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更不能放你走了。」
「为什么?」逐渐飙高的音量透露著她难掩的愤怒。
「因为一个不会说谎话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泄密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横竖都不对呢?这男人是故意要找她麻烦的喔?薏卿瞪着轮椅上的男人,开始有种邪恶的想法——如果她一脚踹过去的话,算不算是欺负「弱势团体」?
问题是,面对这个已经坐上轮椅的男人,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才是弱势的一方?
她压抑怒气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等我表哥回来,我们马上走,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家的事。」嘿!反正只要不开门,程金就没法子威胁到她,至于……睨着他轻搁轮椅把手的大掌,薏卿心想:就算他「驾驶技术」如何熟练,也飙不过她的两条腿吧!
方泽优快速转头,他抚着腕间的一支手表,压低的嗓子带着某种威胁,「只要我按下表面这个钮,程金马上会进来,到时候……如果你表哥来了,我就说你等不及先走了,你猜你表哥会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他想必不会去考查她怎么下山去,哪怕他回去了还一直不见她的人影,他也会认为她是偷跑回台北——想到这儿,薏卿打个哆嗦。
轮椅上的男人随手拿了本杂志,优闲的翻阅,话仍在接续:「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你今天一走了之,可是你的阿姨、表哥呢?还有,你那对正在躲债的父母亲……」
「你……」
合上书本,方泽优抬头对着那张震惊的小脸,淡淡说道:「你昏迷的时间足够让我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一……一切?」
绽着优雅迷人的笑容,他不吝详告:「王薏卿,二十三岁,未婚,目前没有男朋友。母亲王陈鸾,父亲王财旺是这里的大地主,但目前积欠庞大债务,土地已经抛售一空,名下财产只剩现在这间老家……」
「错!还有台北的!」话一出口,她马上后悔。她有必要这么热心帮忙纠正吗?
深望她一眼的泽优,表情有点儿复杂。他摇摇头,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道:「台北的房子,早就已经拿去抵押,而且目前已经面临被查封的命运。」
薏卿愣了愣,半晌才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瞥着她瞬间刷白的小脸,泽优敛去笑意,声音不自觉的放缓:「调查的结果显示,你爸贷款的那家银行,正是属于方氏企业。」
薏卿闻言,立即垮下肩。看来她不相信也不行了。闭着眼,她一阵揪心。
「要不要坐下来歇息一下?」
的确,头昏脑胀的她,极需倚靠。
颓然入坐,薏卿揉着太阳穴,煞是苦恼。
「这是参茶,有助恢复元气的。」又是一道温暖的嗓音。
「谢谢。」她是快没元气了……握过杯子,浓浓香味窜入薏卿的鼻问,她疲乏的眼皮怱地快速弹开,像是被烫了手似的,迅速将杯子放下。
「怎么了?」
怎么了?她瞪着那杯参茶的目光挪向泽优,脸上满足惊疑,「你干嘛这么好心?」前一刻还威胁要将她活埋的人,会请她入座奉茶?
轮椅上爆出一串低低的笑声。
「你以为我会下毒吗?」摇头失笑的方泽优,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真服了这个反应慢半拍又神经质的女人,但也拜她所赐,让许久不曾开怀纵笑的他重拾那种心情。
他的笑容,却让薏卿的五官皱成一团。「难道不是吗?你打听我的家人,就是想拿来威胁我!」她可没忘记刚才他威胁她的字句!
他一个手势,截掉她想说的话,迳自接口续道:「让你认清处境,对你只有好处。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日子一定过得糊里糊涂,连自己身边的事情都没法子掌握。」
「我……」薏卿一时无话可说。
她更觉得痛心了。家里都快破产了,她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还要靠一个外人来告知她无家可归的危机?
只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吧?薏卿忽然想到他刚才的「调查报告」,睨着他,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男朋友?」
泽优有点好笑的回望一她眼——果然是慢半拍!
「这就有劳你表哥的热情提供了,他还说——」故意停住的口气,拖曳着某种暧昧的神秘。
薏卿寒毛一竖,「他还说什么?」
「他说你中了小说的毒,成天爱作梦,总想着白马王子有一天会从书里走出来,所以你爸妈怕你嫁不掉,目前正在积极帮你找对象。」故意睨着她布满红晕的脸颊,他问:「是这样吗?」
阿俊表哥这猪头!居然连这个也说!?薏卿又羞又恼,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算了,可偏偏这男人不识相的眼光还紧迫盯人,备觉困窘的她没好气的应了他一句:「是不是都不关你的事!」
不以为忤的他,依然不愠不怒:「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多一点了解,就会更好沟通,我们相处也会更容易些,不是吗?」
当然不是!闻言快速抬眼的薏卿,对上他似含深意的眼,毅然应道:「我们不需要沟通什么,更不必要谈什么相处的问题——」
「当然需要。」泽优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是我的特别看护的话。」
特别看护?「你在胡说什么?」
「很简单,在我还无法相信你会保守秘密之前,只好将你留在身边。」泽优盘起修长的腿,沉稳的声音象征着屹立不摇的决心。
这句话震碎了薏卿的理智,让她的声音失了调。「我答应你了吗?」
「你不得不答应,除非你想自找麻烦。」
又来了!他又在恐吓她了!
薏卿不知哪来的勇气,对著他低咆:「什么麻烦?难道你真的想杀人灭口?」
「如果我真想那么做,你现在就无法在这里开口说话了。」
呃?「你的意思是……」
「将你留在身边。」
「你想囚禁我?」
他挑眉,摊着手,不置可否。「不管是什么,你留在我身边,只有好处。」
「什么好处?」她倒要仔细听听了。
第三章
「你希望帮助你爸解决财务问题吗?」泽优接口问。
「当然。」薏卿不假思索的应:「如果我有能力的话——」
「你有!」泽优睨眼,续道:「只要你拿出诚意跟我配合。」
薏卿吸了口气。他在交换条件,而且条件相当诱人!
只是……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很自然的想到某些「附带条件」……「特别看护要做些什么?」
他一眼看穿她的疑虑,「不管做些什么,都只是个挂名,你应该知道我最大的用意。」
「就是想把我软禁?好让我逃不开你的眼下?」
「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是可能带来麻烦的心头大患。」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从,就会成了你的心头大患?」
「我希望你不是,所以给你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现在,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如果是帮人家做坏事,那很抱歉,我绝对无法表现什么。」薏卿刷地沉下脸色。
「坏事?」
「就像那个叫由子的女人,装鬼把人吓个半死,这难道就是好事?」
「那是由子个人的行为,你不也听见我叫程金阻止她了?」
「就这样?她把你家搞得这样乱七八糟欵!」
「不然呢?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抓起来赏个二十个大板,会不会太残忍了点?「我不知道,反正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只是不明白,这个叫由子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是谁?竟然长得那么像方小姐?」
一连串的问号脱口而出后,薏卿赶忙掩住嘴。「没……没事,当我没问好了。」
「由子是我妹妹的孪生姊姊。」他答得直截了当。
薏卿眨眨眼,她愈听愈迷糊了。
泽优续道:「方馨是方家的养女,她的生父叫岩尾太郎,是日本天帮的首领……」
方氏的确跟黑道渊源深厚,只是内情和外界猜测的有所出入罢了。
因为一场黑帮火拚,一度落拓的岩尾太郎,不得不将身体特别孱弱的小女儿暂寄友人收养,这个友人就是方泽优的父亲方铭。
之后,历经了岩尾入狱、方铭移民他国……等诸多波折,直到岩尾和方铭重逢之时,小馨已经长大成人。
「后来呢?」薏卿听得入神。「小馨有没有跟她生父相认?」
泽优摇摇头,平静的声音怱转沉重。「如果我父母地下有知,他们一定会后悔当初没有让小馨跟著岩尾走,那么也许这一切就会不一样……」
「命运本来就很难说的啊!」薏卿不禁欷嘘,怱然想到什么,又问:「那由子既然是小馨的姊姊,又为什么要在这里扮鬼吓人?」
缅怀往事的心思被唤回,泽优神色一整,淡应:「由子想报复,因为她怀疑妹妹小馨是被方家的人谋害。」
「谋害?真的吗?」这豪门深宅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私?别再吓她了啊!
他望着她,表情十分严肃:「不论是不是真的,由子的身分目前还不能曝光,而知道小馨还有个双胞胎姊姊的,除了我死去的父母亲之外,就只有我和程金,现在……又多一个你。」
那是她的不幸!薏卿真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瞥了她懊恼的样子,缓声道:「我不想为难你,但是更不希望破坏计画。」
计画?嗯嗯,不想死的还是别过问。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吓得半死同,心里实在不舒服。
「不管是什么计画,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子很不应该,尤其你这个主人,不出面制止就算了,还想帮著隐瞒?」薏卿摇摇头,无法苟同。
「我自有考量,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一个蹙眉,微抿的唇线霎时流露出冷冽,「总之,时候一到,我自然会出手。」
出手?她很自然地望着他的……下肢。
他捕捉住她的目光,并解读:「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做不了?」
「不……不是的。」
薏卿泛起一丝罪恶感——她怎么可以轻视人家?她的爱心、慈悲心、怜悯心都到哪儿去了?
她努力委婉的表达:「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什么误会,大家说清楚就好了嘛!」
「问题是,也许那不完全是误会。」停住话,迎着她迷惑的脸色,他吁口气,避重就轻的说:「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是我的人,你的安全我自然会负责。」
「我……」她什么时候成为「他的人」了?
「你可以拒绝,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由子绝对不可能放过你。」凝视着她因警戒睁大的眼睛,泽优认真地道:「你撞见她了,不是吗?依她的个性,你已经是她的敌人了!」
「我……我……」她结巴道:「只要你不说出是我——」
他截断她的话:「不用我说,自然有人会告诉由子。」
「谁?」
「程金。他是岩尾太郎特别派来的人。」他轻抚着那支特制的腕表,「他真正的身分,是天帮分堂的堂主。」
薏卿闻言瞪直眼。哇勒!那「巨人」是混黑道的?那她不是死定了?
泽优接着更残忍地印证她的恐惧——
「虽然现在我是程金的主子,服从是他的本分,但是保护天帮大小姐也一样是他的职责。所以我不能把握你在离开这里之后,是不是能够平安无事。」
看来她已经没别的选择了?觑着轮椅上男人坦诚的面容,薏卿的心开始动遥被这个男人「软禁」,总比被埋在后山当肥料好吧?
吸口气,她作了决定:「好,我答应!」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对她伸出手:「那就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明明是她遭挟持……迟疑了片刻,薏卿还是上前两步,不情愿的伸出自己的手。
她白皙柔软的小手随即被包裹住,并感觉到某种温热开始传递。他的手掌好厚实,被紧紧握住的感觉,竟格外叫人安心……安心?慌张地抽回手,薏卿无法理解自己的疯狂念头。她开始相信,自己一定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会神志不清!.睨着他灿然的笑颜,薏卿一点也不怀疑他的「愉快」。而自己呢?事已至此,也许她是该想法子让自己更愉快些。
「你刚刚说我这个看护只是挂名,对吧?」秉着职场守则,她正经八百的询问相关福利:「那么是不是说,看护该做的我可以都不用做?」
泽优支著下巴,微愕之后的眸底渗著笑意,他很快的点头,应道:「当然,你什么都不用做,唯一要做到的,就是不让别人看穿你只是挂名。」
「为什么?」
「避免用『为什么』这三个字,你住在这儿会更愉快。」
她微愣,然后自讨没趣的抿抿嘴。「那我住的房间——」
「我隔壁。」叫人放心的答案。
「我的薪水——」
「你开口。」
「不。」宽心几许的薏卿,也展现自己的风度,「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愿意解决我家的债务,那我的薪水当然就免了。」
泽优的微笑含着一丝赞赏。
除去她美丽的外表,他再度发现这个女孩讨喜的另一面。
薏卿偷偷瞄他一眼。他干嘛一直笑?难道不知道这等温柔微笑,会叫人脸红心跳钦!
如果撇开受制于人的不悦,薏卿不得不承认,每多看他一眼,就多一次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马上又被他接口的话破坏了——「等会儿我会让程金转告你表哥,叫他不用过来接你了。」
「什么?」当她是现行犯,就地拘拿吗?她忍不住扬声抗议:「有必要这么急吗?我总是要回去准备一下啊!」
「日常所需,我自然会帮你准备妥当。」
「可是就这样留下来,我怎么跟家里的人交代?我实在想不出一个理由来……」说她跟着来抓鬼,结果自己却被「抓」了?
「也对,是该有个理由。」泽优点点头,指著桌面道:「把花瓶拿给我。」
薏卿带着狐疑的表情照做,当她将花瓶交给他的时候,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松手,让那只花瓶直接坠地。
「蔼—」破了!望着地上的花瓶碎片,薏卿傻了眼。
「我已经帮你找到理由了。」他说。
梢晚,现场多了一个对着碎瓶快哭出来的人——那是得知花瓶百万身价的阿浚「卿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下子怎么办?怎么赔得起啊!」
赔不起?所以,留下来工作抵债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不能过两天吗?」阿俊不安的问。
「当然可以,不过她要是没回来,你就要负责。」泽优冷冷道。
「那……我还是先走好了。」阿俊掉头对着薏卿,一脸的抱歉说:「卿卿,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没法子,我还是先回去等姨丈他们回来,也许大家会研究出什么办法……现在你就先忍耐一下待在这里,自己要小心点。」
薏卿的目光从地面的碎瓶挪往轮椅。她肯定,方泽优那张平静的外表下,定是流着疯狂的血液因子!
是该叫她小心的!想到要跟这样的人相处,薏卿已经开始祈求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她再那么不小心了,至少别让她再知道人家任何秘密才好。
阿俊离开之后,薏卿呆立原地,久久不知如何自处。
「你是木头人啊!」蓦地,一句吼声传来。
循声望去,她咽了口口水——是那个大块头程金。
「干什么?」她的脚步本能的往轮椅处挪栘。
她寻求庇护的举动让轮椅上的男人绽出微笑。
「程金,你小声一点。」泽优的眼光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