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曾是高中时期鼎足三分的校内风云人物。
她,一个具有旺盛生命力,拥有爽朗笑容,发亮眼眸的音乐班女孩。
年轻岁月呵!
激情崇拜,纯然接纳,嫉妒不满,深埋隐藏;四个人,四种心绪情境。
十年后,一场丧礼后的会面,剥洋葱似的揭开令人咋舌震撼的牵扯。
究竟,当年的那个女孩为什么执意要找出答案?又是什么样的答案?
是……她真的爱错了人?
还是那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人性真相?
楔子
葬礼,总是令人局促。
没有人会自愿来到这样的场合。虽然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但是,又不能说笑寒暄、探问近况,只能尴尬地瞪瞪眼、点点头。
而且这盛夏天气,又热得教人无法忍受。
如果可以,顾以法真想把已经黏在身上的黑色衬衫、长裤脱掉,连脚上的黑色皮鞋都远远踢开,根本不在乎衣服是什么高贵名牌、鞋子更来自义大利。
他宁愿穿回千篇一律的T恤加牛仔裤,套上经历风吹雨打却依然防水耐操、忠实的好伴侣登山靴,跷起脚,在自己的办公室————如果有张办公桌、两个书柜加几张椅子的房间就算是办公室的话——吹电风扇。
当几乎迟到的他走入灵堂,面对满满一屋子面色凝重的陌生人们时,想掉头离开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这热浪、这一身黑、这沈滞的空气、烂熟的花果香味……令人几乎要窒息。
挽联高挂,“英年早逝”四个大字铺陈在白布上,下面挂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影中人有着英挺的轮廓、飞扬的笑容,彷佛拥有全世界般地得意、开朗。
青春,却在这一刻停格。
诵经声透过麦克风响彻灵堂,与外面的蝉呜声相互辉映,吵得让人无法思考。
在阵阵恼人的噪音中,顾以法还是听见了身旁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可怜唷,三十岁不到……”
“就这一个独生子……香火断了……”
“不是听说订婚了吗?有没有结婚、生小孩?”
“刚在外面走廊上,站在柏太太旁边的,就是还没过门的媳妇。”已经压低的嗓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柏家从一开始就嫌女方家没钱,婚事一直拖。结果你看看,现在,连灵堂都不让她进来……”
听到这里,顾以法不由自主握拳。
然后,发现自己连掌心都冒着汗。
“都要三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发问者叹了一口气。“到底为什么不让他们结婚呢?”
是啊,为什么不结婚呢?
顾以法抬头,沉冷而锐利的眼光无声地掠过众人,穿过蒙蒙的玻璃,锁定灵堂外走廊上,那瘦削而孤独的身影。
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木雕的人形,毫无生气。
顾以法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她,不是相识十年的她。
顾以法已经几乎不认得她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入夜后的办公室,一片寂静。
被迫留下来加班的小妹,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对着电脑皱眉头。
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吃完晚饭、回家看电视了。只是顶头上司——其实也不用说得这么伟大,这儿也就她和老板两个人而已——有交代,要她留守,等到他回办公室之后,才能走人。
当时年少无知的她,在加班费与晚餐津贴的双重诱惑下,一时不察地答应了。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华灯初上,倦鸟都归巢之后,还是不见老板出现。
她的老板什么都好,长得帅——这是重点——要求合理、给钱不吝啬、堪称予取予求;就是有个天大的缺点:神出鬼没、行踪飘忽,常常让伙计找不到人。
虽然工作所需,让上司常常得在外面跑,而她得以轻松愉快地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当小妹找不到老板、又不能回家时,所有一切好处都马上被抛到脑后了。
“讨厌,怎么不接,一定又没开机……”今晚不知道第几百次尝试了,依然没有成功,小妹火大地把话筒丢回原位。
“谁说没开机,我只是把铃声关掉而已。”沉稳的嗓音在门口扬起,来人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他检视自己的手机,随即诧异道:“咦!这么多通来电未接?”
“你才知道!”小妹从座位上跳起来,跟在那高大的身影后,一路尾随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连声抱怨:“打了几百通了,你都不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弄到这么晚,我回家来不及看韩剧了啦。顾以法先生,这全都是你害的!”
要期望一个年方二十的小女生时时刻刻都敬业,可能是太过火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她待到晚上九点多还笑脸迎人,本来就是很过火的要求。
顾以法被她连珠炮似地轰炸了半天,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脱去黑色西装外套,丢在椅子上。“你可以先走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小妹的火气更大。“我才不是‘先’走!要不是你叫我等到你回来,我六点就可以下班了!”
“谁知道去参加个告别式会要这么久。我以为最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顾以法耐着性子解释:“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让客户找得到人,办公室没人接电话怎么行呢?”
“可是今天下午到晚上,只有两通电话进来!”小妹大声暗示生意不好,“其中一通还是诈骗集团。对了,顾先生,你的儿子被绑架了,还被打得很惨,你最好开始准备一百万去赎他。”
“我哪来的儿子、哪来的一百万?”顾以法喃喃说着,解开领带,松了领口的扣子,正在解袖扣。他一面交代:“没事就好,你快回家吧。”
本来气冲冲的小妹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到第四颗,宽阔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顾以法察觉不对,停下了动作。
“你……还有事?”浓眉一挑,他略侧过脸,冷静地质问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小妹。
只见她瞳孔放大、脸色潮红、呼吸变急……简直像是快要中风了。
贪婪的眼光从顾以法五官深峻的脸,一路往下,大胆地扫过他的宽肩、肌肉线条优美的双臂、直落到敞开的衬衫外、里面……
开玩笑,帅哥老板表演猛男脱衣秀,这可是她的员工福利之一,现在走人?她又不是笨蛋!
“你继续啊,不用管我。”小妹冒着成为史上最年轻中风病患的风险,摆摆手,鼓励着顾以法,只差没有拿小费出来奖赏他了。
顾以法双手握住衬衫领口,凉凉看她一眼。
他一向话不多,不过,必要的时候,常常只需一个眼色,就能让身旁的人噤若寒蝉,知难而退。
“等一下还有人要来,你出去时不用锁门。”顾以法简单而含蓄地表达了要小妹先走的意愿。
“喔。”不脱了哦?小妹非常失望。“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要来?”
“不是客人。”他低声说:“是……一个老朋友。”
小妹眼睛发亮!“是谁?男的还是女的?一定是女生,要不然你干嘛这么神秘兮兮的!”
“我没有神秘兮兮。”他回答,又看了小妹一眼。
“有啊!我猜一定是美女,而且是名人,对不对?!所以才这么神秘,在这种时间跟你会面,还要支开我!”
“是你自己说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很久了。还有,别忘了你的韩剧。”
顾以法衡量状况之后,确定短时间内无法摆脱小妹了,遂拿了惯穿的T恤、牛仔裤,走进紧邻办公室的迷你卫浴间去换衣服。
小妹跟了过去,一路继续说个没完。
“顾先生,你可以跟我说嘛,像上次那个影后来找你帮忙查初恋情人行踪;还有还有,偶像明星请你调查经纪人是不是暗中污钱,我也都没有说出去啊。我虽然是打杂的,可是也很有职业道德。”
浴室里一片安静。
顾以法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不想让人察觉时,可以像平空消失了一样。
“而且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不对?去年抓到的枪击要犯、地下钱庄负责人,甚至那个行踪成谜、拘提不到、警察束手无策好久的某某议长……还不都是在我们的帮助之下落网,可是我们也都没有声张啊。”
“你正在声张。”
顾以法换了一身轻便衣物出来。手上拿的正式全黑手工西装、衬衫以及做工精致的皮鞋统统被塞到大袋子里,完全不管这一袋衣物所费非常不赀,而且,还是借来的。
反正债主也已经习惯了。
“顾先生,你不要把衣服全部塞成这样啦!”小妹一看之下,便开始尖叫:“那些很贵的!你哥哥会生气,他下次一定不会借你衣服了。”
顾以法置若罔闻。他的眼光越过正在叫嚣的小妹,落在她身后。
小妹虽然很吵闹,不过,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她立刻醒悟过来。
神秘的客人到了。
她很快转身,满怀期待,以为自己会看到——
好,谁都不是,只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来客是个年轻女子,不过说年轻也不大正确,至少比小妹自己大上五、六岁有余了。
脸色雪白,尤其在她一身也是全黑的套装衬托之下,更是白得惊人。
她全身上下彷佛只有黑白两个颜色,就连唇色也淡到几乎透明。一双眼眸清澄而安静,站在门边,好像就快要被渐渐深浓的夜色掩没。
“我刚刚在外面等了一下,可是没人出现,我只好自己进来了。”嗓音并不清甜或柔软,反而有点沙哑,不过,很有特色。
“喔,抱歉,我们已经下班了,所以……”小妹记起自己的职责,赶快过去招呼:“请进、请进!要喝点什么饮料吗?我们有矿泉水、咖啡、红茶、绿茶……”
“不用麻烦了,谢谢。”客人很客气地婉拒。
“对,不用麻烦了,出去时把门带上就可以。”顾以法也接着说,语气中有着非常明显的暗示——要小妹识趣离开。
小妹成功收到老板传来的讯息,乖乖出去了。
一时间,小小办公室内只剩两个人,略带局促地相对。
客人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然后,视线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接之际,他像是被人重重捣了一拳。
她的眼。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眸。
“嗨。”客人安静地开口:“学长,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小妹还是很尽责,倒了一杯冷饮送上来之后才离开。
客人坐在一把年代久远、却很舒适的木椅上,低头喝茶,隔着办公桌,与正襟危坐的顾以法相对。
办公室不大,只亮了一盏桌上的古董台灯,温暖的晕黄充满房间,带来一种宁静的气氛。
连顾以法坚毅果决的脸部线条,都沐浴在柔软灯光中,柔和了许多。
这儿的家具很简单,却都很有趣。像是桌上的黑色电诂,居然还是古老的转盘式;天花板挂着吊扇,正在懒洋洋地运转着,发出规律的嗡嗡声;钢制办公桌很宽大,设计却颇老气;就连他身后的书柜,甚至书柜上的收音机——统统都像是上了年纪的东西。
走进这间办公室,彷佛走进时光隧道一样,让人有回到以前的错觉。
也许不是因为这些古老家具、用品的关系;也许只是单单因为……他们又见面了。
在彼此都经历了许多人生中的转折之后……甚至,下午还一起参加了一场告别式,送走了一位在双方生命中都举足轻重的人。
他们在告别式会场,根本没有交谈。
只是,仪式结束之际,她在人马杂乱中被冷落,没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得以走过来,对他轻轻说:“等一下我可以去找你吗?我知道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顾以法怔住。他点点头。
当时的木然,一直延续到此刻。因为太过讶异,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咳。”好半晌,顾以法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真的好久不见了。”
“是呀。”她抬起头,微微一笑。“我听说……学长的工作非常成功,想必是非常忙碌吧。”
“没有的事,混口饭吃而已。”顾以法不大自在地挪移一下位置。“你是听谁说的?”
“过去的老同学。”她答。“因为景翔的告别式,和几位以前的同学联络过了。大家在事业上都很得意,学长也不例外。”
小办公室里又落回沉默,只剩吊扇运转的声音。
他张口想回应,可是,显然徒劳无功。
挫败地耙梳过自己的短发,顾以法吐出一口大气,宣告放弃。“谢青雯,你变了,你以前明明说过,像这样正经八百地讲话,会憋死你。”
闻言,谢青雯还是保持着那淡然的微笑,只是她的眼眸闪了闪,终于有了一抹情绪。
如果顾以法没看错的话,那是悲伤。
“我说过这种话?我都不记得了。”她说。
语调温软,是很正常的女子口吻。不过,顾以法却听得全身发麻,手臂上鸡皮疙瘩正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在以前,打死他也不能相信,谢青雯会有这样端庄的坐姿、柔和的口气,一点波动起伏都没有。
她不是别人,是谢青雯哪!
顾以法忍不住打个寒颤。
下午的告别式之后,埋葬的似乎不只是顾以法的老同学、谢青雯的未婚夫,还有许多许多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好吧,找我有什么事?”不愿继续让思绪流往那么灰色的方向,顾以法让话题回归现实。
谢青雯低头,从黑色手提袋中找出了一本薄薄的刊物,搁上干净的办公桌面,推到顾以法面前。
他端详了一会儿。
这是他们高中的校友通讯会刊,每半年会寄送一次,他自己家里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封面有着“校友会刊”四个字,背景是刷淡的照片,一幢幢眼熟的校舍、宏伟的校门、花木扶疏的中庭花园……
记忆慢慢浮现,愈来愈清楚。
没错,他们是高中同学。
正确来说,他是高她一届的学长。
“这一期,你应该也有收到吧?”又是那样温和却无感情的语调,好像例行公事一样问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寻人启事这一页?”
不知道是从哪一届开始的,在校友会刊的最后面,有专门让人留言的一页。只要写信去,编辑成员就会尽力把校友的要求刊登上去。所以常常会出现像这样的东西——
求助:有谁知道八九年毕业的卷毛下落?
九四年毕业的楚大哥好久不见了,蓉蓉和慧珊都非常想念你。
或干脆放话似的——
警告!九二级三年五班到底要不要办同学会!?负责人在哪里?速速现身!
顾以法闲来没事也会翻翻校友会刊。事实上,他几乎不放过所有资讯————特别是报纸和杂志。谁知道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什么线索。
所以他点了点头。“有,我看过了。”
谢青雯抬起头,毫无血色的脸蛋上幽深的眼眸定定望着他。
“你看过了?”她说:“可是,你没有和我联络。”
顾以法忖度似地看看她,又看看摊开的会刊。
征求:与十四届三年七班柏景翔相关的任何记忆点滴,联络信箱如下……
很小、很不起眼的几句话,夹杂在各式各样花稍调皮的启事中,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了。
谢青雯扬起有些苦涩的浅笑。“没关系,我想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而且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就算看过也忘记了,对不对?”
顾以法还是保持沉默。
“其实不怪你。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看校友会刊,更何况是看了启事、还愿意花工夫写信联络。”她的语气中带着。目嘲。“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来找你的原因。”
“不是来叙旧的?”顾以法冷不防冒出一句。
“嗯?”
顾以法就是这样,老是正经八百地说出很奇怪、出人意料的话。
而谢青雯的反应,也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傻住了。
顿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转变,一股