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崇训到达新安后闻得败讯大怒,他虽然没打过大仗,可认识不少带兵的人,总是听说过兵锋锐气的道理,那货没经同意就开打第一仗就吃个败,最是影响士气,薛崇训刚到地儿就要砍了泄愤。
这时与那将领交好者出来求情,劝道:“方出师便斩大将不太吉利,王爷不若留他一命,日后戴罪立功。”
薛崇训听罢觉得也有道理,敌军都没斩获大将,自己反倒先给杀了个,好像是那么有点不甚吉利。但回头一想,不听指挥胡乱就打,要是饶了对军纪实在影响不好,到时候别人犯了事儿说谁谁你都不杀怎么单杀老子?
左右有些犹豫之际,薛崇训也没经验这种情况怎么处置才好。但他最不喜左右摇摆,沉吟片刻便当机立断道:“多说无益,斩首!”
几个将军忙伏倒道:“王爷三思。”
思你妹!薛崇训暗骂了一句怒道:“来人,将罪将拖下去。”
这时张五郎建议道:“敌军屯兵慈涧守住门户,以逸待劳,非取了此地不能兵临城下。我军远道而来,不如就此扎下阵营稳住之后再图进取。”
殷辞也赞同道:“新安地处谷水北岸,我大军驻在南岸,又占住城池,两岸自在来往。即可威逼慈涧,又可随时调军渡河迂回威胁黄河岸边的粮仓,一举两得。”
薛崇训以为善,遂下令全军停止就此扎营。他是第一回带这么多人,对于如何扎营布阵实在没有经验,好在身边有学过兵法的将帅,只需放权给恰当的人便成……对于张五郎,薛崇训是有心培养的,便给予五郎锻炼的机会,让他负责指挥布营,然后让两个见过阵仗的官健将领为副在旁查漏补缺。
张五郎选好了利于防守的地方,便叫人去砍木头先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军队随行带着各自工具,除了生火造饭的,还有木锯斧头砍刀锤子等物,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行军打仗却不是光砍人就中,有时候还得干砍木头等生活工作。
出去伐木的人砍了许多树干回来,分作两种,一种长一种短。然后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可以让军士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防御武器和让人休息。
人多办事就快,小半日工夫便构造起了兵营的构架,吃完午饭大伙便开始建设营内设施。唐军平日行动的组织基本一个小队五十名士兵再加上队长队副各一,扎营的时候也是这样,五十多个人组成一个营帐、大家的营帐两两相对,在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排水沟。
张五郎又下达军令:严禁军士在各个营区之间乱窜,本营区以内也不许各个帐篷乱跑;各营(团)挖茅房需远近适宜,远离水源和贮粮,亦不能太远,不合格者鞭笞校尉。
如此忙活了一整天,军营框架便大致建设完成了,约四万人住到了一块儿,非常热闹。河水之旁的空地上就像凭空拔起了一座低矮的城池一般,如再待两日,了望塔箭楼等建筑修起来就更加像模像样。
到得晚上,薛崇训与诸将来到高处,只见方圆数里内火光通明,巡逻的队伍整齐划一,又有鼓声指挥换岗设哨严谨有度,薛崇训非常有成就感不由得心下大快,把前几日刚吃败仗的阴郁给忘得一干二净。
……
但此时交通信息不便,长安却不太清楚实地情况,他们得到的消息只是官军在慈涧首战失利,然后驻扎在新安按兵不动,毫无建树。朝廷的气氛自然不太好,以为遇到李隆基很能打,一时没法平息。
薛崇训的事儿干得也慢,他自知经验不足,生怕有什么疏忽导致全军大溃,行动起来也是谨小慎微,进展就更加缓慢了……实际上他们好像在新建的兵营里住上了瘾,一直到腊月间都迟迟不动,连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时长安方面就有些坐不住了,朝廷派御史到新安看情况,问薛崇训是否增兵。金城县主也写信来嘘寒问暖,就连高皇后都以私人的名义给薛崇训写亲笔书信,对战事尤为重视。
高皇后心里也没底,上朝的时候在帘后听到朝臣们说李隆基拥兵十万,建立了三省六部,很厉害的样子。又听见内给事的宦官们说薛崇训根本没打过大仗,在陇右全靠程相公撑南线才能抵挡住吐蕃吐谷浑联军。
加上首战失利按兵不动造成的舆情,这些日子以来宫廷内外的风言风语,也让高皇后心里没底。她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以前也就是在争宠中和女人们内斗上有点修炼,对于兵事更是闻所未闻,自然是弄不清楚战场上的状况。
不过她身在这个位置,就算搞不清战事,也能明白战争的后果:这场仗要是打输了……长安政权必将江河日下,汾哥的皇位还坐什么?
此时此刻高皇后倒觉得汾哥有点大智若愚的样子,不论权力如何更替,应该是没人想取他性命的,他就压根没管朝政,坐皇位也是别人扶上去的。当初汾哥在幽州做刺史,撒手不管政务,只管吃喝玩乐狩猎,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收到长安太上皇的一纸诏书要他继承大统,做个皇帝有什么错?
高皇后想了汾哥,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刚要掺和政|权,就遇到这档子事,以后万一李隆基真要夺回了大权,他们就算不为难汾哥,绝对不会放过她!
要是直接赐死还好,如果幽禁到冷宫,日子还怎么过?高皇后想着自己年纪轻轻正当好时候,却要终日与孤灯作伴,心下便不寒而颤。
于是她便提笔亲自给薛崇训写信,提笔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只见内给事鱼立本正垂手侍立在御塌之侧,她便问道:“我想给河东王写信,该写什么好?”
鱼立本见高皇后这些日心神不灵,他又不好贸然进言,听得问话便趁机说道:“薛郎是个明白人,手下又有不少猛将,娘娘不必太过担忧,风言风语那都是无知之辈煽乎起来的。您要是传递书信,奴婢觉着不应过问战事,以免薛郎认为宫里不信任他。”
高皇后听罢觉得有理,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鱼立本又拿捏着语气,平和地说道:“奴婢听人说薛郎在新安按兵不动,心想罢他定然是慢中求稳,咱们倒不担心他出差错,进展缓慢反倒是他们太过重视谨慎,缚住了手脚……此时娘娘如答应薛郎战胜回朝加官进爵,便是励他大胆进取,一举两得啊。”
“一举两得?”高皇后沉吟片刻,转而浅笑道,“不仅让他放开手脚,也能表明我的信任。”
鱼立本躬身道:“娘娘明鉴。”
高皇后给鱼立本这么一说心情好了些,笑道:“我看你还有另外的心思,想为薛大郎争点好处……你终归是跟太平殿下的人,对旧主可比对我忠心。”
鱼立本忙道:“皇后娘娘可别见外了,当今天下,除了薛郎他们家,谁还诚心要帮衬着您?”
第二十九章 出发
唐军在新安一住就是个多月,一直到腊月间都没有动静。但薛崇训并不是无所事事,他成日都要过问很多事情,一回管理这么多人,实在比较复杂棘手。他手里的部队四万人,实际作战兵力步骑二万四千一百余人,其他的都是辎重兵及干后勤的,一般并不上战阵。
洛阳军主力驻扎在慈涧据工事而守,因怕唐军绕道劫北邙山的黄河大仓,遂不敢主动出击。于是薛崇训便把那两万多中军主力又分成左右二军,分别让张五郎和殷辞率领每日列阵协同训练;又让王昌龄率领文职官吏管军需和粮草,宇文孝节制斥候硬及细作打探消息。
两万多匹马吃得比人还多,实在是烧钱货,不仅要吃草,每天每匹都要支取粟米一斗、盐三合,加上几万人的伙食,大股运粮队每个月都要从潼关来回一趟补充粮草。所以当有将领建议薛崇训放弃慈涧从黄河南岸迂回包抄洛阳时,薛崇训担心后勤线被切断,拒绝了他人的建议,继续待在兵营里叫人每日训练。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直到腊月初六日,天下忽然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十分漂亮,这天薛崇训收到了高皇后的私人信札。他有些惊讶,虽说信中只叫他早日战胜回朝云云,有催战的意思,言的都是公事,但皇后亲自写信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正好在一旁的王昌龄问道:“皇后所言何事?”
薛崇训本想把信递给他看,但一瞧那字体瘦而清隽,好像是高皇后的亲笔,沉吟片刻也就作罢,只说道:“催我们早日开战。”
王昌龄道:“她是相信主公能够取胜方才如此。大凡催战无非两种缘由,一是战胜心切,二是怕将在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薛崇训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现在当然不会乱来,否则是自寻死路,李隆基那样正的血统名分成功的可能都很小,别说他姓薛的人了。手里的几万兵马能不能跟着造反还两说,要是敢称帝肯定是众矢之的,到时候拿什么去打败仍旧归心唐朝的几十万边军、京畿地区的禁军、南衙控制的番上府兵?
王昌龄见薛崇训面露笑意,也跟着笑道:“所以皇后是战胜心切,想让主公早日除掉心头之患。”
就在这时,张五郎等人从营地外面策马进来,走到薛崇训面前下马,说道:“薛郎,这天气忽变,将士们已经列阵训练,是否要撤回来?”
薛崇训听罢爬上旁边的一处高地去看营外的场面。只见雪花之中的旷野上站满了人,就像一大片乌云一般,这两万多人的规模竟然摆得这么宽,就像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一般。天气阴霾视线也不太好,人海的左右都看不到头。
他在高地上没有避风的地方,被寒风一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寒冷难耐。却见外头那些将士站得一动不动的,任凭雪花飘落寒风呼啸也保持着肃静。薛崇训顿时意识到这是在古代,军队有这样的纪律当真不易。
薛崇训不由得叹道:“唐军耐战,观此阵营可见一斑。”
张五郎等将帅好言道:“薛郎身为主将与将士同甘共苦,事无巨细都常常过问,关切之心大伙深有体会,又严明军纪从未徇私,方有今日之士气。”
薛崇训笑道:“这么说,我这主将的当得还算合格?可别光捡好听的说,说实话。”
众将纷纷说好话,什么不骄不躁、治军严谨、善于纳谏云云。薛崇训道:“昨儿还有人进言让我出兵北邙山,我没有听从。”
大伙听罢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对于薛崇训的说话方式很多人都不太适应,只有王昌龄张五郎等熟人笑而不语。
虽然薛崇训不太信那些马|屁|话,但此时信心已经到达了巅峰,当下便说道:“传令各军回营休息,从今日起三天不用出|操,三天之后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直取慈涧!”
因为这个决定太过突然,众将愕然,有人劝道:“我为攻敌为守,敌军为合兵防我锋芒,粮道等处多有薄弱,王爷何不出奇制胜?”
薛崇训收住笑意,指着营外铁盘一般的庞大队列断然道:“我强敌弱,谁和他们玩奇谋诡计?先正面灭了敌军主力,一战定乾坤,打完了再慢慢计较。吾意已决,多说无益!”
大伙相处了个多月,多少了解了薛崇训的性子,有时候挺谦虚的对别人言听计从,有时候却刚愎自用,一旦决定了把头驴都拉不回来,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水,要是把他惹急了说不定还得挨罚。
于是将令传达下去,各军收兵回营修整三日。但这三天时间也不是呆在帐篷里睡大觉,要开战有诸多准备,每人最少有三样兵器,弓箭、短兵人人配备,主战兵器或拿长枪双刃大刀或持盾牌。大伙便忙着拾掇各种军械,清点箭矢,箭壶三十支箭,射生还背着箭囊一百支箭,缺了就申报支取,将领们临战前须得检查。
初八日,军需专门发了红豆、胡桃、松子、柿、粟、黄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枣等物,让大伙煮腊八粥吃,晚上还有肉吃,一时其乐融融。薛崇训对众人言,打了胜仗正好过个好年。
好伙食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便拔营行动了,营地上号角阵阵鼓声擂擂,场面分外壮阔,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薛崇训吃得饱饱的之后才开始收拾衣甲物品,出征前他从军械府领了一身大将军穿的盔甲,今日还是第一回穿。身上的各部位构造差不多,只是头盔有点奇怪,居然有三个角,戴上之后他在铜镜里一照有种是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想起来,这头盔和电视里那些扶桑武士戴的有点相像,这让薛崇训有点纳闷,但转念一想肯定是东岛人从唐朝学去了,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穿戴好之后,他又挂了一把障刀和一把横刀配上,然后取了一柄两刃陌刀拿在手里,全副武装这才从大帐里出来。众将及飞虎团卫队已在外头等待,马夫牵马过来,薛崇训翻身上马,喊了一声:“出发!”
实际上各军各营的协调都是部将们分别指挥,薛崇训根本没管,人太多了,他看都看不过来,别说一一指挥了,只管带着卫队走便是。
走了好一阵,东边的曙光才刚刚破开夜幕,有点光线之后,薛崇训回顾前后,只见中军旗帜飘扬,队伍衡平竖直十分整齐,步骑都穿了盔甲,极目望去满眼都是铁货,就如一大股钢铁洪流一般。各营一边走一边敲牛皮鼓,众军便听鼓声协调步伐,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从新安到慈涧相去不远,路上就有斥候来报,慈涧敌军已闻得风声,已有所准备,倾巢出动在营外列阵以逸待劳。
薛崇训回顾众人道:“李三郎倒是有点胆气,如此正好摆开了一决高下。”
卯时过后,唐军全军到达慈涧,以轻骑及弓弩手为前锋,用箭矢稳住前线,中军陆续摆开整队。
这地方早已视探过了,方圆二三十里的空旷地势北边是谷水河,南面有些小山,正适合大军布阵。
薛崇训下令张五郎指挥左军一万二千余众在前布阵,右军部署在后方作为预备队。
分派了指挥权之后,正当他右顾盼想找个高点的地方看大场面时,忽然听得马蹄轰鸣,前面全是人马旗帜完全看不清楚状况,他便问道:“发生了何事?”前面来了将领报道:“敌军骑兵趁我立足未稳,前驱冲阵,前锋将军已准备迎战。”
张五郎说道:“洛阳战马数目有限,马队定然不多,光凭骑兵冲阵多半吃够了箭矢就回去了;而敌军主力并不敢浪战奔袭,否则相聚太远,自乱阵脚而已。所以薛郎不必担忧。”
薛崇训点点头道:“左军继续整队,如何打全听五郎,只管放开手脚便是。”
张五郎抱拳一礼,便策马来到一架两层高的战车前面,翻身下马从木梯上往上爬。那便是一架指挥车,上层有各色旗帜,底层有大鼓、金、锣、号等等物什,并有一些将士在里面防御。
薛崇训见状心道:这平原地区左右找不到山,一会打将起来老子什么也看不到,这不有辆大车不是。于是他也骑马过去,跟着上了指挥车,飞虎团骑兵只得护卫在战车左右。
站在高处果然是看得真切了,这车子当真是造得实用,虽然在高处显眼但位于大军中央,远远在普通弓弩的射程之外,并无危险,如果有重型兵器能打这么远的射程,还能正好命中目标……那应该导弹,不是冷兵器应该拥有的精度。
薛崇训极目望去,只见前面马匹奔腾,箭矢乱飞,已经打将起来。今日倒是个好天气,天色放晴,但地上的雪还没化完,不然这种土地被万马一踏非得烟尘弥散影响视线。
第三十章 人海
朝阳红艳,照射着斑驳的旷野。大地上留着前夜未化的积雪,加上神色的土地和一望无际的人群,变得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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