薛崇训质问道:“今夜是谁当值侍卫长?”
众军垂首侍立大多数都不敢说话,一个将领从外面走到殿门,伏倒在地说道:“禀殿下,羽林都尉梁武自知失职致使刺客进了殿下寝宫,罪无可赦,已于长春殿前自裁谢罪。”
薛崇训听罢走出门来,站在楼边往下一看,果见一个将领跪伏在阙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太平公主听罢怒气消了一些,叹道:“勿牵连其家人,将尸体厚葬。”
过得一会儿,楼下的军士们又抬着两团“刺猬”来到了阙下,只见那两人身上插|满了箭矢,至少得有好几十枝,恐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下面的人禀报道:“殿外的两名刺客负隅顽抗,被侍卫以箭射之,已伏诛。”
御医上来了要为薛崇训疗伤,这时鱼立本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女刺客百月,便小声道:“拷问出幕后主使后,殿下晋王想如何处置这刺客……让她怎么死?”
太平公主的脸色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冷冷道:“让她哀求着想死!”
鱼立本忙道:“奴婢一定吩咐下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十四章 供词
突厥奇兵冲过奉先县时暴露目标,已无必要潜行,便点亮了火把照明大张旗鼓地沿着大路向南奔袭。不料刚走没一阵,前军就喊起来:“停!前面有状况!”众军只得陆续勒住战马停止前进。
同俄特勒大喊道:“什么事?”
“有唐兵,过不去了。”前军有人应道。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驿道上火光闪动,火把越来越多。原来那大路中间堵着一股唐军骑兵,已经尽在鼻子底下。之前那帮人摸黑站在路当中没动,等突厥奇兵走近了才点火,两帮人险些直接就撞到一起。
张之辅大急,策马上前一看,只见夜色中火光连绵成一片,对面的唐军队列整齐一副战备状态,简直可以马上就冲过来。他不禁说道:“他们好像是专程恭候在此的人马。”
同俄特勒道:“狭路相逢,只有冲杀过去!”
“唯有如此……”张之辅这回也赞成了直接开杀,没法子,如果不能快速冲到华清宫,在外面绕一阵子就什么都完了。
“杀!”同俄特勒身先士卒提刀便冲。
不料片刻之后就听得“砰”地一声弦响,一发重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一马当先的同俄特勒,应声落马。突厥骑兵的攻击立刻停了下来,部将救起同俄特勒拔马便回。
对面很快一阵呐喊,紧接着马蹄轰鸣,成排的铁骑呼啸而来。突厥将领一看忙率军迎战,很快就杀将起来。
张之辅并不持兵器上前作战,他方才见到同俄特勒落马,便急忙策马过来探个究竟,上来一看心顿时都凉了……同俄特勒虽然身披重甲,却被一枚巨弩的重矢射中,力透铁甲已经穿进胸口去了,同俄特勒还有啥活头?
同俄特勒见着张之辅,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天不助我,无可奈何。这些日来张家郎君见识谋略叫人折服,我走后众将皆听从之……”
张之辅脸色十分难看,但见前方进展不利,刚刚又被挫了锐气,心道:现在还能怎么谋略?
众将都看向张之辅,等着他拿出个妙计,不料张之辅只喊了一声:“奋力杀敌,冲过去!”
周围的骑兵听罢也陆续策马上前,大喊着杀将上去,两边混战一团。这支突厥奇兵是默啜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果然战力不弱,饶是长途劳顿也能马上投入马战而未见败迹。可是唐兵以逸待劳摆明了硬耗,兵马布得严整有度轮换冲杀,也不是那么轻易被冲散的。
张之辅在后面看了一阵,急道:“这么打下去打到天明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到时候恐怕会有几万人马四面围过来。”
一个突厥部将建议道:“不如绕开此道,迂回向华清宫出击。”
张之辅仰天长叹,忽然拔出佩剑一横好像要自裁。亲兵急忙扑将过去把他扑下马,夺了他的兵器。众军跪倒在地劝道:“大事未成,还不到结束之时,郎君何以要寻短?”
“大事尚未结束,才刚刚开始。”张之辅回头看了一眼北方,叹道,“但咱们的奇袭结束了。”
突厥将领见他如此消极,便牵马过来让他上马,擅自吆喝着众军放弃南进,纷纷掉转马头撤退逃奔。但驿道上的唐军并不放弃而紧追不舍,两军边跑边战,转战数里折损了许多人马。
继续往北便回到奉先县了,突厥骑兵此前就遇到过一股战备状态的驻军,只是先前奉先唐兵没有追击让他们侥幸脱离战场而已,此时回去不是正撞上?而且奉先往北是粟邑,那里是一个关卡重镇……显然直接向北跑是没有出路的。
此时突厥主将同俄特勒已死,张之辅一副等死的模样是指靠不上了,众军群龙无首也没有个人拿出方略,只能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乱跑。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向东转向的,反正大伙见人们都向那边跑,便一起向东急奔。
奔走了半夜,忽见前方遍地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突厥兵顿时大惊逡巡不敢前。不知谁用汉语说道:“定是河西县的人马,此三秦通衢、三辅重镇之地,随时可以出动的骑兵至少数千,过去是送死……”
众军死也不敢继续向东冲了,只得回马向西。这么一来回,又被起先追击他们的唐朝渭南军咬住了,少不得一番拼杀,死伤走散者过半。剩下的人马趁天黑总算突进向西而走,没过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东边一旦泛白,光线就亮得特别快,突厥兵走了一会,只见前方遍地都是人马晃动,有成千上万的兵马大面积迎面合围过来。
四下都是唐兵,他们别说怎么战胜,想逃跑都没地儿。几个将领喊道:“这仗没法打,唯有投降了!”
张之辅道:“投降也是死。”
突厥将领道:“你不是对可汗说被唐军围住之后便投降等待张总管援救么?”
张之辅没好气地说:“这种法子的前提是拿下华清宫,可现在连地方都没走到就失败了,太平公主和薛氏会放过欲置他们死地的人?”
众人默然,心下虽觉得他言之有理,可眼下四面楚歌无路可去,没办法了还是打算投降,至少大伙都抱着一丝侥幸心态。就如一个一头野猪被猎人逼到悬崖,总是不太想自己跳崖。
张之辅见状只得取下佩剑,从马上跳将下来,又欲自尽。身边还有一些唐军亲兵,又抱住他苦劝,张之辅道:“你们要投降我并不阻拦,但我不能活着落到太平党手里,否则到时候他们会百般酷刑欲从我口中掏话,走那一步还不如痛快点好。”
言罢亲兵们只得放开他,皆尽伏倒在道上痛哭流涕。张之辅倒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神情自若地将剑尖倒了过来对着自己的左胸,试了试,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猛刺下去。他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从喉咙里冒出“呃……”地一声闷叫,瞪圆了双目,脸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如此绷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便向前倾倒,扑到地上不动了,一缕鲜血从身下缓缓流淌了出来。唐兵们跪在他的尸体面前,把额头磕到了地上,说不出的绝望。
众军纷纷从马上下来,见对面的唐军越来越近,便把兵器丢到了地上,准备投降了。待唐军将领率军靠近,见此状况便下令收缴了兵器,将当场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派人向华清宫禀报。
……华清宫的太平公主和薛崇训获知确切消息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薛崇训当即就断言道:“突厥兵横穿北方千里纵深防线进入关中,必定有一大批内贼勾结,否则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太平公主也不假思索就完全赞同:“条呈上言斩获俘虏的突厥兵都穿着唐军衣甲,这就是边将资敌的凭据。即刻传令,派御史前去军营拷问,查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侍立一旁的内给事听罢忙应了出门传达旨意去了。其实现在大伙都猜到意图叛乱的人是张仁愿,因为他管的地方是防备突厥的方向,不过张仁愿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华清宫的官员幕僚没人愿意急于一时指名道姓。反正活捉了近千人的俘虏,很容易就能拿到确切的口供。
这时鱼立本从殿外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张纸来,说道:“禀殿下,已从昨晚活捉的那刺客口中得到了口供。”
薛崇训的脑中闪过那女|童的眼睛,昨夜与之面对面的几个瞬间,他对那双幼小的决绝的满带杀气的眼睛印象很深。他不由得说道:“才一晚上她就招了?”
鱼立本道:“全招了,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没有不招的道理,她把知道的事儿全说了出来,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少。”
鱼立本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但薛崇训很容易就联想到昨晚一晚上那女|童遭遇的是什么非人的待遇,人对同类的残忍只有想象不到的,只要能想到的办法都能使出来。
太平公主接过供词看了一会,然后递到了薛崇训手里。薛崇训摊开一瞧,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字写了两页纸,字迹书法飘逸,录口供的人颇有些文化水准,每页纸上都按了一个朱红的手印。供词记录的东西实在是琐碎,薛崇训甚至看到其中提到宇文孝举荐的那刑法官员周彬的名字,不过描述的是另一件事,他暂时没兴趣管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只挑有关刺案的信息瞧。
那女刺客百月的供词完全说明了张仁愿与刺杀谋逆案的关系,和众人猜测的几无差错。薛崇训道:“暂时留百月一条性命,既可作为今后法办张仁愿的认证,同时她供出的其他事有关朝廷官员,需要进一步查明真假。”
鱼立本忙道:“是。”
太平公主道:“张仁愿胆子大捅了这么麻烦一件事,看来咱们不能在华清宫偷闲了,明日崇训就与我回长安罢。”
第二十五章 伤疤
太平公主的神态自始自终都还比较镇定而威严,发出的旨意也十分通畅。但恐怕只有身边的薛崇训才能感觉到她的慌乱:遇袭之后调动了周围几县数镇的兵马,大部分人就是白跑一趟,有的军队尚在半道就被通知战事结束要撤回驻地了……如果合理布置,根本无需劳民伤财地惊动那么多地方。
长春殿大殿中站着很多人,有宫女宦官、官吏将帅、幕僚文人,还有好几个御医。但太平公主显然不想见这些人,在屏风上座前头拉了一道帘子,将她和少数几个人隔在里面。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在身边的人能觉察到她的疲惫之色,而且话也比较少,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东西。或许会有一种后怕吧?
不过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刀的薛崇训却毫无感觉……他对这种事儿早就麻木了,很放松地歪坐在宝座旁边的软塌上,一个御医正在给他检查伤势。衣服被脱了一半,袒了一条胳膊和半边后背,任由那老头在那捣腾。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正琢磨着这次突发事件的“关键点”,总是在寻找这种东西……想别的事儿去了,伤口的疼痛反倒感觉轻了许多。
忽然这时听得太平公主的声音道:“你身上怎有这么多伤?”
“啊?”薛崇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肩膀,膀子上能看见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在乌海之战中从马上摔下来时被自己的盔甲甲片挂的口子,其实只是皮外伤;另外左肩后面也有一处伤疤。本来都不是什么重伤,不过这时代的医疗条件有限,而且当时又在河陇那边的军营里根本没有条件保养,很容易就会留下痕迹。
薛崇训便随口轻松笑道:“乌海之战留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薛崇训很快发现侍立一旁的两个宦官脸上都露出了敬畏之色,他这才想到这种伤疤完全是对战功的炫耀。
难怪那些老将老兵在后辈面前吹嘘时,最喜欢的就是扒开上衣让别人瞧他身上“丑陋”的伤痕……也许每一处痕迹,都是一场浴血之战的纪念并且是英勇的证据。
太平公主的神情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淡然,“上次你说膝盖无法弯曲,我当时以为无甚大碍……你究竟是怎么打仗的,身上受了几处刀箭伤?”
薛崇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太平公主道:“一会让我看看。”
薛崇训忙道:“都好了,虽然留了疤痕,好在不是在脸上,也无甚要紧。”
“你随我进来。”太平公主说着就站起身。薛崇训愣了愣,一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太平公主又不动声色地说道:“另有事和你商量,此处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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